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發狂了?”一邊疾步往外走,秦莞一邊問。
燕遲走在秦莞身邊,聞言亦沉了語聲道,“還不知爲何,本來秦安的院子外守得有人的,只是小半個時辰之前,秦安忽然發狂了似的從院子裡跑了出來,院門口的兩個衙差竟然沒有守住,幸而追出來之後將秦安拿了住,不過人卻是不行了……”
秦莞眉頭微皺,“這兩日是錢百韌在給他看病?”
燕遲點點頭,“是,是錢百韌在給他看病,吃的藥也是錢百韌經手。”
秦莞微微提着裙裾,腳下走的更快了兩分,是錢百韌在給秦安看病,吃的藥也是錢百韌經手,錢百韌不可能打着膽子害秦安,那秦安怎麼會忽然發狂?
花柳病雖然嚴重,卻不可能叫人發狂,聽着燕遲的描述,秦莞只覺得秦安要麼是受了刺激真的瘋了,要麼便是中毒……
從內院到外院,還未走近,秦莞便看到前院之前站着林氏和秦琛,最前面站着的卻是蔣氏,蔣氏被採荷扶着,而採荷正在和院門口的衙差理論。
“有諸位衙差大哥看着,我們老夫人只是想進去看看老爺,老爺病危了,老夫人怎能不來見見老爺?請諸位體念一下老夫人的愛子之心。”
採荷語聲切切,可是門口的衙差卻半點不敢放鬆,命令不僅是霍懷信下的,還是燕遲下的,這命令一出,所有的衙差皆是不敢大意。
採荷回頭看了一眼林氏和秦琛,又轉過頭去,“諸位,這裡到底還是秦府,老夫人一言一行,皆有諸位看着,又會出什麼亂子呢?我們真的只是來看看老爺,聽說老爺剛纔忽然不好了,諸位就體諒一下老夫人的愛子之心吧。”
不管採荷怎麼說,衙差皆是不讓,而蔣氏老神在在的面上少見的出現了幾分凝重。
秦莞看向燕遲,燕遲眉頭便微皺了起來,一大半的下人被放了出來,如此,便給了蔣氏機會,這不,秦安發狂這麼快就傳到了她耳朵裡去。
“快,快點……祖母就在前面……”
燕遲還未走近,說話聲忽然從他們身後傳了來,秦莞和燕遲一起回頭,只看到秦霜和秦湘在一個小奴的帶領之下正往這邊走來。
秦莞眉頭一挑,難道秦安真的要死了?
秦霜和秦湘走的着急,可一看到前面的燕遲和秦莞,腳步一下就慢了下來。
兩姐妹對視一眼,立即微微低了頭,只是拿眼風掃過燕遲的背影,燕遲眉目微皺一瞬,大步往院門口走去,秦琛第一個看到燕遲,忙轉身行禮。
“拜見世子殿下……”
林氏福了福身,採荷搖了搖蔣氏的手臂,蔣氏也轉身對着燕遲微微一福。
燕遲眉頭微挑,“老夫人這是做什麼?”
蔣氏垂着眸子,一襲深紫色的華服加身,髮髻亦是一絲不亂,雖然如此,秦莞看着此刻的蔣氏,總覺得那她副莊嚴刻板的架子快要撐不住了。
“秦府出了這樣的事,府衙將秦府看管的形同監牢老身毫無怨尤,只不過如今犬子病重,聽聞已經危在旦夕,老身不可能連犬子最後一面都不見。”
說着話,蔣氏擡眸看了燕遲一眼,“所以,還請世子殿下放行。”
燕遲看着蔣氏,目光一轉又看向一旁的林氏和秦琛,就在所有人以爲他要不同意的時候,他卻淡淡道,“老夫人愛子之心令人感佩,放行吧。”
衙差們聞言方纔讓了開,燕遲大步上前,先行入了院子,秦莞對蔣氏和林氏福了福身,趕忙跟了進去,後面秦霜和秦湘上得前來,面面相覷一瞬,蔣氏握着手杖,這才緩緩轉身,祖孫幾人面色皆是凝重,只有秦霜一雙大眼睛左看右看,絲毫不見悲慼意味。
除了秦琛和林氏,便是蔣氏也極少來前院,秦湘和秦霜就更是少來,秦霜左右看了看忽然低聲道,“要不要叫二哥來啊?”
秦湘瞟了一眼蔣氏的背影,“祖母沒有說,應該是叫不叫都好吧。”
秦霜嘆了口氣,“那就不叫了吧,二哥也病着呢。”
“啊——你們放開我——”
秦霜話音剛落,正屋方向便傳來一聲尖利的大喝!
秦霜嚇得面色一白,下意識將秦湘的手臂抓了住,雖然和秦湘賭氣,可眼下她身邊只有秦湘一人可抓也只好將就一番,秦湘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卻被秦霜抓的眉頭大驟!
“像什麼樣子,你快給我放開!”
秦霜根本不放,胖胖的小手緊緊的攥着秦湘的胳膊,可反應了一瞬,秦霜忽然道,“是父親嗎?剛剛是父親在叫?”
秦湘有些嫌惡的點了點頭,“不是父親是誰……”
秦霜面上一派迷茫,“父親怎麼了……”
話音沒落,秦霜便見前面燕遲和秦莞停在了正屋門口,此刻正屋的門大開,屋子裡面,秦安被兩個家奴拉着,想將他按住,可秦安的力氣極大,竟然眼看着就要被掙脫。
另外一邊,霍懷信和徐河站在牆角,霍懷信的衣襟不知是不是被秦安扯得,竟然有些散亂,而他一邊擦汗一邊道,“秦兄啊,你別鬧了,這次的事,可是鬧不過去的。”
“放開……放開我……”
“我……你們關着我做什麼?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我要告訴大哥,讓他來治你們!”
秦安吼的嗓子都要啞了,衣襟亦是散亂非常,束髮的髮簪被他掙扎掉落,此刻的他頭髮瘋子一般的披散着,再加上口中狂言無狀,委實是發狂瘋魔之狀。
霍懷信苦笑着看了燕遲一瞬,見他不說話,眼底皆是冷色心底一嘆。
燕遲是從朔西軍之中出來的,他可不耐煩對付秦安這樣的瘋子,他一出手,秦安只怕是要折掉半條命,這麼想着,霍懷信處於道義最後一次勸道,“秦兄,你別鬧了,你這一下死一下活的,不過就是想遮掩當年的事,可是那些小孩子的屍骨都被我們……”
霍懷信苦口婆心勸着,忽然,秦安眼底一亮,“孩子?”
他好像沒有聽到“屍骨”二字,而是一下子停止了掙扎,只是面露幾分垂涎貪婪之色的四處搜索,只一瞬,秦安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秦莞。
燕遲眉頭一皺,左走一步,頓時將秦莞擋了住,秦安的眸子一擡,看向燕遲,四目相對,秦安好像被嚇到一般的後退了一步。
可他好似着了魔一般,看不到秦莞,目光又幾轉,忽然,他看到了一抹淺紫色的裙衫,眼底一亮,處於所有人意料的,他忽然一個猛子掙脫了兩個家奴的桎梏,然後瘋了一般的朝站在最後面的秦湘和秦霜二人衝了過去……
那兩個家奴制着秦安許久,早就累的脫了力,見他忽然不掙扎了心底一鬆,可怎麼也沒想到他忽然又開始掙扎了,一不留神就讓他滑脫出去。
而看着秦安衝了過來,秦琛到底是男子,還有幾分敏捷。
他上前一擋,攔住秦安去路的同時,將秦霜也擋了住,可秦安彷彿已經入魔,竟然也十分巧妙的一偏身子繞過了他,一繞過秦琛,一邊反應不過來的秦湘卻露了出來,秦安形容猥瑣的笑了一聲,張開手臂就朝秦湘撲了過去——
“啊——”
秦湘和秦霜站得遠,前面衆人當着,只隱約看到秦安被家奴制住掙扎不開,可怎麼也沒想到秦安會忽然朝她們衝了過來。
從前的秦安縱然縱情享樂不問內宅之事,可到底也能時常見到,每每見到之時,秦安也是衣冠楚楚還算有幾分風度,可是今日,先是看到了衣衫不整的秦安,又聽到了秦安胡言亂語,秦湘和秦霜本就覺得震驚害怕,還沒反應過來,卻見秦安如同外面那些下作的登徒子一般朝自己撲了過來……
秦湘先是看到一張長滿了紫紅色膿瘡的臉,正覺害怕,下一刻便覺一股子猛力撞在自己肩頭,繼而整個人都被撞飛了出去!
恐懼一下子蔓延到秦湘的四肢百骸,秦湘被撞到在地,秦安亦和她一起跌滾在了地上,秦湘嚇得大叫一聲,忍不住哭了起來,這邊廂,秦安卻想往秦湘身邊爬去,秦琛上前,直扯着秦安的後頸將他一把拉了起來——
眼見得秦安還要掙扎,那兩個發愣的家奴這才上得前來將秦安制住,這邊廂,蔣氏和林氏皆白了臉,林氏眼眸心疼惱恨的去扶秦湘,蔣氏卻是使勁的跺了跺手杖,“孽障!你這個孽障!你這副模樣,當真不如死了的好……”
蔣氏氣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暈,人險些快要站不住,林氏將地上的秦湘扶起來,秦湘一邊哭着一邊問,“母親,父親要做什麼……”
林氏心疼極了,一把將秦湘抱在懷中,“你父親得病瘋了,你不要怕。”
秦湘一邊哭一邊想着什麼,某一刻忽然明白過來,頓時眼瞳一睜,“父親……父親是不是喜歡小孩子……那些井裡的屍骨是父親……”
秦湘話沒有說完,嘴巴卻被林氏捂了住。
一邊的秦霜眼眶紅紅的道,“那些孩子都是父親養的孌童?”
秦霜也被嚇得狠了,秦琛雖然救了她,可適才那一刻她的恐懼不弱於秦湘,此刻看到秦湘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也忍不住的掉眼淚。
“放肆,胡說什麼……”身子發顫幾乎快要站不住的蔣氏又冷喝了一聲,“你一個女兒家,從哪裡知道的這些話,真真是放肆……”
燕遲眸光一沉,上前一步,“到了這一刻,老夫人還想遮掩什麼?”
蔣氏使勁的扶着採荷的手,半個身子都靠在了採荷的身上,她要垮了,要被着赤裸的一幕壓垮了,適才秦安發瘋的事傳到了佛堂,她只以爲秦安真的要死了,這纔不顧儀態的衝了出來,還叫來了其他的孩子,無非念着父女父子之情,可誰曾想到,秦安卻是在發瘋,不僅在發瘋,竟然還將秦湘錯當成了當年的孩子……
蔣氏握着杖的手在發抖,脣角卻是抿的緊緊的,“世子殿下在說什麼?我兒病中,早已亂了心智,他瘋了,這樣一個瘋子的話又如何能當真呢?”
秦安被家奴壓着,一個家奴彷彿明白了什麼,忽然掏出一方帕子塞到了秦安的嘴裡,這一塞,秦安立時叫不出來了,只是仍然用貪戀的眼神去看躲在林氏懷裡的秦湘,秦湘在林氏懷中發着抖,恨不得秦安立時死了纔好。
這一刻,便是連蔣氏都不想再念這母子之情,又何況是平日裡不得秦安關懷的秦湘姐妹,而蔣氏一直秉持着的家風禮法,皆在這一刻坍塌無形,她知道自己是在強詞奪理自欺欺人,可是到了如今,她也唯有將這張老臉全部揭下來,讓這案子能拖一日便拖一日。
“老夫人啊,這件事你和夫人就老實說了吧,到底是怎麼回事。”霍懷信看着這一幕也十分唏噓,“家中的這些小輩都看明白的事,沒道理您老人家看不明白,秦兄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您得告訴小輩們什麼是是非分明。”
蔣氏深吸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面色卻有些發白,“知府大人繼續查吧,最好讓他親口說,無論用刑什麼的,直往他身上用便是,若他招了,將他定罪便是。”
說完,蔣氏嘆了口氣,“老身也是罪人,若知府大人要將老身關進牢裡知府大人也請動手便是,別的,老身卻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說着話,蔣氏轉身往外走去,走出幾步又回頭,“那這個樣子,世子殿下和大人愛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罪責皆在他一人之身,和其他小輩無關。”
話音落又掃了秦琛幾人一眼,“走吧,以後再不必來了。”
蔣氏說完便走,林氏便摟抱着秦湘出門,秦霜留在院子裡害怕,忙也跟了出來,秦琛嘆了口氣,對着燕遲和霍懷信拱手一拜亦離開了。
幾個人一走,院子裡便空了下來,霍懷信上前道,“世子殿下,這可如何是好,他這樣子,說的話巡理院只怕查驗不過。”
燕遲轉眸看着秦安,“不是說他要死了?”
燕遲也沒有見過剛纔的秦安是什麼樣子,不過看起來秦安一時半刻還不會死。
霍懷信“咦”了一聲,“沒說他要死了呀,只是說他發狂了,可能是傳錯了話吧,不過他最開始那會兒的確有些嚇人,且突然這麼一下,都不知是爲了什麼。”
秦莞這時從燕遲身邊走了出來,她一出來,秦安便雙眸矍然的看着她,且眼底一片掩飾不住的貪婪之色,燕遲和霍懷信有些擔心,正想叫人把秦安拖下去,秦莞卻走到了秦安面前去,她一走近,秦安就更爲狂躁,恨不得立時朝秦莞撲過來。
秦莞神色冷靜,雙眸如刀,盯着秦安看了片刻,秦安眼底的灼熱竟然散了幾分,忽然,秦莞手一擡,一根銀針端端的紮在了秦安的腦門中間。
秦安彷彿被定住了似得,人很快軟倒下來。
兩個家奴大大的鬆了口氣,看了秦莞一眼,心中不由感嘆,原來秦莞的醫術是真的,且秦莞站在秦安眼前不畏不懼的樣子,很是膽氣十足。
秦安人軟倒在地,待眸子緩緩閉上,秦莞方纔蹲下身子來查看。
比起秦隸,秦安面上頸部,和露在外面的手腕手背之上已經長了許多楊梅瘡,秦莞看的眉頭直皺,扶着秦安的兩個家奴更是將忍不住的心中不適,若非他們二人侍候了秦安多年,此刻便是給一萬錢也絕不想來照顧這麼個主子。
“楊梅瘡已經長了出來,花柳病已經很嚴重了。”秦莞緩緩開口,“若是這樣長下去,很快他的手背上便要露出骨頭來,還有身上,很快便要壞了臟腑。”
霍懷信皺眉,“難道是因爲這樣才發狂?”
秦莞搖頭,“不會,楊梅瘡本質上不會令人發狂,可如果有了其他的刺激也不一定,如果初初看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腐爛接受不了也有可能,不過他年紀這般大,並非稚童,也不至於一下子被刺激成這樣,且這楊梅瘡並非第一天長出來。”
說着話,秦莞低頭看秦安露在外面的手,這一看,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秦安的指甲顏色有些深,白色的月半處更是有些發黑,秦莞略一沉吟,“近來的藥方都是誰開的?錢百韌?”
燕遲上前,“正是他……”
秦莞眯了眯眸子,“只怕要帶他來問話了。”
霍懷信點點頭,立刻吩咐院外的衙差,衙差離去,秦莞便有小心翼翼的檢查了一下秦安的另外一隻手,又撥開秦安的頭髮看了看。
“近來他都有些什麼症狀?”
秦莞這話是在問眼前兩個家奴,那兩個家奴聞言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忙道,“老爺近來心煩氣躁,還曾吐過兩次,然後半夜睡不着,脾氣也比往日暴躁,可是得了這樣的病,誰還能心平氣和的過日子?老爺從前又是習慣了享樂的,此番這變故一出,老夫人不許老爺出門,亦不許老爺親近府裡的姨娘,老爺被憋的慌了,脾氣暴躁我們也沒覺出什麼。”
這人話頭剛停下,另外一人又道,“哦還有,老爺總是說有些頭疼,還說眼睛時而也看不清楚東西,我們聽着自然請來錢大夫給看,可是錢大夫看着老爺的病狀便有些害怕,每次過來看病都畏畏縮縮的,開的藥我們儘量讓老爺喝了,卻是不怎麼管用。”
先前那人便苦道,“此前老爺還裝過一兩次病,故意將自己說的很嚴重,後來我們都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秦莞眉頭微皺,“頭疼眼花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嘔吐呢?”
兩個家僕想了想,還是先前那人道,“好像是從柳姨娘死了之後開始的,嘔吐和腹瀉是一起,頭疼是之後兩日有的,還有,老爺還說自己胸悶肚子疼,老爺說的病狀太多了,每一次都不盡相同,我們有些時候便以爲他是爲了哄騙我們,何況錢大夫也沒查出什麼來。”
秦莞默默聽着,很快,錢百韌被衙差帶了過來。
秦莞幾日不見錢百韌,卻見錢百韌似乎清減了幾分,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是一副富態模樣,被衙差專門叫來,錢百韌顯得有幾分緊張,一進院門便給燕遲和霍懷信跪了下來。
“小人拜見知府大人拜見世子殿下……”
錢百韌說完瑟瑟發抖的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擡一下。
霍懷信知道燕遲不耐像公堂那般審問犯人,便上前一步道,“擡起頭來,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給你主子治病的?”
錢百韌聞言聽話的擡了頭,想了一下道,“是從……從柳姨娘死後開始,柳姨娘死後我才知道,她早前求藥是想分了藥給自己治病,後來老爺也得了病,必定,必定是柳氏給老爺染上的。”
見他說起這些,霍懷信眉頭一皺,“把你開過的方子都拿過來。”
錢百韌似乎早料到霍懷信會問這個,竟然直接從袖子裡面掏出了幾張方子,“這裡這裡……都在這裡了,這幾日一共給老爺換了三張方子,都在這裡……”
霍懷信上前拿過方子,直接給了秦莞,秦莞低頭看了幾瞬,擡眸看着錢百韌,“方子沒大問題,不過……眼下他中了毒,這是怎麼回事?”
“中毒?!”錢百韌萬分詫異的喊了一聲,“我……我不知道……怎麼會中毒?”
秦莞蹙眉,“他說他頭疼腹痛,還有嘔吐腹瀉等狀,你沒發現奇怪?”
錢百韌眼神一閃,他根本不想給秦安治病,也知道自己治不好,這幾張方子,不過是爲了應付差事從醫書之上抄錄下來的,秦安的症狀,全都被他歸爲了花柳病的症狀,況且,花柳病到底有哪些症狀他到現在也不知道……
“那,那不是花柳病的症狀嗎?”
秦莞眼神一利,可看着錢百韌畏畏縮縮的樣子卻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錢百韌是庸醫,蔣氏不可能不知道,卻是她請了錢百韌來。
將方子一折,秦莞遞給霍懷信,繼續道,“他這些症狀當是中毒。”
“中毒?”霍懷信苦笑起來,“這,他可是嫌犯,怎麼還有人給他下毒了?九姑娘,他中的什麼毒可能查清楚?”
秦莞又回頭看了一眼秦安,“多半是金石之毒。”
霍懷信蹙眉,有些不解,轉而看燕遲,燕遲似乎想到了什麼,秦莞便道,“京城之中曾有人喜好煉丹,傳聞練出了仙丹之後便能長生不老,殿下一定知道……”
燕遲點點頭,秦莞便繼續說,“所爲的煉丹,皆是以金石淬鍊,這些東西練出來多半對人體無益處,不僅不會長生不老,還會中毒,中毒之人或得了胃腑之症,或會目眩脫髮,或會暴躁易怒,更嚴重一些的,會壞了臟腑生出瘤變直接死亡。”
秦莞掃了一眼秦安,又看向幾個家奴,“老爺可有服用丹藥的習慣?”
兩個家奴再對視一眼,皆是搖頭。
秦莞皺眉,“他的藥碗在哪裡?尋常又在何處熬藥?”
“在那邊……小人這就去拿……”
秦安的院子,自然是要什麼有什麼,很快,家僕便在一旁的偏堂之中拿出了一個藥碗並着一個藥罐,“九小姐,藥碗和藥罐都在這裡,平常都是小奴去去了藥之後來回院子裡熬藥,然後我們幾個端給老爺喝。”
秦莞接過藥碗,先看了看,見藥碗之中無異常便去看藥罐,藥罐之內還有藥材,秦莞見看不清楚,徑直將裡面的藥材倒在了藥碗之中,那家奴面生可惜之色,秦莞頭也不擡的道,“這藥方中看不中用,喝不喝都沒什麼大礙……”
家奴面露悻悻之色,秦莞忽然道,“不對,並非沒有大礙。”
說着擡起頭來,秦莞眸色微沉,“這底下沉着一層黑色的粉末,似乎是丹藥化開之後留下的,這味藥方子裡面沒有,是誰加進去的?熬藥的時候你們可有注意?”
這麼一說,錢百韌和兩個家奴都慌了。
錢百韌道,“冤枉啊,藥方裡面沒有的,我就絕不會放進去,真的不是我放的,若是我放了,旁人看出來怎麼辦,我不會這樣的……”
那兩個家奴面面相覷一瞬,其中一個搖頭道,“我們沒有看,每一次都是一股腦兒倒進藥罐裡面,這些藥材我們都不認識,都分辨不出,便是放在我們眼前,我們只怕也要當成補藥吃下去。”說着,二人皆是怒目看向錢百韌。
錢百韌面色一白,臉上汗水都急了出來,不停的朝着燕遲和霍懷信拱手告饒,“兩位大老爺,真的不是小人,小人是府裡的府醫,主子一旦出個差錯,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小人用藥不對,小人一直都是謹慎了又謹慎的,還怎麼敢下毒啊?”
霍懷信對蔣氏等人還算客氣,對錢百韌這等家奴卻不會如此,見狀冷哼了一聲,“藥是你開的,你還想狡辯不成?!”
錢百韌一聽更着急了,不停的磕頭起來,“請大人明鑑,真的不是小人,真的不是小人,小人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絕不敢的,請大人明鑑……”
霍懷信並未鬆口,只看着秦莞,秦莞看着錢百韌不停磕頭,眼見得額頭要腫起一個包她才搖了搖頭,“錢大夫的確沒有理由。”
錢百韌一聽這話心中微動,忙朝秦莞磕頭起來,“九小姐明鑑,真的不是小人……”
霍懷信輕哼一聲,“既然九姑娘幫你說話了,暫且先饒了你,這幾日老實待在自己院子裡不得出門,隨時會提你來問話!”
錢百韌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又磕了幾個頭才起身退了出去,轉身離開院子的時候,腿都在發軟,茯苓跟着秦莞過來,是一直守在門口的,見錢百韌如此,心中解氣無比。
“若說這錢百韌沒有理由,那會是誰呢?”霍懷信搖了搖頭,只覺得這一個案子纏着一個案子,委實讓他焦頭爛額,“這人又是爲什麼想害死秦安?”
“是爲了害死他,還是爲了別的?”
秦莞看一眼燕遲,似乎是想知道燕遲的答案,燕遲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像,若說此番下毒是想無聲無息的殺死秦安,可是這毒的毒性作用太大,很快別人就能發現他的異常,還不如直接用別的毒,既快又能不露痕跡。”
秦莞聽得眼底微亮一下,很顯然她心中也是這樣想的。
“世子殿下說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兇手的目的一定是別的。”
秦莞看了看此刻秦安狼狽的樣子眼底微微一亮,“這個毒,可使人衝動暴躁易怒,還能使人精神渙散,那個人是不是想到了,如果他中了這個毒就會有今日這樣子?”
霍懷信聞言頓覺有道理,“正是如此!若非中毒,便看不到他如此明顯的失態,今日這一遭,雖說是他瘋瘋癲癲之時開的口,可的確能讓我們確定當年之事出自他的手!”
秦莞點點頭,霍懷信看着那兩家奴道,“把他扶進去吧。”
二人應聲,一起將秦安架了進去,他們幾個一走,霍懷信低聲道,“如果兇手是這個目的,那是否是早前殺了柳氏和劉春的人?”
燕遲和秦莞對視一眼,燕遲頷首,“的確有這個可能。”
霍懷信眼底亮起,“哼,我還以爲這一次她殺了兩個人就什麼也不做了,沒想到還有後招,這一回,能拿到藥的人就那麼幾個,一定很好查清楚!”
說着霍懷信拳頭一攥,“我這就去查,請世子殿下和九姑娘等我的好消息。”
燕遲頷首,霍懷信便大步出院吩咐外面的衙差,他一走,院子正中就只剩下了秦莞和燕遲,燕遲看着秦莞道,“你還沒有用早膳,先回去吧。”
秦莞卻道,“不用給秦安續命了嗎?”
燕遲凝眸,“怎麼說?”
秦莞往屋子方向看了一瞬,“如果不吃藥,他會無比的痛苦,因金石之毒多半會讓他的病況加速惡化,這樣下去,他沒多少時日好活了,或許堅持不到給他論罪的時候。”
這個案子牽涉人命之多,是一定要上報刑部的,一旦上報了刑部,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定案,秦安也勢必要被押解入京,這期間的漫長,秦安恐怕等不到了。
燕遲眯眸,“既然如此,便給他重新開個方子罷。”
秦莞點點頭,燕遲便隨着她一同入屋子,走了幾步,燕遲忽然問,“若他這樣的人,現在的他,是想活還是想死?”
“多半是想死。”秦莞語氣微涼。
燕遲眼底閃出一絲冷意,“那好,那就讓他活着。”
這邊廂,採荷和林氏一左一右的扶着蔣氏往佛堂走去,蔣氏面色煞白,走路之時腳步都有幾分虛浮,林氏眼眶微紅道,“母親可還好嗎?要不要讓莞兒過來看看?”
蔣氏輕咳了兩聲,搖了搖頭,“不必了,不必了,我這吧老骨頭,也沒有幾日好活了,我只是覺得苦了琛兒和湘兒這幾個小的,秦安如此,真是將一切都毀了!”
林氏鼻頭一酸,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低着頭的秦琛。
從前的秦琛也是驕陽一般的少年,有美麗的妻子,有不算顯赫可也有幾分助力的家世,只消自己用功,未來的秦府三房無可限量,可如今,秦安的案子一旦落定,秦府三房便會被打上罪族的標誌,秦琛的一輩子便算是毀了……
這麼一想,林氏就恨透了秦安,今日的秦安,更是把自己所有的醜陋都暴露在了小輩面前,便是她都覺得臉皮被剝了下來,更別說蔣氏了。
“母親萬萬要保重身子,眼下整個秦府都要母親擔着呢。”
蔣氏嘆了口氣,“我也是個罪人,只是……我不想到了地底下沒臉面見她父親,到了這個地步,所有的惡事都我這老婆子來做吧,知府大人要查,任他查,秦安病成了那般,還不知能有幾日,如今……如今我只覺他死不足惜了……”
蔣氏說了幾句話,已費力非常,額角還沁出了一層薄汗,林氏便嘆了口氣,“母親吩咐的信我已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纔能有迴音,信鷹過去雖快,可京城過來卻慢,也不知道老爺能否挺得住,他若是什麼都招了,案子便算定論了,到時候……”
蔣氏深深的嘆了口氣,“這案子是必定要上報刑部和大理寺的,到時候各方複覈查檢,等最終定論至少也是大半年之後了,到時候他必定要被押送去京城,看他的命數吧,或許到了京城,反而好借侯府的力,只是不知他的病能不能……”
蔣氏語聲低了下去,秦安再不好,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到了這個地步,她要顧念秦府的臉面和這些小輩將來的命運,便只能捨棄他,何況他犯下那麼大的罪,她便是想救也無能爲力,蔣氏不自覺拿出了袖中的佛珠,卻連轉動的力氣也無,由採荷二人扶進了佛堂,坐下的那一刻,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走,眼前一黑便倒了過去。
屋內幾人頓時着急起來,採荷忙道,“夫人不必着急……”
說着便去內室拿出了一個小瓶,拿着那小瓶在蔣氏鼻端給她聞了聞,又掏出幾粒藥給她喂下,不出一刻鐘,蔣氏悠悠轉醒。
林氏嘆了口氣對採荷道,“老夫人沒白疼你。”
採荷忙道“不敢”,“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蔣氏醒來,心中明白秦府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便直朝着秦琛伸手,“琛兒……”
秦琛走上前來,蔣氏一把將他的手握住,“琛兒,這一次祖母也沒法子了,你父親那個樣子都是我沒有教好,琛兒你記得,永遠別像你父親那樣,再過一陣子,秦府在這錦州城便待不下去了,京城那邊如果來了人,就讓他們幫忙安置一處新宅,你可去京城,也可去建州,心蘭是個好孩子,如今懷了你的骨肉,你要好好待她。”
秦琛眼眶微紅,只覺蔣氏在交代後事一般,“祖母,這些話您留着,等到了跟前再告訴孫兒……”
蔣氏閉着眸子搖頭,“我還能撐幾日,眼下告訴你,是要你心中有個底,我和你母親如何不重要了,心蘭懷着你的骨肉,她是最重要的,還有你幾個妹妹,還有你二弟,三房有你們在,便不算倒,琛兒,祖母看着你長大,知你良善正派,你往後是要撐起三房的,不管多辛苦都萬萬不可走上歪路,不論多尊榮,也不可忘記你父親的前車之鑑。”
秦琛不停點頭,林氏也忍不住抽噎起來,蔣氏說了這許多,已經萬分疲累,只揮了揮手,“好了,你們都下去吧,等,拖,然後便聽天由命了……”
秦琛朝着蔣氏一拜,林氏也福了福身,這才由着秦琛扶着走了出去。
屋子裡光線昏暗,採荷看着閉眼要睡着的蔣氏卻未點頭,她只靜靜的侍立在旁,沒多時,蔣氏呼吸漸漸平緩到聽聞不見,這麼看過去,彷彿已斷了生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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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爲了寫的有質量一些,大家不要強求更新時間了,如果能早點更新步步不會不早更新的,因爲步步深刻的知道更新晚一些會有很多人不看文,但是寫文畢竟不是生產產品定時定量毫無壓力,靈感這個東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而步步的精力也實在有限~o(>_<)o~然後,還是希望看文文的人越來越多的,大家能追文的就追文吧,追文率hin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