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穿着一身職業裝的短髮女人,深灰色的女式西裝和裙子,繫着黃絲巾。……有什麼印象嗎?”
“……沒有啊……”老人別過頭,渾濁的眼睛裡流露出害怕的神色,“我和老太婆纔剛搬到這裡不久,根本沒見過這種女人……”
“……是嗎?……你這麼說過後,這女人的怨氣貌似更重了呢。”
“是不是……這房子以前的租客或者主人之類的?”老人哆嗦着往還剩一大半茶水的杯子里加着水,“老實說,在東京的這個地段,能租到這麼便宜的房子簡直就是奇蹟呢……說不定這房子以前……是出過什麼事的吧?”
“山崎先生,或許你們經常聽說的這種靈比較多。像是出車禍後,靈魂就徘徊在事發的十字路口,或者在屋裡上吊的人,會被人看見靈魂也一直掛在那裡。但是啊,這個世界上,是存在各種各樣的靈的哦。像你說的那種,在房子裡出事後,靈魂就一直留在這裡的情況,是最常見的地縛靈。但這個女人可不一樣哦。”
“不一樣?”
“地縛靈的氣息通常都比較弱,所以纔會被限制在一定的地域範圍內。而當靈體強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則是能夠打破地域的束縛而到處遊走的。你知道強大的靈體是怎樣形成的嗎?除了少部分人的靈魂天生比較強大以外,其他的可都是因死前的怨念所致。抱着越強的怨念死去,死後的靈體就會越強大。”
“是……這樣嗎……”
“山崎先生聽說過犬神吧?製作犬神的過程十分殘忍呢,而用越殘忍的手法制作出來的犬神,便擁有越強的力量,所以人類才這麼熱衷於折磨動物,甚至同類。”
老人從懷裡抹出手絹擦了擦額頭,又想把手絹放回口袋去,摸了好幾次,手絹都沒能回到原來的地方,便就這樣緊緊地拽在了手裡。
“這個女人的靈體還沒有強大到能隨心所欲地行動,但束縛住她的並不是某個房子,而是某個人。”
“……這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承受她的怨氣的並非某個場所,而是某個人。她不能離開的區域不是某個場所,而是某個人。她想要騷擾的也不是這個房間,而是,某個人。”
老人的嘴脣慢慢地泛出紫色,他大聲地嚥了口口水,然後又拿起手絹抹了抹額頭。
“不管搬多少次家都沒用哦,她會一直跟着……那個人。不管去到哪裡,她都會跟隨着那個人,白天的時候,或者在有其他人的地方,陽氣太重,她干涉不了。然而到了晚上,陰氣上來之後,她的力量便會增強,所以你們才只在晚上能感覺到異動。”
“是……這樣嗎……”老人哆哆嗦嗦地想拿起杯子,被加得滿過頭的杯中的茶水溢了出來,他又急忙放下杯子,用手絹輕輕擦着桌面。
“想要解決的話,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請法力高強的人來做法事,強行把她趕走,或者徹底消滅。不過現在真正有能力做到這個的人可不好找,我當然可以給你介紹真傢伙,但那些人可不便宜呢。如果找一些能力不足的人來驅趕的話,輕則驅趕不盡,過一段時間她又會回來,重則可能會激怒她,到時候會發生什麼可就不知道了。”
“那、那還有一種辦法呢?”
“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要得到她的寬恕和原諒。至於至底怎麼做,我想山崎先生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走出公寓後,藤原從口袋裡摸出煙和打火機,點上後狠狠地吸了一口。回過頭去看了看剛纔那戶人家的窗戶,鬍子拉渣的嘴邊勾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那個老頭兒快不行了,再被這個靈糾纏一段時間,他的生氣就會被死靈吸光。事到如今,他還在想着如何掩蓋自己的罪行,就算因此而死掉,也是自己咎由自取吧。
老人跟他下跪,求他救救自己,但藤原卻就這樣離開了。他只不過是受大學裡的同學所託,來看看每天晚上都會發出慘叫的同學的鄰居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爲他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所有經常都會有知道他有這種能力的人來請他幫忙看看。
而藤原也只不過是幫忙看看而已,並不是他爲人冷漠,不願意處理事件。正相反,藤原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實際上卻是個有求必應的人,所以纔會因爲同學的一句話而大老遠跑到陌生人家裡去。他不幫忙處理事件,是因爲他沒有這種能力。
藤原的能力在靈能界被稱爲“靈視”,也就是能看到還徘徊在世間的死者靈魂的能力。藤原的靈視能力罕見地強,強到不但能看到死者的靈魂,連活人的靈魂他也能看見。
但是這也並不是件好事,當某種能力達到極高的水平之後,其他方面的能力便會相對較弱,甚至是完全沒有。藤原剛好就屬於這種,在擁有了超強的靈視能力後,他的其他方面完全就是一張白紙。
光能看見有什麼用?只會給自己徒增煩惱罷了。告訴了別人事件的根源,卻又不能幫忙解決,很多時候,不理解靈能力特性的人都會說他冷漠自私,就算介紹了有除靈能力的人,也會被說成是到處拉生意的騙子——雖然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他被別人拜託在先。
習慣了被說三道四之後,藤原也就不再進行解釋。留在世間的靈比人們想象的要多得多,走過十條街,就有八條徘徊着不止一個靈。靈體也並非永遠存在,而是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自然消失,但怨念越深的靈,存在的時間便也越久,也越難被除去。
初冬的小雪在街上零星地飄了起來,藤原將菸蒂丟掉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寒冷的氣息浸入肺部,讓他覺得頓時清爽了不少。時間還早,今天也沒課,一個人去哪裡閒逛比較好呢?
就在他思索着接下來要幹嘛時,那雙不尋常的眼睛卻瞄到了奇妙的一幕。
斑馬線的對面站着個少女,雙手插在衣服的口袋裡,等待着人行綠燈。少女的臉很小,皮膚很白,還留着一頭最近少見的烏黑的長髮。雖然隔着街看不太清長相,但遠遠望去也知道一定是個小美人兒。
然而吸引藤原的,卻並不是少女的美貌,而是圍在她身邊的一堆靈。
沒錯,是一堆。
數量也算不上多,藤原當然知道有附靈體質的人。這種人會輕易讓靈體附到自己身上,或者跟在身邊,對面的少女便是多少帶有這種體質,所以身邊才圍了一堆。
一、二、三……一共有六個,全都跟在她身邊。但奇妙的是,雖然靈體們跟着她,卻還是與她保持了大約一米的距離。而從那六個靈的臉上可以看出,它們即想要更加靠近她,同時又畏畏縮縮,看起來像是在害怕着什麼一樣。
即害怕,又想靠近,還真是少見的情況。藤原興致勃勃地觀察着少女,直到人行綠燈亮起,少女開始向藤原的方向走來。
靠近,擦肩而過,然後又遠離。在此期間,藤原一直在仔細地打量着少女。她的相貌十分精緻漂亮,更難能可貴的是這麼漂亮的臉蛋居然是素顏。現在像她這種年紀的孩子,即使還在上中學,但在東京這種地方,不化妝的可見不着幾個。
不過,漂亮的不僅是她的外貌。
再強調一遍,藤原不但能看見死者的靈魂,也能看見活人的。這個少女的靈魂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靈魂——多種色彩在她身上流動,發出彩虹一樣絢麗的光芒。
藤原明白了這些跟在她身後的靈體爲什麼會有如此奇妙的舉動。少女並不是附靈體質,之所以有這麼多靈體跟着她,是被她的靈魂所吸引。
如此美麗的靈魂,想要靠近,想要觸摸,想要佔據,想要吞噬。不僅是靈體,連人類也是一樣的吧?
回過神來時,藤原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尾隨了少女好幾條街了。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偏僻,跟在少女身後的靈也變多了。
還真是麻煩的體質呢,比附靈體質更麻煩。
對於附靈體質的人,靈體只是想要佔據這個身體,以爲己用,通常來說雖然對當事人有害,但經過驅除,還是能夠把附在身上的靈趕走。
不過追隨着這個少女的靈們顯然對少女的身體並不感興趣,它們想要奪取的,是少女的靈魂。吞噬了這樣的靈魂的話,靈的能力也會隨之提高。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眼看就要入夜了。藤原心裡有些着急,在這種沒幾個人的路上,一旦夜晚來臨,那些靈體說不定就會開始行動了。
想過去告訴她,快點到人多的地方去,或者回家,但藤原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或許在少女眼中,這樣的自己也是很可疑的吧?穿着皺巴巴的T恤和洗褪了色的牛仔褲,頭髮亂翹鬍子拉渣不說,還尾隨了她好久。自己這種行爲已經是構成犯罪了吧?
正在猶豫着如何是好的藤原,卻突然看見少女停下了腳步。她就這樣站在街邊,一直低着的頭微微擡了起來。藤原慌了手腳,心想她不會是發現我跟蹤她了吧?要是她叫警察的話,自己有十張嘴也說不清啊。
立刻,藤原便發現了不對。此時圍在少女身邊的那堆靈突然像是受了驚嚇一樣四處逃竄,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
藤原正琢磨着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少女卻突然退後了半步。藤原一愣,但馬上便找到了原因——在少女的面前,有一個黑影正在慢慢地從地下蠕動着冒出!
少女拔腳就跑,黑影在她身後緊跟着不放。藤原吃驚之餘立即跟了上去,難道她也看見這個東西了嗎?
那團黑影的氣息十分強大,雖然不知道它的本體是什麼,但剛纔那一堆跟着少女的靈也是因爲它的原因而逃跑的吧?被這種東西盯上的話可就麻煩了,藤原邊跑邊在口袋裡摸着手機,想向有除靈能力的朋友求助,但跑在前面的少女卻突然轉了個彎,拐進了大路旁邊的一條小道中。
“笨蛋!”
藤原急得罵出了聲。這種時候居然往更加沒人的地方跑,不就更讓那個靈有可乘之機了嗎?!
顧不得打電話,藤原加快了腳步,也跟着少女跑進了小路。就在他想出聲叫住少女時,少女卻突然轉過身來,灑出了一把藍色的絲線。
在隨着夕陽西下而昏暗起來的綠化帶中,那把藍色的絲線散發着美妙的光芒輕輕落下,卻又像是有生命一樣,瞬間便纏在了那團黑影上。被束縛住的黑影扭動起來,絲線發出更強的光,剛纔還死命掙扎的黑影竟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她居然也是靈能力者,而且還是業界少見的操縱系!藤原稍微安心下來,但少女卻一臉煩惱的樣子,就這樣與黑影僵持着不動了。
爲什麼不繼續了?藤原想了想,只找到了一個答案,那就是少女對這種能力還不熟悉。於是他出聲喊道,“控制它的氣,讓它的力量減弱!”
少女猛地擡起頭看向這邊,藤原也顧不得她怎麼想,走近幾步說,“把它的力量減弱,然後再提升你自己的氣,用氣息上的差距把它嚇跑。”
看了藤原幾眼後,少女便照他說的做起來。藍色的絲線上有光華在不斷流出,少女的氣越來越強,黑影的氣卻在絲線的操縱下減弱,過了幾分鐘,黑影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
少女重重地呼了口氣,卻一下子往前倒了下去。藤原急忙抱住了她,左右看了看,便將少女抱到了綠化帶附近的一張長椅上躺下。
“是氣息使用過度,別擔心,休息一下就好了。”藤原安慰着她說,“你對這種能力還不熟悉是吧?以後多練習就不會這麼辛苦了,還有,不要呆在人少的地方,不然會有危險。”
少女擡眼盯着藤原,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藤原被她盯得很不好意思,臉有點燙,又沒話找話說,“那個……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我幹嘛要告訴你啊,跟蹤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