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小院中颳起了一陣涼風,吹的生站在院牆角落的青嫩小草顫抖着擺動着還很是細小的嫩葉。
徐昭就站在原地,看着永遠總是掛着一副鬆懶模樣的朱澤睜着一雙發紅的眼睛慢慢的從房中走出來,來到裴崢面前:“你調查我?連皇上都沒調查我,你敢?”
徐昭從朱澤不善的口氣中聽到了絲絲殺氣,很難想象永遠都是一副溫和模樣的他在被他人觸及到底線的時候會露出堪比經歷過戰場廝殺將士的肅殺之氣;尤其是朱澤的職業還是個大夫,這一刻,他不再像是那個身着白衣、濟世救人的一代神醫,倒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殺神,憤怒幾乎快要成爲他全部的情緒。
徐昭忙上前攔到裴崢面前,展開手臂擺出防護姿態:“朱澤,你冷靜一點;雖說裴崢調查你的過去讓你無法接受,可他畢竟是爲了我才這麼做的,你若是生氣,就衝着我來。”
朱澤譏笑着看向徐昭:“皇后娘娘,您可真是夠多情的,佔有了一朝天子全部的愛還不夠,還想揹着他擁有另一個男人嗎?”
“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那你告訴我,如果我是胡說,那你現在這幅袒護的態度又是爲了誰?”朱澤譏諷的看着徐昭,然後忽然仰頭咯咯的笑出聲,只是那笑聲中卻夾雜着哭啼的音調,就像一頭受傷的孤狼,對月悽惶的嚎叫:“天底下女人的心比疑難雜症更難治療,我行醫天下,自問近乎能達到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什麼怪異病症在我面前都會顯露原形;可惟獨我偏偏看不透女人那顆砰砰亂跳鮮活深埋的心;皇后娘娘你是如此,穆流溪,也是如此。”
徐昭有些生氣了,她能夠理解這小子因爲曾經的傷痛而心情不好,但這並不能成爲他用來攻擊她和裴崢的藉口,更不能以一個外人的姿態來懷疑她對楚燁的感情;或許她對裴崢有所留戀,可這份留戀早已在她接受楚燁的那一刻變成了純粹的友情,她之所以在這時候袒護裴崢,也是擔心他會對裴崢不利。
只是這傢伙,動起怒來竟然口不擇言,說話太難聽了。
難道就因爲穆流溪曾經傷害過他,他就能一口斷定天下女人都是蛇蠍美人嗎?既然如此,那生下他的母親也是不正經的壞女人了嗎?
徐昭氣的直磨牙,看着朱澤瞪着眼珠子用一副看一對姦夫淫婦的表情緊盯着她和裴崢,怒火難掩之下,揮起一巴掌便毫不猶豫的甩在他臉上:“死混蛋,你給老子醒一醒。”
清脆的巴掌聲利落的打在朱澤的臉上,閃的他整個頭一偏,身後裴崢倒抽一口涼氣。
“阿昭,你冷靜一點。”
徐昭回頭看了眼緊張看向她的裴崢,知道他這是在擔心自己,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回頭就看着被打了一巴掌後歪着頭卻不說話的朱澤:“我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剛纔的一番話是一個正常人能說出來的嗎?還有他剛纔要挾你的口氣,是一個行醫濟世的大夫能講的嗎?我知道你朱大神醫本事了得,想要一個人的小命只要動動手指就能達到,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將過去的傷痛藏在心裡,永遠活在過去不敢面對的記憶裡,你就能自我催眠自己嗎?你就真的能過的快活嗎?朱澤,你騙不了你自己,你放不下過去,如果你能欺騙自己放下過去,你就不會被人戳破過去的真相後,如此氣急攻心、口不擇言,甚至露出這幅宛若禽獸般沒有感情的眼神。”
徐昭繼續上前一步,將自己與朱澤之間的距離拉的只剩半步距離,一字一句,說的字字清晰、字字珠璣:“如果過去真的讓你如此痛苦,那就不要逼着自己去遺忘,去面對吧,去戰鬥吧,就像是面對一場你幾乎無法控制的疾疫,拼盡全力,哪怕到最後一刻都不放棄;因爲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的自我救贖,身上的傷口,曾經吞下去的毒藥,都可以漸漸癒合,可心裡的傷痛,只能在你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真相答案後,才能自我痊癒。”
徐昭的一席話說完,她看見朱澤的眼睛微不可察的顫了顫,跟着,他就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術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徐昭快要錯覺的認爲他是不是就這樣站着睡着的時候,朱澤細微的聲音,喃喃的傳入她的耳中。
“小溪心地善良,性格直白,心裡有什麼想法、什麼念頭幾乎都會表現在臉上,她乾淨的就像幽幽山谷中的溪流,曾一次又一次的洗滌着我的心;我不相信她會背叛我,我不相信。”
兩行眼淚,帶着多年來隱忍的苦楚和酸澀從他的眼眶中落下來,看着這個幾乎快要將自己崩成將斷的弓弦般的男子,徐昭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既然相信,那就去求證;相信你的感覺,相信你的眼睛,相信你自己曾經不曾看錯這樣一個人。”
朱澤擡起頭,半張臉印着發紅發腫的手掌印,可見剛纔徐昭下手的力道是有多重,而真正讓人心疼的是他眼底無助的眼神,就像一個迷失在上野的孩子,害怕遇到野獸,害怕遇到雷電,極力的渴望着有人能夠在這時候站出來,保護他、支持着他。
“我真的可以去查?可以去求證嗎?”
徐昭用力的點了點頭:“當然可以,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比你更有這個資格;朱澤,爲了你自己,不要逃避下去;還有穆流溪,你不是說相信她嗎?如果她真的是那麼純粹的女孩子,當年在她誤以爲你遇害之後,她會怎麼做?我相信,她一定很喜歡你,就像這麼多年以來,你一直將她放在心上一樣。”
徐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將穆流溪在跟了周齊後,還跟其他男人私通懷過孩子這件事告訴朱澤;在這世上,或許有的時候善意的欺瞞會讓一個人過的更幸福一些;看着剛纔朱澤在提起穆流溪時那動情的眼神,不難猜出在他心目中穆流溪是多麼純淨的存在,如果讓他知道,曾經他心底的清流現在已經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恐怕他只會再崩潰一次。
裴崢顯然是也知道此時的穆流溪是個什麼樣子,所以他在從徐昭身後走出來後,來到朱澤面前,誠懇道:“沒經過你的允許我就擅自調查了你的過去,是我的不對;以後你想怎麼懲治我我都會甘心接受。”
朱澤看着面前朗潤如青竹般的男人,目光遊離般的淡淡掃了一眼身邊的徐昭,心底不忍一聲嘆息;自古多情者都會過的格外清苦,更會一葉障目;他的障是穆流溪,而眼前這溫潤儒雅、翩翩君子般的風華男子,他的障恐怕就是她了。
朱澤收回多餘的情緒,深吸一口氣,道:“我會記着你今日的話,將來如果有可能,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徐昭猛吸一口氣:“朱澤,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裴崢他……”
“皇后娘娘。”朱澤一口打斷徐昭的話,神色不明的看着依舊有些着急上火的徐昭:“娘娘離開後院這麼久,難道不怕皇上出來尋你嗎?”
徐昭一個激靈:“對哦,光是爲你的事操心了,我把楚燁都給忘記了。”說話間,徐昭就拔腿朝着不遠處的拱門口奔去,一邊還不忘回頭警告朱澤:“我告訴你,不許你動裴崢聽到沒有?如果他將來有個好歹,我一定……一定會讓元宵抓花你的娃娃臉。”
看着那個不計形象一邊跑一邊像瘋子般亂吼的女人,朱澤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看向身邊芝蘭玉樹的裴崢:“我說你和皇上的眼神是不是都不太好,這女人除了長的漂亮點,性格差到極點,行爲粗魯到極點,有的時候鬼主意一大堆還壞到了極點,這種女人哪點好了,竟然能讓你們紛紛爲了她做到這種地步。”
裴崢無辜的聳了聳肩:“或許真如你所講,真的是我們的眼神不好吧。”
“那要不要本神醫給你們開副藥治治眼睛?免得讓自己一錯再錯下去。”
“不了。”裴崢溫柔一笑:“我就喜歡將錯就錯。
*
襄陽候世子忽然暴斃之事幾乎被襄陽候府瞞的死死地,除了該知道的人和襄陽候府上下的人,幾乎再無他人得知周虎已撒手歸西之事。
穆流萍這兩天幾乎忙的連停下來歇歇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周齊在長子周虎突然離世後就一夜之間仿若老去了數歲,再無往日那般大的精力去掌握侯府上下的實權,所以,周虎的後世和侯府上下亂七八糟的事幾乎都需要她來做主敲定。
想到她覬覦了這麼多年的侯府實權就這樣以這種方式讓她掌握在手中,還真是有夠戲劇化的;尤其是在那日流雲閣的書房與周齊的一番心理戰之後,這個早已不像她投來關注目光的男人居然再次對她好了許多;或許是她臉上的瑕疵和殘缺讓他心生了憐憫之情,或許是在痛失愛子後,讓他也忽然之間學會了珍惜這種感情。
“夫人,蟬兒姨娘來了,說是有事要與你說。”
好不容易能夠喘口氣輕輕揉着自己發疼鬢角的穆流萍聽到貼心丫鬟的彙報,微微淺眯的眼睛豁然睜開;這幾天她忙的連軸轉,怎麼就忘了真正掀起這場風波的那個女人了呢?
穆流萍端正身姿,坐直腰背,擺出侯府當家人的姿態,對着站在下面的丫鬟道:“讓她進來吧。”
丫鬟領命下去,幾息之後,就聽見一陣不急不慢的腳步聲緩緩從門口走了進來。
穆流萍掀起眼角,看着因爲侯府世子大喪而穿着一身素衣的蟬兒,譏笑了一聲:“怎麼?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後連行禮都不會了?”
蟬兒長的頗爲清秀,仔細看眉眼之中微微帶着一股英氣;可以說,楚燁的這個暗線埋得極好,挑選蟬兒潛伏在周齊身邊也算是正中他的下懷;周齊此人好色,最是喜歡嚐鮮,年輕時喜歡火辣性感的女子,甚至在府中還養了一批域外美人作樂;慢慢的胃口又變了許多,喜歡南方女子的嬌柔溫順,所以府邸裡也有不少南方美女陪他尋歡;像蟬兒這種眉宇之間帶着淡淡英氣的女子他雖從未表現過強烈的喜愛來,但畢竟喜歡嚐鮮的周齊還是在最初對蟬兒頗爲上心關照;而蟬兒從小就受訓與細作的各種事宜,自然也很懂得分寸;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她能夠一直待在襄陽候府的真正原因。
聽着穆流溪趾高氣昂的話,蟬兒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屈膝下跪,結結實實的給穆流溪行了一個大禮:“賤妾見過夫人。”
看着此刻匍匐在腳下的女子,穆流萍很難將那個滿手是血的女子跟她聯想到一起,只要一想到那一夜她正在昏昏欲睡,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從頭頂上飄來,待她睜開眼睛時看見的是一雙滿手是血的雙手時,她嚇得幾乎快要閉氣過去。
穆流萍臉色難看,道:“我知道你現在這樣跪我,一定是很不服氣。”
蟬兒溫順的又行了一個大禮:“夫人說錯了,賤妾十分感謝夫人的救命之恩。”
“哼!救命!真是可笑。”穆流萍小聲嘀咕了幾句,接着道:“我問你,是不是那個面遮白紗的女人要你這麼做的?在偌大的襄陽候府中,除了你,還有誰是你的接應?”
蟬兒擡起頭對着穆流萍輕輕地笑,雖然是跪在地上,卻穆流萍卻覺得此女子的氣勢實在是太強悍,就算是讓她跪着,她依然無法壓下她身上的傲氣和肅冷;反倒是她,像是被她拿捏了一般,讓她渾身都不自在。
“夫人,我家主人說您是自己人,所以賤妾纔會在殺了世子後向你求救;可你剛纔的那番質問,究竟是何意?”
“誰跟你們是自己人,我也是、也是……”
蟬兒像是沒聽明白穆流萍言辭中的拒絕和疏離一般,繼續對着她叩跪一聲:“不管怎麼說,賤妾還是要感謝夫人出手相助,夫人儘管放心,賤妾懂的分寸,不是萬不得已,是萬萬不會再勞煩夫人的;夫人努力了這麼多年才掌握上侯府的實權,賤妾先在這裡恭喜夫人,同時也給夫人吃顆定心丸,以後這侯府還是跟以前一樣,賤妾也跟以前一樣。”
穆流萍何其聰慧,自然是明白蟬兒話中的意思,疑惑的擡起眼皮掃了掃她:“你以後,真的不會再惹麻煩?”
蟬兒又是一笑,跟着,緩緩點頭。
穆流萍提起來的呼吸瞬間落下,一隻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手下的椅把,擺出一副侯府大夫人色厲內荏的模樣來:“不管你說真還是假,我都要警告你,襄陽候府不是你能胡來的地方,如果有下次,不用候爺出手,我先將你揪出來。”
蟬兒聽話的應下,跟着又低下頭受了穆流萍的幾聲訓斥,在滿意的看着蟬兒受教後,纔不耐煩的擺擺手,讓她速速離開她的霜華院。
從霜華院中出來,候在院門口的丫鬟趕緊將擋風的披風披到蟬兒的肩膀上,主僕二人在走出霜華院的範圍後,那丫鬟才低聲問了句:“穆流萍的態度怎麼樣?”
蟬兒垂下臉,被長睫遮住的琉璃眼瞳中閃過殺氣:“速去回稟主子,穆流萍看樣子會倒戈,不會再聽從皇后娘娘的吩咐做事了。”
“什麼?難道她是被周齊收買了?”
“哼!收買?這兩個字用來形容她簡直就是糟踐。”蟬兒信步走着,微微揚起來的清秀下巴,如一抹上等的白玉羊脂,“像她這種女人,爲了手中的權勢什麼不能去做?什麼不能忍下?就算我們讓她治好了臉,她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要一張年華老逝的臉做什麼?就算讓她養好了身子,以周齊現在的能力還能讓她懷上孩子嗎?既然擁有這些沒用的東西只是平添糟心,還不如去抓住一些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這些天她操控侯府上下的實權,既沒有兩位公子給她添亂,又沒有郡主讓她束手束腳,可算是讓她狠狠得意了一把,她自然早就飄飄然起來,還天真的以爲接下來的日子會隨着她的預想發展下去;卻不知,鼠目寸光的自己,早已爲自己掘好了墳墓。”
丫鬟領命:“是,奴立刻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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