那個人穿着件黑灰格子襯衫,個子高挑。朱黛轉過頭,靜靜看着他。
這人長得不錯,以人類的標準來看,而且是那種毫無爭議的“不錯”。
“出來吧,別打擾小朋友睡覺。”他笑笑,笑容很有感染力,“敢問你是?”
“藥房老闆。”
“那真辛苦,大半夜的還要來發藥。”他望着朱黛離開病房,然後關上了房門,“你是道士?”
朱黛搖了搖頭,“我是昆麒麟的朋友。”
“朋友……”那人重複了這兩個字,不禁輕笑,“太巧了,我也是。”
然後他伸出手,朱黛和他握了握。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角落裡似乎有個人影閃過。緊接着,這個人的神色就變了,雖然竭力忍住,仍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
“……你是誰?”
“剛纔那是什麼?”朱黛向那邊看了看,“是你的能力嗎?”
“你是誰?”
“藥房老闆。”他回過頭,就在這幾秒鐘內,那個人已經進入到了戒備的狀態,“你呢?如果是昆麒麟的朋友,就打電話和他確認吧。”
“你爲什麼不打?”
“我們在這裡僵持,沒有意思的。”
他嘆氣,揮了揮手,就走向下一個病房了。他們說話聲音很輕,周圍就算有家屬看到了,也以爲只是朋友交談。
青年人跟在他身後,保持着安全距離。大概也覺得這樣沒意思,走了一段路後,他忽然上前一步攔在朱黛身前,再次伸出手。
“我叫餘椒。”他說,“能幫我聯繫一下昆麒麟,告訴他我到上海了嗎?”
這一次,朱黛卻沒有伸手和他握住。這個人的手懸在半空,氣氛頓時更加僵化了。
“……餘椒?”許久,他才笑着開口,“你說,你叫餘椒?不對吧。”
“哦?”那人側側頭,笑容有些孩子氣,嘴邊還露出了酒窩,“哪裡不對?”
“明明忌憚我,卻再過來要握手,又不是小狗,哪那麼喜歡握手。”他忍不住笑了,用手指擦過嘴脣,“剛纔如果是你的能力,那麼這個能力應該有發動條件,比如說,肌膚接觸。你真正開始忌憚我就是從那一次接觸開始的,所以這個能力是讀心術?不太可能,如果是讀心術,你就該知道我是昆麒麟的朋友……算了,我也懶得猜了。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死人名字,那就用着好了。”
他轉身就走,對方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力氣很大。他們正在回字形走廊左段的攝像死角里,急診大廳裡的人也看不到這邊的情況。朱黛完全沒有在意,純粹用力氣甩開了對方的手。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喂,老白啊,我在七院……”他接了電話,朱黛已經進了病房,“我遇到一個有點可疑的人,說是什麼藥房老闆……啊?什麼?!”
哪怕在病房裡,朱黛也能聽見外面那人的驚叫聲。緊接着,青年人急急忙忙衝進來,把他又拉了出去,堵在走廊牆上,雙掌合十。
“不好意思哈大兄弟……這個……剛纔是真的不敢掉以輕心。”他笑得客客氣氣,不知道爲什麼讓朱黛想起了某種大型犬,“我叫餘棠,是餘椒的堂弟。這次正好來上海,結果聯繫不上朋友了。”
“沒事。”朱黛搖頭,“人生地不熟的,朋友是很重要的。有困難找警察就行了。”
餘棠說我就是警察。
朱黛皺眉搖頭,“那也別找我,我做小本生意,很老實的。”
這人秀秀氣氣,看着確實老實。但餘警官很執着,不依不饒,“你也是來查學校火災的事情的?”
朱黛怔了怔,“你也是?”
餘棠苦笑,把來龍去脈說了。
他來上海,一開始是陪女朋友來的,結果在飛機場兩人大吵一架分手了。餘少爺看得開,從來萬花叢中過,大家好聚好散,分了就分了吧。他照計劃上了飛機來了上海,想找昆麒麟敘敘舊,結果沒找到,倒是白霞看到他微信知道他來了,就託他去七院找找昆麒麟和丘荻,說那兩人大概又被一個案子纏住了,有所學校發生了火災。
於是餘棠就來了,撞見了朱老闆。
朱老闆不和人計較,沒生氣,就說了下午病房裡出現血手印的事情。餘棠說,那幹嘛不去出現手印的病房看看?
“看了,”他說,“不過什麼都沒有。”
“啊?”
“所以我也弄不清楚……”
“沒事!有困難找警察!”餘棠拍拍他肩,“咱兄弟幾個再回去看看。”
認識還不到十分鐘就成兄弟了,這讓朱黛有點恍惚,懵懵懂懂被餘棠帶着走,去了那間病房。病房的燈是關着的,裡面是粉刷過後的粉漆味,爲了通風,窗戶全都開着。
餘棠饒有興味地走了幾圈看看。粉刷的時候,要防止粉漆弄髒傢俱,病牀和牀頭櫃都被塑料布罩住了。
“警察來看過嗎?”他走到牆邊,拿出鑰匙,挖了幾下牆粉。
朱黛記得沒有。醫院的人想息事寧人,就將病人撤出,然後讓工人將手印全部粉刷了。外面的家屬們還在談論這件事情,都說是孩子的亡魂找回來了。
“這樣啊……哎,還在嗎。”挖了沒幾下,新刷的粉漆下就顯露出一個斑駁的黑手印。餘棠湊近看了一會,然後弄了些黑手印浸透的牆粉在手心聞了聞,“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
“出事時候,你知道這裡的情況嗎?”
朱黛說,是個小女孩的尖叫把所有人引來的,這個病房裡孩子的傷情都比較輕,所以家屬留的也少,事發時候,病房裡剛好沒有家屬,留了幾個孩子在裡面睡覺。
“孩子呢?”他問。
“孩子……就在我剛纔進的第一間病房裡。”他指了指走廊對面。那間臨時病房是用輸液室改的。餘棠直接離開了這,向走廊對面走去,推開了門。這次聲音很大,把裡面的大人小孩都吵醒了。
“咳咳,大家醒一醒,醒一醒啊。”他打開了燈,裡面的人還在茫然,有兩個家長開始抱怨,“是這樣的,我是警察。”他拿出了證件,“有個小朋友,可能幹了壞事,所以警察叔叔要找到他。”
朱黛跟了進去,一臉尷尬拉住他,“你做什麼?”
“查案啊。”餘棠眨眨眼睛,“朱老闆要不要一起?”
“別鬧啊!”
說完這句話,朱黛自己先怔了怔,也說不上來原因。餘棠走到了第一個孩子跟前,握住了她的手。家長想攔,覺得這是假警察。
“六個人,那只有兩次的機會啊……”他哀嘆一聲,接着,在房間的角落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蜷縮着的孩童身影。
朱黛看到那個白色的孩童神情在變,嘴巴一張一合。但是他什麼都沒聽見。然後,餘棠問,“手印是你印的?”
他問的時候,眼神一直在注意所有的孩子。被他拉住的女孩瞪大了眼睛,不敢說話。
“不是你。”他說完,就走向了下一個人。但是他只在這個孩子牀前停了停,就走開了,走到最裡面的病牀前。那裡坐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頭上包着紗布。
“我不想浪費最後一次機會。”他說,“你最好自己承認?”
“你做什麼?!”兩個男家屬衝了上來,將他拖住,“離孩子遠點!”
那男孩蜷縮起來,十分驚恐,一個字不說。餘棠聳聳肩,說了句無所謂,就甩開了兩個男家屬,往門口走去。
“咚。”
就在這時,兩人聽見了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在拍門窗發出的,不禁怔了怔。
“還不走?!再不走我們報警了!”家屬看他們還在那,又驚又怕。
餘棠做了個噤聲手勢,“你們聽見什麼沒有?”
“咚。”
那聲音再次響起來了,而且越來越響。可房間裡的人彷彿渾然未覺——下一刻,隨着聲音響起,一個暗紅色的小孩掌印突然出現在剛纔那個男孩子身後的牆上。
兩個人都愣住了。
第二個掌印再次出現。接下來,掌印出現的速度越來越快,那個男孩身邊白色的牆壁在半分鐘裡變成暗紅一片。
家長在轟他們離開,小孩子都驚恐地看着他們。
——沒有人注意到正在瘋狂增加的手印。
餘棠原本站在門口,突然衝了回去,抓住了那個男孩子的手——角落的白色童子再次出現,雙脣迅速開合,彷彿在不停地說話。淡淡的笑意從這個人的臉上消散,朱黛不知道他聽見了些什麼;家屬衝上去將他拉開,推向門外,而餘棠沒有什麼反抗,任憑病房門在面前關上。
“已經遲了。”餘棠搖頭嘆氣,“走吧,我們一起回道觀。”
“爲什麼我要一起?”
“你最好是同去。否則待會警察過來,你會說不清楚的。”餘棠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把貼着標籤的車鑰匙,上面寫着某個租車公司,“因爲待會會發生在這個孩子身上的事情,是不可能改變的。”
朱黛沒有聽懂他的意思。車鑰匙在餘棠的手指間轉了幾圈,這個人說,“這一次,昆麒麟是真的遇上麻煩了,比昆門鬼還要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