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畢竟是歲月不饒人,我也越來越老了,再過幾年就成了皺巴巴的老太婆,到時候姑娘就更認不出我來了。”
方筱竹一笑,輕巧吐出一句“未必”,然後再沒了下文。
梅夫人再次自討沒趣,可又不得不繼續道:“這幾年老得愈發快了,雖然用盡了各種方法保養,可還是收效甚微,姑娘手上可有什麼好的駐顏法子?”
方筱竹只是微笑:“生老病死,哪個人不得經過這一遭?夫人的容貌已近天人,便是有了風霜之痕也是更添風韻,何苦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若是能如姑娘一樣,十幾年容貌未曾損減絲毫,我自然不必花這些心力,”想了想又道:“當年我只剩半口氣的命,是姑娘救了我,我纔有了今天,現在如果姑娘不幫我,我就真的沒命了。我也知道所謂的駐顏方子是治標不治本的,要想永葆青春,擁有不變的容貌,只能長生不老,我知道姑娘一定有辦法的!求求姑娘幫我這最後一次!”
方筱竹看着眼前這張美麗的熟悉的臉,突然覺得有些噁心,她強忍着笑道:“夫人說笑了,奇齋只是家買賣些奇巧東西的小店,可不是成仙成佛的道場,如何能讓夫人長生不老?”便是有也不會給你這種貪心的人,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當年不顧衆人的勸阻,執意救她許是害了她吧……
梅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失望,更多的還是懷疑。方筱竹斟了杯熱茶捧着,笑道:“我若真有那些法子,自然是先拿來救自己的命了,可是我的樣子夫人也看到了,難道還不信麼?”
梅夫人正待繼續,守在外間的玉人方在隔間的屏風上輕叩了幾下:“筱竹,梅老爺的馬車快到街口了。”
方筱竹尚未說話,梅夫人便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方姑娘,我改日再來。”幾步繞過屏風,上了門口的軟轎,一徑去了。玉人方在外間備好熱茶,方筱竹也不出隔間,揉着額角,靠在椅子上休息。
長生不老麼?哼哼,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偏想去當怪物,也許得不到的真的是最好的,不然爲什麼所有人都在追求得不到的東西?凡人想長生不老,長生不老的仙怪則戀慕凡人,窮人想有錢有勢,有錢有勢的想過平凡的日子,無論仙凡真正懂得知足常樂的壓根兒沒有幾個,所以纔有了現在的梅夫人……
當年的梅夫人是叫什麼名字,還真是歲月不饒人,怎麼記不起來了呢?苦笑着搖搖頭,記不起來就算了,誰管她叫什麼,只要不再來煩我,她甚至可以稱呼自己是“天仙柳”,反正憑着她現在的容貌,便是將來真的成了皺巴巴的老太婆,也是最美的老太婆。
“天仙柳”是現在風傳正熱的採花大盜,據說容貌傾國傾城,已經糟蹋了不少漂亮的良家女子,那些姑娘中有很多人都選擇了自盡,不只是失去貞潔,更是因爲身體的殘缺,有的少了眼睛,有了少了耳朵,有的少了手腳,很多待字閨中的姑娘都急着把自己嫁掉,這自然便宜了城裡的媒婆和相關的店鋪,可是不論多着急,慘劇仍沒有停止。
梅老爺也算是奇齋的老主顧了,爲人儒雅風趣,平時總是一臉淡淡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梅老爺臉色凝重地走進奇齋,尚未開口先是一嘆,玉人方看座倒茶一氣呵成,大方問道:“梅老爺因何事憂煩?”
梅老爺聞言又是一嘆,放下茶杯正色道:“不敢勞煩玉老闆,請問方姑娘可在?老夫有要事相求!”
玉人方臉上一僵,隨即朗聲道:“我不曉得筱竹現在是否能夠見
您。”
梅老爺再次嘆氣,玉人方覺得這個人每嘆一口氣臉上就好像老了一歲,夫人那麼想變年輕,這個人好像很想變老哦?梅老爺低着頭不說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最後站起身:“罷了,兒孫自有自有兒孫福,說不定我機關算盡反而得不到好結果,玉老闆,打擾了,老夫告辭。”
坐在隔間裡的方筱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嘴角一彎露出一抹笑意,連同聲音都帶着高興:“未雨綢繆與亡羊補牢,我以爲梅老爺一定會選擇前者。”
“所謂關心則亂,我又怕打草驚蛇,結果會更糟。”
“一萬兩,我保人周全。”
“兩萬兩,只要人毫髮無傷。”
“一萬兩,我保證毫髮無傷,但是我要那對血玉錦瓶。”
“可那是我買給夫人的生辰之禮。”
“那也是奇齋的貨品,放於室內有駐顏功效,令夫人麗質天成,平時更是注重保養,難道還在乎這對瓶子?”
梅老爺思考良久,最後道:“下午我讓人把瓶子和銀票都送來。”
“銀票就不用了,我信得過您,事情結束之後您再送來就可以了。今日客人太多,勞心傷神,不便見面,還望您見諒。”
“姑娘別這麼說,冒昧來訪實屬唐突,今天姑娘肯幫忙,老夫就已經很感激了。”
“慢走,容我不能相送了。”
“不敢有勞,告辭。”
玉人方送梅老爺上車離去,轉身關了店門,折起隔間的屏風,方筱竹正抱着小銅爐出來,看她過來了便淡淡一笑:“生氣了?”
“有點,”玉人方摸摸鼻子:“你答應我不再管那個女人的死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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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殃及池魚,梅老爺是個好人,他膝下僅此一女,也是個品行很好的孩子,一家的好人卻攤上了這麼個禍根,還自以爲幸福,苦啊。”
玉人方倒是沒說話,良久才嘆道:“你就是心太軟了,早晚非吃虧不可。”
方筱竹倒是沒有反駁,用了蕭索的口氣淡淡道:“我吃的虧還少麼?只是我做事從不後悔,所以爲了不讓自己後悔,我寧肯如此罷了,這麼看來,我可算得上是名符其實的鐵石心腸。”
“活了這麼久,那些毛病早就改不掉了,大家都一樣,所以才能一直都在一起吧……”
“這是好事吧?”
“嗯,就是吵起來的時候,很煩。”
“那是因爲你每次都是插不上嘴,最後還要承受一切後果的那一個。”方筱竹輕輕一笑道:“咱們找鏡月來坐會兒吧。”
半個時辰後,鏡月就坐在了梅老爺剛坐過的椅子上,喝着熱茶:“筱竹啊,你終於記得照顧我這個老朋友了啊,一萬兩的生意啊,我要怎麼感謝你啊,用不用以身相許?”
“很不必,奇齋暫時不需要下人,”方筱竹一向認爲迴應諷刺的絕佳手段就是惡毒,許是覺得剛纔的話還不夠分量,又接着說:“你個吝嗇鬼,每年的進賬和紫宸差不多,怎麼還要盯着我這小門小戶的買賣不放!”
“因爲這裡會接觸到很多有錢人嘛,”鏡月撇嘴:“我只是讓你把遇到的客人跟我說一聲,有錢大家賺嘛。你倒好,不肯幫我介紹也就罷了,居然還拆我的臺?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方筱竹一臉的不耐煩:“算了,我還是讓紫宸幫忙吧,雖然費事了些,但不至於讓耳朵遭罪。”
鏡月一下子就安靜了,眨巴着一雙明亮的眸子,小狗般討好地看
着她。
方筱竹就當眼前坐着的是一隻懂人話的狗,揚揚下巴道:“那邊兒蹲着去,聽好,我需要一個人偶,長相和梅府的小姐一樣,借用七天就可,一萬兩。”
“成交。”
“很好,明天開始計時,你回去吧。”
“就這些?”
“嗯,天挺冷的,你早點回去吧,我累得很,就不送你了。”
鏡月看着筱竹發白的臉色,帶着一臉的不解,很乾脆地走了。
“阿玉,藥在竈上溫着,我胸口有點悶。”
“是不是着涼了?”玉人方看着筱竹漱口,倒了點茶水沖淡碗底的藥汁:“讓子凌過來看看吧?”
“不礙事,可能是累着了。明早你帶梅小姐的人偶去梅府,然後帶梅小姐本人去挽香園暫住幾天。跟芊媚說,那姑娘不白住的,七天的房租是一對血玉錦瓶。”
“筱竹?”
“哎呀,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也是被鏡月那吝嗇鬼傳染了,做起這種生意居然會覺得肉痛?阿玉,我真是個傻瓜對吧?早知道當初就不使性子了……”
“沒人會怨你,別委屈自己說這種話,都不像你了。”
“不像我嗎……”方筱竹嘆口氣,幽幽道:“說起來,阿玉,你弄丟了界元盒,害的我沉入河底,最後被關在挽香園修養了大半年,你害我吃了這麼多苦頭,我都要懷疑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了?可是我還是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僅憑這一點我就覺得非常不像我了。”
玉人方無語問天,芊媚早八百年前就告訴過自己,永遠不要隨便接下筱竹的話,因爲憑着你的腦子,你永遠也分辨不出,哪句是圈套,哪句是陷阱。阿玉的一雙眼睛變成了圈圈,迷糊道:“圈套和陷阱有區別麼?”芊媚看着她,嘆了口氣道:“自然是有的,一個是誘導你被算計,一個是你自己送上去讓人算計,另外還要根據筱竹的心情來進行評估,橫豎你也不懂,反正筱竹不會讓你去死,你不明白就算啦。”
玉人方道現在也還是不明白的,但就算她知道筱竹不會讓她去死,她還是怕的,筱竹如果生氣了,會一直笑,然後對於旁觀者來說,精彩好戲上演了;對於接受怒氣的傢伙來說,噩夢開始了。
玉人方做了整整一下午的噩夢,然後傍晚的時候,筱竹微笑着拍拍她的臉頰,柔聲道:“餓了吧?我去做飯好不好?”
玉人方石化了,其實她知道,就算她說不好,筱竹也會去做飯的。那天晚飯後玉人方吐了整整一夜,方筱竹的廚藝極好,一鍋雞皮魚鰓湯,色香俱佳,只是味道,一滴即可讓人體驗到什麼是所謂的地獄。
上半夜,方筱竹陪在玉人方身邊端茶倒水,間歇給她拍拍背,一個勁兒地說:“怎麼會吐出來呢?一定很難受……”及至夜半,方筱竹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你慢慢吐,我回去睡覺了,明天早晨去無月軒帶着梅小姐的人偶去梅府。真是的,那個湯喝了之後應該是全身發癢纔對啊,怎麼會吐呢,太虧了……”想了想又道:“阿玉,我可能是放錯了一樣調料,沒關係,下次你再弄丟東西的時候,我就能煮對這個湯了……”玉人方眼白一翻,繼續吐得昏天黑地。
天氣越來越冷了,梅府的小姐住進挽香園的第三日,芊媚打發如意送來了十幾件禦寒的冬衣,衣服款式簡單,顏色素雅,迎合了筱竹的喜好。在箱底還疊着兩件冬衣,顏色鮮麗明亮,如意取了出來,抖開:“姑娘說,您若不穿就送給玉老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