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好奇

丑時一刻,齊王府後花園內。

潺潺流水從怪石嶙峋的假山上傾瀉而下,水中形態各異的石子星羅棋佈,清晰可見。

賓客走過長廊,遇見亭臺樓閣,池館水榭,映於青松翠柏之中;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南平侯府與之相比固然不差,但離王府還是差了一段距離。據說,齊王對王妃疼愛有加,連府邸大觀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施展的。

瑜蓓跟在三姐姐後頭,頭微揚着東瞧瞧西看看,一雙眼睛滴溜溜得轉,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她興奮地上前拉住瑜笙的手,低聲讚歎道,“原來大姐過得是這樣的生活,也太滋潤了吧!”

“庶出就是庶出,沒見過世面。”瑜芷“嘖”了一聲,便丟下兩人找她的朋友去了,顯然是覺得瑜蓓丟人。

瑜笙還來不及阻止,五妹便迫不及待地走了。她感覺到手心的溫度,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好心提醒道,“等會到了詩會上,你可不要露出這樣的神情,會惹人恥笑的。”

瑜笙的話無疑給瑜蓓澆了一盆冷水,她愣愣地鬆開了瑜笙的手,默默點了點頭,垂着的眼裡看不清神情。

身着寶藍間色軟襟裙的女子和瑜芷站在一塊,兩人姿態親暱,聊得熱絡。

這是布正使司的女兒宋靜懷。

她望着不遠處站在鯉魚池旁的姝色女子,頗覺眼生,微微偏頭問道,“那位是哪家千金,怎麼以前沒見過?”

“那是我二姐,前幾年都在鄉下待着,最近纔回來。”瑜芷不加掩飾地詆譭道。

“鄉下?”宋靜懷小嘴微張,有些驚訝。

“你可能不知道……”瑜芷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母親的告誡,瑜家的姑娘是一體的,一個的聲譽受損,必然會導致其他人的不幸。話在心頭繞了繞又咽了下去,換言道,“二姐體弱多病,所以在僻靜的地方調養了幾年。”

宋靜懷見她目光閃爍,一聽就知道話裡有所保留。她淺淺笑了下,說道,“原來是這樣,難怪從來沒見過她。”

瑜芷見她沒繼續追問,暗自舒了口氣,迅速轉移了話題。當初因爲嫉妒陷害瑜堇,至今想起來都還有些心虛,生怕哪天被她報復。

齊王夫婦尚未現身,衆人三三兩兩得扎堆寒暄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要屬顧小將軍那幾人了。

長林侯府離齊王府不遠,和世子一人早早就到了,瑜琛在京中交際甚廣,機緣巧合下同和騫堯成爲朋友,於是,瑜琛便介紹他和顧禎認識了。三人氣場相合,經常相約而行,此刻,他們正在府中一隅聽瑜琛講他上次的光輝事蹟。

雖說已刻意減少了存在感,可還是有不少愛慕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畢竟長相出身一流的公子哥是許多貴女婚嫁的對象。

蘇清許和瑜堇站在一塊,許多人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往她們這瞟。甚至還有人低聲議論,“她一個戶部尚書的女兒怎麼和一個村姑玩到一塊。”

蘇清許循着聲音望過去,看到說話之人正圍着瑜三姑娘打轉,目光還時不時落到瑜堇身上,面露不屑。

瑜笙在瑜堇離開的這幾年,因琵琶奏的動聽又得長公主賞識,爲人溫和有禮,許多貴女摒開身份不談,都願意與她交好。

瑜堇輕拍兩下蘇清許的手背以作安慰,讓她不要衝動。蘇清許擔憂地看着瑜堇,深怕她遭了欺負。

“記不記得九歲那年你被人欺負,我氣不過,追上去胖揍了他一頓。”

“結果夫子告狀,回家被伯父臭罵了一頓,愣是半月沒見到你人。”

瑜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頸,溫聲解釋道,“我三妹表裡不一,你別被她表面迷惑了。”

蘇清許點了點頭,一副瞭然的表情,悠悠說道,“在學堂我就看她不痛快了,要不是那時你拼命說她好話,我纔不和她交好。”

瑜堇飛快眨了眨眼,垂眸暗歎那時的自己實在是太傻了,好友都看得出的惡意,自己竟然恍然不知。

瑜笙蹙着眉頭佯作歉意地看了一眼瑜堇,卻發現她和蘇清許聊的熱絡,沒有給她一個眼神,一點都沒有因爲旁人的挑釁尋上門來,更別說動怒了。

她斂下情緒,心中想着會不會是瑜堇故意做給她看的,實則心底難受得不行。一想到這,她目露愧色地對方纔說瑜堇壞話的徐涵筠說道,“二姐姐爲人端莊謙和,你不能這麼說她。”

“我就是看不慣。”徐涵筠收回目光癟了癟嘴說道。

旁人紛紛誇讚三姑娘懂事,在外面也這麼維護自家姐姐。

瑜堇聽着周遭的動靜,心中冷笑這位三妹可真是會藉機上位。她按兵不動,是在等一個時機揭開她僞善的面具,但不是現在。

*

時辰已到,齊王夫婦攜手走了進來,賓客席一時寂靜。

“拜見齊王,齊王妃。”衆人紛紛行禮。

“諸位免禮,請坐。”齊王大手一揮道。

瑜堇這是第一次見到齊王,身量很高,黑髮用玉冠束頂,五官立體,一雙眼睛不怒而威,出場便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儀。長姐身披華衣,青絲挽成一個婦人髻,一套點翠頭面綴於發間,略施粉黛,盡顯端莊。兩人並肩走來,誰不感慨一句佳偶天成。

齊王入座主位後,王妃走上長臺,溫聲介紹道,“感謝諸位朋友如期而至,這次詩會姝雲社邀了太學的紀師傅、親軍都尉府的甄女官和裴首輔作爲此次的判官。”

衆人一看座席正北方坐着兩位判官,完全沒見裴首輔的身影,幾個白面書生交頭接耳地低聲議論道,“裴首輔鮮少露面,這次真的會來?”

瑜堇看到許多貴女的眼中都隱隱含有期待的神色,深以莫名其妙。在她印象中,首輔應該是個年過三旬的中年男子,爲什麼大家都一副異常尊敬的樣子?

她拉了拉蘇清許的衣襬,正欲開口,舉目就見一位白衣公子緩緩走了過來。

瑜堇瞪大了一雙杏圓眼,小嘴難以置信的張了張,竟然是馬車上的那位?

蘇清許感受到動靜,騰出一隻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問道,“發什麼愣呢?”

瑜堇回過神,恢復了往日的神情,出聲回道,“你看後面。”

蘇清許看到白衣公子時他已經走到了側前方,手持一把摺扇從容不迫地走着,青柏扇面遮住了下半張臉。

這樣的容貌引得許多姑娘紛紛側目,欲看不看的糾結讓一些靦腆的姑娘悄悄紅了臉。

裴首輔距離齊王一米之外停了下來,收了摺扇拱手說道,“下官來遲,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齊王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右臂,大笑兩聲道,“裴首輔能來已是給本王面子,何來怪罪之說。”

裴銨重新展開摺扇,骨節分明的手指與扇間翠柏交疊,有遠觀不可褻玩之感。

瑜堇晃了晃腦袋,揮去了腦海中的雜念,只聽他笑道,“那便謝過齊王。”

說完便入座了判官席,和左右官員拱手打了個招呼。甄女官出自錦衣衛,只冷冷得應了聲,反觀紀師傅,倒真沒想到裴銨會來,微微驚訝了下。

瑜堇暗自腹誹,這人的馬車明明在她前面,理應不會遲到纔對,難道是故意的?

在她想的入神的時候,裴銨不露聲色地往她那看了一眼,尚未被察覺。

齊王妃簡單說了一下規則。

“比賽分爲三輪,第一輪飛花令,由紀師傅出題,大家圍圈答題,三輪爲限,答題次數最多者贏;第二輪團隊賽,兩人蔘賽,隊友不限男女,將詩與八雅或六藝相結合進行表演,最終結果由臺上三位判官決定,收到玉珠最多的女子獲勝。

潤了潤嗓子,她繼續說道,“第三輪以‘春’爲題,作一副畫,由現場公子和判官投出的花數之和作爲評判標準。三輪比賽贏得最多玉珠和鮮花的姑娘獲勝。”

這次詩會參賽人員以姑娘爲主,男子可參與第二輪來輔助選手,也可在旁觀賽。

姑娘們花了一點時間理解規則後,紛紛決定參賽。其中,瑜蓓自知文采不如人,瑜府便只有三姑娘和五姑娘參賽了。

餘氏出自書香世家,從小就悉心教導女兒,再加上瑜堇自小就有渾然天成的語感,女子的四藝八雅也算是精通。

蘇清許拽着瑜堇的袖口搖了搖,撒嬌道,“你不是最擅長玩飛花令了嘛,我們一起參加吧。”

瑜堇睫毛微顫,沉思片刻,開口道,“好”。

*

紀師傅站在斜後方發佈了命題,以“花”作七字詩或曲行飛花令。

衆位姑娘圍成了一個小圈,姝雲社副社長陳玉露率先開口道,“花堪折時折需折。”

有人率先破冰後,氣氛漸漸活絡了起來。宋靜懷接道,“桃花潭水深千尺。”

瑜芷見平日話不多的好友急着出風頭,絞盡腦汁想了一句,“花謝花飛花滿天。”

話音未落,蘇清許繼續道,“人面桃花相映紅。”

頓了片刻,瑜笙莞爾一笑,接道,“試看春殘花漸落。”

到第六個字稍微有了點難度,瑜笙看了一圈,見無人響應,便開口道,“牧童搖指杏花村。”

瑜琛在一旁見自家二妹答不上來,擠眉弄眼地在邊上乾着急。顧禎反枕雙手於胸前,目不斜視地說道,“大可不必多此一舉,她有主意得很。”

瑜堇終於在最後一個字搶了先,“春城無處不飛花。”

在座的書生微微變了臉色,讀了數十年書,怎從沒見過這一句?幾人在人羣后方低聲讚歎,“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瑜二姑娘好學問。”

坐在判官席上專心盤核桃的裴銨雙指一滯,韓老的詩云國臣女怎會知曉?他從紅木圈椅中直起背脊,偏頭去看身穿煙霞色褶裙女子的臉龐,眼眸晦暗如深。

瑜笙聽見周遭的動靜,氣得後槽牙都疼,這一輪雖是她的答題次數最多,可大家誇讚的竟然是瑜堇,這個鄉下丫頭?

蘇清許連忙轉過頭,問道,“這句是出自哪位詩人?我怎麼沒聽過。”

瑜堇悄聲靠近她的耳邊,狡黠一笑道,“我瞎編的,妥否?”

“編的不錯,見你憋了半天不作聲,你哥都要急死了。”蘇清許調笑道。

瑜堇這才側身看了一眼二哥,只見瑜琛雙手背在身後,朝她憨憨一笑,襯得一旁的顧禎更加俊美無雙了。瑜堇幽幽嘆了口氣,暗道自己的哥哥真是不耐看。

站在原地的瑜琛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頗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緊了緊衣服,舉目看了一眼天空,低聲抱怨道,“這天氣,怎還怪冷的。”

其實瑜琛完全繼承了父親瑜存的特點,長得有鼻子有眼,雖說離美男差了一截,但也是有許多姑娘路上拋媚眼的程度。只不過,在自家妹妹眼裡,天天對着這張臉,早已產生了免疫。

一輪落幕,丫鬟敲響了鑼鼓,紀師傅宣佈瑜笙積兩分,其餘六人各積一份。隨後公佈了第二輪的玩法,“姑娘們,這一輪我們來對對子,同樣是積分制,對的精彩的可以額外加兩分。”

一聽規則,瑜蓓的心裡直打退堂鼓,天知道她最怕的就是對對子,在學堂的時候就時常因爲這個重修課程。瑜笙一臉胸有成竹,暗暗發誓這一輪一定要狠狠碾壓瑜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