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啓微微一笑,突然退後一步,朝徐靜深深一揖道:“這段時間,安平縣有誰會沒有聽說過徐娘子的大名?更別說,某與徐娘子同爲大夫,知道安平縣出了個醫術非凡的同行,某這心裡又是好奇又是興奮,若沒有今天的事情,某原本是打算擇日登門拜訪徐娘子,與徐娘子好好切磋一番醫術的。”
說着,他站了起來,突然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再說,某那不成器的弟弟前些日子曾叨擾了徐娘子,某作爲顯兒的兄長,也應該登門替顯兒致歉。”
聽他提起周顯,徐靜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行罷,看來周家該知道的,還是知道了。
徐靜暫時看不出面前這男人是敵是友,也只能四兩撥千斤地道:“周小郎君稱不上叨擾,我以爲,周小郎君只是來找我看診的。
周當家方纔那番話實在是言重了,周家名下的天逸館在安平縣紮根多年,深受百姓信任,周當家於我來說是前輩,是我該登門拜訪纔是。”
周啓微微揚眉,嘴角笑容不變。
只是這簡單的交手,便能看出這女子不是個簡單的。
不愧是一手讓杏林堂起死回生,甚至一夜間揚名安平縣的人物。
看來,阿孃這回確實沒有看錯人。
只是她與那蕭侍郎的關係,卻是讓人在意……
他最後,只淡淡一笑道:“說什麼拜訪不拜訪的,徐娘子也太客套了。咱們同在安平縣行醫,以後定是會有許多切磋交流的地方。
不過,徐娘子既然喚某一聲前輩,某便給徐娘子一個忠告罷——小心廣明堂的林家。”
徐靜微愣。
然而,周啓卻顯然不想多解釋什麼,又朝徐靜作了個揖,道:“徐娘子的左手骨折和右腳腕扭傷都已是處理好了,傷筋動骨需要注意的事項,徐娘子作爲大夫定是都知曉,某便不囉嗦討人嫌了。
某先行告退。”
說完,便收拾好東西,轉身走了出去。
蕭逸一直牽着蕭懷安等在外頭,他不是不想進去,只是他如今似乎沒有什麼立場進去。
周啓剛走出來,蕭逸還沒開口詢問什麼,懷裡的小不點便一臉焦急地道:“她……她沒事罷?”
蕭懷安始終銘記着阿孃跟他說的,在外人面前不能叫她阿孃這件事。
蕭逸微愣,不自覺地低頭看了那小不點一眼,眼眸幽深。
周啓立刻便知道蕭懷安話裡的“她”是誰,微微一笑道:“小郎君放心,徐娘子身上的傷口已是處理好了,只要接下來幾個月好好休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
蕭懷安這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氣,板着一張小臉,很是小大人地道:“麻煩周大夫了。”
周圍幾個醫童和春陽春香都忍不住捂嘴低低地笑出聲來。
周啓也有些樂,微微彎腰看着面前的小不點,笑道:“小郎君看來很關心徐娘子。”
他方纔聽到這小郎君喊蕭侍郎“阿爹”,只怕這就是傳聞中蕭侍郎的獨子了。
蕭懷安咬了咬脣,點頭道:“當然了,我……我很喜歡靜姐姐的,阿爹說,靜姐姐最近幫了他好多忙,我也一直在麻煩靜姐姐,我不想看到靜姐姐出事……”
靜姐姐…… 周啓眸色微轉,剛站起來,就感覺一旁傳來一道冷冽凌厲如冰刃的視線,帶着滿滿的警告意味,他的心頓時微微一顫,面上卻不動聲色,朝蕭逸行了個禮道:“徐娘子的傷已是處理好了,蕭侍郎若沒有旁的事情,某便先告辭了。”
蕭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沉沉地“嗯”了一聲。
連句客套的“勞煩”都沒說。
周啓轉身離去,走出了很長一段距離,眉頭才深深蹙起,臉上露出後怕的情緒。
不愧是聞名天下深受聖上倚重的蕭家七郎,方纔他對蕭小郎君的試探,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雖然不知道他跟徐娘子是什麼關係,但他顯然十分護着徐娘子。
看來徐娘子那邊,還是要再觀察一段時間啊。
蕭逸一直眸色暗沉地看着周啓離去的身影,直到身旁的小人兒突然大步往前走,扯動了他正牽着他的手,纔回過神來。
見小不點急着就要進去看他阿孃,蕭逸微微彎腰一把將他抱起,低低道:“你阿孃,可是不讓你在外面喊她?”
這小傢伙對他阿孃的依賴和眷戀他很清楚,自從和他阿孃相認後,他總是屁顛屁顛地跟在他阿孃身後,一口一個“阿孃”叫得不厭其煩。
方纔他在周啓面前喚她“靜姐姐”,只可能是徐靜教的。
“嗯。”
說到這個,蕭懷安頓時就像一棵蔫了的小草一般,一雙小手摟着蕭逸的脖子,湊到自家阿爹耳邊說悄悄話,“阿爹,我覺得,阿孃還不夠喜歡長笑,否則爲什麼,她不讓長笑在外面喊她阿孃呢?”
小小的娃娃便是把小腦袋都想破了,也想不出阿孃不讓他在別人面前喚她的原因。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阿孃還不夠喜歡他這個原因了。
所以,阿孃纔不想別人知道她是他阿孃。
便是面對朝堂上衆大臣的刁難都能面不改色從容應對的蕭逸,頭一回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一會兒,才嗓音微微沙啞道:“她不是不喜歡長笑,是不喜歡阿爹。”
蕭懷安微愣,睜着一雙迷茫的大眼睛看着蕭逸,似乎在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當然知道阿孃不喜歡阿爹啦,阿爹在的時候,阿孃吃的飯都比平時要少呢!
只是,阿孃不喜歡阿爹,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蕭懷安平時沒事兒的時候,還會愁一下自家阿孃不喜歡阿爹這件事,這會兒卻把這些情緒都拋諸腦後了,只覺得有些委屈。
阿孃不喜歡阿爹就不喜歡阿爹嘛,爲什麼要連他也不喜歡呢?
他、他明明比阿爹可愛!還比阿爹乖!
蕭逸卻顯然不想再多說什麼,緊了緊懷裡一臉怨念的小娃娃,道:“走罷,進去看看你阿孃。”
第二天,徐靜就知道蕭逸說的對她的彌補是什麼了。
當她沉沉地睡了一覺起來,讓春香扶着走出院門,乍然見到兩個跪趴在她院子門口的身影時,不禁微微一愣。
下一息,只聞那兩個身影悲痛欲絕卻又中氣十足地大聲道:“請徐娘子責罰!我們沒有履行好保護徐娘子的職責,簡直罪大惡極!竟然害徐娘子差點命喪那狡猾歹毒的兇徒之手,最後還落下了一身傷,我們……我們都沒臉見徐娘子了!
便是……便是徐娘子要在大街上親自打我們板子,我們也絕不會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