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已經駛出國子監一里多地了,秦雷的氣還沒消下來娃插科打諢寬解了半晌,他的面色才稍微緩和了點,氣呼呼道:“孤就是想不明白了,不是說吃人嘴短嗎?怎麼孤一點沒看到他們嘴巴哪裡短啊?一個個硬氣得很嘛!”
“王爺消消氣哈,他們都是些窮苦出身的,唸書時受盡白眼,一朝秀才及第,便以爲從此可以青雲直上,不知道自己是誰起來了,
雖然可恨,但也可以理解……”馬車上,趙爾多一臉感慨道,“其實俺要不是跟着王爺見過世面,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恐怕跟他們也沒什麼兩樣。”
他這個樣子倒把秦雷逗笑了:“你小子少在這裝滄桑,半年不見,個子沒長多少,臉皮倒是厚了不少。”趙二娃訕訕笑道:“都是王爺教導有方。”
說笑一陣,秦雷胸中煩悶之氣盡去,這才嘆口氣道:“這世上最好收買的是人心,但最難掌握的也是人心啊……”二娃知道他是有感而發,也跟着嘆氣起來。
稍稍感慨一句,秦雷又道:“你還不知道,孤已經跟朝中那班文臣鬧翻了。文官領袖文彥博氣量狹窄,孤接連教訓了他三個兒子,還狠狠削了他的面子,這口惡氣他不可能嚥下去,在不遠的將來,我們之間必有一戰,如果孤輸了,只能遠走南方,這朝堂之上便再也沒有咱爺們的立足之地。”看着皮膚微黑的趙二娃,秦雷笑道:“當然對你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趙二娃恭聲問道:“王爺指的是……”
“那裡日曬足,男人都比較黑……”秦雷強忍笑意道,看來他已經從國子監的鬱悶中徹底擺脫出來了。不理一臉委屈巴巴地趙二娃。秦雷接着道:“若是孤贏了……”他嚴肅的望向趙爾多,一字一句道:“便需要很多官員來補充他們空下來的位子。”
趙爾多的心彷彿被什麼揪了一下,喘粗氣道:“王爺會給我們庶族機會?”在秦奇的精心教導下,他早非昔日吳下阿蒙,自然能明白秦雷的言外之意。
秦雷搖頭道:“孤什麼時候也不會這樣說,機會是要靠你們自己爭取的。”也不看二娃,秦雷把視線投到窗外,用一種近乎宗教的呢喃語調道:“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像今天這樣,孤也不知道未來會走向哪裡。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大變革就要來了。翻天覆地、席捲華夏……”
說着把視線轉回到二娃身上,炯炯有神的望着他,堅定道:“這是一個巨大挑戰,但也是一次千載難逢地機遇。錯過這一次,下次便不知是幾百年後了。”
二娃噗通給秦雷跪下,叩首道:“定然不負王爺厚恩!”
秦雷仍舊搖頭道:“孤最多隻會不偏不倚,能得到什麼,關鍵還是看你們能在這場變革中付出了什麼。夏”他也只能言盡於此,若非對北方士族官僚太過失望,秦雷可能還不會放開這個口子。對於他這種既得利益着來說。維持現狀不變,纔是最好的選擇。
在下一個拐角處。二娃下了車,帶着秦雷給他的任務,還有秦雷給他的信心,回到了國子監。在那裡,他將爲自己的理想而奮鬥,他將按照秦雷的要求,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學子,一起參加王府的學習班……
秦雷的馬車繼續前行,整個車廂裡只有他一人,靜靜地坐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只有黑暗才能讓他徹底放鬆。可以清醒地思考着自己、王府、甚至這個國家的未來……
秦雷從來沒想過要憑着一己之力,把這個世界改變地面目全非,他從來不是個革命者,也沒有那麼多的偉大志向。他所想所做的。全都目的明確——爲了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更好的活下去。若他將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改變,那也不過只是他打拼未來的過程中,不經意產生的副產品而已。
也許將來。秦雷會爲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未來思考籌劃,但絕不是現在!他信奉一句話:屁股決定腦袋,不在那個位置上,決不考慮那些人憂天的問題。
這句話還有個更文雅些地說法,叫“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作爲窮人,他沒資格像達人一樣博愛,能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等回到船上,留守的許田趕緊迎上來,輕聲稟報道:“王爺,嘉親王世子在艙裡等着。”秦雷皺皺眉頭,換上副和藹可親的笑臉,大笑着進了船艙:“皇伯難得來侄兒這破船,卻讓您久等,真是罪過啊……”
艙里正在喝茶的錦衣老者聽了,笑着起身迎上秦雷道:“是老夫不請自來,還要賢侄見諒啊。”兩人相視大笑一陣,才挽手重新落座。侍衛上前換上
功夫,秦雷先與這位老世子熱絡的寒暄一陣。
嘉親王老世子乃是昭武帝的堂兄,那一代地皇族長男,原本叫秦元,因避帝諱,在昭武帝登基後改名爲秦玄。因爲他老子嘉親王秦宸已經八十高壽了,還堅挺的活着,所以他六十高齡還掛着世子銜,沒撈着轉正。
雖然頭銜沒轉正,但這位可是嘉親王府的臺柱子,不僅管着王府裡的上下內外,還是皇族遍佈北方的近百處皇莊的大總管,爲六千多戶、五萬多人的龐大皇家宗族提供着衣食,在皇族中乃是一等一的頭面人物,很有威望。
幾句簡單而熱烈的寒暄後,秦雷微笑問道:“皇伯有事只管知會一聲,侄兒還不得巴巴趕到府上去?怎能勞您大駕呢。”
秦雷說得恭敬,但秦玄卻不託大,捻鬚笑道:“老夫是前來道賀的,這道賀嘛,當然親自過府才成。”說着拱手鄭重道:“老夫代表家父以及闔府上下恭祝殿下三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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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撓頭笑道:“伯伯說得……三喜?我怎麼都不知道是哪三喜?”
秦玄屈指爲秦雷算道:“其一,恭喜殿下十八年庚便晉位威隆郡王,成了咱們皇家二百年來最年輕的雙郡王!其二。恭喜王爺左遷咱們皇族大宗正,成了皇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主事人!這其三嘛,自是恭喜王爺得掌府兵,咱們的子弟兵重奪大秦第一強軍地桂冠便指日可待了!”
秦雷苦笑道:“皇伯消息倒是靈通,兩個時辰前剛出爐的旨意,您便已經瞭若指掌了。只是這前兩個還勉強說得過去,但第三個,怎麼也算不得好消息吧?”
秦玄淡淡笑道:“陛下昨日召家父入宮議事,我就在一邊伺候,這旨意便是那時議定的。卻比王爺知道的早些。”說着怕秦雷誤會,又解釋道:“陛下嚴令不得外泄,所以也沒有提前過府知會殿下一聲,見諒見諒。”
秦雷搖頭示意無所謂,秦玄便接着道:“我這次來,除了送上一份薄禮充當賀禮外,再就是爲家父送請帖,邀請王爺方便的時候過府一敘,家父十分期望能與王爺把酒言歡。”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張禮單雙手遞給秦雷,待秦雷接下後。又緊接着遞上一張請柬,這有個說法叫‘禮送恭請’。乃是十分隆重的一個禮節,表達對受禮受邀之人的重視與尊敬。
秦雷趕緊接下,一臉激動道:“怎使得皇爺與皇伯如此鄭重,真真折殺小侄了。”兩人一番做作,才又重新坐下說話。
秦雷笑道:“一直就想去給皇爺請安,竟因俗務纏身,一直未經成行,還要皇爺親請,確實罪過。這兩日我便過府,不會再拖延了。”秦玄點頭笑道:“那就恭候王爺大駕光臨了。”又輕聲問道:“不知王爺準備何時履新啊?咱們宗族可都翹首盼着呢?”
秦雷心道。終於進入戲肉了,一臉誠懇道:“侄兒驟然擔此重任,正是惶惶不安呢,如同老虎吃天。不知從何下口,還請伯伯教誨。”
秦玄笑道:“教誨算不上,說幾個小建議與殿下參詳吧。”秦雷鄭重道:“請講。”
秦玄捻鬚沉聲道:“當日陛下與家父商議此事時。老夫便在一邊,是以明白王爺的主要差事乃是整軍,陛下任命您爲大宗正,乃是爲方便您行事的題中之意,不知老夫這樣理解是否偏頗?”
秦雷點頭道:“不錯。”
秦玄頷首道:“陛下的設想固然是好地,但是……”說着有些躑躅的望着秦雷,秦雷笑道:“但講無妨。”他這才輕聲道:“恕老夫直言,陛下的法子有利有弊,弊大於利啊。”
秦雷微微皺眉道:“願聞其詳。”
秦玄伸出右手,微笑道:“陛下希望快刀斬亂麻,舊瓶裝新酒。
這樣固然省掉很多麻煩,節約不少時間。但您知道嗎?咱們的宗正府兵早已不是一支軍隊了……”
秦雷似笑非笑道:“那是什麼?飯堂?錢莊?”
不料秦玄真的點頭道:“殿下說的不錯,它早已變成了咱們皇家、還有那些親近家族的飯堂子、票鋪子了。誰家沒有百十個在裡面掛餉吃糧的?要是真的全部銷了號,那宗族裡還不翻了天啊?”
秦雷摩挲着下巴,沉聲道:“難道就任他們吃白食嗎?”
秦玄攤手道:“不然還能怎麼樣?單說咱們皇族,六千多戶,一萬多丁,這些人得吃得喝得花吧?光靠宗正府每月每丁十斤米的接濟,連肚子都吃不飽,怎麼養活全家老小?不靠着宗正府兵地錢糧,恐怕要餓死大半的。”
秦雷不置可否地問道:“那些親族也是如此嗎?”
有些不好意思道:“他們倒強些,不指着這個吃喝這份子進項,日子也要艱難得多了。”
秦雷又問道:“宗正府也給他們每月十斤米的救濟嗎?”
秦玄搖頭苦笑道:“哪有那本事?光咱們皇族的每月十幾萬斤糧米,就快把宗正府拖垮了,根本沒有餘力接濟旁人了。”
秦雷好笑道:“這孤就不明白了,爲何有救濟的反而活不過沒救濟的?是咱們皇族太能生還是怎麼着?”
秦玄面色一滯,他今日是受了幾家宗親的委託,前來說項的。卻沒想跟秦雷深入探討皇族窘迫地根本原因。頓了頓,故作沉吟道:“這個嘛……說來話長,不如……”他想說不如先說正題。
卻被秦雷打斷道:“那就長話短說。”
把老世子的後半截話噎在了肚子裡,尷尬的笑笑,秦玄只好含糊道:“大概是因爲咱們宗族地子弟不善營生所致吧?”
“那他們擅長什麼?”秦雷笑眯眯問道:“遛鳥?喝茶,還是拍婆子、打馬吊?”
秦玄感到有些說不下去了,卻聽秦雷的語氣又緩和道:“孤也就是問問,皇伯有所不知,侄兒一直以來的理想就是成爲我家大哥那樣的將軍,衝鋒陷陣。征戰天下。對這些事情雞毛蒜皮地事情不甚瞭解、也不想了解。今天好奇問問,果然讓人頭痛,皇伯莫講了,莫講了!”
秦玄見他一臉痛苦的樣子不似作僞,心中長舒一口氣,嘴上卻忙不迭拍馬屁道:“殿下乃是溫侯再世,霸王重生,自然要揮斥方遒,立不世戰功了,怎麼能爲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勞神呢?就讓我們這些老東西爲殿下分憂吧。”
秦雷一臉感激道:“那就謝謝皇伯了。將來侄兒若是真能立下大功地話,定然不會忘記您的付出的。”兩人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一副伯牙見子期的樣子。
待兩人肉麻完了,秦玄小心的試探道:“那府兵的事……”
秦雷一臉無奈道:“孤還太年輕,一時摸不到頭緒,要慢慢慢慢地研究研究,您看行了吧?”
秦玄高興地點頭道:“殿下真是明理之人,老夫佩服啊。”達成心願,他也待不住了,與秦雷聊幾句,便藉口有事,拒絕了秦雷的留飯。告辭出了船艙。
秦雷把他送出去,兩人到了甲板上,秦玄感慨道:“殿下現在貴爲雙郡王大宗正,怎能連個府邸都沒有。整日住在船上呢?”他一下戳到了秦雷的痛處,一面心中流血,一面還要慨然道:“古有霍去病匈奴不滅不成家。孤王怎麼也不能輸給他!”說着得意道:“孤王是齊楚不滅不上岸,怎麼樣,也不差吧?”
秦玄心裡快要笑抽了,暗道:原來是個棒槌王爺,老夫哪用得着方纔那般如臨大敵。旋即又想起送出的厚禮,又肉疼起來。再也沒心情絮叨下去,勉強稱讚秦雷幾聲,便匆匆告辭離去了。
秦雷依依不捨地把他送上車,直到馬車駛出老遠,秦玄還能從窗縫中看到他在不停的向自己揮手。嘩地一聲拉下簾子,隔段與外界的聯繫。秦玄輕蔑地嘟囔一句:“棒槌。”
“棒槌!”秦雷一邊揮手,一邊低聲罵道。石敢湊上來輕聲道:“王爺,要不要教訓他們一下?”
“教訓個屁!”秦雷見馬車已經消失不見,順手敲了石敢腦殼一下,這才放下手,輕聲罵道:“這些老東西腦子都進水了,偏偏還打不得、罵不得,真叫人好生憋屈。”
說着便氣哄哄的往船上走,石敢趕緊跟上,追問道:“那怎麼辦啊?忍氣吞聲可不是王爺的性格啊。”
秦雷‘哦’一聲,歪頭望向石敢,笑道:“孤王有什麼性格?”
石敢認真道:“弟兄們都說王爺行事純爺們!從不讓弟兄們受人鳥氣,痛快極了。”
秦雷翻翻眼皮,呲牙笑道:“這次孤王偏要純娘們一把!”
“啊?”石敢驚奇道,“這不是王爺的風格啊?”
秦雷使勁拍他腦瓜一下,一臉嚴肅道:“孤王覺得作爲一位影帝,單單一種風格戲路太窄!”便頭也不回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