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是這樣的,從昨天早上我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了。”
瑞貝卡的聲音很弱,幾乎沒什麼情緒,聽不出她的意見如何。“我記得,我小時候,在山裡的時候,叔叔邊上總有個聲音嗲嗲的、金色頭髮的大姐姐在……”
阿尚一愣:我把她藏在山裡的時候,這孩子才幾歲啊!這都記得?
而伊莎貝拉想的是:
“嗲嗲的”是什麼意思?是個好詞兒還是壞詞兒?這很重要,呆會得去問問尚在,要不然就不知道她對我的態度了……
瑞貝卡沒有管兩位臉上各自的表情,低下頭扒了一口飯,幾乎沒怎麼嚼就吞了。她又說道:
“叔叔從來不和我提這件事,但我覺得我的記憶力很好,應該不會記錯的。”
阿尚想起,這孩子總是不着痕跡地和自己炫耀,自己的英語聽寫永遠是班級第一。他還以爲那是因爲這孩子來自大洋彼岸,有這血統,從來沒有考慮過記憶力的問題……
“說實話,我……”瑞貝卡卡在了這裡,似乎沒有勇氣往下說。而伊莎貝拉乾脆放下了碗筷,靜靜等待着,沒有催促——她知道,這種時候,如果她對自己的映像不好,催促只會起到反作用。
“我……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你,畢竟你昨天早上爲止還不存在。”
這就是瑞貝卡最大的擔憂,在飯桌上都說出來了。她沒說出來的是,害怕這個女人把自己和叔叔的秘密都泄露出去,害怕這個女人會非常討厭自己,害怕她就像古早童話裡的後媽,把自己排擠出去……
這些不應該當着叔叔的面說。
她在昨天早上之前,都不存在。她在自己的房間裡,想了很久,纔回憶起來記憶深處,有這樣一個身影在。她甚至都不知道哪是誰。
“所以,我聽叔叔的。”
說完這句話,就算是表明完態度了。瑞貝卡慌忙地埋下頭,夾起了肉。一雙翠色的眼睛閃爍着不安的光。
伊莎貝拉沒有拿起碗筷,她輕輕地笑了一聲,聽起來非常知性。這個時候,她就像一個知心大姐姐,輕輕地對這栗色捲髮小女孩說:
“其實,我想知道你爲什麼叫他叔叔。”
瑞貝卡一愣,不解地擡起頭,看了看錶情輕巧的伊莎貝拉,又看了看有些無語的阿尚,有些羞澀地說:
“叔叔說,我是有爸爸媽媽的,他不想佔我便宜。”
“可是他把你稱爲養女。”
“那他也是叔叔——他是這麼說的啦!你自己問他。”說完,她便紅着臉,低頭吃飯了。伊莎貝拉微笑着轉頭,用溫柔的聲音問阿尚:
“是這樣嗎?”
這女人……瑞貝卡不在的時候就說什麼“男人不都好這口?”,現在卻在這表演知心姐姐……阿尚忍住吐槽的願望和尷尬,勉強答道:
“是!我是個有原則的收養人,而且……讓她叫我叔叔,也不妨礙我愛她。”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斷斷續續,卡頓的很。而且,他把“愛”這個字很快地掠過去,一不小心就紅了臉。
不愛把矮“愛”字掛在嘴上的人。
伊莎貝拉很開心地笑了,不知道是出於扮演還是真心。
“好行啦!問題解決了,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隔閡嘛!但是我要問一個問題!”她笑眯眯地看着瑞貝卡,身子稍稍前傾:
“那你要怎麼叫我呢?你放心,我不會要求你叫我媽媽,或者嬸嬸的,叫姐姐也可以哦。”
額……不知怎的,瑞貝卡對回答這個問題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想着能怎麼逃避這個話題,或者直接終結它。她試着回憶之前偷聽到的有些內容,想起了昨天早上自己剛回來時偷聽到的東西。
於是,她掛着十分克制的表情,用非常謹慎的態度,小聲問了一句:
“……奶奶?”
伊莎貝拉的笑容當場凝固在那裡,不知道是出於扮演還是真心。阿尚直接把飯噴在了飯桌旁的茶几上,用往嘴裡塞肉的方式憋笑,塞一片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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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把我的年齡告訴瑞貝卡了?說!”伊莎貝拉一臉不滿,從身後環住阿尚的腰,頭放在他肩上,讓他近乎沒法洗碗。
“都說了沒有!她自己聽到的!所以我都讓你收斂點了!”阿尚連用三個感嘆句,抒發自己做家務被打擾的不滿。
是的,兩個人看似都十分不悅,結果還黏在一起。
瑞貝卡自然是沒什麼心思去看這兩個人的……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感到,叔叔竟是如此的“不堪”,天天粘着一個女人……不對,是被女人粘着。也不對……她纔來一天,也用不上“天天”這個詞?
誒……
控制自己混亂的思緒,她迫使自己去看自己房間門口,那扇碎掉的門。門的碎片靜靜躺在門框中,就好像一堆廢棄的木頭。到時候得讓叔叔去買一扇門……等等,直接把儲藏室的門拆下來用吧?反正裡面應該沒有什麼東西——
瑞貝卡愣住了,她看到儲藏室的門開着,裡面放着一張小牀。
她心中頓時升起一陣恐慌,高聲問:
“叔!”
“啊?”阿尚終於有理由不和“這女人”糾纏,立馬迴應。但與此同時,他的脖頸被伊莎貝拉咬了一口,導致自己的聲音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漂移”。
“你把儲物間那些東西丟掉啦?!”
“沒有啊!都在家門口放着呢!”阿尚停頓了一會,又補充道:“你要什麼嘛,我給你找。”
瑞貝卡衝去門口,打開門,發現過道被一堆眼熟的雜物箱子堵得狹隘,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用了,我就是怕東西被你丟了。”
“什麼東西?你小時候的作業本?”
“哎呀,別問那麼多!”
於是阿尚不再回應瑞貝卡,取而代之的是廚房中傳來的慘叫和求饒聲:“行行行行——不提年齡不提年齡!誒喲我去……你之前不是不在乎年齡嗎?還說對比自己小七十歲的男人很感興趣——停停停停停停!住嘴!”
不堪……不堪啊!瑞貝卡的心裡只有這一個想法。
沒有在客廳過多停留,她選擇回到臥室,倒在牀上——轟!牀在劇烈的震動中驟然矮了一截。她躺在牀上,大概猜到,這是牀的四條腿斷了……算了,管他的,睡眠最重要。要是不休息好,不能從異常中恢復過來,明天就上不了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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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一點三十分,郝記燒烤門口。
店鋪已經完全關門,郝老闆在遠處揮揮手,便走出了惡魔街。而阿尚拿着十多根烤串,空不出手。他還是那身黑上衣黑褲子,只不過鞋子換了運動鞋。他的面前還擺着一輛有後座的銀色自行車。
“怎麼了你?晚餐沒吃夠?”伊莎貝拉今晚是白色的連衣裙,修身。但這衣服應該很不方便做服務員纔對……她爲什麼要選擇“僞裝”這套?
阿尚見四下無人,直接將烤串“塞”進了自己的肚皮——只見他撈起自己的衣服,肚子上原本完好的皮膚開出了一個鮮紅的洞,容納十幾根帶籤子的烤串。封閉之後,他的肚子竟像是人的口腔一樣呈現出“咀嚼”的姿態。
“我借了郝老闆的自行車,他得打車回家,這些算是我補償他的路費。”
“行吧。”
她很清楚爲什麼阿尚不選擇自己打車。畢竟,原儀秘法動靜很大,需要去足夠隱秘的地方。要是打車能到,就不夠隱秘。而要是選擇打車後再走一段……那還不如自行車呢。
阿尚下午就買了一扇新門,順便用家裡那堆雜物修好了瑞貝卡的書桌和衣櫃。同時,阿尚以“好好休息”爲藉口,要求瑞貝卡很早睡覺,以免她察覺兩人回來得格外晚。
“走吧。”
阿尚吐出這兩個字的同時,他的肚子也吐出了不少斷開的木籤子,看上去是吃完了。他跨上身前的銀色自行車,指了指後座:
“上來吧,或者你想跟着跑我也不攔你。”
伊莎貝拉微微一笑,側身坐在堅硬的後座上,腳踩在車架上,凹了個嫵媚的造型。
阿尚有些明白了,爲什麼她今晚要選擇一件修身的白色連衣裙。
因爲今晚她要坐自行車,而且天上的月亮恰好比較圓。
真是個心思豐富的女人……他感慨道,隨即撤下支撐架,開始踩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