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昏迷多久了,我就感覺自己好像躺在水裡沉沉浮浮;那其實只是腦血管搏動劇烈時的錯覺,證明我傷得挺重。人漸漸清醒了,就感覺耳鳴很嚴重。
該不會耳骨鏈出問題了吧,難道是鐙骨……
我先蜷在地上,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坐起來,讓血液自然地往腦下去。這個過程中耳鳴漸漸好轉了,左右耳也一樣能聽見聲音——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接着就打量自己身上,還好,除了手被綁住了,沒有出現其他的異常。
這是哪啊……
房間裡很昏暗,窗子被厚厚的木板釘死了,只有很淡的光能透進來。我走到窗前,想從木板縫隙裡看到點線索,可惜看不見,窗子外面全是灰。
我記得自己被一個道院裡的道士打暈了,還有李儒平……這羣人還真的敢光天化日動手啊,難怪昆麒麟告訴我說道院就是個烏煙瘴氣的灰色地帶。早該謹慎些的,但後悔也來不及了。
後腦勺被砸了兩大條口子,血都和頭髮結在一起了。那地方離中腦血管近,沒給砸死真是萬幸。我站了起來,開始打量這間屋子。房間裡什麼都沒有,是空的,外面還有光,我被打暈的時間大概是上午十一點,自己不可能一口氣昏迷二十四小時,十一月份的上海,天暗的時間大概是下午五點鐘,有光就說明時間應該介於十二點到四點半之間。屋中只有一扇窗,窗口現在光線很足,八成是朝西的。
中國的城市規劃大多講究一個四平八方,比如北京城除了望京地區,其他地方的路都是直的
。所以在那些地區可以說東南西北,因爲你沿着東南西北能找到路;但上海不可能,這座城市的路在其他地方的人看來簡直一團亂麻,我們一般只講左右,不會說東南西北。我對方向的感覺很遲鈍,在有限的條件下能推斷出的東西很侷限。
假設屋子朝西,我從側面看光線從玻璃縫隙那射出的角度大概是六十度,日射角的角度現在已經開始每天變大了,在下午還能形成六十度,說明這屋子離地面不高,可能在一樓到兩樓。我懷疑這地方是一棟單獨的建築,否則我喊叫起來會驚動周圍的人。房間很小,所有出入口都被一道鐵門蓋住了,不可能逃出去。綁住我手的東西是自拉鎖帶,感覺挺不好的,以前看罪案片,變態殺人犯總喜歡用這東西綁人。
我走到牀邊。釘死窗戶的木板很粗糙,邊界佈滿了木刺。我先低頭將那個塑料帶的邊上咬了一個小缺口,然後把它放在木板的邊沿,像用鋸子一樣開始來回滑動。幾分鐘後,手腕雖然被磨破了些,但塑料帶也被磨斷了。
雙手手腕被勒出了一條血痕,我拔出幾根刺進皮裡的木刺鬆動手腕,感覺好了一些。鐵門這玩意我沒本事弄得動,只有打窗戶的主意了。
按理來說,釘窗戶的釘子再怎麼樣也就是個釘子,釘子的原理很簡單,直上直下的。要把釘子從木板裡挖出來很難,可是把釘子連同木板一起和牆面剝離還是挺輕鬆的。我覺得搞這個禁閉室的人一定還是個新手——鐵門上沒有鐵鏽,這個地方八成還是新裝修的。
我把外套脫了下來裹住雙手防止木刺,然後隔着衣服扒住了一塊木板,用力往後一拉——木板果然鬆動了。照這個速度,用不着五分鐘我就能幹掉木板砸碎玻璃,爬窗出去遠走高飛。反正只是一樓兩樓,跳下去死不掉。
但就在要動第二塊木板的時候,鐵門外突然有了動靜——有人在開鎖!
早不來晚不來,挑現在來?
屋子是空的,沒趁手傢伙,我乾脆就抄起那塊被扒拉下來的厚木板的——老子以前也是校球隊的,棒球板球全都行,一板子上去能把人打成蛛血。 我就等在門口,就看門一開然後一個箭步出去抽飛他。
鐵門緩緩開了,吱呀一聲,但是過了幾秒都沒有人走進屋子——或許對方覺得裡面的人肯定還在昏迷,所以當他沒看到的時候有些意外,也擔心被埋伏,所以不敢進來
。
——說明對方只有一個人!我的心情剎那就好了起來,直接衝了出去——只有一個人的時候纔會那麼謹慎,他感覺到不對的時候只會做兩件事,一個是掏傢伙準備,另一個就是把鐵門關上,然後叫上幾個一起來開門——不能給他這個時間!
下一秒我就掄着木板到了門口,不管那是什麼人,直接抽了下去——緊接着,手下是一種突兀的揮空感。
……沒打到?反應那麼快?
我立刻覺得不對,馬上退回了屋裡——而鐵門外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或許,對方反應也很快,於是直接貼在外面的牆上準備,等我出去的時候就突襲?真機智,和我玩這個,上個學前班再來吧——你會埋伏,我就不會繞過你的埋伏嗎?
我直接就把鐵門重新踹上了。
——反正扒開木板砸碎窗子我也能出去,幹嘛送上門被人暗算。
這扇鐵門開合時候動靜很大,那種沉重的嘎吱嘎吱聲不可能藏得住。我繼續轉身去扒木板,隨時準備着,一旦再聽見那聲音就開始警惕。但是直到我再扒下一塊木板的時候鐵門都沒被打開,對方可能權衡了一下決定保險起見叫增援——無所謂,等他叫來的時候,老子早跑路了。
很快我就把三塊木板全部扒了下來,露出了後面的玻璃窗。這種是老式的玻璃窗,上面有波浪形的鐵裝飾,我小學時候纔看得到;也不知多久沒擦了,灰濛濛的一片。
看起來根本不用砸。窗下有插栓,拔開就行了。
我打開了窗子,心裡期待着感受到外面涌來的涼爽的風……
——然而下一秒,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瞬間讓我入墜冰窖。
外面是一片白的,白色的,燈光。
燈光。
一個和窗戶一樣大的led燈貼在窗口,一直以來我所以爲的陽光,全都是由它製造的
。
這是什麼情況。
我呆呆地看着它,就像是一出荒誕劇裡的收尾——我在做噩夢?還是被人耍了?難道這是個大型整人遊戲,而攝像頭在某個角落偷偷拍攝?
不可能!我還沒瘋!這不可能!
我抄起木板,用力向燈罩擦去——電光火花中,燈光頑強地閃爍着,屋裡的光線也隨之明暗不定。燈罩和燈光被砸破了一部分,露出後面黑色的底座來;我已經砸斷一塊木板了,包裹木板的衣物早就被木刺磨破,手掌上一片血痕,但自己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這是什麼情況?
白燈底座的零件被我砸得稀巴爛,終於,伴隨着一聲塑料殼的破碎聲,整個屋子都暗了下來,燈光熄滅;而第二塊木板斷了一個角,傳來一聲悶響。
底座下面不是出口,而是更加堅硬的東西。
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它——哪怕沒有光線我也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一道用水泥砌死的磚牆。
我只覺得冷汗從背上頭上不斷留下,讓傷口開始刺痛。一種崩潰感席捲而來——我不可能砸斷一堵磚牆。
於是,只剩下那扇鐵門了。
我抓緊了最後那塊木板,緩緩走向它。房間裡是一片黑暗,此時這種黑暗讓人如此不安,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蠢蠢欲動。
明明只有幾步路的距離,我卻走了很久。有直覺告訴我,門後一定有什麼東西。
“丘荻?”
就在這個時候,門後有一個聲音傳來,叫了我的名字。
是女人的聲音。但是響得太突兀,我完全聽不清詳細。
門外有個女人在叫我?
當人互相稱呼名字的時候,心裡對彼此的戒備會不知不覺降低。這就是爲什麼警方和綁架犯交涉的時候都會告訴他們被綁架者的名字,因爲一旦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後,犯人就會開始意識到對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從而減少撕票機率
。
當我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時候,不可否認,整個人有些鬆懈下來。而且那還是個女人——潛意識裡面,我們總認爲女人是無害而溫柔的。
“丘荻?”
此時,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了。這一次我聽清了,這個聲音很熟悉!這是我媽媽的聲音!
在聽見這個聲音的一剎那,自己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此時狂喜的心情;我拉開了鐵門走了出去,“媽!”
但是,門外依然沒有人。
那裡比屋內亮些,有光。我發現那都是走廊上的燈光,長管日光燈,燈光昏暗閃爍。走廊上有許多房間,但是每間房間都是用鐵門鎖住的。
我肯定聽見了媽媽的聲音,不會聽錯的!——可爲什麼媽媽也在這?難道真的有人計劃對我們一家動手,把她也抓來了?
鐵門外沒有人,媽媽在哪喊我的?走廊上這麼多房間,爲什麼都裝上了鐵門?
而且,這些鐵門都很舊了,上面滿是鏽斑;只有身後的這房間裡的鐵門是新的。
這扇門上面有一個門牌:24-25
我看了一眼對過的門,門上的門牌卻已經被人拿掉了,只有一個鐵鏽印子。走廊挺長的,左右都很昏暗,看不清狀況,但肯定兩側都有房門。對側的房門都沒有門牌,但這一側好像都有。左邊的那一間,門牌是“19-23”。
這種類型的門牌……好熟悉啊?
——這難道不是……醫院病房的門牌嗎?
“丘荻?”
而同時,我再一次聽見了媽媽的聲音。
聲音,來自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