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高坐御案後面,面向羣臣。能出仕爲官,做到高官的,哪個不是人精?皇帝臉上一閃而過的陰沉,前面的朝臣都捕捉到了。後面的離得太遠,連皇帝的面容都沒看清,實在是沒辦法。
樂圓心裡着急,不知哪裡觸到皇帝逆鱗,還沒想明白呢,就聽程墨清朗的聲音響起:“國家當詢霍大將軍,這倒沒錯,只是霍大將軍年事已高,又久不問政事,難道樂大人一定要打擾他老人家麼?”
程墨不說霍光身體不好,預留了伏筆,萬一霍光靜極思動,貪戀權力,也好以他身體健朗爲由,請他復出。以霍光的威望,他要復出,沒人能擋,劉詢也不能,只是結局如何,殊難預料。
劉詢道:“正是,怎能打擾霍大將軍靜養?樂卿平素自詡忠君愛國,爲何不以一言教朕?”
得,皇帝不爽,當衆訓斥。這話說得夠狠,簡直是一耳光扇在樂圓臉上。
樂圓一張老臉漲成豬肝色,額頭見汗,以額觸地,道:“陛下,臣該死,臣……”
“別動不動就說該死,這不是論國事嘛,怎麼就說到死不死上頭呢?”劉詢打斷他的話,一點面子也不給,道:“早朝時間快到了,有話直說吧。”
早朝有固定時間,一般不會延長,不少朝臣心虛,心想,皇帝這是對他們剛纔廢話太多不滿了,也有人想,皇帝今天變了一個人啊,沒吃錯藥吧?
程墨卻知,樂圓提到霍光,刺激到劉詢了,他這是卯足了勁,要把不在朝堂,卻對朝堂有影響力的霍大將軍壓下去呢。
“諾,臣以爲,匈奴騎兵來去如風,一打即逃,實有無處着力之感,不如派使者斡旋,以安解憂公主之心。”樂圓額頭的汗淌了下來,這兩句話說得艱難無比,他一顆腦袋趴在地上,額頭抵在地面,無法邊說邊偷瞟劉詢的臉色,只好硬着頭皮把話說完。
戰爭的成本太高了,不如派使者和稀泥,把這事混過去,既讓烏孫和匈奴知道,吳朝爲解憂公主出頭,又不用花費大量錢財。打仗很費錢,用花錢如流水來形容,一點不爲過,而按樂圓的辦法,不過派一個使者,幾百侍衛,成本低得多。
不少文臣連連點頭,更有人道:“此舉甚好。”
程墨冷笑道:“派使者出塞,彰顯國威?拿什麼彰顯?用一張誇誇其談的嘴嗎?”
他手下小弟不少人覺得這麼做挺好,在不作爲和出兵之間,算是比較折衝的辦法了。不過大家都知道樂圓和程墨是冤家對頭,哪有表態支持對頭的道理,因而小弟們有的捋須,有的微笑。
程墨態度明顯,大家都傻眼了,陶然反應最快,馬上道:“匈奴野蠻至極,派使出塞,何以服他?”
大家都知道,對這惡鄰來說,頂用的只有拳頭,只要拳頭大,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他才聽話,派一個使者過去,濟得什麼事?
劉詢沒說平身,樂圓不敢起身,只好就那麼趴着,道:“依丞相的意思,是要出兵?”
程墨道:“這不是在商議嗎?”
只要他把資料分析透徹,做出決定,自會說服皇帝,還用得着在這裡扯皮麼?
樂圓悻悻道:“原來丞相也沒拿定主意。”
“你倒是拿定主意,要用一張嘴說死匈奴嗎?”程墨嘲諷道。
殿中不少人笑出了聲,剛纔那些贊同的人,這會兒全成了嘲笑樂圓的。
陶然道:“只要樂大人立軍令狀,此行一定會用一張嘴說得匈奴單于伏首稱臣,派樂大人出使匈奴也未爲不可。”
殿中笑聲更盛。
樂圓又驚又怒,自高祖和匈奴打交道至今,何曾討過好去?武帝倒是把匈奴打得逃進沙漠,但自己的國庫也掏空了,算是兩敗俱傷。現在匈奴再起事端,無疑有南侵之意,人家早磨刀霍霍,誰爲使,也只有受辱的份,他在朝堂上打打嘴炮還行,真要跑到那些野蠻人面前,也得人家肯跟他講道理才行啊。
“臣……”他額頭的汗已在地上積了一灘,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劉詢當然不可能真的派他出使,臉一沉,道:“此事明天再議,退朝。”
耳聽腳步聲遠去,想是劉詢出殿了,樂圓剛要擡頭瞄瞄,眼前一雙烏靴,程墨的聲音從頭頂上飄下來:“陛下起駕了,樂大人,起來吧。”
又是一陣笑聲,猶以陶然笑得最大聲,虧得他急了一晚,報應在這兒呢。
樂圓慢慢擡頭,怨毒的眼睛自下而上盯着程墨。
程墨道:“樂大人想出塞爲使麼?若真有這想法,本官倒也可以幫你在陛下面前陳情。”
樂圓看着程墨燦爛的笑容,汗毛直豎,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只要他出了京城,程墨會讓他在路上死得無聲無息。
他從地上爬起來,平靜地道:“謝丞相,只是下官沒有好口才,只怕有辱聖命。”
陶然站在程墨身後,一臉興奮之色,聽他這麼說,冷笑一聲,道:“只怕樂大人不敢爲君分憂。”
“陶大人言重了,下官真的是口拙。”樂圓難得的謙虛起來,比起性命,一時的得失實在不算什麼。最可恨的是,程墨身爲百官之首,戰與不戰,理應有所決斷,卻把一切推在自己身上,再沒有比這人更無恥的了。他一定要不顧一切,把程墨趕出朝堂。
“哎,貪生怕死人之常情,你怎能這樣說樂大人?”程墨哈哈笑道,再不看樂圓一眼,走了。後面,陶然啐了樂圓一口,也跟着走了。
直到殿中走得乾乾淨淨,樂圓才伸袖擦了擦額頭,陰沉着臉離去。
戰還是不戰,羣臣商議了三天,依然沒有結果,劉詢臉黑如鍋底,只想把這些白吃俸祿的蛀蟲趕出朝堂。
第四天早朝,程墨道:“陛下,臣以爲,應該出兵。”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驚,劉詢精神大振,打了幾天太極的局面就要打破麼?他趕緊坐正身子,道:“程卿快快講來。”
羣臣也豎起耳朵聽,樂圓則是用心尋找程墨話中的漏洞,以便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