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未免有些少吧?”孟延年面色難看道。
“是啊……”景泰帝不慌不忙道:“但今年我楚國流年不利、巴蜀地震、湖廣水災,嶺南瘟疫,實在是自顧不暇,有心無力啊,”又許願道:“這樣吧,等我們緩過勁兒來,定然大力支持,你看可好?”
這不等於沒說嗎?兩位使節心中無限鬱悶道,卻也發作不得,畢竟楚國皇帝沒有把話說死。爲了避免無端樹敵,兩位仁兄決定打落牙往肚子裡咽,忍了!
把這事兒整完,景泰帝略一舉杯道:“朕乏了,諸位繼續吧。”說完便擱下杯子,在宮人打得攙扶下,顫巍巍的離了大殿。
恭送了皇帝陛下,這酒也喝不下去了,吃了癟的齊國使臣灰溜溜的離開了;沒得逞的周王一夥氣呼呼的走人了;也不知是吃虧還是賺便宜了的增壽王殿下,也板着臉開路了。
只剩下一夥文官圍繞在周王身邊大肆慶祝。一場宴會不歡而散,得意的只有這些人而已。
回到車上,秦雷便把身上的南楚王服一把扯爛,三兩下揉成一團,扔在了腳底下。
樂布衣和石敢默默的看着他,他們都是秦雷最親近的人,自然瞭解他唯我獨尊的性格,今天受了這般侮辱,定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孟延年、趙無病、楚嬀邑必須死。”秦雷面無表情道:“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
樂布衣聞言皺眉道:“王爺,還有兩天咱們就要逃亡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吧。”
秦雷搖頭道:“不行,無論如何,這幾個人……至少是前兩個,也必須得死。”說着找個理由安慰樂布衣道:“就當是我要徹底破壞齊楚聯盟吧。”
樂布衣苦笑着點點頭,輕嘆道:“這次景泰帝之所以沒答應出兵。不是因爲這位皇帝沒了雄心,而是他清楚地看到,挑起戰爭的是齊國,最終獲勝的也八成是齊國,所以按照他們幫弱不幫強的原則,是不會幫助齊國的。”說着呵呵笑道:“說不定,景泰帝還會與我們秦國聯手的。”這纔是根本原因,一個成熟地帝王,不會被個人的好惡所左右的。他們只做對帝國有益的事,而不會像昭武帝那樣自私自利到了偏激狹隘。
“爲什麼是齊國贏?”石敢忍不住插話道,說完有些忐忑道:“卑職多嘴了。”
秦雷搖搖頭,示意無所謂。樂布衣見他懶得說話,便爲石敢解釋道:“孫子說,知勝有五:也就是說,判斷一場戰爭的勝負有五個標準。”
“我們逐條分析,”說着屈指道:“第一。能準確判斷仗能打或不能打的勝,現今東齊鋒芒正盛,而我大秦卻在一個困難的蛻變期,理應暫避鋒芒,養精蓄銳,所以這一仗不能打,但是昭武皇帝執意要打,是以必敗;第二,知道根據敵我雙方兵力的多少採取對策者勝。而皇帝不考慮雙方兵力的強弱多少,盲目地尋求主力決戰。這是要吃大虧的,是以必敗;第三。所謂上下同欲者勝,即是說全國上下,全軍上下,意願一致、同心協力的勝,這一條不用解釋,你也知道我們必敗。”
石敢點點頭,他身爲秦雷的近臣。自然知道國內尤其是軍界的矛盾派系有多嚴重。
“第四。以有充分準備來對付毫無準備的勝。齊國爲了這場戰爭從各方面精心準備了三年,而我們的戰備工作到現在還沒有全面展開。所以必敗。第五,主將精通軍事、精於權變,君主又不加干預的勝……呵呵,主將是誰?九成九是皇帝陛下,他似乎沒打過仗吧……”五根指頭全部收起來,樂布衣沉聲道:“所以此役必敗。”
“那趕緊阻止這場戰爭啊!”石敢不失天真道。
樂布衣苦笑道:“四年前,我預見到自己老孃還有半年地壽限,任我百般挽救,她也只不過是多活了一個月,或者說多遭了一個月的罪。”
秦雷終於開口道:“不錯,我們無力阻止這場戰爭,只能拿出真本事,從戰術層面上挽回些戰略的劣勢。”
石敢尋思了半晌,終於肅聲道:“王爺,屬下請命去刺殺孟延年和趙無病。”
哪知秦雷搖頭道:“我要親自動手。”石敢瞭解王爺的脾氣,認準了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只好閉上嘴巴,老實的呆在一邊。
“你明天給楚嬀送個請柬,就說我請他過府一敘。”馬車行出一段時間,秦雷突然道:“就定在明天晚上吧。”石敢趕緊恭聲應下。
第二天還不到晌午,一個好消息傳來----齊國使節失了顏面,不想在楚國繼續待下去了,明日便要啓程回國了。
秦雷本來正在睡午覺,但一聽到這個消息,便立馬爬起來,取下牆上的佩劍,開始用心的擦拭,甚至還叫石敢拿磨刀石來,很有些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意思。
當然,明天是要在今天之後到達地,所以今天該乾的事兒還要幹。
天還沒黑,周王便如約而至,秦雷把他請到高閣之上,閣中一塌,榻上有一小機,機上已經擺好了酒菜。兩人屏退各自地左右,秦雷又命人守好閣樓,不放任何人進來。
周王看着秦雷如臨大敵的樣子,微笑道:“兄弟這是哪一齣啊?弄得人怪緊張地。”
秦雷給他斟一杯酒道:“今天請天佑兄來,是爲了商討一件生死大事。”
“何事如此緊要?”周王不動聲色的問道。
“齊王!”秦雷沉吟道:“你還記得陛下剛剛甦醒那天麼?”
周王頷首道:“歷歷在目。”
“那天你對我說,如果陛下問起病情的經過,就讓我重點說說齊王刁難我的事情。”秦雷輕聲道。
“嗯……”周王地面色開始變得嚴肅起來:“你不是說陛下沒有問嗎?”
“其實他是有問的。”秦雷垂首道:“可我原本以爲自己是個醫生,沒必要捲入你們兄弟之爭去。所以就含糊了過去。”
周王痛心疾首道:“兄弟你是精明一世、糊塗一時啊……自打你被我引薦的那天起,老三就把你視爲眼中釘肉中刺了。”
秦雷苦笑道:“兄弟我魯鈍啊,原本指望着息事寧人,到了昨天才知道,三殿下對我地成見有多深。”
周王心中一喜,故作高深地望了秦雷一眼,沉聲道:“若不是你,他的奸計便會得逞,說不定現在都已經身登大寶了。你說他能不恨你入骨嗎?”
秦雷點點頭,無奈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啊,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坐以待斃了,”說着擡頭緊盯着周王,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嗎,陛下屬意於齊
這話頓如五雷轟頂。震得周王渾身毛孔大張,冷風颼颼地往裡灌,不禁打了個哆嗦道:“不能吧……父皇一向是喜歡我的。”
秦雷也高深莫測的搖搖頭,壓低嗓音道:“你是知道地,最近這一段,我與陛下接觸很多……”
周王面色慘白的點點頭……秦雷當然是與景泰帝接觸最多的,尤其是前些日子,每天都要進宮爲老皇帝鍼灸理療,有時候一呆就是半天。八成是陛下無意中向他透露什麼了……想到這。周王的心怦怦直跳,雙手緊緊抓住桌案。指甲都陷進木頭裡了也不自知,只是雙眼死死盯住秦雷。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秦雷的聲音更低了,彷彿一個蠱惑人心的魔鬼一般:“我之所以這樣說,是源自於陛下的三句話。第一句是想不到小三也是個孝順孩子,朕心甚慰啊!第二句是:北邊的兩個國家要打起來了,咱們也得提起精神來,守住這份家業。第三句是:這世道。要是不厲害點。就連家都看不住。”
周王幽幽地點頭,他知道秦雷說的是真的。因爲他在景泰帝身邊有人,那些人會將景泰帝的言行舉止記下來,傳遞給他,而這三句話雖然出自不同的時間,但他都有印象,當時並未覺着有何不妥……但是現在,當秦雷把這三句話重新提起,情況一下子變了……
這三句話串聯起來,分明是說:朕原先以爲老三不是個好東西,但現在看來,他是個好東西。眼下這個世道,對抗與戰爭已經取代和平與發展,成爲了國家面臨的主要問題。這種情況下,需要比較野蠻的皇帝,才能保家衛國,保證大秦的利益不受侵害。
而衆所周知的是,齊王武、周王文,誰能適應景泰帝地要求?正如那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地。
這個結論對周王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要知道,齊王比他年長,外公是軍界地精神領袖,本身也掌握着皇城的衛戍。從各方面講,齊王的優勢都是壓倒性的,而周王之所以能跟他對抗,原因只有兩個字……聖眷而已。正因爲有聖眷,百官纔會擁護他,全國最精銳、最忠誠的龍騎兵纔會聽他的調遣。
如果失去了聖眷,那麼他將一無是處,將被齊王輕易的碾落塵泥、永世不得翻身……就像那幾個失敗地弟兄一般。想到這,楚嬀已是汗入漿下,雙目慌亂地望向秦雷,嘴脣哆哆嗦嗦道:“難道父皇真的有意於老三嗎?”
看着周王被自己詐唬成一團爛泥,秦雷心中大笑,面上卻淡淡道:“莫須有吧……”
莫須有,或許有!這就足夠了,不是嗎?懷疑地種子一經種下,便立刻長成參天大樹。
奪嫡鬥爭就像最慘烈的戰場搏殺。除非能有楚嬀那樣的勇氣,揮起一刀,徹底斷絕登位的可能,不然只有你死我活。這種情況下,莫須有便可構成殺人的理由……充分而且必要。
周王地呼吸聲越來越沉重,斯文秀氣的面孔,也因而心中的殺意而變得猙獰起來。只見他雙眼通紅的盯着秦雨田,嘶聲道:“你不會只是來給孤報喪的吧?”
秦雷也不回答,反而夾一筷子太湖白魚在嘴裡細細的咀嚼。周王見他悠哉遊哉的樣子。頓時邪火上頭,伸手便將桌上的杯盤瓶碗悉數掃倒,乒乒乓乓的砸了一地。
樓下地侍衛呼啦一聲跑上來。見到這個場景,周王府的侍衛統領輕聲拱手道:“殿下……”
周王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兒,一衆侍衛便退下樓去。
而秦雷,自始至終都問問坐在那裡,絲毫不爲所動。
周王面色陰晴不定的變換一陣。咬牙向秦雷俯首哭泣道:“請先生救我!”
秦雷也不去扶他,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受了他一拜,這才緩緩道:“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只要你有決心就一定可以成功的。”
周王聞言大喜道“我有!爲了能活下去,我什麼都能幹!”
秦雷這才沉聲道:“你之所以鬥不過齊王,是因爲他背後有個專幹壞事的幫手;而你要想鬥倒齊王的話,他那個幫手便成爲其最大的弱點。”
“楚嬀?”周王低聲道。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此人與我在秦國有舊。對於他地爲人我十分清楚。”說着篤定道:“那張導致陛下中毒的藥方,定是出自此人的手筆。”
周王點點頭。直起身子嘆息道:“但是當時獻方之人已經畏罪自殺,想要追查到他身上。已經是不可能了。”
秦雷雙目精光一閃,幽幽道:“莫須有,便足夠了。”
“又是莫須有?”楚嬀喃喃道:“確實,只要讓陛下開始懷疑此事,無需什麼確鑿的證據,便可以使其萬劫不復。”
秦雷微笑頷首道:“殿下確有大智慧!”
“但是怎能讓陛下懷疑呢?”周王又犯了愁:“父皇實乃一代英主,等閒讒言根本左右不了他。反而會使其對進言之人心生厭惡……”
秦雷神秘的笑笑道:“我早有準備。”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道:“你明日一早進宮。將其交給陛下,到時候我會在一邊幫你說話的。”
周王狐疑的看了秦雷一眼。他不相信一封書信居然有如許威力。但當他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時,臉色頓時變得狂喜起來:“鬼谷拜上!竟然是鬼谷仙師?”要知道,這位不出世的奇人可是楚嬀、也就是公良羽地師傅,如果由他出面說些什麼,那就由不得陛下不信了。
“這東西從哪來的?”狂喜之後,周王又開始疑神疑鬼起來:“是真地嗎?”
“誰敢造鬼谷仙師的假?誰又能造鬼谷子地假?”秦雷一本正經道:“昔年我曾蒙仙師指點岐黃之道,也算有個師徒的名分,所以他老人家將此信交予我手,命我轉交給陛下。”
“什麼時候的事兒?”這種大事,由不得周王不緊張。
“十天前,”秦雷輕聲道:“但我一直在猶豫,你知道,我就是想安安穩穩的行醫,悠閒自在的過日子,並不想摻和進你們兄弟之間的事兒。”
周王心中歡喜道: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老三萬萬想不到,他昨夜的一番折辱,居然把要命地東西逼出來了。便歡天喜地地收了那封信,至於真僞,他府上藏有鬼谷子與皇帝來往的書信一封,細細對照一番就是。
兩人又演練一番明日面聖地說辭,周王這才懷揣着那封要命的書信,顛顛的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