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柳浮雲離去,蘇夢寒回頭再看向遠處,已經不見了原本的蹤影。柳浮雲能夠如此豁達冷靜,他卻是做不到的。他也不會那般,因爲他跟柳浮雲不一樣,而玉思久也不是謝安瀾。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比柳浮雲要幸運一些的。
深吸了一口氣,蘇夢寒脣邊露出一抹從容自若的笑意,起身直接從小樓上一躍而下。
今天蘇園裡着實熱鬧,不僅有幾個孩子,還幾個妙齡少女。謝安瀾和玉玲瓏過去的時候,陸離正和穆翎百里胤幾個坐在涼亭裡喝酒閒談。朱顏帶着高綾兒和剛認識不就的駱念幽說笑,當然也沒冷落了百里胤帶來的小姑娘。十三歲的小姑娘已經隱隱有了幾分大家風範,當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出身。
不過,這幾年上雍皇城裡年輕勢力當道。如百里胤這樣早就成婚生子年過而立的男子早該蓄鬚被人當成中年人,在外面也該被人稱一聲老爺,大人了。但是如今朝中卻似乎沒有這樣的風氣,以至於保養得極好的百里家主依然還是一副俊朗公子的模樣。對此百里公子毫不心虛,畢竟孔聿之穆翎蘇夢寒幾個年紀跟他不相上下,都還是單身狗。跟他們比起來百里公子簡直是人生贏家了。
只是…當年輕俊美的百里公子和自己年方十三的女兒站在一起的時候,就略有點尷尬了。說他是百里微的爹只怕沒幾個人相信,說是哥哥還差不多。
“笑什麼呢怪模怪樣的?”朱顏看了一眼低頭悶笑地謝安瀾,不解地道。
“見過王妃。”百里微和駱念幽連忙起身見禮,不過言語間並不拘束。畢竟這幾年下來,百里微也算是謝安瀾看着長大的姑娘了。
謝安瀾擺擺手笑道:“都是自己人就別拘禮了。我就是在想…百里公子風流俊雅,看上去倒像是阿微的兄長。”
朱顏微微挑眉,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涼亭裡的幾個男人。還別說,真的很像。
雖然世間男子大多成婚比較早,但是一般人是沒有這個苦惱的。尋常百姓整日操勞,三十出頭已經是中年甚至是更蒼老一些的模樣了。但是百里公子卻是從小養尊處優,名門世家對養身之道更是精通。如今雖然年過三十,再過兩年說不定阿微都要出嫁了。但是人家卻依然是一副俊雅的世家公子模樣,最多也不過是更添了幾分身爲家主和朝中重臣的威嚴罷了。
“嘖。”朱顏嘆道:“這以後阿微若是有了夫婿,可怎麼處啊。”
“朱姨!”百里微不由小臉微紅,嬌嗔道。
謝安瀾捏捏她的小臉笑道:“別害羞,過兩年阿微就該及笄了。嗯,到時候給阿微選夫婿只怕就是個難題。長得不如百里公子的人如何敢進門?”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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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玲瓏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們笑鬧,她原本以爲這些皇城裡的世家貴女想必個個都是端莊溫婉,笑不露齒,立不搖裙的。沒想到竟然還有如此鮮活伶俐的模樣。
“謝姐姐,這位就是玉樓主麼?”高綾兒依偎在朱顏身邊,好奇的問道。
謝安瀾點頭笑道:“正是。”又向玉玲瓏介紹了其他三人。
不僅玉玲瓏對京城的貴女們有些好奇,高綾兒幾個對玉玲瓏更加好奇。畢竟這位可是傳說中的江湖女俠,而且據說還是威震一方的樓主。簡直平生頭一次見過好麼?
駱念幽時常行走四方倒是見多識廣一些,含笑道:“玉姐姐快坐下說話。”她自然看得出來玉玲瓏身負重傷,拉着玉玲瓏到一邊坐下。玉玲瓏微微怔了一下,覺得自己並不太排斥這種感覺,便任由她拉着自己過去了。
蘇夢寒過來的時候變看到幾個女子坐在一起說話,玉玲瓏的臉色依然蒼白,卻並沒有面對他的時候那般淡漠。而是帶着幾分淡淡地微笑,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許多。蘇夢寒沉吟了片刻,正想要過去,身後傳來柳浮雲帶笑地聲音道:“蘇公子這時候過去,可是有些唐突。不如一起去那邊喝酒吧?”
蘇夢寒回頭看了一眼一身青衫,一如往常的端肅文秀的清雋男子,默默將心中的那點感謝收了回去。
柳十三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厭。
傍晚時分,蘇夢寒終於送走了所有的客人。轉身回房的時候路過玉玲瓏暫住的院子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忍不住想起了之前所柳浮雲問他的話:是破鏡重圓還是相忘江湖?
垂在身側的一隻手緊緊地握住,蘇夢寒微微搖頭:不,他並不想要從此相忘江湖。
轉身走進了小院,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院子裡那顆已經落進了枝葉的大樹上,玉玲瓏神色淡然地坐在樹枝上,一身白衣若雪被微寒的風吹的輕輕揚起。她的膝上放着一把精緻的短劍,彷彿只是一個供人把玩的玩物一般。但是蘇夢寒卻知道,如果真的有人將它當成玩具的話,只怕就要拿自己的性命作爲代價了。
蘇夢寒突然想起了宋辭的話……“當我走進無雙樓的後院時,就看到院子裡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個人。都是樓中那些叛逆和謀害我們的人。師妹當時就提着一把劍,獨自一人坐在院子裡的一顆枯樹上發呆。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跡染成了紅色……”
“阿久。”
聽到叫聲,玉玲瓏方纔低頭看向樹下的人,眼神有片刻的迷茫,但是很快就變成了凌厲的冷意。
蘇夢寒伸出手,“阿久,上面冷,下來吧。”
白衣一動,下一刻玉玲瓏已經翩然落到了地上。
蘇夢寒只好收回了擡起的手,問道:“你在想什麼?”
玉玲瓏道:“蘇公子,我不是阿久。”
蘇夢寒道:“你就是阿久,從頭到尾…都只有阿久一個人。”
玉玲瓏冷笑了一聲,顯然是不想跟蘇夢寒爭辯,轉身往屋裡走去。蘇夢寒伸手拉住了她,玉玲瓏臉色一沉,另一隻手中一把匕首滑落在手心朝着蘇夢寒刺了過去。
匕首在蘇夢寒的胸口停住。
“爲什麼不躲?”玉玲瓏道。
蘇夢寒道:“爲什麼要停?阿久既然恨我,刺我一刀豈不是更加解恨?”
玉玲瓏揮開拉着她的手道:“如果蘇公子是想要跟我說當年的事情的話,那就不必了。宋師兄已經跟我解釋過了,我也相信那的那些解釋。”蘇夢寒眼中的歡喜之色還來不及展開,就聽到玉玲瓏道:“所以,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了。這些日子打擾了,我已經讓人在京城準備了一處別院,明天就……”
蘇夢寒剛想要說什麼,卻見玉玲瓏臉色微變,原本冷淡的眉目突然柔和了下來,“夢…夢寒?”
蘇夢寒一怔,“阿久?”
卻見跟前的女子突然冷笑一聲,“阿久,回去!”原本婉約溫柔的神情瞬間消失無蹤,彷彿方纔那一剎那只是蘇夢寒的錯覺一般。
“你……”
玉玲瓏冷冷地看了蘇夢寒一眼,轉身走了進來。
別人找裴冷燭或許難,但是葉無情找起來卻不難。不僅是裴冷燭,連那位老大夫都跟裴冷燭一起回來了。至於原因,自然就是因爲聽說了玉玲瓏的病症了。
玉玲瓏離開蘇園之後住進了無雙樓在京城裡買的一處別院,若是按照玉玲瓏自己的意思只怕就直接回沂南了。她並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好,雖然色女花癡屬性讓她覺得有點糟心,但是阿久還是很好的。相處了八年,玉玲瓏覺得自己是真的將阿久當成了妹妹的。有個人惦記擔心着自己,感覺總比一個人要好得多。如果沒有阿久,這些年她只怕會覺得更加孤單寂寞。
但是宋辭卻顯然不這麼覺得,拉着玉玲瓏再三懇求。
師妹,就算不爲別的你也要爲師兄想想啊。師兄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守着你們三個這些糟心事兒。再這樣下去會娶不到老婆的!人人都當師兄我跟你有什麼關係,以後遇到你師嫂我可怎麼解釋啊云云。
不管怎麼說,最後玉玲瓏也還是留了下來。
“你這個丫頭,可真有趣。”老大夫摸着白花花的鬍鬚,打量着眼前的玉玲瓏。裴冷燭坐在旁邊替她把脈。林珏聽說了也早早的過來湊熱鬧。駱念幽也是學醫之人,自然也要前來旁觀了。至於謝安瀾等閒雜人等,就只能遠遠地坐在旁邊看着了。
裴冷燭收回了把脈的手道:“從前受過幾次重傷,留下了一下暗傷。林兄調理的方子開的不錯,堅持一兩年應該就能夠完全康復。另外,就如林兄所說的,精力消耗過多,長期缺少睡眠。”說到此處,裴冷燭皺了皺眉看向玉玲瓏道:“若是如此,應該並非如玉樓主所說的,另外兩個只是偶爾出來,只怕是她們佔用了玉樓主睡眠的時間,玉樓主雖然內力深厚,但是靠內力提神極耗心力,只怕不能長久。”
除了看病的時候,裴冷燭很少會說這麼長的話。
衆人看向站在一邊的宋辭。
宋辭有些無奈地苦笑道:“另一位…大多數時候會在晚上醒來,一個月總有那麼七八次。樓主爲了防止她鬧出什麼亂子,便讓我們將她嚴加看管,若是任意妄爲,就將其關起來。雖然如此,那位精力依然充沛,即便是被關在房間裡不能外出,也能折騰一晚上。”第二天,玉玲瓏自然就沒有精神了。但是無雙樓主掌握着沂南江湖綠林,並不是說你沒精神事情就不回來。再加上一個玉思久,玉玲瓏自己能掌握的時間着實是有限。
裴冷燭微微蹙眉,“玉樓主可以自己控制?”
“原本不能。”玉玲瓏淡淡道,“她太煩了。”
意思是原本那個玉玲瓏出現的時間也是沒有規律的,玉玲瓏嫌她礙事才極力控制讓她大多隻能在晚上出現的。雖然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但她確實做到了。蘇夢寒想起她前些天強行將玉思久壓回去的情形。
“什麼時候開始能控制的?”裴冷燭問道。
玉玲瓏道:“大約三四年前,最近半年好像更容易了。除了偶爾失控,我已經差不多能掌握了。所以…即便是好不了也沒什麼。”
裴冷燭沒說話,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着什麼。
謝安瀾問道:“老先生,您怎麼看?”
老大夫打量着玉玲瓏道:“丫頭,你想要治好麼?”
玉玲瓏沉吟了片刻,道:“能治好,自然是最好了。只是…阿久,既然只有一個身體,如果只剩下一個人了的話,剩下的兩個就要消失吧?阿久怎麼辦?”
老大夫搖頭道:“或許,消失的是你呢?”
玉玲瓏撐着下巴,“也有這個可能,但若是留下阿久…她要怎麼辦?”至於另一個就不用她操心了,雖然蠢了一點,但是絕不會讓她自己吃虧的。
老大夫有些意外明亮的雙眼緊緊地盯着玉玲瓏,笑道:“另外兩個人…真的存在麼?”
玉玲瓏一愣,有些不解地望着老大夫。
老大夫搖頭道:“你這種情況,雖然少見但是老夫倒確實見過一兩個。但是,當真是一個身體裡住着三個人,還是一個人被分化成了三份,老夫還是分得清楚的。睿王妃,你怎麼看?”
坐在一邊的謝安瀾心中暗道:“我不是大夫啊。”
口中卻還是恭敬地道:“老先生說的不錯,真正的一體雙魂或者一體多魂極爲罕見。我還是認爲,玉樓主這個…應該是心理問題。”
“心理問題?”老大夫挑眉笑道:“這個詞兒有趣。”
謝安瀾心中不由得暗暗抹汗,“晚輩對醫術着實一竅不通,還要請老大夫出手纔是。”
老大夫點頭道:“你能分清楚這其中的細微區別,若是學醫資質也不比裴小子差。”
老大夫看着玉玲瓏道:“丫頭,想清楚了再告訴老夫,你自己若是不願意治,老夫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治不好你。”
玉玲瓏神色有些茫然,顯然是不能理解老大夫的話。她從未覺得自己不願意治好,最多也只是擔心阿久而已。總不至於是她自己願意將自己弄成現在這樣的吧?老大夫卻不想再說什麼,搖搖頭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裴冷燭也跟着收起了東西,只將一張紙推過去道:“玉樓主可以先服用這個方子,不會與林兄開的方子相沖。另外…最好不要再強行用內力提神了,折損壽數。”
玉玲瓏點了點頭,道:“多謝裴先生,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