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錯了,我不是你大哥。”阿尚遮着臉說這話,實在是一點說服力沒有。他現在只能指望,張威這楞腦子能被自己忽悠過去。
誰曾想,張威一個箭步衝上來,扒拉着他的肩膀就是一陣猛哭:
“大哥!大哥啊……大哥!”這哭得悽慘,沒了人聲,全是尖着嗓子憑感情發揮,沒一點假。故而這哭聲在一般客人的耳朵裡也是極其刺耳的,惹得大夥紛紛望向店口:一個黝黑的小夥子扒着保安哭吶!
正當阿尚不知所措時,一支粗壯的手找上了張威的頭,直接一巴掌竄開。張威一個不注意,當場撞在了門柱上——那位滿臉觸手的老哥看見,一個凸角撞上了他的後腦勺。他心裡暗道一聲“臥槽”,趕緊上前想要扶住,結果張威站得穩穩當當,連踉蹌都沒有。
“他媽的,要苦苦要鬧下班再說!老子還要做生意呢……滾!”郝老闆滿臉的橫肉在這時候就起作用了,那表情看起來真是相當有威懾力。但從他的話語裡還留有餘地,現在只不過是迫於形勢給阿尚一個臺階下罷了。
站在一旁的張威扶着腦袋,眼睛裡淚汪汪。他看看郝老闆,看看老哥,又看看自己的“好老大”,咬着牙點了點頭。
阿尚嘆了口氣,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他趕忙扭頭看向伊莎貝拉,發現她早早就背過了身去,不讓張威看到她的臉。
他心裡苦笑一聲:
這真是一個,他倆都不願意遇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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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死纏爛打的張威跟着阿尚到了屋子裡。
而早有準備的伊莎貝拉,在無人注意時,變換了自己的面容。
兩人坐在沙發上,而張威自己摸了把小凳子坐在電視機前。三人以這樣一種微妙的氣氛,各自一言不發,就此對峙。茶几上一碗熱水冒着騰騰熱氣。
率先拉開戰鬥的,是伊莎貝拉。
“哎呀,老公~爲什麼帶這個人回家裡來嘛!”她挽着阿尚的手臂,用近乎膩歪的語氣“訴苦”。
在這精湛的演技之下,阿尚那僵硬的表情屬實有些拖後腿:
“我——我哪知道呢?這個人非要跟着我回家裡來,我也攔不住啊……就當他是客人了吧!”
“老大你別裝了,我在門口看到你的刀了,繃帶纏着的,就放在紙箱子裡。”
"……艹。"阿尚一秒破功,直接扶額。他萬萬沒想到,提前收拾儲物間居然還有這般壞處……
“老大,你得給我一個交代,要不然我是不會走的。”
阿尚扶着額,一言不發。而伊莎貝拉趁此機會,把整個身子都貼在了阿尚身上——他嚴重懷疑,這女人是趁着演佔自己的便宜。而如他所料,一股夾雜着腥臭的奶香味充斥他的鼻腔……讓人懷念到作嘔。每次她使用第二神的能力,這股腥臭味都會齁得他找不着北,伊莎貝拉自己也不喜歡這味道。
但眼下,不得不如此。阿尚被發現還好,要是她被發現了……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你纏着我老公,究竟想做什麼?!”伊莎貝拉也是演技好,該像潑婦的時候真的像個潑婦,吼得那叫一個不留情分——也有可能她單純是在發泄恨意。
“這位漂亮的金髮姑娘,我和你老公有些很嚴肅的事情要談。”
張威罕見地露出了相當嚴肅的表情,這表情阿尚都沒見過幾次。他隱隱感覺到,這孩子可能是認真的。
“……好吧,老婆,你先去睡,我單獨和他聊一會。”
然而他感覺自己身旁的女人突然抽搐了一下。扭過頭,發現伊莎貝拉的臉紅得厲害——這可比張威的認真臉帶勁多了。
“……老婆你怎麼了?發燒了?”
“……沒有,我先去睡了,你們慢慢聊……”她連聲音都弱下去不少,全然沒有白天那般遊刃有餘的樣子。她踩着輕飄飄的腳步,飄進了走廊的洗漱間。
怪女人……算了,管他的。
“阿威。”
“……嗚……大哥!”
“誒呦怎麼又哭啊?老弟,你得支棱起來啊!”
“十年了……我有十年沒聽見這聲了……大哥!你爲啥就把兄弟們給拋下了……你知不知道,散夥飯那天,大夥看着你的遺像,都下不了筷子……”
“停,我說停停。”張威哭到一半,阿尚打了個定,搞得他掛着鼻涕眼淚一愣一愣的。
“阿威,你要是來算清我的責任,譴責我虧欠兄弟們,那我認了,有錯我當。但我看你這是來和我發泄情緒的……不太好吧?”阿尚看了一眼茶几,上面沒有糖。他嘴巴有些發澀,卻只能動動舌頭,用口水來消解。
張威愣了愣,想了想,好像大哥是不喜歡非理性的崩潰——他就是這樣,用一種迂迴的方式教人堅強。
想到這,他抹抹眼淚,強行封住嘴巴,不再發出一點嗚咽。
“好!好,這纔是我認識的兄弟,好阿威!”阿尚身子前傾,拍了拍張威的肩膀。這一拍,將他拍回十年前的記憶裡去,嘴巴中的苦澀轉移到了心頭。他想着,也就這孩子最楞,說什麼都聽。
要是今天坐這兒的是阿四或者小丫……那自己得被批鬥一晚上。
“阿威啊,咱們平心而論,我,確實沒有盡到一個大哥的職責。但作爲隊長,我自認爲我是盡責了的。我知道,你和兄弟們這些年,肯定過得艱難。組織解散了,你們站到陽光下邊,確實不比普通人有優勢——甚至還得藏着過去。但你看,我也一樣,我和你們吃着一樣的苦。”阿尚靠在沙發上,訝異於自己居然爲了這天,準備了這麼多開脫的言辭。
“我現在乾的活,一個月也就三千二百塊錢,我還有個女兒,你看我也很困難。我有什麼資格,像以前一樣帶你們去找好日子過呢?”
“不是……老大,你在說啥啊?”張威忍着哭,說話像是捏着鼻子。但從疑惑的表情上來看,他確實沒聽懂。
阿尚攤攤手:
“難道你不是怨我不管管大夥的生計,自己跑到這兒來享清福麼?”
“……老大,我們只想再見你一面,夥計們都過得不錯的。”
“哦……”
他覺得自己大抵是被生活改變了,居然用包分配的心思去揣度自己的弟兄……但這也有最根本的問題在裡面。
“可是阿威,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跑到這麼個小地方隱居麼?你想過,爲什麼我要拋下兄弟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