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月的眼神被雞毛撣子吸引過去,繼續盯着看。玉人方先是皺眉,繼而拿起茶壺對着鏡月的腦袋澆了下去,茶水很燙,順着鏡月的臉頰流下來的時候還在冒熱氣,可是鏡月仍是一往情深地看着雞毛撣子,一動不動。玉人方放下茶壺,嘆氣:“怎麼又跑出來一個。”
正想着該怎麼辦的時候,門外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方姑娘在麼?”
玉人方丟下桌邊那個腦袋還在滴水的白癡,來到店門口,對着那個丫頭打扮的姑娘笑道:“這是哪家的漂亮姑娘啊?你要找的方姑娘這會兒沒空,我是這兒的老闆,有事跟我說是一樣的,進來吧。”
“不用不用,如淼姐姐吩咐我把送這個給方姑娘,”說着遞上一個小籃子:“我們小姐說她本該親自來的可脫不開身,讓姑娘別生氣,好好養着身子要緊。另外還要煩老闆帶話給一個叫‘玉呆子’的人,要好好照顧方姑娘,如果過幾天她還不見好,就準備好自己的後事。”
玉人方抽抽嘴角,扯着臉道:“你家小姐現在是不是在城西?”玉人方笑道:“你叫什麼?”
“我的名字還是方姑娘問過您纔給我定下來的呢,老闆倒是先給忘了,我叫墜兒。”
“墜兒,啊哈哈哈,我這個,記性不太好,你別見怪啊。你從城西走過來的,累不累?這幾兩銀子留着你坐車吧。回去的時候是不是要經過無月軒?是這樣,我店裡有事走不開,能不能煩你替我帶封信給無月軒的鏡月?”
小丫頭倒也爽利,拿着信就走了。玉人方擡頭看天,喃喃着:“還有三天啊……”感嘆完畢,回店裡泡茶,低頭看見桌邊上一道水痕,順着看下去,玉人方臉色變了變,她立刻擡起頭,進行自我催眠:“我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嗯……都是鏡月管教不嚴害的,跟我無關……嗚嗚嗚,三天根本就弄不完啊……這可是將好幾個月的賬目啊……”
玉人方翻看着賬本,前幾頁都被茶水泡在一起,根本打不開,所幸這部分賬目的時間比較早,筱竹已經整理好了,至於後面的新賬,玉人方滿意地點頭微笑,沒有泡溼,真好!當下爽快地撕掉那幾頁沒用的廢紙,揉揉撕碎燒掉,徹底毀屍滅跡,然後把賬本塞回桌腳下繼續填補空缺。
奇齋有兩本賬,一本是桌腳下的日賬,另一本就是每月底方筱竹依此整理謄抄的賬目。兩本賬雖然內容相同,但是如果說到實用性,那就有且只有後者了,因爲玉人方經常把客人的契單都塞去墊桌子,所以方筱竹不得已每月謄抄一次,以備有案可查。
關於這一點,包括鏡月在內的每個人對玉人方都頗有微詞,玉人方被念個幾次也是有所收斂,可方筱竹依舊是每月整一次賬目,久而久之玉人方就故態復萌,懶得收拾了。對於這一點,紫宸每次都是一聲冷哼,然後悠然道:“這就是被慣出來的,擱我手底下不出三天,我保證能把她調理成第一記賬高手。”鏡月等人都點頭,一臉期待的看着奇齋的兩人,方筱竹輕輕一笑,看着滿臉冷汗的玉人方道:“說你呢,去不去?”看着玉人方那腦袋搖得都快飛出去了,方筱竹繼續笑:“我怕她成了第一記賬高手回來,沒過幾天還是這樣記賬。”紫宸一挑眉,冷笑:“你這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她?”“嗯,大概是信不過自己吧……”鏡月和芊媚咳嗽一聲,喝茶的喝茶,吃點心的吃點心,紫宸皺眉:“嘖”一聲,盯着玉人方怒道:“發什麼呆,子凌
差不多要過來了,你接他去!每次都遲到,真是的!”方筱竹輕輕推玉人方:“去吧,子凌今天給我帶藥過來,東西應該不少。”玉人方每次出去都能在店外的街道轉角處看到駕車過來的子凌,而子凌也對着玉人方道:“又被訓了啊?紫宸脾氣是稍微暴了一點,不過已經收斂很多了,他也是擔心筱竹麼,畢竟她一個人要揹負着兩個人的記憶,再加上櫻月的事情……”
玉人方默默上車,幾個人難得能聚在一起,這樣的狀況也算是司空見慣了,後來玉人方只要聽到他們提起“記賬”話題就自動彈起:“我去看看子凌到了沒有,他的東西很多,每次都要大家等……”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切都被磨平,對於記賬的問題,大家現在也就是偶爾說說,已經不會再針對誰,可是玉人方知道,方筱竹從未忘記過任何事,不論是自己的、先人的,還是別人的,關於櫻月的事情,她應該是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吧……
“今年筱竹還是會回去的吧?子凌可是要快些了,不然來不及的。”
“來不及就來不及,那個鬼地方有什麼好回去的,”熟悉的聲音在店門處響起,來人隨即走了進來:“筱竹怎麼樣了?”
“還在睡,子凌說不吃解藥就醒不過來,不過還要再等上三天才行,讓她睡一下也好。
“好你個大頭!你不怕她做噩夢?她不能醒,更不能睡!”
“那也要等解藥配好才行,子凌送了安神的藥香過來,應該是有用的,暫時還不用擔心。倒是你,這個月都幾次了,怎麼還是這樣?”
“遇到一點問題,目前的狀況還在我的掌控之中,”鏡月揉着眉心,一臉的倦色:“是你讓子凌去我那裡的?”
“見過那位客人的,只有你和芊媚,子凌似乎是得罪了人家,所以只能去找你了。怎麼樣,跟我說一說吧?”
“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情形,那天晚上日剎、星棠和謹那羅帶着你們兩個過來,前兩位筱竹都認識,謹那羅是他們的朋友,他們都是古西域貴族,我與他們交情還不錯。後來攀談起來才知道,是謹那羅有事求筱竹幫忙,日剎和星棠才帶着他來的。我沒看出筱竹的用意,只是覺得她客氣過頭了。”
“她對生人從來都是客氣又熱心,你們幾個當初不都被她騙得很慘麼?唯一一個一眼就看懂她的,還得了那麼個下場……”
“好好的,又說這個!”鏡月有些生氣,卻又顯得力不從心:“木頭我先帶回去了,如果還有跑到這裡來的,你就敲暈它們,等它們現形了埋在你們後院的地裡就行。奇齋有筱竹在,還鎮得住它們,我那邊還會亂些日子,你們暫時先不用管。”
“子凌的一套古代棋具換來你的這幾句話,你的這幾句話換來我們很長一段日子的免費苦力,你有良心沒有!”
鏡月看了她一眼:“無月軒從來不回收任何賣出的物品,這一點和奇齋是一樣的!還有,你告訴筱竹,如果我是她,這次無論對方出多少錢,我都不會接這樁生意,還有她交給我的事情,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好好照顧筱竹,我走了。”
“這個,貌似筱竹接了樁不得了的生意啊?”
第六天,玉人方正考慮着要不要把方筱竹弄出來曬曬太陽,該讓誰來幫忙的時候,店門處就傳來了陌生的聲音:“有人嗎?”
玉人方忙站起身,應了一聲,來到外間。
看着站在店門外
的人,玉人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他,可是他的神態間卻帶着一種熟悉,玉人方一遍遍地回想,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們見過麼?”
來人笑了笑:“上次我來的時候,玉老闆還在休息。”
玉人方心內瞭然,還以爲被筱竹那麼說了之後,這個人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也是個執着的,遂對他道:“謹那羅對吧,請隨我來。”
玉人方把人帶進店裡,謹那羅這才發現奇齋的面積原來一點也不小,自己上次喝茶的位置僅僅是外間,用於接待,轉過一道大屏風,便是累累的櫃子和架子,當中擺着桌椅茶器。玉人方揮揮手:“隨便坐,如果你想和筱竹談就要等到後天,如果願意和我談,隨時都可以開始。”
謹那羅愣住了,隨即恢復了常態道:“我和方姑娘說過了,要點玉石水,價格隨便開。”
“好啊,這個不難,不過你要先告訴我玉石水的用途,說完了,我立刻給你,多說一句,你最好不要說謊。我沒筱竹那麼好的耐性,如果你沒想好可以回去接着想,如果你還是不肯實話實說,我只能讓奇齋從你的視野中永遠地消失了。”
“今日先告辭,改日再登門拜訪。”
“不送。”玉人方懶懶應道,頭都沒擡。心裡盤算着,是他自己不守規矩的,不說出自己所思所想,就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這樣耗着也不錯,等對方沒了耐性,這樁生意也就不會成了,誰都不用擔心了。不過,謹那羅給她的感覺真的很熟悉,他的容貌卻是從未見過的,這是怎麼回事呢?
“偏偏他要的是玉石水,不然我就做主了。奇怪啊,越想不起來越在意啊,他到底是像誰啊?”
第七天,玉人方一大早就開了店門等着子凌送解藥,從早晨盼到中午,從中午盼到晚上,一直等到掌燈時分也沒見着子凌的人影,正當玉人方懷疑子凌是不是逃之夭夭,要不要前讓人前去抓捕的時候,後院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阿玉,我餓了。”
玉人方顧不得驚訝,第一時間返回後院的住處,方筱竹揉着眼睛打開了房門,傻呆呆的低着頭小聲說:“阿玉,我餓了,我想吃你煮的五玉粥。”
“我去端過來,你快回房裡去,別再着涼了。”子凌什麼時候來過了?
方筱竹吃得很慢很慢,似乎是沒睡醒,臉上的神情有些呆,不似往日的淡然,看着像個小孩子,玉人方看着她吃粥:“筱竹,你多吃一點,廚房裡還有煮好的面,我去給你端一碗過來好不好?”
搖搖頭,吃下小半勺飯粒,方筱竹把碗推給玉人方:“飽了,困。”直接就躺下了,幾乎是眼睛閉上的一剎那,就睡着了。
玉人方端着只減輕了一點重量的粥碗,覺得很無語,這個狀態真的不怎麼正常。室內淡淡的馨香盤繞在鼻端,玉人方打開了筱竹牀頭的香爐,裡面的藥香早已燃盡,香灰冰冷,可是鼻端仍是盤繞着那股淡淡的香氣。玉人方看看沉睡的方筱竹,一瞬間想起了什麼。她鎖好門窗,準備找某個無膽無德的大夫算賬!
“阿玉,別去,”方筱竹仍是睡在那裡,聲音又輕又低:“我沒有力氣,你待在奇齋,哪裡都不要去。”
玉人方愣了愣,只得轉回身來,靠近了纔看清,方筱竹的臉色不太好,完全不像休息了七天的樣子。玉人方咬咬牙,輕輕晃着牀上的人:“筱竹醒一醒,我帶你去找人幫忙,芊媚他們應該會有辦法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