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鳴這時也沒有了避諱,當着妤卉的面解開外服,從貼身中衣的內袋中取出一個油布包,打開外層裡面是用火漆密封的信函,恭恭敬敬交到妤卉手中。
妤卉問道:“鳴兒,這信中寫了什麼,你可知曉?”
鸞鳴一本正經道:“爲夫豈能干涉妻主的軍政要事?母皇給妻主的密旨定然事關重大,爲夫不敢僭越私拆,隨意打聽。”
聽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小男孩在自己跟前稱爲夫,讓妤卉真是哭笑不得,雖然她現在的身體也不過就是十五六歲,但是心理年齡當鸞鳴的母親都差不多了。她一邊拆信一邊糾正道:“鳴兒,以後你我說話就只用稱呼你、我,不要爲妻爲夫的,太冠冕堂皇了。”
鸞鳴本來就不是那種特別刻板的人,剛纔是爲了顯示風度素養才用了繁文縟節的腔調,他孩子心性還未消退,一聽就高興道:“嗯,你真體貼,我在宮裡總要裝樣子擺架子,其實我不太喜歡那種繁瑣稱呼呢。”
妤卉怕自己表現的太溫柔,讓鸞鳴產生錯覺以爲她喜歡他,就沒搭理他,將信攤在手裡仔細看。
按照這個世界的行爲典範,男子無權過問大事,妻主處理機要文件的時候,男子應該主動避嫌躲開。鸞鳴見妤卉並沒有將他支開,他很是得意,越想越歪,自認爲是皇子的身份得了妤卉的敬重。他哪裡知道妤卉平素看情報寫公文都與阿黎一起,甚至是兩人商量探討定奪,所以妤卉壓根不知道要讓男子避諱。
妤卉看完密旨。心頭又籠上了一層陰雲。
這是皇帝親筆所書。內容簡單講就是皇帝身體抱恙,日常朝政都由皇太女代爲主持,只有對宣國地戰事軍情進展皇帝會時刻關注。皇太女表面上孝順謙恭,對皇妹們關照友愛,實則趁齊王在外征戰無暇顧及朝中。加重了對齊王勢力的打壓。五皇女本來是站在齊王一邊,現下態度變得曖昧不明。皇太女爲了拉攏五皇女,提議懇請封五皇女爲王,並娶支持太女一系的官員子弟爲正夫。齊王出征前也曾爲五皇女說過一門親事,夫家從姚家子弟中遴選。五皇女目前還沒有鬆口究竟接受誰的“好意”。
關於這些朝政時局,妤卉從妤家的情報網中也早有獲悉。不過沒有皇帝說地這麼透徹直白。從皇帝親筆信中的遣詞用語,相對更容易判斷皇帝的傾向和真實用意。
妤卉認爲皇帝是比較偏向皇太女的,皇帝既然知道五皇女不是親生的。多半是想讓五皇女成爲皇太女的試金石。皇帝是否真的抱恙,妤卉表示懷疑。她猜測皇帝有可能是故意找個理由高高掛起,鍛鍊一下皇太女處理內憂外患的能力。如果皇太女能將齊王和五皇女都擺平,皇帝纔好放心將來把國家交到她地手上。
皇帝的密旨裡寫到,如果妤卉已經率軍順利進入珠河,齊王傷勢痊癒有意重掌兵權,那麼妤卉不妨將帥印交接給齊王,將工作重心轉向尋找並控制寶藏,掐斷宣國最後的幻想。。。寶藏所在恐怕機關重重,鬼婆婆武功高強江湖經驗豐富。懂得奇門機關之術,能爲妤卉之助力。
沒有出征的時候,皇帝就暗示過妤卉將來幾種可能的安排。所以妤卉才能在臨江關那裡與齊王達成一致,提前就說好要在北伐前景比較明朗之後。讓齊王掌帥旗。妤卉營救阿黎之前,也是如此交待,萬一她出了意外,樑爽暫時主持大局,等與齊王會合後,就將帥印交給齊王。皇帝現在既然已經明確下旨,妤卉就不打算再拖延。
妤卉不是貪戀軍權的人,在其位謀其政。當元帥壓力很大,動則萬人生死一筆勾銷。她硬撐着本爲了方便培養阿黎能早日成爲男元帥,可是自從阿黎被錢保旭擄走之後,她的心境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她彷徨猶豫,她對阿黎牽腸掛肚,不是因爲錢保旭擄走了她的男元帥苗子。而只因爲是阿黎。是她的阿黎。
黎冰的死雖然也能震動她,成千上萬將士們血染沙場馬革裹屍。然而這些人地生死對她而言忽然都變得模糊不明。她發覺自己關心更多的似乎只有阿黎的安危。錢保旭欺負折磨阿黎,所以她毫不猶豫將錢保旭趕盡殺絕。黎洛收留支持錢保旭,導致阿黎被俘,所以她要將黎洛徹底圍剿。她試圖用各種理由說明自己的安排符合一個元帥地決策,對大局有利,就算她能說服了衆將聽令,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妤卉覺得自己想要的只是和阿黎在一起。如果阿黎有朝一日真的成爲男元帥,她的任務完結了,他們是否就要分開了呢?她怕,怕那樣一天來得太快。雖然她意識到就算自己躲避,也逃不過已經編入程序的遊戲規則。她能做的只有巧妙拖延,抓緊一切機會與阿黎過舒服的日子。
皇帝地密旨是個機會。皇帝不讓她繼續當元帥了,派她去找寶藏,地圖就記在阿黎的腦海中,他們一起離開,躲避戰場殺戮,遊山玩水順便辦辦正事會不會能輕鬆一些呢?
可是爲什麼皇帝會將鸞鳴也送了過來?以鸞鳴那點本事,若非是順應皇帝的心思,他根本就出不了京城。妤卉心說,難道皇帝就這麼大膽,讓她“夫妻團聚”,讓齊王沒有後顧之憂,就不怕她們攻下宣國拿到寶藏擁兵自重麼?
妤卉仔細一琢磨,皇帝也許就是在試探她和齊王的忠誠。假如齊王得了這麼好的機會,一時起了貪念,又被皇太女打壓得緊了,乾脆在宣國自立,有兵有將有寶藏,與朝廷分庭抗禮不缺資本。一旦產生了這種幻想,就會刺激齊王在北伐中更賣力,加速宣國的滅亡。無論齊王有無二心,對這場戰爭地積極性都能被極大地調動起來。皇帝地手段實在高明。
等宣國滅亡之後,考驗的就是妤卉地態度了。皇帝賭的是妤卉不會拋下京中妤家不管,因此不敢任由齊王擁兵自重。妤卉覺得皇帝希望她能成爲齊王的劍鞘,收斂齊王的鋒芒,從中斡旋,阻止齊王走向自立那一步。皇帝另有一封密旨由鬼婆婆保管,叮囑妤卉情況緊急之時可以取出執行。
妤卉明白那應該就是針對齊王的密旨。
齊王若是主動放棄這麼好的機會,打下宣國老老實實領兵迴歸朝廷,那就是表示向皇太女臣服,今後也不會生事端。若是齊王野心太大,密旨多半就能解除齊王的兵權,確保妤卉控制大局順利回京。
鬼婆婆武功高絕,她應該是皇帝的鐵桿,一個沒有封號的欽差。藉着送鸞鳴爲幌子來到前線,以幫助爲名督促妤卉找寶藏,最後就變成一把隨時能出鞘的尚方寶劍。至於鸞鳴,或許會成爲權勢爭鬥中的一個籌碼,一份祭品,前景並不樂觀。
妤卉把密旨貼身收藏好,看着一臉笑容的鸞鳴,不禁心頭暗暗多了幾分感傷。
鸞鳴與她有夫妻之名,他不喜歡她,她做什麼都不內疚;可是他開始喜歡她了,很努力地討好她了,她不是鐵石心腸,她能感受到。她就算不喜歡他必然要丟下他,也不忍見他最後走上絕路。黎冰的前車之鑑,她不是無動於衷。
皇帝是吃準了她心軟善良的本性,才捨得下這麼大本錢,將兩個兒子都託付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