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兒敷了一天溼帕,又在山跑上走了十里,出了一身大汗,燒完全退了。
這十里山路實是她咬牙強撐下來的,在看見程墨的剎那,一口氣鬆了,身子軟軟垂下。程墨眼明手快,伸手一撈,把她撈在手裡。
侍衛們散開了。
依兒再次睜開眼睛,只見明月當空,天上沒有一絲白雲,再側頭一看,程墨坐在身邊,望得不遠處的小溪,不知想什麼想得入神,好看的側臉,高高的鼻子,比月光還要晶瑩的肌膚,讓人忍不住想親一口。
依兒怔怔地看着俊俏的人,忘了身在何處。
帝國經過二三十年的休養,漸漸從戰後的蕭條中恢復過來,可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百姓剛有一口飽飯吃,離富裕還遠得很呢,農耕社會,更經濟騰飛談好容易,朝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涌,劉詢沒有如武帝般行雷筳手段,又出身民間,有些人不免輕視於他。他若有變,則動根基。
四周一片靜謐,程墨在心中梳理到手的情報,猜測劉詢急召他回京的原因,突然感覺到兩道灼熱的目光投在自己臉上,那目光灼熱得能把鋼鐵融化了。
“醒了?”程墨低頭問了一句,灼熱的目光依然一眨不眨地看他。
請不要這樣看我好嗎?程墨腹誹,道:“醒了就回去吧。”
來的時候把所有的皮囊都帶來了,就是爲了給眼前的姑娘帶水,得了風寒的人,無論如何不能洗冷水澡,更何況是夜深露重的溪水,那更是不能碰的。
依兒只覺喉嚨乾澀,張了張嘴,含糊不清道:“我要洗澡。”
“回去洗。”程墨說完站起來,邁腿走了,果斷得依兒想爭辯一下都來不及。
待回到帳篷,燒熱水,依兒洗完澡,天邊已透出一線曙光,衆人收拾一番,即刻起程。
這個時候,未央宮的宮門開啓,百官魚貫而入。
而在荊州某座恢宏的府邸中,卻有兩人從角門出來,府中的主人,皇室宗親荊州王劉澤也施施然回房了。
按輩份算,劉澤還比劉詢大一輩,但他不是高祖血脈,而是高祖的兄長劉忌的子孫。高祖沒有發跡之前,只是一個混混,常到兄長家混吃混喝,待他取得天下後,便封兄長爲荊州王,並顧念昔日恩義,金口玉言許諾子孫後代世襲爲王。
劉忌一脈,在荊州經營一百餘年,可謂樹大根深,劉澤又野心勃勃,總覺得幾代經營下來,自身實力強大,而高祖一脈卻人丁不旺,昭帝八歲登基,一直沒有親政,連子嗣都沒有留下,簡直弱到爆,劉詢又是霍光從民間找來的,比起他這根正苗紅的荊州王地位差得遠了。
劉澤常對幕僚說,誰知道劉詢從哪裡冒出來的呢,言外之意,卻是懷疑劉詢的血脈,就差說霍光隨便找個人當皇帝了。
在他心裡,他的血脈,比來自民間的劉詢,不知高貴多少倍,憑什麼自己只能當荊州王,而那個來自民意的小子,卻高高在上,成爲天下共主?
取而替之的心思,在劉詢祭拜宗廟,大赦天下時,便如種子般種在他的心中,幾年來,慢慢地生根發芽,開始成長。
劉詢這樣的窮小子能當皇帝,我堂堂荊州王爲何不能?
可是要當皇帝,豈是易事。起兵造反風險太大,他不能幹,也不敢幹。經過無數日夜苦思,他決定和平演變,讓劉詢承認自己爲合法繼承人。
劉詢有兒子,還有兩個,因而,他開始動用京中的力量,上奏摺請立太子,試探劉詢的心思。
這封奏摺如石沉大海,劉詢留中了。留中的意思,就是不同意。
在他想來,劉詢一定不喜歡劉奭,纔會沒有應朝臣所請,立劉奭爲太子。這樣一來,他便有希望了。
開春後,他重金收買的宮人送回信息,劉奭上學遲到,他認爲機會來了,便指示安插在京城的朝臣上奏摺彈劾。
可是結果出乎他意料,朝臣被訓斥一頓,而劉奭卻沒有受到任何責罰。
這不對啊。
接到消息,他召集兩個心腹商議了一夜,重新部署計劃,務必除掉劉奭這個皇位攔眼虎。
程墨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竟是遠在荊州的劉澤在搞鬼。天色將暮,他和侍衛們到了鎮子,找家客棧投宿,又請當地一個大夫爲依兒看病。
大夫剛從地裡回來,腳上的泥還沒有幹。說是大夫,只是祖上傳下兩張治風寒的方子,鎮上有人得了風寒,便請他照方抓藥,喝了能好則好,喝不好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了。鎮上人不多,靠治病救人非餓死不可,靠譜還得種莊稼,因而,大多數時間,大夫跟農戶沒有不同,都要侍弄那一畝三分地。
依兒本就好了九成五,喝了藥,再睡一覺,第二天醒來,整個人精神奕奕,於是連呼大夫是神醫。
程墨笑了,他從來沒見過兩腳帶泥的神醫。
再奔馳三天,總算長安城在望,遠眺高大巍峨的城牆,依兒興奮得大叫:“我到京城啦!”
總算回家了。程墨也很歡喜,微笑道:“不用這麼大聲,沒看人家都在看你嗎?”
路上行人很多,一個個如看神經病般看她。
“我不管。”依兒緊了緊程浪墨的蜂腰,道:“我就想喊。”
“你要喊我不管,你只管下馬喊個夠,別跟我在一起,我丟不起人。”
“你好小氣。”依兒撇了撇嘴,終究閉嘴了。她一直不肯和黑子他們一樣叫程墨阿郎,最多叫王爺,大多數時候你呀你的。
程墨不太介意她如何稱呼,因而一路上也就這麼過來了。
程墨擔心宮中有事,進了城,先派人回府報訊,順便把依兒帶回去,自己卻帶了黑子、阿飛兩人,直奔未央宮。
劉詢得報,大喜過望,道:“快請。”
程墨到來東殿,遠遠見廊下一個熟悉的人影,劉詢已在廊下等候。
“參見陛下。”
“大哥回來就好。”劉詢趕緊上前扶起程墨,和他把臂而入。
程墨細細觀察,劉詢既不憔悴,也沒有瘦了一圈,跟以前並沒有不同。那急召他回京,爲了哪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