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管家轉身出去了,伊愛在幾分鐘之後走了進來。楚喬已經換好了衣服,淡掃妝容的她,整個人顯得還是那麼精神。
伊愛就不同了,身上再也沒有了往日時尚大牌的服裝,穿的還是以前伊長澤沒出事時穿的衣服,往日漂亮的小臉上,也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伊愛見到楚喬囁嚅地開口:“喬喬,可不可以借我點兒錢?”
楚喬一笑道:“當然可以。”她長腿一偏,姿勢優雅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吳嫂,去把我的手包拿過來。”
“好的,小姐。”叫吳嫂的女傭忙轉身上樓了媲。
“坐。”楚喬對伊愛說。
伊愛便在楚喬的身旁坐下了丫。
楚喬道:“才幾日不見,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哎,tm的,一個個全都翻臉不認人。”伊愛一聽見楚喬問她,心頭憤慨,“爸爸在位的時候,都圍着我們轉,現在一個個都把我當成了病毒似的。”
伊愛原是在房管局處掛名,班一天沒上過,各種福利卻應有盡有。現在伊長澤出事,自然沒有人白養着她了。她沒了那優厚的收入,又沒有一樣可以養活自己的本事,是以,這些日子可以說過得是窮困潦倒。
吳嫂將楚喬的手包拿了過來,楚喬接過,打開,從裡面掏了一張工商行的卡出來,“這卡你先拿去用吧,秘碼就是我的生日。我們怎麼也是姐妹一場。我不能看着你這麼落破的下去。”
伊愛眼前頓時一亮,面上有感慨的神色,“還是喬喬你最好了。”她伸手接了那張卡。
楚喬看着她將銀行卡裝進了對她來說,雖然纔買了幾個月,卻可以算是過時了的手包裡,纔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道:“哎,你叔叔當年,好像是得了你爺爺一件祖傳的羊脂玉瓶吧,你怎麼不要來?”
“哎,我叔叔早就死了,那玉瓶上哪兒找去。”伊愛皺着臉咕濃。
楚喬道:“你叔叔死了,那瓶子也帶不走啊!”
伊愛腦中登時一亮,“對呀,我叔叔死了,瓶子不可能帶進棺材裡。白秋月!對,一定在白秋那兒。”
楚喬慢悠悠地看着伊愛的身形急了馬慌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嫣紅的脣角慢慢地勾起了嘲弄的弧來。
白惠吃過早飯,也在沙發上看了會兒報紙,現在的她遠離電腦,除了偶爾地看看電視,報紙和雜誌就是她最大的消遣了。
她看到眼前一行加大的黑字,原市長伊長澤貪污落馬,新任市長李繼賢……
胡蘭珠竟然沒有恢復市長之位嗎?
白惠看得心頭疑惑。她將報紙放下,慢慢地站起身來,想出去走走。
“等一下。”
徐長風熟悉的聲音喚住了她,她擡頭,就見他頎長的身形在她的眼前蹲了下去。彼時她的肚子高高的,她真的是低頭也看不到自己的腳面。
徐長風磁性溫醇的聲音響起來,“你鞋帶子掉了。”他邊說,邊親自拈了她左腳處鬆散的鞋帶,認真地繫了起來。
他將她白色的鞋帶認真地打了個蝴蝶結,確認不會再散開,這才站起身來,“好了,我陪你出去。”
他眉眼俊朗,溫和深邃地看着她。
白惠斂了斂眉尖,“謝謝。”她慢慢地走去了門口處,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開門向外走。
徐長風果真跟着走了出來,在電梯門口處,親自按下了開門按扭。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他的手自然地扶了她的後腰一下,白惠邁進電梯裡,他在後面跟進來。電梯一路下行,他便一直用那雙溫和的眼睛看着她。
電梯停下,他又自然地扶了她的腰,從電梯裡面出來。白惠自從懷孕以來,徐長風可以說是頭一次這樣和她走在一起,像一對平凡的小夫妻,丈夫親切地擁着大腹便便的妻子,在上午柔和的陽光下,散步。
白惠有些不適應,她晃了晃肩膀,“你別扶着我了,這樣子,你不覺得做作嗎?”
她的話讓他的神色僵了一下,但只是須臾又笑了,“我們本就是夫妻,有什麼好做作的,我發誓我是身心合一地想扶着你,絕不是做秀。”
白惠斂了斂眉尖,“可我也發誓,我是真的很難受。用你天天挽着另一個女人的胳膊來扶着你妻子,你不覺得彆扭嗎!”
她斂着眉毛,眼睛裡帶着幾分惱。他搖搖頭鬆開了她,眼看着她在他的視線裡,慢慢走着。
“喲,這肚子這麼大,該不會是雙胞胎吧,有個年老的女人問了一句。”
白惠嗯了一聲。
那女人便是滿臉羨慕的神色,“真好啊,真有福氣。”
白惠呵呵笑笑,從老太太的身邊走了過去。前面是小小的花園了,秋日的風吹過,樹葉嘩啦落了一地。滿地竟是撒滿了金色的葉子一般。眼前的景色有一種奇異的美,可也是讓人悵然若失的。
白惠在一條長椅上坐了下去,穿着他買的那件粉色的孕婦裝,黑色的髮絲在輕風下輕揚,神色間有一種遺世獨立的靜美。
徐長風不由掏出了手機來,找到攝像功能,對着那張靜美的側顏輕按了一下。咔嚓的一聲,秋日的美景和那副靜美的,充滿母性溫柔的身影就落進了他的鏡頭。而白惠也是到這個時候,才側頭看向他,看到他舉着的手機時,她的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卻是將手機收了起來,走到了她的身旁,望着遠處飄渺的藍天和白雲,然後又悠然地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去。伸手到她的肚子上,“我們的小糖豆們,現在是睡着還是醒着?”
他眯了一雙好看又溫和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
白惠不由咕濃道:“他們都醒着,但他們不想和你說話。”她伸手掀起了他一根手指將他的大手從她肚子上給拿開了。
徐長風輕笑,眼睛裡有哭笑不得的神色,“哦,他們怎麼告訴你說他們不想和我說話的?”
“我感應到的。”白惠神色不變地說。
徐長風又笑,她皎白的一張臉,說那話時若有其事的神情,讓他只感到說不出的好笑,又別有一番可愛。
“哦,我怎麼聽見他們說,他們很喜歡我這個爸爸。”
“切。”白惠不以爲然地白了他一眼,這傢伙臉皮真厚。她的孩子氣的樣子,卻惹來他更加柔和的神色。
笑得俊朗。
不遠處,有車子緩緩滑過。很普通的一輛帕薩特,車上的人,漂亮的眼睛冷冽地瞟過那相挨而坐的兩人。她看着白惠那鼓着嘴,氣呼呼的樣子,看着身旁那個男人,俊朗溫和的樣子,只覺得說不出的刺眼。她暗暗地捏緊了方向盤,視線收回卻是落在自己纖細的腕子那精緻的腕錶上。
紅色的帕薩特從草坪對面開過時,徐長風正低首在白惠的肚子上,享受着做父親的喜悅,而白惠擡頭的瞬間,怔了怔。看到那紅色車子裡隱約透出的模糊面容時,她的呼吸緊了一下。
“長風這算怎麼回事呀?怎麼不說一聲就把婚給退了?”胡蘭珠在接到楚遠山的電話之後,怒火沖天,“這婚是隨便退的嗎?人那是誰呀!楚遠山呢!楚遠山的女兒呀,是你說結就結,說退就退的嗎!這孩子哪根筋不對呀!”胡蘭珠氣得在房間裡來回地走來走去。
徐賓道:“不退,難道還真結呀!喬喬那孩子,長得人見人愛,可是心腸忒毒,連自己的骨肉都忍心傷害,你還真以爲她會好好地待長風和白惠的孩子呀!”
胡蘭珠氣道:“她傷害自己的骨肉,你有親眼看見嗎?虎毒還不食子呢!她怎麼可能自己滾下樓梯去!再說,楚遠山的婚那是想退就退的嗎?長風這麼做,那是往他臉上煽耳光,我們以後的日子好過得了嗎?”
“不好過能怎麼樣啊!最多,你再也做不成市長,最多徐氏受到打擊,他還能要我們的命啊!”徐賓大手握住了妻子的肩膀,斂着濃眉,神色嚴肅地說:“現在是法治社會,什麼都要講/法律的,再說,兒子已經不喜歡楚喬了,我們也不能硬強着讓兒子娶了她是不是?蘭珠啊,這些事情都不要想了……”
“你叫我怎麼能不想啊!”胡蘭珠一把推了老伴兒,又重新拿起電話機,飛快地撥了兒子的號碼,“長風啊,你趕緊給人喬喬道歉,給楚遠山陪罪去……”
“抱歉,我做不到。”胡蘭珠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邊的人已經很乾脆地掛了電話。
“嗨,這孩子!”胡蘭珠感到自己的眼睛裡,鼻子裡,嗓子裡都在冒煙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她放下話機,便轉身要走。
“你上哪兒去呀!”
徐賓一把攥住了妻子的臂膀。
“我去找長風,一定在那個女人那兒了。你說那個女人她哪兒好啊!啊,是能給他生意上幫上忙,還是能給他光宗耀祖啊!”胡蘭珠氣憤不已地,推開老闆,就蹬蹬往外走,徐賓用力將妻子扯了回來,“你夠了蘭珠!”
“你眼裡除了金錢,除了勢力,你還有別的東西嗎!兒子跟他喜歡的人在一起怎麼了,白惠的肚子裡可是有咱們徐家的兩個骨肉啊,你就真忍心過去把他們給拆了呀!”徐賓臉色沉下來,說話聲音也大了。
他這個人是輕易不會發火的,結婚這麼多年,從未對胡蘭珠紅過臉,現在他突然間發火的樣子,讓胡蘭珠呆了一下。
“賓哥……”
徐長風手機收線,站在薄暮下的陽臺上,頎長的身形籠着一層沉肅之氣。
白惠走到陽臺上,想把掛在那裡晾着的內衣摘下來的,聽見腳步聲,徐長風在薄暮中轉過身來。他看見她正揚着胳膊夠那條淡藍色的內褲,他便伸了胳膊過來,摘下來遞向她。
白惠的臉上熱了熱,接過來便向臥室裡面走去。
徐長風的身形向前,胳膊從後面將她的身形圈住了,“笑一個好嗎,白惠?我喜歡聽你的笑聲,咯咯地,真好聽。”他有些貪戀地將鼻子在她的髮際,耳窩處輕嗅。曾經,有很多很多個時候,他這樣子摟着她,輕聞那淡淡的女人香。那是結婚的最初,是後來,他和她共有的那一段美好時光。
白惠的身形僵了僵,她閉了閉眼睛,卻是慢慢地在他的懷裡轉過身來,“徐長風,我也想笑,可是向着你的時候,我真笑不出來。我會想起你和楚喬在一起的溫柔,會想起你對我的冷漠薄情,徐長風……”
她有些語顫,“我想,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她的眼睛裡面熱熱的,往事讓她酸楚,讓她想要流淚。
徐長風修長的手指輕扳了她的下頜,他立刻便看到了她眼睛裡淚盈盈的樣子,心頭不由一疼。
“我知道,雖然那不是我的本意,雖然我是想保護你,但我傷害了你。我知道你的感受,我能理解。”他將她擁在了懷裡,擡起頭,深邃的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最高處,也是涌起一股子熱熱的感覺。
楚喬坐在吧檯邊上,纖細修長的手指擎着酒杯,慢慢地喝着,她清冷的眸光時而會看一下左腕上那塊精緻漂亮的腕錶,這塊表不會是白買的。
“嗨,糖豆爸糖豆媽。”
“咯咯……”
“糖豆爸媽就糖豆爸媽,怎麼着了!”
“好吧好吧。”
……
白惠正躺在牀上眯着,耳邊傳來咯咯清脆的笑聲,和男性包容溫朗的聲音,她一下子睜了眼,眸光向着身旁的人瞧去。
“喂,你錄下來了?”白惠以肘支了牀,眼神奇怪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她想起那日在小鎮的村頭,她和他給孩子取名字時的情形。
徐長風修長的指尖捏着黑色的手機,對着她綻開一抹俊朗溫和的笑,“是呀,我錄下了。你笑得那麼好,那樣子真可愛,我就錄下來了。”
白惠鼓嘴,手伸過去一把就將手機奪了過來,“有毛病!”她咕濃了一句,將他的手機一關,扔在一旁,就又閉上眼睛了。
耳邊傳來男性爽朗而溫醇的笑聲,他在她身旁側身躺下,長臂橫過她肥腫的腰身,在她的胸前圈住,“我覺得這很有紀念意義,將來我們的孩子們長大了,還可以知道當年他們的爸爸媽媽給他們取名字時的情形。”
他在她的臉頰上方輕吐着溫熱的氣息,睡袍敞開的領口,結實的肌膚透着男性的性感和低魅。
白惠不由皺皺眉,扭了扭身子。徐長風在她的耳窩處輕吻了一下,撐起身子,頭俯下,臉頰貼在她的肚子上,“糖糖豆豆,你們在做什麼?睡覺嗎?跟爸爸說說話好嗎?”
白惠伸手在他吻過的地方抹了一把,才說道:“他們告訴我,他們不認識你,他們只認識瀟瀟叔叔。”
白惠雲淡風清似的來了一句。她的話立時讓那臉還趴在她肚子上的人乍了毛。
徐長風俊朗的容顏一瞬間繃了起來,他能明顯地感覺自己臉頰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抽得厲害,溫潤的聲音攏上陰鷙,“你說什麼,楚瀟瀟也曾這樣過不成?”他一把扳住了她的小臉,“憑什麼他們只認識楚瀟瀟,我纔是他們的爹!”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顯然白惠這句話給他帶來了強烈的心理衝擊,白惠扁了扁嘴,她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或許是有些過火了。
“從懷孕到現在,七個多月了,我最最需要人關心的時候,你在哪裡呢?”她忍不住質問他,“當我的手裡面捏着妊娠診斷書,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喜訊告訴你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呢?你和楚喬在一起。我看見你的車子插進了貨櫃車下面,我發了狂地跑過去,我拼命地拍車門,可是車門打開,卻是你用自己的身體護着你的情人,徐長風……”
白惠的眼睛裡淚光閃閃,往事的不堪回首讓她心頭如絞,眼淚就那麼流出來。
徐長風的心就在那一刻震憾住了。
他只知道她在那個時候懷孕,卻從來不知道原來還有那麼一刻,她是捏着醫院的妊娠診斷書站在他出事的車子前。那個時候,他的腦子受到撞擊,並不清醒,他只是好像看見了她,後來意識就漸漸喪失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
他說不下去了,知道了怎麼樣?有些事情在當時那個情形下,恐怕還是要做。
他的臉上有痛苦的神情在扭曲,“你打我吧,只要你舒服一些。”他拿着她的手向着自己的頭抽去。讓她的巴掌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臉上,頭頂上。
他的眼窩裡熱得厲害,痛苦和悔恨,還有許多許多,許多親情,愛情,事業不能兼顧的無奈,讓的他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我對不起你。”他又將她抱在懷裡,身軀緊貼,臉頰在她的臉上蹭過。白惠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臉上淌過的溫漉,和他心裡的痛悔,她的心絃在這一刻顫了顫。
夜色退盡,曉色來臨,又是新的一天。吃過早飯,白惠仍然出去散步,徐長風就陪在她的身邊。直到她累了上樓來休息。午飯過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徐長風在客廳裡抽了根菸,正想去書房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臥室裡有驚叫聲響起,接着是女人的哭聲。
他的心頭大驚,騰地從沙發上站起拔腿奔向臥室。只見午後的陽光淡撒的牀上,他的妻子驚慌地伸着兩隻手,兩隻美麗的大眼睛裡盛滿驚懼,呼吸急促而不穩,“孩子,我的孩子……長風,我的孩子……”
她的兩隻眼睛驚恐染滿,臉色刷白,他過來的時候,她一把就攥住了他的胳膊,“長風,我們的孩子死了。”
“沒有,沒有,你做夢了。”徐長風急切地將她顫個不停的身形攬進懷裡,吻着她的額頭。溫軟的嘴脣輕碰着她的額,她的臉頰,她的嘴脣,“孩子好好地,在你肚子裡呢!”他邊吻着她,邊柔聲而迫切地安慰着。
懷裡的人在聽到她這句話時,身子登時就軟了下去。
感受到懷裡人的虛脫,他的大手輕輕地撫過她額頭的汗溼,“你做夢了,孩子們都在你肚子裡呢,你摸摸。”
他的手輕執了她的手,覆在她鼓鼓的肚皮上。“你感覺一下,他們在動呢,他們都很好。”
白惠倏然合上了眼睫,一種前所未有的虛脫之感讓她全身的力氣被抽光了一般。她軟軟地躺在他的臂彎裡,“好多血,我看見,他們都……”她合着的眼睫長開,又緩緩地合上,淚珠滴下來,“我看見,楚喬,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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