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如以往一樣,天還不亮的時候,阿黎就從牀上起身。他爲妤卉掖好被子,穿好家常衣物,走出房間到院子裡活動身體。練一套鬼婆婆教他的強身健體的拳法,接下來是按照鬼伯開出的方子吃各種藥物固本培元。
蘇眠同樣起的很早,他趁着早上小蘇忘睡得正鄉,能抽身出來接替阿黎照料妤卉。這個時辰逝水會在廚房,爲大家張羅一天的餐飯,分派家務井井有條指揮僕人們各司其職。
前幾日逝水進宮面聖,隨後不久宮內就傳出皇子鸞鳴自求下堂,願與一直昏睡的妤卉和離,自己削髮爲僧,在皇廟出家修行爲皇姐贖罪的消息。皇帝作勢挽留,無奈鸞鳴心意已決以死相逼,終於還是準了。另有小道消息說鸞鳴提出和離的時候無悲無喜,彷彿他的妻主妤卉只是個不相干的人,他聽聞妤卉昏迷不醒,也不曾有半分想出宮探望的意思。唯一能讓他表情有所變化的,只是齊王毒發身亡爹爹姚氏聞訊後在冷宮自盡的事情。
鸞鳴削髮那日,阿黎身爲皇子曾入宮觀禮。
雖然鸞鳴的容貌沒有多少變化,依然是稚嫩少年的樣子,可是他雙目間流露出的蒼涼神情,楚楚可憐。尤其當鸞鳴望向皇帝的時候,對那個高高在上的母親,他的神情是一種渙散的悽惶的失望的冷,他本想掩飾卻實在無法掩飾。
皇廟中有失寵地君侍。也有因這種那種原因被妻家冷落或者所謂和離地皇子。他們有的是鸞鳴的兄弟。也有當今皇帝的兄弟。他們也曾獲得過萬千寵愛,驕傲不可一世,可一旦身上的政治作用消退,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拋棄。能在皇廟中求得一席安身之地的還算是下場比較好的,鸞鳴不可能忘記自己的姐姐和爹爹。
因爲爹爹當年地絕色容顏和姚家勢力,因爲姐姐的武勇功績,他才能獲得母皇的寵愛。一旦這些都不存在了,他又算什麼?他不主動下堂求去。難道等着被妤家趕出來麼?嬀七郎對他說曾經用攝魂術暗示他去喜歡妤卉,他也讓自己相信從沒有去愛過什麼人。但是與妤卉在一起的日子,他還記得,就算嬀七郎用了新的暗示讓他忘記,他還是拼命想要記住。
對於鸞鳴而言,這一輩子好像什麼都是假的,唯有那個人最真。從十一歲的時候被她騙,到他憤憤不平下嫁,彷彿是命中註定。他與她必然產生牽絆糾纏。然而他終究只能得一時的名份,即使他努力爭取過,她還是無法愛上他。
這不是她的錯。他除了皇子地名頭和承襲自父母的容貌,還有什麼可取之處呢?她愛他纔是笑話吧?
可他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他也曾爲人夫,他也有過對幸福的幻想。那究竟是不是攝魂術地作用他不知道,他想要找個人來愛,他想要去愛那個人。
如果一切可以從來,一切都由他選擇,他甚至想過與阿黎調換。他寧願嚐盡萬千苦痛折磨。最後能留在她身旁,得到她的真心真愛。
不過事已至此,妤卉也長眠不醒,他不用再惦記着那些荒謬的事情。他本打算一死了之,可又沒有勇氣自殺。或許冥冥中他還想等,等着聽到她醒來的消息才能真正安心。
妤卉睜開眼,就如初次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一樣。看到了蘇眠俊美的容顏。
他見她醒來。臉上立刻涌現出發自內心的欣喜,他關切道:“卉兒。你終於醒了。”
有那麼一刻,妤卉還以爲被姜博士騙了,遊戲重啓,她回到最初。她緊張地四望,發現是在京城的妤府,自己地臥房之內,這才稍稍安心。她迫不及待道:“哥,你沒事就好。我昏睡了幾天?阿黎在哪裡?”
蘇眠吩咐侍兒馬上將阿黎和逝水都請進房內,嘴裡寵溺道:“卉兒,看你緊張的樣子,大家都好好的。你只是昏睡了差不多快五個月。”
“阿黎的身體……他應該是已經成爲男元帥了,不會太操勞吧?”
阿黎聽聞妤卉醒來,第一個衝入房中,他不顧房裡還有別人,坐上牀沿,將妤卉摟在懷中,緊緊地不肯鬆手。在確認這不是夢境,他癡癡笑着,千言萬語說不盡,俱都蘊藏在他充滿深情的眼眸中。
逝水隨後進入,看着妤卉在阿黎懷中幸福的笑容,心中不免涌起酸澀,面上幽怨道:“妻主大人,奴家好傷心啊,你莫非是忘了奴家?”
妤卉本來是想開個玩笑,謊稱自己睡得太久忘記逝水是誰。可當她對上逝水那雙深沉如水的眼眸,感受到那水中地濃濃地憂鬱,她突然明白他是認真的。他思念她愛戀她,爲她一直默默付出,她在醒來地時候沒有提起他的名字,他是真的傷心了。這種傷痛入骨的滋味,他能忍住,她卻不可能視而不見。
“七郎,對不起。”妤卉鄭重地道歉,“對不起,我曾經一度誤解你。”
蘇眠卻搶在逝水答話之前說道:“你們夫妻三個多說些私房話吧,我要去看兒子了。”
說完這句,他頭也不回,也不聽妤卉的挽留,徑直離開房間。他必須狠下心,不能再留戀。今生,妤卉已經不可能是他的妻主,好在他有了兒子作伴。其實現在的情況比他想象中好許多,他能夠留在她身邊,以兄長的名義。他能每天都看到她的容顏,最先知道她的喜怒哀樂,能爲她解決一些煩惱,他該知足了。
妤卉見蘇眠主動離開。屋子裡只剩下阿黎和逝水。她惴惴不安。如果逝水提出什麼過分地要求,她該如何應對才能既不傷害逝水地感情,又不破壞自己的原則?
妤卉之所以耽擱了這麼久纔回到虛擬的世界,是因爲她上了姜博士的賊船。姜博士拋給她的最後一疊文件,是關於虛擬遊戲的營銷推廣策劃,附帶如果她能拉來穩定的客戶,則可以按照預期利益,爲她增加今後在虛擬世界的特異功能。她怎能不動
策劃是她地本行。營銷拉客戶應該也不難吧?她信心滿滿擬定了全盤的計劃,帶着推廣資料踏上征程。這才發現萬事開頭難,儘管她現身說法活靈活現描繪出這個虛擬世界的種種妙處,不過女尊的設定還是讓許多人望而卻步。兩週,她只成功談妥了一個可靠的客戶。
她等不及了,現實世界的兩週,差不多虛擬世界的四五個月,阿黎他們會不會已經失去希望了?任憑她花言巧語絞盡腦汁遊說,姜博士也不肯告訴她虛擬世界的進度。美其名曰怕影響她工作的動力。越是這樣說,她越容易胡思亂想。她無法忍受這種提心吊膽地日子,決定還是不再貪多。只選擇兩項特異功能。
首選是擁有高超治癒能力,通過觸摸完全治癒傷患,伴隨長生不死,能力可以遺傳給虛擬世界裡的後代。另一項究竟選什麼她則猶豫了很久,最後乾脆用電腦隨機選擇,可結果讓她哭笑不得……
醒過來之後,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徹底治癒阿黎。然而此等神奇能力最好是保密。並非她不信任逝水,實在是怕自己智商欠缺,不留點小秘密,將來會被逝水吃幹抹淨。
所以妤卉厚着臉皮,在詢問完最近地變故和情況之後,就請求逝水暫時迴避,留她與阿黎單獨聊天。
“我不走。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逝水很堅決地說話。他強硬起來自有一股威嚴氣勢,不容侵犯動搖。
妤卉央求道:“你先說說看是什麼條件。我能做到的一定答應你。”
妤卉以爲逝水會重提圓房的舊事,豈料逝水卻笑着說道:“我想要繼承嬀家成爲家主,聖上已經允諾,不過家中有規矩,已嫁男子除非下堂或妻死歸家否則不能服衆。我要繼承家業,又不想下堂求去,不想與你分離,所以只有恢復姓氏,委屈你入贅。你願不願意?”
逝水只是一時興起提出了無理的要求,想試試妤卉有幾分誠意。如果妤卉猶豫,他會採用別的方式更小心地爭取她的愛,如果她連這等屈尊的要求都能答應,就證明在她心中他還是有分量的。
妤卉以前在官學學習過大華律法,其中有一條規定,入贅女子需捨棄母姓,終身不得出仕爲官。所以如果她答應入贅,就意味着必須辭官。
辭官未嘗不是全身而退脫開皇帝擺佈地一種好方法吧?逝水提的這個要求乍一聽對別的女子而言太荒謬,妤卉卻認爲正適合自己當前的處境。只不過她若棄了妤姓,入贅嬀家,阿黎又當放在什麼位置?
皇帝雖然還沒有下旨讓她將阿黎扶正,大概就是想等等看她是否還能醒過來,是否還有利用的價值吧?阿黎入京後,本來是想要將軍權交回,可皇帝爲了打壓姚家一系在軍中的地位,愣是讓阿黎以男子之身繼續擔任元帥統領四十萬大軍,並且製造了許多流言假象,模糊阿黎已經嫁人的事實和過去卑微地身份。
這樣就造成妤卉十分尷尬地處境。如果她醒過來恢復健康,阿黎在妤家就有了更多的倚仗,同時妤家也有阿黎這等軍權作靠山,又把控全國地經濟命脈,會成爲比姚家還有勢力的世家大族,隱隱威脅到皇室的統治。因此皇帝遲遲沒有下旨宣佈阿黎爲妤卉正夫。名份一日不定,妤家對阿黎就不可能完全信任。
對逝水而言,如果妤卉醒了,就意味着他永遠也不能覬覦嬀家家主的位子,皇帝是不願意看到四大世家之間關係太穩固的。妤卉明白自己短期內是給不了逝水最想要的,可助他實現最初當上家主那個心願,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如果她不再是妤卉,如果她放棄了世家身份,如果她永遠都不能再擔官職,皇帝就不會將她作爲威脅了吧?反正天下大定,飛鳥盡,良弓藏,她不主動急流勇退,難道還等着皇帝將她榨乾之後再踢開麼?
何況她在這個世界有一千年的壽命,有某些神奇的能力,一旦讓皇帝發現,她恐怕想跑就不容易了。還不如趁機躲得遠遠全身而退,哪怕讓世俗嘲笑她太失女子體面,她自己開心樂意就好。
數日後大華國京城中又傳出一條震驚四野的消息。
原皇子妻妤卉辭官棄姓入贅嬀家。她的側夫嬀氏七郎繼承了嬀家,以已婚男子之身執掌門戶。其實這消息還有被朝廷極力壓下的後半段,那就是堂堂戰神一代傳奇男元帥皇子姬黎,竟心甘情願隨着妻主入贅嬀家,放棄了皇子在婚嫁中的特權,只爲求與妻主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若干年後,大華國出了一位據說能治百病甚至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于姓神醫,她與他俊美的夫郎雲遊四方扶弱濟貧,做了無數善事。
男元帥姬黎已經成爲過去的神話,女神醫於心悅取而代之變作最受百姓敬仰的新一代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