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講故事總是很有成就感,詹名臺這時就像個未處世過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他好奇,孤獨,那顆被鎖在胸腔裡的心臟好像寂寞的要死。終歸只是猜測,卻讓我隱隱有些心酸,他擁有比我好上幾千倍的命運,遙遙的贏了我,卻在爲數不多的話語中——
浸透着對我無比的羨慕。
“你沒出過這宮殿嗎?”我仰起袖子,他點了頭,聽見我咯咯的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把頭探過去,接近他的嘴脣,雙手搭在他肩膀上,妖媚的說“那太子……願不願意與我一同逃出去呢?”
我正式的說,他或許會殺了我,所以就像平常一樣,帶着玩笑的口吻。詹名臺起初被我提議驚呆,隨後又馬上答到,“好。”
我以爲聽錯了,“你說什麼?”“好。”他沒有說別的也沒有加重音,只有一雙翡翠般的眼睛更加堅定的看着我。
我也跟着露出了自豪的笑。
他是我的命。
現在,我的命由我自己來決定。
那天晚上,我和詹名臺一起逃了出去,沒有人阻攔,也沒有人追趕。就好像世界陷入了龐大的沉睡中,直到我們消失在朱雀宮無法觸及的,世界的某個角落時,這場夢纔會甦醒。
詹名臺猶如出籠的小鳥,興奮卻有迷茫的不知何去何從。這些日子一直照顧他,也有些膩了,“太子,我們就此別過吧。”
我裝了滿滿一包的珍寶,在我離開朱雀宮的時候。我的命不是任何人的,就這樣。
甩下他一個孤單的身影,漸行漸遠。
又是一座城池,又是一場戰爭。映入眼簾的恍若當日血洗玄武城的重演,城牆上黑壓壓的一片寫着青龍殿的旗幟,城牆下橫屍遍野,細碎的馬蹄聲疙瘩疙瘩的響起,有遠有近,彷彿這皇城之外無論天上地下,都被閻羅王收入袍中。這樣陌生的環境讓我無法迅速判斷哪裡才能安全的躲藏。
“那裡有人!快抓起來!”我被守城門的士兵發現,隨後便趕來一幫人,拿着火把和繩子,我把嚴嚴實實的捆了一圈。
那小卒還沒來得及問我,就立馬向前跪下,我隨着他望去——八個人擡的大轎子,上面坐了一個氣質高貴的男人,如同葡萄一般的紫色瞳孔,黑髮幾乎融入了夜色,嘴角揚起了邪惡又帶着輕蔑的笑。男人穿着雍容的黑狐皮,翹着腿,一副天下唯我獨尊的樣子。
這男人到有意思,看清了我的臉後立刻變了臉色,就如白淵那日一樣的表情,我實在有些詫異,若論美貌,這皇城上下在我之上的定不佔少數,若論身材,這一圈一圈的繩子他能看見什麼呢?我躺在地上,儘量讓自己擺出好看的姿勢,楚楚可憐的看着男人。
“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大人,民女羽羅佑。”我嬌滴滴的回答,希望他爲美色動了心,也好給我活下去和逃走的機會。“哦?”男人微微一歪頭,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眼睛中是無比的驚訝與興奮。
“帶走。”
他一聲令下,幾個小卒便將我扛起。
經過一晚上的顛簸,黎明之時我纔到達他的宮殿,那整個宮殿彷彿板鋸着青龍和雷霆,大殿中央,一條祖母綠的水晶石路直通王座。
與朱雀宮的優柔華美反差甚大。
男人將我鬆了綁,自己坐在王座上,讓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看在我身邊。
一個拿着手杖的老婆婆蹣跚着走出來,“參見千象殿下。”她向男人鞠躬,然後緩慢的走向我,“小女子見過千象大人。”我嬌羞的款款下拜,只要他對我有一點意思,那我便不會死。
老婆子在我面前站定,個子小的像五六歲的孩童,我看着她不禁想笑,也聯想到神話中的太歲了。她的手杖上有一顆巨大的水晶球,下面用各色寶石鑲嵌成底座,做柺杖的木頭也有奇異的香。
“回稟殿下,蓮棠確實死了。”她是占卜師。千象稍微有些驚訝,從王座上跳下來,快步走到我面前。他擡起我下巴,鼻尖與我相抵,“既然你不是蓮棠,就來喜歡我吧。”語落,牙齒咬在我嘴脣上。
“你就不反抗?”他鬆開嘴後問我。
我笑着搖搖頭,從玄武城破滅,我哪一天不是反抗呢?不過是用我的方式。
“聰明的女人。”哼笑的鼻息打在我臉上,千象在我耳旁悄悄的說,“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成功了我就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說完他便站起來,臉上掛着神秘莫測的笑容。
“幫什麼?”我問。
千象叫來占卜婆婆,她的水晶球裡映出一個人——詹名臺。我瞳孔隨即散大又立刻變的從容,“我不認識他。”我立刻回答。
“哦?沒關係,只要他認識你就好。”千象指着水晶球,“這個人叫詹名臺,是朱雀宮的皇子,你只要喊着他的名字,說你是蓮棠,叫他來救你就可以了。”他興奮的有些迫不及待。“來吧,幫助我殺了他,成爲掀起戰爭的利器。”
他語氣中帶着殘酷的笑意,我也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我答應又怎麼樣?他不會冒險來救一個只會勾引人的奴婢,我是羽羅佑,不是那個早死的娑羅。
他不會來的,我篤定。
千象穿戴好鎧甲,如同月夜下的一匹孤狼,他擡起雙手,仰天大笑,帶着沉重的鐵靴聲走出了大殿。
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你失策了,我的千象大人”,我的笑讓自己都感到冷。
千象帶着所有的人離開了,只剩下我和占卜婆婆。
千象真是武斷又無知,就算我和蓮棠長的像,她是花仙我是人,怎麼會完全一樣呢?我和詹名臺相處那麼多日子,他會不認得我的臉?方纔我對着水晶球又哭又喊,他只是皺起眉,再沒有其他動作。
婆婆的水晶球突然亮起銀色的光,我心裡所想的那些話頓時迴盪在了整個大殿中。我驚慌失措的看她,“不用着急,千象聽不見。”她不慌不忙的開口,聲音裡帶滿了春秋滄桑的質地。
“或許會來。”婆婆靠近我,將水晶球豎立在我面前,銀光環繞,我看見了一個女子梨花帶雨的臉——那是我?
“不是你哦。”婆婆她能聽到我的心聲,“這就是千象,詹名臺與蓮棠訣別的最後一幕。”
“這女子便是蓮棠-當年她因爲愛上了預言中將會變成混世魔王的男人而被天庭處決。”
“誰?”我問她,腦海裡七零八碎的信息彷彿已經有了答案。
“就是詹名臺。預言上說,他將會在這一日變成混世魔王。”
“就是今天。”婆婆馬上補充着,那刻滿皺紋的額頭浮上了汗珠。
“千象和詹名臺小時候同居住在朱雀宮,朱雀宮的守護神便是蓮棠,她因爲愛上了詹名臺而招來了殺身之禍,千象其實一直喜歡着蓮棠,也是從蓮棠被天兵帶走的時候,他和詹名臺的關係才徹底決裂,以爲是詹名臺害死了蓮棠,立誓要殺了他。”
那水晶球內的畫面不斷變化着,祭神臺上,滿身泥土的女子雙眸像蒙着大霧,千象哭的撕心裂肺。這時候大雨無情拍下來,把他本來精緻的頭髮都打散了。而詹名臺,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蓮棠,眼球像是掉進湖水中的珍珠,他看着蓮棠被帶走後,然後麻木的跟着白淵回了朱雀宮。
千象在淤泥裡奔跑嚎叫,雨越下越大,他雙膝跪地,瘋了一樣的狂喊着娑羅的名字,那些他與蓮棠、詹名臺一起的歡樂時光不斷的在腦海裡回放。
看見了這些東西,或許是因爲太過感動,我彷彿變成了那蓮棠,與千象和詹名臺一起養娑羅花,在宣紙上寫他們的名字,撂下筆,然後吹乾,詹名臺一動不動的看,千象則蹦蹦跳跳的把紙拿走誰也不讓動。
水晶球裡,他們的臉從少年變成稚嫩的孩童,又變成成年男人的模樣。我看着,心中彷彿升騰起一股什麼東西,迅速的傳達四肢百骸,悲酸與哀怨一股腦的涌上來。我想起了什麼,又似乎是忘了什麼。
“千象是大臣之子,怕他傷害詹名臺,被以心術不正之罪流放了。很久以前我是跟在朱雀王身邊的占卜師,那時啊我便告訴白淵,萬萬不能讓詹名臺與外界再有接觸,要一直保護他,看能不能拖過預言中所說的這一天。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他偏偏遇見了你,又逃出了朱雀宮,該來的總會來。”
“我……”我愣在原地,婆婆向前走,揹着手,彷彿英雄一般的站在青龍臺上眺望着下面的百萬雄兵,“蓮棠死後記憶選擇了與她長相一樣的你。所以,你現在應該是愛着詹名臺的哦。”婆婆笑眯眯的轉過頭,“當日突如其來的預言降臨,詹名臺沒有得到解釋的機會,他也沒能表白心意,同時失去了蓮棠和千象。多年以來一直刻苦練習劍術,爲的就是有一天能夠保護他愛的人。所以,他今天一定會來,救的不是你,而是你身上蓮棠的影子,和他未完成的心願。”
她話音一落,我立刻狼狽的跑出去。
我推開大門,白淵的銀色鎧甲,在黑夜裡映着火光冥冥發亮,成片的銀色鎧甲在青龍大地上此起彼伏,一直連綿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婆婆走出來“白淵一直都知道你們今天會逃出來,預言上有云’似花仙之人將帶混世魔王逃離巢穴‘。他早就找到詹名臺了,白淵是個明君,一直在保護詹名臺,如果終究逃不過預言這一天,他無法保護,就選擇與詹名臺共存亡。這些將領,全是自願跟來的。”
“那爲何要帶我回去啊!?”
“‘花仙人了魔王願’,他或許有什麼沒完成的願望吧,你定要你在他身邊纔可實現。”
我站在宮門外,血腥的風再次吹起,惡臭血味一點點變濃,詹名臺手持長矛,在黑夜裡拉出火花,直線的向我走來,就恍若一頭兇猛的野獸,在黑暗裡默不作聲的張開了血盆大口。
“哈哈哈,你喜歡這個女人嗎?我告訴你,她不是蓮棠!蓮棠早就被你害死了!怎麼樣,有沒有後悔?你看着她死也不錯啊!”
千象在說他心裡的憤怒,詹名臺彷彿什麼也聽不見,長槍與地面的碰撞聲,讓千象愈笑愈烈。
“去死吧!”他一揮手,幾個男人將我拖到石壁上,像靶子一樣,被人把四肢綁起來,“噗嗤”一聲,一隻冰冷的箭刺進了我的肩膀,鮮血潺潺的流出來我卻不覺得疼,“詹名臺!來救我啊!你不喜歡蓮棠嗎?!”千象掐細嗓子,學着女聲,狂笑着向詹名臺喊。然後極度興奮的看着被激怒的詹名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