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這句話出來,徐靜是有些訝然的。
他這句話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沒有嘲諷,沒有試探,更沒有驚訝,就彷彿只是在順着她的話,十分平靜理智地反問她一般。
就彷彿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各方面來說都與他緊密相關的女人。
也彷彿沒有發現他面前這個女子的巨大變化一般。
徐靜不禁眉頭微蹙,頓了頓,才道:“我自是有法子,只要蕭侍郎能給我這個機會。”
蕭逸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濃得彷彿化不開的墨汁,好半天,才淡淡地點了點頭,“好,既然你說了,刑部掌管天下刑獄案件,我自是不會對這件事袖手旁觀。
你,跟我來。”
徐靜是真的有些看不懂這個男人了,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見他要轉身離去,才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這男人,實在是太平靜了,平靜得和她先前設想過的各種相見場面都完全不同。
除了他眼中那淡淡的排斥和不耐,徐靜看不出他對她這個本該是他前妻的身體有任何異樣的情緒。
不過,原主先前雖然是他夫人,但跟他就沒見過幾面,他對這個前妻,只怕還不如對他家看門口的門房熟悉。
從那些有限的記憶中,徐靜也拿不準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在危急時刻之所以敢找上他,一是她初來乍到,唯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自救法子便是他,二是因爲他一向的好名聲。
民間都傳蕭家七郎心思深沉,做事雷厲風行,手段狠厲,公正嚴明得近乎不近人情。
而徐靜如今要的,便是他的不近人情。
罷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罷!
就在徐靜要跟着蕭逸走出大牢之時,一個獄卒反應過來,連忙道:“慢着!你毆打官府差役這件事就這麼算了!那可是……可是斷子絕孫……”
“慌什麼?”
徐靜嗤笑一聲,瞥了還跪在地上一臉痛苦地捂着下面的男人一眼,冷聲道:“我控制了力道,放心,養養還能用。”
在場衆人:“……”
這……這是正常女子能說出來的話嘛!
而且,她這麼說,是不是說明,她知道什麼樣的力道纔會真的讓人斷子絕孫?!
這……這女人絕對不能惹啊!
原本上前想跟那獄卒一起攔着徐靜的一衆人沉默了一瞬,頓時都十分默契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走在前頭的男人聞言,腳步微妙地頓了頓,眉角輕輕一抖。
這麻煩,似乎比想象中要棘手多了。
蕭逸帶着徐靜,一路無話地走到了一間僻靜的,看起來像是茶室的房間裡,徐靜猜,這個房間平日裡是用來招待客人的。
她只顧着四處觀察,一時沒有留意腳下的門檻,跨過去時被絆了一下。
她連忙一把拽住了前面男人的衣袖,站穩後剛想道聲抱歉,就感覺手中柔滑舒適的布料被一下子扯了回去,再擡眸時,男人已是站在了離她五六步遠的地方,眉頭緊皺,眼眸中帶着再明顯不過的厭煩和不滿看着她。
徐靜微愣,立刻察覺到,這男人只怕是誤會了。
她不禁扯了扯嘴角,頭微微一歪,“蕭侍郎是覺得,我是故意絆倒接近你的?”
一旁因爲徐靜方纔的動作一雙眼睛瞪得彷彿一隻青蛙的東籬再也忍不住了,一咬牙指着徐靜道:“你不是故意的難道是不小心的?我警告你,別以爲你是……”
“東籬。”
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響起,東籬立刻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蕭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這裡沒有你的事,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開口說話。”
說完,他看向徐靜,眼中冷意沒有消散半點,沉聲道:“徐娘子,我們如今已是沒有任何關係了,你若是找我伸冤,我作爲刑部侍郎自是責無旁貸,但你找我若是爲了旁的事,你現在就可以自行回去大牢了。”
這是威脅上了?
徐靜忍不住好笑。
看來這男人當真是很討厭她這個前妻啊。
說出去誰能相信,他們兩個之間,還有着一個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雖然被人這樣誤解是不爽了點,但徐靜找上他的目的只是爲了翻案,別的有的沒的事情,她實在懶得跟他辯駁。
她似笑非笑地道:“當然,如今我只是一個蒙受冤屈的老百姓,而你是刑部侍郎,我找你,只是爲了洗刷我身上的冤屈。
至於我們之間的那點破事,早已經過去了不是嗎?別說蕭侍郎了,我也不想翻出那些事,畢竟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以後說不定還會遇到新的良緣。
這一點,我覺得我跟蕭侍郎的意願是一致的。”
東籬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新的良緣?呸,這女人向來眼高於頂,否則當初也不會賴上他們郎君。
她現在過得這麼狼狽,還能找到比他們郎君更好的男人不成?他纔不信!
蕭逸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眉頭越發緊皺,好半天沒有說話。
徐靜也懶得管他們是不是相信自己,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現在抓緊時間解決彭十的事纔是正經。
就在她琢磨着要開口說回正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息,就見一個穿着大紅色官服的瘦削矮小的身影腳底打滑地跑了進來,“蕭……蕭侍郎,下官聽說你方纔去了大牢……
你……你這女人怎麼在這裡!”
卻是徐靜前不久才見過的孫縣令。
他很快發現了徐靜的存在,立刻見了鬼一般瞪着徐靜,臉色一片青白。
蕭逸收回放在徐靜身上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孫有才,突然轉身,朝他走近一步道:“孫有才,這位娘子向本官舉報,說你濫用職權,敷衍辦案,誣陷良民,可有此事!”
孫有才只覺得腦子一陣轟鳴,腦海中不停迴盪着四個字:“被發現了!”
但他跑過來途中已是聽身邊人大概說了方纔發生的事情,多少有了一些心理準備,連忙噗通一聲跪下,哭得涕淚橫流道:“蕭侍郎,下官冤枉啊!下官……下官雖不是什麼能力卓絕之輩,但一向秉公執法,絕不敢做出半點對不起頭上這頂烏紗帽的事!
這女子殺害彭十這件事,有充足的證據!不管誰來了都會認爲她是兇手!下官……下官不過是不想讓這些膚淺的案子驚擾到蕭侍郎,纔想儘快結案……”
蕭逸冷冷一揚嘴角,一雙氣勢深沉的黑眸含着濃濃的嘲諷道:“這麼說,這倒成了本官的不是了?”
孫有才一愣,頓時整個人打了個寒顫,把頭搖出了重影,“不不不,下官怎麼可能是這個意思,蕭侍郎誤會了……”
“行了!”
蕭逸眉頭緊皺,右手負在身後,不耐地沉聲道:“本官決定親審這個案子!若你沒有濫用職權,自是最好,但這娘子說的話若是真的……”
蕭逸冷冷地看了一臉恐慌的孫有才一眼,猛地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別說你頭上的烏紗帽了,你那顆頭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留!
來人,立刻召集跟彭十案相關的一應人等,本官要重審此案!”
“蕭侍郎!”
孫有才嚇得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下意識地撲過去要拽住蕭逸的衣襬,蕭逸敏捷地往旁邊邁了一步避開,還提了提衣襬,垂頭十分嫌棄地看了孫有才一眼,才跨過門檻走了出去。
一旁的徐靜:“……”
嘖嘖嘖,這男人避開孫縣令時的表情,跟方纔避開她時的表情簡直如出一轍。
這男人是心高氣傲呢,還是習慣性臭臉?
徐靜突然覺得,不管原主曾經做了什麼,這男人的性子只怕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一樣討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