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暴雨天,外面漆黑一團,皇城和宮門雖然守衛森嚴,但是對於輕功絕頂的人來說卻沒有多少爲難。

他們很快按照密信上所畫的線路,找到了接應的人,普通的宦者服飾,臉也低低地垂着,就算看上一眼也沒什麼特別。

“公子,夫人所住的院子有很多銀羽衛把守,怕是有點麻煩。”長天小聲說着,時刻戒備。

“實在不行先找公主幫忙,這時候安王應該也能通融,救了人我們立刻就走。”柳清君緩緩說着,一顆心沉甸甸的,面上卻又看不出。

忽然暴雨中傳來整齊的跑步聲,“踏踏”“踏踏”……

“長天,我們被人算計了!”柳清君擡手扶了扶斗笠,淡淡地笑了笑。

隨即響起一聲悶哼,想是那小宦者被人抓到,先一步自殺了。

“閣下好身手,好閒情逸致!”一人冷哼一聲,提着方纔接應柳清君他們的小宦者,用力往流着雨水的石板地上一摜,發出“噗”的悶聲。

“皇上也好計謀!”柳清君微微擡了擡頭,看着眼前俊容朗目,氣勢軒昂的盔甲武士。那人胸前護心鏡上雕着一個瀟灑的蕭字。

“好說,是負隅頑抗,還是束手就擒?”那人神情傲然,冷冷地盯着柳清君。

慢慢地解下身上的蓑衣,雨水猛地澆透絲衣,緊緊地裹在身上,柳清君握住蓑衣一端,慢慢道,“今日是我第一次殺人!沒想到卻是拿忠勇無雙的蕭家人開刀!”

皇帝調來的秘密武士,原來都是蕭家帶到南方去的鐵甲武士,怪不得他頻頻對朝廷暗瘡出手,看來早就做好了十全準備。

電閃雷鳴,雨狂風驟,兩人這樣無聲的對峙。

“喀嚓”一聲霹靂,映着衆人慌亂蒼白的臉。永康公主趴在牀沿抓緊了裴菀書的手,看着她滿頭大汗的臉蒼白到發青,心疼得哭也哭不出。

外間的御醫們或抖成一團,或一臉惋惜,或無能爲力要殺要剮隨意的模樣。

沈睿站在門口,身影彷彿化爲一道冷冷的光,已經聽不到她痛苦地呼喚沈醉,他知道沈醉因爲擅闖宮廷被黃赫拿下,交由皇帝處置。

雖然父皇答應他不殺沈醉,可是如今已經不確定。

一陣手腳冰涼,心頭卻如同捂着一股火,他派去請柳清君的人都被皇帝的人攔了回來。把守的是蕭家軍,鐵甲武士,號稱天下無敵。況且就算能他也沒有勇氣再去觸怒父皇,使得他一生氣覺得自己爲了裴菀書而違逆父皇從而對她不利。

如今她在那裡,沈醉和柳清君都宮外,裴錦書作爲巡視欽差遠離京城。

她的身邊只有他,如果不能救她,該如何?

“殿下,殿下!”風雨裡有人濺着水珠衝了進來,沈睿忙回頭走過去。

“殿下,南邊兄弟們來報,宮外偷偷來了人,被蕭將軍攔住,怕是要血戰了!”

沈睿眉頭一聳,看着渾身被雨澆透的銀羽衛,銀羽早已經凌亂不堪,心下一狠,咬牙道,“立刻隨我去!”

當沈睿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漫天血雨,濃濃的血腥似乎將閃電都染紅,鐵甲武士掛在一旁的風雨燈閃爍不定妖光。

他沒想到那個淡然優雅,一臉溫和的柳清君能如煉獄妖孽般殺戮,在暴雨中穿梭飛旋,卻如同雲淡風輕賞風月,淡笑處血雨腥風,拂袖間冷麪清眸。

微微嘆了口氣,看來父皇顧慮的沒什麼不對,這些人對於大周朝廷,終歸是威脅。

“住手!”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聲音低低的帶着疲累,卻透過重重雨簾落入每人耳中。

和柳清君相鬥的人一個飛身停了動作,柳清君亦振袖凝立,靜靜地看向他。

“蕭熠,我要帶柳清君走。你想攔嗎?”沈睿冷眼挑着他,雨水順着斗笠前沿譁然落下。

蕭熠似是早有預料般,笑了笑,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單膝點地,“安王殿下有令,屬下不敢不從。請!”說着起身,讓出一條路。那神情似乎早就在等待沈睿的到來一般。

“本王也不讓你爲難,之後我自會去跟父皇請罪!”沈睿說着看向柳清君,冷冷地說了一句,“如果不能救她,你們只有死路一條。”說着便讓人領他們去景怡宮。

耳中雷聲隱隱,眼睛重逾千斤,神智在昏昏沉沉見起起伏伏,腹中原先的絞痛已經退去,只剩下冷冷的麻木,似乎已經沒有了身體的那部分一般。

“沈醉……”她拼命地喊着,卻根本聽不見聲音,只好用力地擡手,想去撥開眼前的迷霧,告訴自己用力用力,卻發現身體一動都不能動。

“菀書,沈醉沒事,沒事的,他在等着你,等你和孩子去見他。”溫柔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力量,讓她安定下來。

“我要在你身上多處扎針,不要抗拒,別掙扎!”他的聲音如涓涓細流,緩緩地流過心房。

她想說話,卻什麼都說不出,只感覺耳邊有着溼潤的溫熱,聲音由那裡傳來。

她想擡手握住什麼,卻只能動了動手指,隨即手指被人握住,一股溫暖綿軟的內力緩緩被輸入體內,讓她的感覺又清晰了一分。

突然心口一痛,接着是頭、肩,慢慢的小腹竟然有了知覺,痛得厲害,她情不自禁地呼出聲。

這時候隱約聽得穩婆大聲地喊,“夫人,用力,用力……”

手被人緊緊地握住,似乎想給予她無窮的力量,“菀書,呼吸,大口……”一隻手帶着滾燙的熱度撫在她的頸上,微微託着她的下巴。

痛讓她似乎昏了過去,卻又覺得什麼東西喂進嘴裡,然後是不斷地重複,一隻手溫柔地摸着她的臉頰,溼漉漉的,不知道是自己的汗還是什麼別的。

耳邊不斷傳來“用力,用力……”的呼喊聲,夾雜着那個溫柔沉穩幾乎沒有一絲焦慮的聲音,可是她卻沒有一點力氣,握住的手稍微一鬆,她覺得自己就像要沉下水底。

“柳……”她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真的好累,再也不能堅持。

皇帝冷寒的眼神,無情的聲音,越來越大的擠走其他的影像,直到腦子裡滿是絕望。

“夫人用力呀!”那穩婆急的哭了出來,看着猩紅的血不斷地淌出來,浸溼了墊在下面的綿絮,然後滴答滴答地落在自己的衣裙上。

這夫人要是死了,只怕那小閻王一樣的八殿下不會放過她們幾個。

“夫人,求您了,堅持住……”

幾個穩婆跪在地上,如果唸經求菩薩管用,她們只恨不得立刻就去磕頭。

柳清君用力地握着裴菀書軟軟的手,目光被從她胸前橫拉的錦簾擋住,聽着穩婆的聲音,他也能想象出來。

感覺她的身體痛苦地顫慄,心狠狠地被針一下下地扎着,“小歡,小歡……”他俯首在她耳邊輕輕地喚着,“小歡,不要死……”

他來得晚了,她的身體本就不夠強健,就算是稀世好藥,上乘的醫術怕是也難以救她。

“小歡,你要是死了,你的孩子,你的沈醉,你娘,你爹還有很多人,只怕都不能活着了……”他索性低了身子,一手橫在她腦後,輕輕地抱着她,一遍遍地喚她,綿延不斷的內力自她後心緩緩輸入。

突然,懷裡的人動了動,她沒有睜眼,卻用力地抓緊了他的手,平整的指甲猛地刺進他的掌心,疼得他立刻抱緊了她。

“生了,生了!”一個婆子大喜地喊着,另外幾個立刻雙掌合十,跪地磕頭。

柳清君頓覺渾身無力,彷彿被人抽去了魂魄,同時心頭一凜,感覺懷裡的人彷彿沒了生命一般虛軟了下去,“小歡!”他急忙喊了一聲,飛快地一針刺進她的心脈下方,然後立刻端過蔘湯給她喂下去。

看着湯汁順着她的脣角飛快地流下來,他幾乎要絕望,閉了閉眼,不再猶豫含了蔘湯對着她的脣壓下去。

喂完蔘湯立刻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藥丸塞進她的嘴裡,然後怔怔地看着她。

“她不會死吧!”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柳清君微微舒了口氣,將裴菀書放平,又拉過薄被替她蓋好,拉在胸前的簾子依然沒有撤去,宮婢們在幫她清理身體。

他起身,轉過去看着抱着胳膊一臉憔悴的沈睿,問道,“孩子呢?”

“可能活不下去了吧!沒有哭聲!太醫們在看!”沈睿的視線從他臉上一閃落在裴菀書蒼白如紙的臉頰上。

柳清君心頭一震暗暗責怪自己方纔太過急切,忙快去出去,看到幾個太醫正圍着襁褓中的嬰兒束手無策。

“可能不行了!”幾個人嘰嘰喳喳的,因爲沈睿對孩子並不關心,所以他們便也沒那麼害怕。

柳清君立刻上前搶過孩子,看着他紅紅一團,眉心一點硃砂,紅的妖異,一張小臉憋得發青,人中被掐得紫黑。

“你們?”無聲地掃了他們一眼,立刻抱着孩子走去角落,將他放在案桌上,飛快地將金針刺進他的體內,然後輕輕地按壓他小小柔嫩的胸口,將內力緩緩地試探地注入。

太醫們都不敢靠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良久,那孩子小手動了動,發出含糊的聲音,然後咧嘴對着他笑起來。

他這一笑讓柳清君輕鬆之餘卻心頭絞痛,真不敢相信如果救不活他會怎麼樣。嬰兒笑着慢慢地睜開眼,一雙細長的眼睛,眸子清亮,襯着眉心那點硃砂,竟然給人妖魅的感覺。嘆了口氣,擡手輕輕地擦着他眉心的硃砂,子母蠱在他身上安了家,硃砂就是它們的標誌,若硃砂變成紫色,他便性命不保。

小指一癢,他竟然張嘴含住柳清君的小指,用力吸吮。

不由地笑起來,回頭道,“有奶孃嗎?”宮婢立刻去喚奶孃,又有人去叫醒被沈睿打昏了的永康,幾個太醫見了紛紛稱奇,有幾個連忙找沈睿告罪告退,還有人想請教柳清君醫術。

沈睿冷着臉,將他們都趕了出去。

永康一聽裴菀書沒事,孩子也平安,高興地也不計較被打暈的事情,飛快地跑過來,見了柳清君忙不迭道謝又去看裴菀書,見她睡着便去看小孩子。

“小東西,叫姑姑,快叫姑姑!”永康伸指頭撥弄着在一邊吃奶的嬰兒,急不可耐地喚他。

宮婢擦乾了汗水和淚水終於笑出來,“公主,他剛出生呢,哪裡會叫人?”永康想想也是,忽然想起什麼,對沈睿喊道,“小八,你快讓人去告訴四哥,告訴他菀書姐姐和孩子都好好的,讓他別擔心。否則他肯定急死了!”

沈睿懶懶的聲音傳過來,“告訴四哥做什麼?”

“他是孩子的爹,是菀書姐姐的夫君,你說告訴他做什麼?”永康不滿,立刻跑出去,伸手拽住沈睿的袖子。

沈睿倚在門框上,抱着胳膊,懶懶地看着靜靜沉睡的裴菀書,眼睫一翻,回挑着永康,淡淡道,“父皇已經下旨,瑞王休了王妃,如今她重回裴家,和四哥再無瓜葛。”

“爲什麼?”永康不解,大聲質問。

“可能任務完成了吧!”沈睿苦笑,不管是以何種方式,反正父皇的目的達到了。

他們都是他的棋子。然後他轉身看向靜靜坐在椅子上的柳清君,半晌,笑道,“這下你損失大了!”

柳清君微微垂睫,笑了笑,然後起眼看他,他不是虧大了,而是被人算計大了。看樣子皇帝故意這樣對她,然後引出自己的勢力,卻似乎又篤定沈睿會讓自己來救她,如此便揪到自己的把柄和宮中勢力。

只是還有一樣那就是高隆在宮中的暗線肯定不止這些,他們很明顯是利用這個機會賣人情給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讓自己以爲爲了救裴菀書,連累宮中線人全部被殺,自己定然內疚,此後只怕便被他們拴住了。

嘆了口氣,凝注沈睿,半晌,淡淡道,“我有話想跟安王殿下說。”

沈睿一挑眉,勾脣道,“講。”

“商民想私下談。”

“最好是值得我談的事情。”沈睿略有不耐,回頭看了裴菀書一眼便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