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的辛秘之事隨着時間的轉軸正被人緩緩揭開,而造成當年這場骨肉分離、夫妻陰陽相隔的罪魁禍首此刻卻站在王家的祠堂中,看着在列祖列宗中的衆多牌位裡那唯一一個沒有寫任何名字的靈位,喃喃出聲。
“你現在是不是在笑我,笑我機關算盡最後終卻一事無成,笑我王家縱然有太后扶持,依然在京城富貴中淪落三流?還是在笑琦妹?被親生兒子逐出皇宮,孤身住進靈光寺?”說到這裡,男子噗嗤一聲笑出來,笑音低沉嘶啞,如枯木朽株,又帶着一股詭異的興奮:“真是天意弄人,素櫻,如果你還活着恐怕最不願意被提起的就是靈光寺吧;可是,那裡卻是我人生最快活難忘的地方,那天的你,只屬於我一個人;就像現在這樣,你在我王家的祠堂裡享受着王氏子孫的香火供奉,誰都不能再將你從我身邊搶走。我王家富貴榮華也好、寂寂無聲也罷,終有你我生死與共。”
呢喃着說完這席話,男子伸出手輕輕的觸摸向那片冰涼的靈位,似是在撫摸女子動人的面頰,動作輕緩而溫柔;但微微向上挑的厲眸中,卻是陰寒一片,邪意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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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王家祠堂的陰沉壓抑不同,此刻徐昭暫時下榻的房屋內,暖意融融、燭光明亮。
去而復返的裴錚再次出現,看見滿頭是傷的王梓晴時也明顯一怔,很顯然,小丫頭的魄力已讓他另眼相看。
徐昭神色平靜的拿着乾淨的帕子爲王梓晴擦拭傷口,本是一張清秀俏麗的臉頰,不過是短短几天便傷痕累累,再難看昔日容貌;不過好在她身邊有神醫朱澤,那傢伙一手鬼斧神工的歧黃之術,等他們離開這裡,她就讓那隻兔子奴來給這丫頭治傷,務必讓其恢復以前容貌;要知道對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來講,如果臉毀了,可比失去性命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徐諾再看大哥,明顯沒有先才那般激動,或許是徐昭的話狠狠地提醒了他;縱然他並不喜歡裴錚,可在這件事上,裴錚是無辜的、可憐的,王家、王唯還有王氏等人,的確是做錯了。
安靜的房間內,除了火盆中的金絲炭火發出噼啪的聲響,所有人都如商量好了一般不做言語;徐昭一邊幫王梓晴處理着傷口一邊仔細打量諸人的神色,最終長嘆一聲,開口:“裴錚,我既然決定捲進來就沒想着抽身離開,你如果現在還想着將我摒棄在你的復仇之外,那麼對不起,我一定會按自己的辦法讓王家狠狠地喝上一壺。”
聽見這錚錚之音,裴錚苦澀一笑;他與她認識這麼久,自然最是瞭解徐昭的性格,看上去永遠散漫疏懶的她很多時候都是嬉笑隨意的樣子,可是他知道,她一直心如明鏡、慧芒暗藏,更是很有自己的原則,而她如今跳出來幫他,恐怕就是看在當初他心甘情願幫助徐家的份上;這樣有恩必報的她,讓他如何拒絕?
既然她選擇與他攜手進退,那他何不坦誠接受;或許,這是他此生最後擁有她的機會了。
“當年我母親在靈光寺內受王唯侮辱,計劃這場陰謀的不僅僅只有王唯一人,還有當今太后王琦。”這個將自己的心包裹在黑暗中的男子,永遠用最溫柔的眼神遮掩他一生痛苦折磨的男子,終於選擇在這時候剖開自己的層層包裹的心;用一雙如大海般深沉醉痛的眼神看向一邊的王梓晴。
王梓晴雪白的面頰剎那間變成蒼白之色,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纖細的手指幾乎快要扎進手掌中,攥緊一團,咬牙忍耐;她告訴自己,不許逃避,一定要將這些話一字一句的聽的清清楚楚,她要知道自己最尊敬的父親、最溫柔的姑母是如何的豺狼之心,纔會犯下此等泯滅良心、天理難容的惡行。
看王梓晴不堪重負的神色,裴錚終究還是不忍心的別過眼:“南陽慕容氏是乃是一方豪主世家,當年王家發跡於南陽,就拜與我祖父名下,王唯也是趁此機會認識了我母親,有幸與她一同長大;本是兩個從小便兩小無猜的孩子,大人們看見了也沒覺得怎樣,所以沒有人知道王唯小小年紀就已對我母親存了心思;也許是他自知身份配不上我母親,所以就隨自己的父親上京考取功名,但他資質平庸,最終也不過是博得了一個小小的閒差。”
說到這裡,裴錚的臉上出現一抹輕蔑的諷刺,一捧地上的污泥妄圖沾染天上的雲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連牆都爬不上去,這樣的一個男人,卑賤、醜陋、無能到了極點,哪裡能配得上他溫柔善良的母親,哪裡能比得上他英俊瀟灑的父親。
裴錚臉上蔑視的笑又一次刺痛王梓晴羞愧的心,自己父親究竟有多大本事別人不清楚,難道她這個親生女兒還不清楚嗎?
一生都是碌碌無爲,如果不是姑母在皇上面前爲他求來了一個禮部郎中的位置,恐怕他至今依舊不爲人記起;如今王家之所以能夠在京中混的一席之地,還不是有姑母的這層關係;恐怕真正有能力有背景的侯府王爵都在背後笑話他們,靠着裙帶關係才沾上光的家族,終究不過是吃軟飯的料。
裴錚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努力剋制翻騰的內心:“王唯也許早就料到依自己的本事是闖不出一番天地的,好在他王家的孩子素來相貌都不錯,尤其是胞妹王琦,更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所以他便合着父母讓王琦參加秀女大選,指望着靠一個女人得到他夢寐以求的一切;事實證明,王琦的容貌的確成爲她進宮的助力,可深宮之中,空有容貌又怎能立足;王琦在宮裡自己都自身難保,又如何成爲他王家的救星,讓王家藉助皇恩一步登天?”
“所以,當我父親十里紅妝迎娶我母親的時候,王唯只有看着,當他知道我母親懷有身孕的時候,他只能聽着;可是,誰都沒想到一個人得不到他想要的東西的時候,膽小卑微的心腸會變的扭曲惡毒,既然以正當的手段得不到,那就用旁門左道得到。”說到這裡,裴錚哈哈大笑了幾聲,可那笑聲卻是比哭還要讓人聽着難受。
“聽說我母親在懷着我的時候身體不太好,御醫幾乎天天都在府裡照看;母親害怕我會出個好歹,尤其是眼見着肚子越來越大,快要臨盆的時候,更是緊張;所以就聽了府裡一個丫鬟的話,說是城外靈光寺的菩薩很靈,只要誠心求告,一定會保佑她心想事成;現在仔細想,恐怕在那時候王唯就收買了那個丫鬟,引了母親前去。”
“至於王琦,她則是一直存了心思想要利用母親;鎮國侯府是多大的一張金字招牌,她在宮裡無依無靠,活的卑賤低微,一心想要攀上真正的豪權富貴,於是很不幸的,母親就成了她的目標;他們兄妹二人的目的很簡單,王唯想要佔有母親,王琦則是想要利用這點拿捏要挾母親,妄圖讓母親說動父親暗中幫助她得到先帝的心;所以,就發生了靈光寺的那一幕,母親大腹便便受盡侮辱,寺內卻無人施手援救。”
“只是這對兄妹怎麼也沒想到母親看似柔弱,實則性格剛烈;她怎麼可能幫助這對豺狼虎豹的禽獸,怎麼會讓自己心愛的丈夫成爲那樣惡毒女子的利用工具?”裴錚的眼底閃過悽楚的傷痛:“多少次她想把真相說出來,但面對真心以對的丈夫,她有口難言;煎熬痛苦之下,唯有在產子當日自裁了世。”
初爲人母,還未多看幾眼自己拼命生下來的孩子,還沒來得及摸一摸他柔軟發黃的胎髮,戳一戳他紅皺幼嫩的肌膚,便決絕的選擇死亡;來不及向自己的丈夫告別,來不及向自己的孩子說再見。
在這位母親的心裡,恐怕在她舉起剪刀的那一刻,已是生不如死了吧。
而造成她如此痛苦過活的那對兄妹,卻還在天真的做着榮華富貴、美人香暖的美夢。
難怪像裴錚這樣與世無爭的人在提起王家時會露出這樣恨不能拆其骨剝其皮的狠厲眼神,難怪他會說出要讓王家身敗名裂、萬人唾棄的狠語;母親羞辱慘死,父親煎熬度日,這個本是幸福的家庭,卻因爲這樣一對兄妹變的分崩離析、骨肉分離;這叫他如何不恨、如何不仇。
只要想到當年的慘烈情景,縱然死亡的不是自己的親人,徐昭還是忍不住輕輕顫抖,近乎是從牙齒縫中擠出來聲音:“我收回剛纔說過的話,王氏,老子要親手動一動她。”
與此同時,房頂上一個黑色的人影望月興嘆的長出一口氣,伸出乾枯的手指摸了摸坐在身側自療輕傷的小東西,喃喃自語了一句:“哎!老夫這兒媳婦咋跟老夫一個屁樣,都喜歡多管閒事;老夫還着急拽着她回去見兒子呢,要不,強行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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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說過,不會放過王氏那個老賤人,這就來了。
感謝親愛的們送上來的親年祝福,抱抱,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