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的收入我全部放在櫃檯下的暗匣裡了,那些錢按我們之前說好的五五分,我的那部分全都給子凌。如果你不想立即賣掉奇齋的話……”
“你再多說一個字試試,信不信我會揍你?”
方筱竹看着玉人方笑了,她微微躬身進了車裡,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回到奇齋,方筱竹抱着血玉錦瓶直接進了花房,玉人方被層層花草擋在外面不得而入,索性去店裡收拾。
方筱竹將血玉錦瓶放在花房躺椅旁,咬破指尖將鮮血滴於掌心,點點血珠沿着掌紋慢慢滴落在錦帕上,錦帕上的一小堆白色粉末在鮮血的浸潤下慢慢凝聚成兩顆顏色一深一淺的珠子。方筱竹小心地捧着錦帕,將兩顆滿是細碎裂紋的珠子分別投入瓶子當中:“琉璃,你怎麼這麼傻,明知自己擋不住咒術,幹嘛還要替我承受錐心咒的痛苦?你能以半魂的狀態留在我身邊,我已經很知足了。放心吧,無論我去哪裡都會帶着你的,現在好好睡吧。”
方筱竹知道,自從黑甲山陷入永眠以來,血玉錦瓶的功效便大打折扣,但是那裡好歹是琉璃的出生之地,再怎麼衰弱也應該還是有力量存留的,只是不知道這次琉璃要睡多久才能恢復。方筱竹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花房花草的枝葉慢慢伸展過來,卻又像是在忌憚着什麼,不敢接近。方筱竹笑笑:“乖,都去玩吧,我中了錐心咒,身上的氣息不好,那個瓶子裡睡着的是我的朋友,他在這裡養傷,你們不用在意。我稍微歇一會兒就要走了,你們要乖啊,和大家說不可以欺負阿玉的。”
無風的花房裡,枝葉搖動,發出令人愉悅的“沙沙”聲,方筱竹笑了笑,睜開眼睛細細打量了一番花房,然後起身離開。花房外是綠茵如織的花園,各色花朵正開得繁茂,方筱竹將花房裡的話重述了一遍,略逛了一會兒就回房了。
對於自己中咒,方筱竹不是沒有過懷疑,但是每次想起就立刻否定了,因爲重要的人幾乎都在她的身邊並且沒有人出現活餌的症狀。方筱竹在妝臺上無意識地翻找,目光定在那一瓶百花露上,她笑了笑,紫宸都找不到的人,墨姬更不可能找到,更何況以她的才智又怎麼可能成爲咒術的活餌。方筱竹擺弄着瓶子,喃喃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呢?我們雖萍水相逢卻是莫逆之交,有生之年能認識這樣一個人,我也該知足了。不曉得能否再見你一面,和你秉燭夜談,把酒言歡?”
方筱竹知道自己說的話惹玉人方生氣了,因此便一個人去廚下挑着玉人方愛吃的做了滿滿一桌子,擺好了餐箸自己卻回房。玉人方將店裡打掃乾淨,路過廚房聞到香氣,看到一桌子美食不由食指大動,美餐一頓倒也不生氣了,看看時辰也不早了,筱竹房裡也滅了燈,便想等到第二日再談。
方筱竹在牀上坐到半夜,三更更鼓敲過,她就起身更衣,路過花園的時候折了兩支螢花用以照明,隨後趁着黑暗的天色一個人離開了奇齋。血月森林是陰煞之地,各界魑魅魍魎久居其中,森林主人甚少露面,傳言其人樣貌醜陋,所以要求生活在森林裡的魑魅魍魎必須永遠不化人身,否則要麼死,要麼滾出森林。血月森林的入口在日出之時關閉,月出之時打開,林內瘴氣濃郁,路徑繁多,且入口和出口的通道每天都會改變,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最終淪爲魑魅魍魎的餌食或
是森林裡新的植株。這個各界之人都不喜涉足的地方,是很多醫者心中的聖地,因爲這裡有很多珍惜名貴的藥材,因此常有些採藥人趁着夜晚森林沉睡的時候摸準了路途進來採藥,然後在森林醒來之前離開。
方筱竹加緊趕路,她有預感,墨姬信上所說的十五肯定不是晚上,再加上鏡月他們都看過信,所以必定會百般防備阻止她一個去血月森林,但是她不甘心,她有很多話想和墨姬說,而且這些話是不希望大家聽到的。方筱竹憑着記憶中的路線找到血月森林的入口,算算時間已是三更過半,她沿着入口的通路直直向前,到達了森林的中央空地,渾圓的血紅色鬼月開始西斜,腳下的土地猶如血池,林中的一切都在沉睡。
方筱竹深吸了口氣,靜靜道:“還是快出來吧,你身上的味道那麼重,我都快吐了。”
身後一陣輕響,墨姬從林間緩緩步出,見方筱竹並不回身看她,只得走到她身前道:“方姑娘,別來無恙?”
“自然是比不得墨姬姑娘佔着別人的皮囊來得輕鬆自在。”
墨姬緩緩撫着身前的長髮,悠悠道:“方姑娘說笑了,明明是你不讓人家放棄梅小姐的身子。還有這個髮釵,無論如何也摘不下來,害得我的頭一日疼過一日,竟像是要把人家的腦袋釘穿了似的。”
“你能站遠點嗎?我聞不慣你身上的香料味。”
“還不是姑娘那釵害得,這屍身本就容易腐爛,姑娘偏偏不讓人家更換……”
“你若是安分守己,不去爛屍堆裡瞎攪合,身體是不會這麼快就發臭的。黑甲山本就是屍山,之前甦醒的時候又正趕上鬼月之夜,再加上那釵上還塗了好些辟邪的花粉,你明知不該去卻還是去了,現在變了這個樣子,又怎麼能怪我呢。”
“我不怪姑娘還能怪誰呢,這釵可是姑娘使計騙人,趁我不備硬戴在我頭上的。”
“我還比不得墨姬姑娘毒辣細密的心思,我不過是想多過幾天安穩日子,略施懲處讓姑娘安分些,姑娘卻是巧做安排,讓我身中咒術,如今更是得到合適的活餌,將我的性命制於掌中,鬧到這個地步,我是否能問問,姑娘到底想要什麼呢?”
墨姬笑了一笑,伸手拉扯頭髮的髮釵,看得出來她用了很大力氣,可是那兩股細巧的髮釵紋絲不動,溫柔秀美的面孔因爲疼痛而變得十分猙獰,墨姬放下手,陰沉着臉道:“我們時間有限,我就直說了,我要的東西只有一個——界元盒。只要你交出界元盒,我立刻就解開你身上的咒術,並且我還會讓黑甲山的那個孩子立刻復原。”
方筱竹看着她,沒有開口。墨姬咬了咬牙,放柔聲音繼續道:“這翡翠釵你也不必取下,我知道自打我拉扯髮釵的那一刻開始,這髮釵便在我腦中不斷伸長,恐怕只有到了我死的那一日才能取下,更何況這上面所塗的東西對我而言更是毒藥。我深知自己時日無多,方姑娘就當可憐我也好,就將那盒子賞了我吧。我知道方姑娘並不在意那盒子,自得手後一直封存着,此物對於姑娘可有可無,對我而言卻是至關重要,請姑娘……”
“不可能。”
墨姬見她說得決絕,便不再忍氣吞聲,恨聲道:“既如此,就怪不得我了!”口中喃喃,開始催動咒術。方筱竹臉色逐漸蒼白,臉上
卻是笑意不減,她慢慢說道:“你猜,我若是忍不住了,會怎麼做?”
墨姬狠狠地瞪着她,眼見着她的嘴角慢慢掛下一縷鮮紅,便停了咒術,粗聲道:“方筱竹,我放低姿態,委曲求全,一再退讓,時至今日,若不是你死咬着不放,何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你難道都不會後悔嗎?”
“哼,這樣的下場?這錐心咒字字錐心,日子越久痛得越烈,不會死人,只是煎熬,我該謝謝你沒殺了我。只是這錐心咒要想收放自如,需得一活物以承受噬心咒爲餌,活餌的心一日被蠶食一口,其苦痛難以忍受。我遍查你的住處,根本沒有找到任何屍體,可是你卻能控制我的痛楚……”
“遍查我的住處?哈哈,誰說你是聰明人的,根本就是個傻瓜嘛。你既然發現我的住處就在奇齋附近,隨便想想也知道我的住處不可能會有任何東西。你爲什麼不查查你身邊的人呢?自你心痛的那一日起,誰便再也沒有了蹤跡?”
“你這幾手賤招子還入不得紫宸的眼!”
“入得了誰的眼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只要能折磨你,讓你屈服,乖乖交出界元盒,多不入流的法子我都會用!所以現在,我不介意告訴你,你口中的活餌是誰,更不介意告訴你,她爲了達到和我同樣的目的,不惜縮減壽命增加你錐心咒的痛苦,現在她的心只剩下五日的蠶食,如此下去,五日後她和你的下場,你該比誰都清楚吧?”
“你是指活餌會死,而我會生不如死嗎?那麼,若我毀了界元盒呢!”
“你捨得麼?那爲什麼不早點毀掉,反而欲蓋彌彰地立刻封存,然後放在身邊?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你捨得毀掉,呵呵,我自然是沒了指望,只是,那個活餌未必會捨得呢。”
“除了你這種怪物之外,竟然還有人捨不得那種東西?我身邊可不會有這種人!”
“你確定?既然你言辭如此確鑿,那我也沒辦法了。活餌,你聽見了吧?她可是說要毀掉界元盒呢,該怎麼辦啊?”
方筱竹眉心一蹙,直覺不對,難道墨姬真的用她身邊的人做了活餌?可是大家明明都在……正在思索間,身側傳來一陣輕微的衣裙窸窣之聲,方筱竹略略側身,只一眼,便大驚失色!
方筱竹百樣心思翻過,面容上強自鎮定下來,艱難地扯了個笑,略顫着聲音道:“許久未見,一切安好?”方筱竹垂下雙手,十指緊握,掌心一片溫熱溼漉,方筱竹的笑容漸漸安定自然,聲音也變得溫潤鎮定:“你這身衣裳還真是鮮亮,這一定不是你的眼光吧?因爲這身衣服太過妖豔粗俗,生生敗壞了你的氣質,還是端莊素雅的華服更適合你穿着。我說得可對,櫻月?”
櫻月面色雪中泛青,她動了動嘴脣,卻是先緩緩跪下了:“我不敢奢望寬恕,但求姑娘看在往日那一點情分上,切莫毀了盒子!”
方筱竹愣了愣,轉身道:“櫻月,活餌?你是怎麼找到她的?上次一別,我怎樣都找不到人,你……”
“是她自己來找我的,你都找不到的人,我又怎麼能找到?方筱竹,真不是我逼你,你若不交出界元盒,你們兩個就死定了!當然,你的下場比她更慘就是了。你們還有五日可以考慮,我還在梅府的舊宅,隨時都歡迎你們來,舊友相聚,你們好好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