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貴妃震了震。
衛涪陵道:“我再怎麼走投無路,也不會蠢到空手奪白刃的自尋死路,只要貴妃娘娘和瑞王殿下有這個魄力和決心,最終,整個南齊的朝廷都會成爲我們的後盾!”
常貴妃聞言,面上神色就越發的凝重起來:“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太子在昭王面前敗相已現,最終的結局也就等於是定了,我不想給他陪葬,所以想請貴妃娘娘度我出苦海!”衛涪陵一笑,語氣揶揄。
常貴妃冷笑:“要扳倒太子的是昭王,你要謀出路,也該是去求他,來本宮的面前說什麼胡話?”
衛涪陵只是笑,也不說話。
其實常貴妃也很清楚西陵越是個什麼人,衛涪陵是太子妃,一朝一日,一旦太子落敗,他不趕盡殺絕的話,也至多隻是留下衛涪陵的一條命。
而顯然,這衛涪陵的野心不止這些。
可是大爲之爭,又不是兒戲。
常貴妃煩躁的一甩袖,仍是面色不善的道:“總之你是找錯人了,我實話告訴你,皇上沒有立衛兒爲儲的打算,你不用在本宮這裡浪費時間了。方纔你說的話,我就當你是都說得胡話,今天出了這道門,就都忘了不提,你快走吧!”
衛涪陵聞言,倒是有些意外。
她沉吟,卻是確認道:“貴妃娘娘說皇上沒有立瑞王爲儲的打算?這又是什麼意思?”
總不能是這女人恃寵而驕,真的動過心思,又試探過皇帝的意思吧。
常貴妃只想打發她走,態度並不好:“這和你沒關係,總之本宮和你不是一路的——”
“那也未必吧!”話音未落,衛涪陵已經出言打斷。
常貴妃煩了,纔想要翻臉趕人,不想衛涪陵卻是話鋒一轉,突然正色凜然道:“父皇給不給是一回事,如果貴妃娘娘有這份心,那就搶過來啊!”
她的脣角,帶着冷酷的一點兒堪稱爲笑容的東西,那眼神裡燃燒了一種信念,彷彿能通過眼睛,直達常貴妃的心裡。
常貴妃看着她脣齒嗡合,聽着她說:“貴妃娘娘你知道瑞王殿下和昭王之間差在哪裡嗎?”
西陵衛比西陵越差嗎?
常貴妃不悅的皺眉。
衛涪陵瞧見她的神情,心中便是瞭然,又再繼續說道:“你說父皇沒有立瑞王爲儲的心思,那麼西陵越所面對的處境就只會比他更糟糕。貴妃娘娘您在宮中的資歷不比皇后和賢妃他們,我不清楚對於皇族秘辛你到底知道多少……”
聽到這裡,常貴妃心裡就有數了。
她蹙眉:“你是說陸家的事嗎?”
她居然知道?!
衛涪陵的心念一動,心裡就多注意了她幾分,只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笑道:“看來我今天還真是找對人了!”
常貴妃入宮,也才十多年,而瑨妃的舊事過去卻已經是二十餘年了,何況當年皇帝下了禁口令,按理說,以她的資歷,是不該知道西陵越身世的內幕的。
常貴妃察覺自己失言,但也飛快的掩飾住了情緒。
她轉身走到一邊,不和衛涪陵正面相對,以免暴露的更多:“我要在這宮裡求存,自然就要知道皇上身邊有那些禁忌是不能碰的,如果你指的是昭王的生母另有其人,那麼這件事,本宮的確是有所耳聞的。”
衛涪陵一笑,看着她的背影,又道:“貴妃娘娘侍奉君側,對於父皇的脾氣想必比我更加了解,如果您知道那其中的內幕,那麼就更應該知道,在皇上的心裡,昭王西陵越,除了是他的兒子,更是一根刺!”
最後幾個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
常貴妃的心頭又是劇烈一震。
她迴轉身來:“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要提醒娘娘,昭王能有今天,全然是他自己努力一步一步走出來的!”衛涪陵道:“他是橫在陛下心裡的一根刺,您方纔說,父皇無意把皇位傳給瑞王殿下,那麼就仔細的回頭想想,他西陵越是怎麼走到今天的這一步的,他是這麼一步一步得到父皇的寵幸和信任,甚至縱容他做大到了今天這般地步,完全可以太子互奪鋒芒的?是憑他的出身嗎?就是他的命好嗎?瑨妃當年再怎麼得寵,也只是個普通的妃子,而您,卻是地位僅次於皇后的貴妃,如果真要說到瑞王殿下不如西陵越的地方,那就輸在了你們的不爭上頭。我的話,貴妃娘娘聽明白了嗎?”
這一番話,她陳詞激烈,字字鏗然。
常貴妃緊抿了脣,袖子底下的手指捏在掌心裡,仍然沒有輕易表態。
衛涪陵就又上前一步,藉着屋子裡的燈光,近距離的逼視她的眼睛道:“皇后被殺,就死在了西陵越的面前,這件事,足以揭開父皇心裡的舊瘡疤,讓他對西陵越的猜忌達到極致。這個機會,千載難逢,你還需要猶豫嗎?”
她眼中的那種光芒,洶涌而瘋狂,彷彿一場風暴席捲,居然是能生生的蠱惑人心的。
常貴妃心中亦是波濤暗涌。
可是,她被情緒壓制住了,只是冷冷的盯着面前衛涪陵與往日截然不同的那張臉,質問道:“你是要把本宮和衛兒推出去,作爲給太子投石問路的踏腳石是嗎?”
“哈!”衛涪陵一笑,就像是聽了笑話一樣,“皇后在的時候,太子加上皇后,他們母子兩個都沒拼的過一個西陵越,何況現在皇后人都不在了。在太子和西陵越之前,太子輸定了,全部勝算。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只是不想給他陪葬,必須得要另謀出路罷了。我雖出身自南齊的皇室,但是既然嫁到了這裡,按照禮法,即使太子薨了,我也只能在這裡終了一生,南齊遠在千里之外,鞭長莫及,他們誰都無能爲力。貴妃娘娘,我這時候爲了自保,不得不給自己凌某一條出路。如果你非要懷疑我是太子派來遊說蠱惑你的奸細,那麼您不妨回頭想想——”
衛涪陵說着一頓,脣角的笑容就帶了幾分嘲諷的意味。
她盯着常貴妃的臉,一挑眉:“說句不好聽的,你是手裡,除了握着一個皇子,你還有什麼?我來找你,若不是帶着誠意的,你又覺得我在你身上有什麼可圖的?”
她今天如果不來的話,常貴妃縱然也有那份野心,可至少這一時半刻的都不敢輕舉妄動的。
太子再平庸無能,身後還有一個掌握兵權的定國公府陳家。
可是常貴妃呢?
她平民出身,身後空無一人支撐。
衛涪陵這話雖然說得赤裸難聽,但也是實話。
她除了手裡掐着西陵衛這個皇子,再就一無是處了,皇帝又對她暗示過,沒有讓西陵衛出頭的打算,這樣的一雙母子,在皇帝在的時候,還能仗着庇廕風光一時……
太子和衛涪陵,何須千方百計的出面算計他們?
回頭只要等到皇帝駕崩,他們的融化顯貴,全部都會如海市蜃樓一般自己瓦解崩塌,化作新皇寶座之下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也就是因爲衛涪從她這裡其實沒什麼好圖的,常貴妃才更加懷疑,不能輕信於她。
“如你所言,你人在這裡,自古都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南齊對我朝一直客氣,你又憑什麼跟本宮保證,你能說服他們爲你所用,甚至是替本宮和衛兒出力?”斟酌再三,常貴妃還是謹慎的。
“所謂不理不早起,讓他們看到支持輔佐瑞王殿下的好處了,他們自然就肯於出力了!”衛涪陵道,語氣雲淡風輕。
她不誇海口,這樣說出來的話,反而更具真實性。
常貴妃的心思早就蠢蠢欲動,只是……
她仍是猶豫,最後還是一咬牙,面容肅然的道:“本宮還是信不找你!”
大位之爭,非同兒戲,一旦她這一步跨出去,那麼就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披荊斬棘,最終摘下那個位子,從此榮光顯耀,要麼——
就是中途墜落深淵火海,粉身碎骨。
衛涪陵見她如此,也不動怒。
“哦!”她如此雲淡風輕的略一聳肩:“那麼,貴妃娘娘現在要揪我去面聖嗎?”
揭發她,把她剛纔說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全部公之於世?
常貴妃顯然沒這個打算的,她這樣猶豫不決,也只是在試探衛涪陵的真實用心而已。
常貴妃冷着臉,不動也不說話。
衛涪陵卻比她乾脆的多,已經徑自轉身:“那貴妃娘娘就當我今日不曾來過了吧!”
隨後,又沉吟:“這個時辰了,不知道淑妃娘娘睡了沒有?”
皇帝一共生了七哥兒子。
大皇子廢了,早就去了封地頤養,而西陵越身下的老四和老五卻都在幼年的時候便夭折了,這樣算下來,就只剩下宮裡未成年的六皇子西陵衛和七皇子西陵徽了。
衛涪陵其實也是沒得選,她不看好太子,西陵越那邊又絕對不屑於靠她這一介女流之輩的力量上位,所以她要拋棄太子另闢蹊徑,就只能從宮裡的這兩位皇子之間作抉擇了。
她是說走就走,不帶半分猶豫的。
常貴妃對她開出的條件還是頗有些心動的,她心裡一急,就連忙追上去一步:“等等!”
衛涪陵止步,早知如此的一勾脣,但卻只是站着沒動。
常貴妃咬咬牙,走過去,神色肅然的看着她的眼睛,問道:“你真的有辦法爭取南齊朝廷的支持?”
“現在還不行,不過等到太子被西陵越鬥倒了——我自然會把瑞王殿下引薦過去!”衛涪陵道,絲毫也迴避常貴妃對她的探究和試探:“南齊偏居一隅,一直都對大越戒心很重,西陵越的野心很大,手段又狠硬毒辣,這對南齊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屆時只好貴妃娘娘和瑞王殿下適當的表示友善,他們自然知道怎麼選擇!”
南齊現在當政的是太后!
一個女人的眼界和格局畢竟有限,能安穩度日的,誰會冒着風險大興戰事,開疆擴土?
常貴妃推己及人,對衛涪陵的話就又多信了幾分。
殿外的更鼓,已經敲響了二更。
衛涪陵擡眸,視線越過她去看了眼門口的方向。
常貴妃知道部能再拖,這一刻,胸中熱血激盪,她狠狠的一咬牙:“好!本宮答應你!”
她豎起手掌。
衛涪陵瞭然一笑,擡手和她三擊掌,定下盟約:“一言爲定!”
說完,她收了手,擡腳就走。
常貴妃一轉身,又叫住了她:“那麼你的計劃呢?下一步,本宮又該做什麼?”
衛涪陵轉身看她一眼,道:“什麼也不做,只要穩住父皇就可以了。皇后的事,又給東宮漲了氣焰,有這麼好的擋箭牌在前面,娘娘又何必這麼急着就要流自己人的血呢?”
常貴妃對皇帝還是有些忌諱的,本來也猶豫着不想這麼快嶄露頭角。
聽她這麼說,也就沒再強求。
衛涪陵從她這裡出來,徑自出了昭陽宮,彼時青青已經急的滿頭大汗。
“娘娘!”見她出來,青青喚了聲,也不敢大聲,聲音就壓抑的厲害。
衛涪陵快走過去,取過她手裡的孝衣,重新穿上,也不廢話,直接帶了她就奔了宮門的方向去了。
因爲陳皇后新喪,皇帝垂憐,所以這天就多留着西陵鈺在宮裡說了會兒話。
這也正好是給衛涪陵爭取了機會。
衛涪陵出宮的時候,他人還沒出來,倒是十幾個宮女太監在忙着搬出來的東西往車上裝。
衆人只道衛涪陵是身體不適,散步透氣去了,一時間也完全沒有人懷疑這大半個時辰裡她的去處。
衛涪陵上了馬車,閉目養神,一直等到西陵鈺出來,才一起回了東宮。
這一夜,相安無事,次日一早,皇帝重新開朝,御案之上,彈劾西陵越的奏章就紙片一樣的不斷往上摞。
言官們口誅筆伐,一致咬死了陳皇后是死在西陵越面前的這一事實,認定了他就是故意的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自古孝道就是爲人之根本,陳皇后是西陵越的嫡母,這一條罪名壓下來,西陵越就當真成了衆矢之的。
朝堂之上,他自然不會沉默,卻也只是把當天事發的經過陳述了一遍,然後就也不再替自己開脫,就跪在那不說話了。
西陵鈺這天也一反常態,沒有當衆與他爭執,同樣也是一語不發的跪在那裡,只是眼底悲憤的神色顯而易見。
他們兩個都不說話,朝中分屬於太子和昭王兩派的官員卻是急了,雙方各執一詞,爭得是面紅耳赤,要不是皇帝在場,幾乎就要擼袖子大打出手了。
皇帝上了幾十年的朝,這還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的朝堂之上如此混亂不堪的亂局,最後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他人一走,這就等於是退朝了。
“太子殿下!”有人過去攙扶了西陵鈺起身。
西陵越也自行站起來,一擡頭,就見西陵鈺正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頭一次,帶了一種刀子似的冷厲又厚重的鋒芒。
西陵越並不以爲意,卻居然還是主動的開口道:“刺殺母后的刺客身份,二哥還沒有核實嗎?”
西陵鈺其實也很清楚,不會是西陵越派的人。
但是陳皇后是國母,是他的生母,也是他最大的助力,現在陳皇后一死,他就等於失去了對皇帝整個後宮的控制權,可謂損失慘重的。
這筆賬,找不到元兇,他也不想找,最燃就記在了敢和他搶奪皇位的西陵越的頭上了。
“本宮遲早會揪出幕後黑手,還母后一個公道的!”西陵鈺盯着他的臉,每一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西陵越全了面子上的工夫,就不再和他浪費時間,一轉身,大步的走出殿外。
外面陽光正好。
“王爺!”雲鵬迎上來,“去衙門嗎?”
“不了!本王累了,回府吧!”西陵越道,款步拾街而下。
西陵鈺不可能不把事情鬧大,可想而知,現在街上會是一片什麼樣的呼聲。
他雖不介意——
但是這個時候做出個親政愛民的樣子,是要給誰看的?
顯然——
這時候,皇帝是什麼也懶得看了。
西陵越出宮之後就直接回了昭王府。
他的事情多,並不是不去衙門就不做事的,回府之後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查閱一些密信,並且看公函。
這幾天,沈青桐特意囑咐周管家,讓他吩咐了下去,府裡的下人也儘量少出門,畢竟太子虎視眈眈的盯着,少出門就能少給對方一些可乘之機。
但是她人不出門,卻並不代表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就都聽不見。
木槿憋了一整天,晚上過來給她的肩膀抹藥酒的時候,便是滿臉優思過重的表情,幾次的欲言又止。
沈青桐看她這個樣子,就忍俊不禁:“有話就說出來,也不怕憋出毛病來嗎?”
木槿擡起眼睛看她,咬咬牙道:“王妃,太子一黨煽動人心,現在外面的聲音很不好聽,咱們王爺不是知道是太子妃做的嗎?爲什麼不乾脆揭穿了她?何苦要替她背這個黑鍋!”
沈青桐用手指戳了戳牀帳上垂下來的流蘇,莞爾:“他既然都知道背後是衛涪陵在搗鬼了,那還着什麼急?現在誰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總有絕地反擊的一日,把該是誰的罪責都扔回去的!”
“話是這麼說——”木槿聽她說的有道理,竟然一時之間也無力反駁,猶豫着,終究還是氣悶,道:“也就您和王爺的心大,能受得住這樣的詆譭和非議之聲。”
沈青桐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就又好心情的笑了出來。
其實這幾天她也是有心事,顧不上別的,那天西陵越的話說得含糊,她的一顆心就始終懸着,在揣測,他那話裡有話到底是幾個意思?
因爲瑨妃的事,皇帝對他有戒心,所以不肯輕易把皇位傳給他,但是太子屢次出錯,顯然也不是個好的人選,那麼皇帝真的還存了別的心思嗎?
這樣一來,他到底是屬意誰?
會是西陵衛嗎?
如果真的是……
想起這種可能,沈青桐就也心煩意亂,總覺得心口堵得慌,正在失神,就聽門吱的一聲開了。
坐在牀邊的木槿蹭的就站起來:“王爺!”
沈青桐一驚,擡眸,正趕上西陵越推門進來的時候也是擡眸看過來的那個瞬間。
雖然已經快六月了,但是夜裡的風還是有些涼意的。
沈青桐打了個哆嗦,順手把搭在身上的袍子拉上,把外露的肩頭掩住。
木槿手裡掐着個藥瓶,卻是自覺,再一刻也不敢多留了,趕緊埋頭往外走,順手帶上了房門。
沈青桐站起身來,若無事情的又攏了攏衣襟。
西陵越走過來,卻是擡手就往她領口裡面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