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他回來了

已是六月, 天氣逐漸悶熱,衣服穿得輕薄了起來,溫盈有孕的事情也就沒有瞞住。

如今已經是四個多月了, 小腹微微隆起, 給主母請安的時候, 旁人便看出了端倪, 問她是不是吃胖了。

溫盈也就順道承認了有孕一事, 道是因李清寧的事情,不得不小心謹慎的把此事隱瞞了下來。

先前叫英孃的婦人在沈府外鬧事之時,那般大庭廣衆之下徐氏聽到那婦人諷刺溫盈生不出, 一口氣堵在心頭上,心事也多了幾許。

如今聽說溫盈早已經有孕, 便瞬間什麼煩惱都沒了, 臉上的笑意就沒有停下來過。

從主母的院子出來後, 徐氏與溫盈走到一塊,溫盈便是跨個門檻, 她都免不得提醒:“小心一些。”

身後的三娘聽到這話,笑道:“姐姐這也未免太過緊張了?”

徐氏聞言,回頭看了眼她,甚是得意的道:“我樂意,你管不着。”

說着, 便與溫盈一同走出了廳子。

三娘看着她們二人出了廳子, 嗤笑一聲:“看把她給樂的。”

但隨即想到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心裡頭便隱隱窩火, 婚前便養了妾室, 還有哪家好姑娘肯嫁予他!

莫說是高門貴女了,便是溫氏那樣身世背景的, 也未必能看得上她那兒子。

三娘嘆了氣,正要跨出廳子的時候,主母身旁的婆子把她喊住了。

待人全部走了,主母才與三娘道:“五郎已經快十九了,對不對?”

三娘回道:“還有兩個月便十九了。”

主母點了點頭,隨而道:“那麼五郎的親事也該定了,這裡有一個人選,我與你說說。”

聽到要給五郎說親了,三娘頓時來了勁,問:“是哪家的姑娘?”

主母道:“懷遠將軍府家的嫡女。”

三娘愣了一下,隨而回想了一番,半晌後卻是皺着眉頭:“可懷遠將軍府家就兩個嫡女,小的那個才十二歲不到呀?”

主母淡淡的道:“誰與你說是小的那個了,我說的是大的那個。”

一聽是大的那個姑娘,三娘險些站不住,有些不敢置信的問:“是年紀與五郎差不多大的,且拳打忠毅侯府嫡子,女扮男裝入軍營被發現的那位?”

主母點頭:“正是。也是懷遠將軍向侯爺提的,聽說是那大姑娘看上的五郎,侯爺也應了。”

沈五郎雖然浪蕩,可架不住全家都是俊男美女,他也不遑多讓的長了一副好皮囊,估摸着那懷遠將軍府的大姑娘也是相中了他這副皮囊。

聞言,三娘一個踉蹌,忙扶住了身後的桌子。

主母暼了眼她受到打擊的模樣,不鹹不淡的道:“侯爺的意思是,懷遠將軍府的大姑娘能管得住五郎,興許能讓他上進。”

“可、可說句不好聽的,那懷遠將軍府的大姑娘現在都還沒嫁出去,還不是因爲她悍得無人敢娶,五郎若是娶了她……那還能有半點爲男子的尊嚴嗎?”

主母揚眉,反問:“那麼你且與我說說,現今五郎有哪點是爲男子頂天立地的優點?”

三娘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主母道:“他什麼德行,我們都清楚,金都有哪家的好閨女肯嫁予他的?如今是與懷遠將軍府結親,是好親事。他若是能上進,還能在軍中謀個一官半職,可若是不上進,那一輩子就只能當個紈絝子弟,你願看到他一輩子都這樣?”

三娘躊躇道:“自然是不願的。”

主母點了點頭,道:“如今侯爺也應了下來,五郎那邊你便勸着點吧。”

*

溫盈知道沈五郎要娶懷遠將軍府大姑娘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

那夢裡邊,沈五郎到底娶的誰,也沒有任何的提示,所以她才如此的驚訝。

懷遠將軍府何大姑娘是個有個性色彩的女子。以前她在後宅中怨天尤人的時候,常常聽說起這何大姑娘的事蹟,她最爲羨慕如此個性張揚的女子。

至於那懷遠將軍府大姑娘樣貌如何,外邊傳言各不相同,有人說長得似夜叉,有人說虎背熊腰,也有人說滿臉的麻子,總之沒有一個是好的。

但溫盈聽到過芙華提起,說何大姑娘樣貌清秀,身材高挑,半點也不像坊間所傳的那般嚇人。

但這懷遠將軍府大姑娘哪都好,就是有些愛以貌取人。

溫盈估摸着就是因爲這以貌取人,所以纔看上的沈五郎,不然就沈五郎這性子,哪能娶得到懷遠將軍府的嫡女?

下定之後,溫盈還聽說那沈五郎還鬧過好一會,可被永寧侯教訓了一頓之後便慫了,現在倒是安分了下來。

過了幾日後,懷遠將軍府的何大姑娘給各房的姑娘,與兩個未來嫂嫂都送來了禮物。

旁的姑娘未嫁時,給後宅小姑大姑,還有妯娌間送的多是香粉,絹花,或是自己親自繡的娟子,可這何大姑娘送的卻是小匕首,小箭頭。

便是孫氏的兒子,源哥兒都得了一把小木劍。

而侯府那兩個未嫁的姑娘倒也是覺得新奇,沒覺得什麼,

那何大姑娘興許是知道溫盈有了身孕,所以並未送太過尖銳的東西,倒是送了一座四寸高的小童舞劍的木雕刻。

雕刻得很是靈動,聽說還是那何大姑娘親自雕刻的。

“這木雕栩栩如生,小童也討喜,那何大姑娘的一雙手可真是巧。”徐氏見了,也不免讚歎。

如今徐氏每日都過來一趟沈府,有時過來也會帶着補品過來。雖然平時補品如流水一般送來,但也還是勸溫盈莫要吃太多,孩子大了,生產的時候就難了。

但徐氏就是忍不住每日都送好東西過來。

沈寒霽約莫也是知道自己生母的性子,所以離去前也在信上提及過,補身子適當便好,莫要補得太過了。

他所有的囑咐,溫盈都放到了心上,所以一直都很是注意,倒是不會補得太過。

溫盈拿起了錦盒中的小木雕,溫柔的撫摸圓潤的木雕,也很是喜歡。

往前她只想生下嫡子後,與沈寒霽各過各的,如今關係緩和了,她倒是不強求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了。

若是女兒,便悉心栽培她琴棋書畫。若是兒子,那就讓他像手中的小童一般,習武學文。

徐氏看着那小童,可惜道:“我倒是打聽到了,那何大姑娘模樣也不差,雖說性子是悍了些,可配五郎,着實是可惜了。”

屋中都是自己人,這話倒是不怕外傳。

溫盈聞言,想到這麼一個有個性的女子,下嫁給這麼一個不成器的紈絝庶子,確實可惜。

可溫盈轉念想了想,永寧侯府除卻三孃的愛算計了些,也沒有太多的勾心鬥角。且也是將門之後,不似其他文臣高門那般,見不得舞刀弄箭的。

且何大姑娘孃家是懷遠將軍府,三娘也不敢欺負到她的頭上去,且她性子烈,更不可能會被欺負。

只要喜歡的是沈五郎的皮囊,而不是他這個人,那麼何大姑娘在這永寧侯府,其實也是能過得如魚得水的。

溫盈笑了笑,道:“說不定有何大姑娘管着五弟,五弟也真能上進了也說不定。”

徐氏想了想,也贊同地點了點頭:“確實,他那樣的性子,若是娶了個性子溫軟的,只怕這往後會越發不成體統,他就該有個人約束才成,但願何大姑娘能管得住他。”

說到這,徐氏又嘆氣道:“旁的不怕,就怕往後侯爺管不到他了,他那等紈絝做派,會連累到他的兩個哥哥。”

說起兒子,徐氏忍不住唸叨道:“也不知霽兒在東疆可有穿好吃好,旁人有沒有爲難於他。”

溫盈放下了手中的小木雕,挽上了徐氏的手,輕聲安慰道:“夫君聰慧睿智,旁人爲難不倒他的。”

徐氏也知道自己的兒子聰明,可就是忍不住爲他擔心:“可他如今是身在異國他鄉,是在別人的地盤上,旁人要爲難他,多的是法子,他再聰明也難敵多人算計呀。”

是呀,身在別人的地盤上,強龍尚且難壓地頭蛇,溫盈說不擔心也是假的。

可徐氏都已經這般擔心了,她也不能再在火上澆油,只能安慰徐氏,也安慰自己:“大啓強盛,東疆不敢太過放肆的。”

徐氏不懂政事,聽到溫盈這麼一說,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隨而點了點頭:“也是,興許會爲難,但肯定不敢太過欺負人。”

溫盈見徐氏想開了,便淺淺一笑。

徐氏想得開了,看着溫盈微微隆起的小腹,帶着笑意道:“等霽兒回來了,定讓他好好陪陪你。”

溫盈含笑道:“陪不陪也無事,還是正事要緊。”

“再忙也得陪,就是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回來。”徐氏的笑意淡了些。

溫盈想了想,道:“應該快了。”

先前沈寒霽算過,約莫六月中旬就能回來。可現在已然是六月中旬了,也還沒有傳回消息。這會估計人還在東疆,也有可能才從定京返回。

約莫過了半個月後,溫盈才收到了沈寒霽從北境傳回來的信。

他與她說,他已經回到北境,短則半個月,長則二十日就能趕回到金都。

送親那會嫁妝也多,隨行的人也多,回途少了嫁妝與一部分的人,輕車快馬趕回,行程自然能快上許多。

*

在沈寒霽回到金都之前,是夜,靳琛持着令牌到城門處。

城門微開,一輛馬車緩緩而入。

馬車停在了靳琛的身前,趕馬車的人從車板兒躍下,隨而把一封信和一塊牌子給了靳琛,道:“沈大人吩咐,他們的身份必須保密。”

靳琛接過了信件,還有牌子,道了一聲“辛苦了。”

隨而坐上了馬車的車板兒,驅趕馬車離開。

馬車行駛了半個時辰,停在了一所宅子處,四周也就幾座七零八落的宅子。

靳琛去敲了門後,門開了,他便牽着馬進了宅子中。

等馬車停了之後,才與馬車內的人道:“可以出來了。”

先行下來的是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男人從馬車下來後,便又把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孩抱了下來,最後纔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美婦人。

妻女都下了馬車後,中年男人朝着靳琛拱手,問:“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靳琛道:“沈大人的下屬,在下姓靳。”並未言明是大啓駙馬。

“靳大人。”中年男人朝着靳琛一拜。

靳琛道:“不必多禮,此處是安置幾位的宅子,平日會有人送來日常所需。現今還不大安定,幾位暫且莫要出去,等過些時候,再安排幾位換到其他地方,也可正常外出。”

中年男人再次道謝:“多謝。”

靳琛隨而拿出了方纔那人交給他的信件,遞給了中年男人,道:“這信應是給你們的。”

中年男人接過,只見信封上邊寫着父母親啓,落款爲齊。

看到信上的落款,這對中年夫妻頓時淚盈滿眶。

靳琛沒有再打擾他們,吩咐好了宅子的人後,便離開了。

這一家三口放在眼皮子底下,纔是最安全的。

沈寒霽與齊豫做過承諾,待裕王與那碼頭鎮的事情解決之後,便會把人安排住進原先調香閣的宅子。

如今人多眼雜,還不能露臉。

沈寒霽費盡心思才把他們尋到,從重重看守的人中把人救出來。

齊豫只遠遠看了他們一眼,並未相見。

沈寒霽離開前,齊豫朝着他三拜。

大啓能人衆多,不一定得要他一個有着他國一半血脈的人效力。更不需要爲了讓他效力,而以身涉險,費盡心思幫他救出親人。

因此,他信服沈寒霽。

也相信大啓不會如同東疆那般,用親人的性命來做要挾。

沈寒霽不惜以身涉險也要幫他,如此他也會投桃報李,殫精竭慮來助了和親公主,讓那三王子坐上東疆王位。

*

送親行伍返回,應當就在這幾日了,溫盈不知爲何,比以往都多了許多的期待。

沈府和侯府,走路不到一刻,因此徐氏依舊是每日都會過來。而徐氏的期待,比溫盈表現得更加的明顯。

每日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問有沒有沈寒霽傳回來的消息。

沈寒霽回來的那日,天氣不大好。因下了些雨,雨天路滑,徐氏也就沒有過來。

而溫盈在給沈寒霽書房中的那幾盆盆栽澆水之時,便有婢女急急從抄手迴廊跑過,問了廊下做着活的婢女,問她們娘子在何處。

聽說在書房後,又匆匆跑了過去。

做着活的一個婢女喊道:“別跑呀,被蓉兒姐看到了,你還不得被說教。”

那婢女轉回頭,滿臉喜意道:“蓉兒姐纔不會說我呢。”

“爲何?”

婢女喜道:“三爺回來了!”

聽到三爺回來了,幾個婢女都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忙去前院迎接。

蓉兒看到在廊中跑來的婢女,輕聲斥道:“跑什麼,沒規矩的丫頭。”

婢女道:“蓉兒姐,快告訴娘子,三爺回來了!”

書房中正在澆水的溫盈手一頓,徵愣了幾息之後纔回過神來,把小水勺放下,隨而朝書房外走去,捧着七個月的肚子跨出了門檻。

步子比平時都急了些,蓉兒和柯月二人一左一右,謹慎的護着她。

走到一半的時候,溫盈腳步頓了下來,看着進了垂花門,一身黑衣,衣服和頭髮上都帶着些許水汽的沈寒霽。

許是因懷孕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眼眶一下就紅了了,

沈寒霽腳步也停了下來,看向了不遠處的溫盈。

一身鵝黃色的衣裙,顯得整個人都端莊溫柔了不少,許是懷孕,那巴掌大的臉都圓潤了些。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快半年不見,由原來平緩到了如今這般隆起。

他見過比溫盈肚子還要大的婦人,那時沒有半分感覺,可現在卻覺得很是緊張,更多了幾分提心吊膽。

溫盈腳步正要動,沈寒霽臉色一緊,連忙喊道:“莫動,我過去。”

說着便快步地朝着溫盈走了過去。

走到了她的面前才停了下來,四目相對了幾息,有細縷情絲從眼神交集之間蔓延出來。

溫盈原本就紅了眼,如今情緒一上來,眼淚說落就落,哭道:“你怎麼纔回來呀。”

多日來趕路的疲憊,在聽到溫盈似撒嬌又似想念的話語,疲憊頓時散去。

臉上帶着溫潤如玉的笑意,擡起手,指腹擦去她眼底的眼淚,隨而把她輕擁入懷,溫聲認錯道:“是我錯了,不該這麼久纔回來的。”

溫盈眼淚便落得更狠了。

但身後的蓉兒還有其他幾個婢女都忍不住抿脣笑。溫盈聽到細微的笑聲,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哭了,一時沒了主母的威嚴,有些丟臉,便直接把臉埋進了沈寒霽的胸膛之中。

小聲嘟囔:“太丟人了。”

聽清了她話,沈寒霽脣角越發上揚,便是眸中的笑意也更深了。

久違的溫軟,熟悉的馨香,都讓他倍感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