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軒窗灑進來一束明光,將這狹窄逼仄的書庫過道照亮了兩分,饒是如此,書庫之中仍然一片昏黃,燕遲站在秦莞背後,目光越過秦莞的肩頭看了下去。
微黃的畫紙之上,一幅又一幅生動的春宮圖栩栩如生,作畫之人畫技高超,着色考究佈局匠心,畫庭院可見庭中牡丹花蕊上的凝露,畫溪邊可見清淺見底的溪中鵝暖石,畫草地,可見綠草如茵的草葉脈絡,作畫之人既然如此細緻寫實,相對的,其所畫人物自然也是細緻到了極點,那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男女樣貌皆是俊朗,或是赤身,或是衣衫半掩,男子可見身上肌理線條,女子可見峰尖殷紅,而二人相連之處……
燕遲的目光一下子轉到了秦莞的臉上,軒窗的微光正灑在秦莞的肩頭,秦莞凝雪一般的面頰之上,赫然漫上了一層薄紅,燕遲看着,眸色便是一深。
“譁”的一聲,秦莞將手中的春宮圖合了起來,她轉過身來定定的看着燕遲,她急切的尋找着燕遲面上的蛛絲馬跡,可是這般看過去,燕遲面上卻沒什麼特殊的表情,秦莞心底一鬆,忙轉過身來將畫軸重新捲起,“這張不是……”
說完話,秦莞暗暗地呼出了一口氣。
“身爲醫者,應當不會爲這樣的畫所動吧?”
就在秦莞一口氣快要鬆到底的時候,燕遲忽然又開了口,這一問,秦莞的背脊頓時挺直了,燕遲看到了!
看着忽然僵住的秦莞,燕遲眼底漫上一絲笑意,灑在秦莞肩頭的微光忽的一盛,光束之中微塵翻飛,如同灑在空氣之中的金色糖粉,莫名有暗暗的香甜浮動。
燕遲不想讓秦莞爲難,轉過身去,走向秦莞身後的高櫃。
聽見他腳步移開,秦莞僵硬的背脊才微微鬆活,“那是自然——”
她語氣清冷,可耳朵卻有些發燒,身爲醫者,自然知道人身上每一處骨骼肌理,然而她活了這麼多年,可從來沒看過這些東西!
眉頭皺了皺,秦莞一把將這卷軸放入了高櫃最深處。
心中暗暗的罵了一句秦安,果然是秦安,連收藏的畫作都是這樣……
秦莞定了定心神,又去看那櫃子之中別的卷軸,這一看,不由大爲驚訝,這櫃子裡面放着的,要麼是十二春宮圖,要麼是美人出浴圖,更有甚者,還有男男女女酒池肉林圖,秦莞每每打開只看一個邊角便將卷軸合上,生怕後面的燕遲又走過來,一邊看,秦莞一邊嘀咕,莫非這櫃子之中的畫作皆是此道?
秦莞不死心的看完最後一張,滿是無奈的將櫃門關了上。
燕遲一邊聽着後面的動靜一邊眼底噙滿了笑意,卻是未回過頭去,不多時,秦莞將櫃門關上才轉眸看了燕遲一眼,見燕遲面無所動,秦莞不由道,若燕遲這般心性堅定的行伍之人,自然不會輕易心猿意馬,如此就太好了……
秦莞呼出一口氣,又開了旁邊的一個高櫃,這一打開,秦莞一眼便看到了幾幅泛黃的字畫,且卷軸之上便有幾行小字落款,看那款制,卻竟然是前朝某位大家之手,秦莞再打開一看,果然是前朝舊物,秦莞看了看這個櫃子,再看向一旁放着春宮圖的櫃子,頓時嘆了口氣,秦府家底豐厚,可偏偏遇到了秦安這樣的家主……
“這邊都是秦府的收藏之作。”
秦莞又看了幾幅,一旁的燕遲也如此說來,這書庫盡頭的幾個櫃子已經被她二人看完了,如此,秦莞只好往外走,燕遲站在她對面,也往外走了幾步。
往外一走,櫃子上的畫紙皆是見新,秦莞看着便覺得不像七八年前的東西,可仍然是忍不住的翻找着,找到一半,燕遲那邊忽然動作一停,“你來看……”
秦莞聞聲眼底微微一亮,頓時轉身走到了燕遲身邊去,只見燕遲正將一幅二尺來長的畫作打開到一半,而那畫作並非出自名家之手,畫上畫着的,乃是一個紅衣女子的背影。
作畫之人畫技並非決定高超,可勝在意境極美,光是看着這幅畫,且只是個背影,秦莞也感覺出了這女子的清麗絕美,女子背影聘婷嫋娜,如雲的墨發盡數披散在腦後,她走在柳枝曼妙的春日之中,行止之間,裙裾起伏,彩蝶環繞,端的是一副靈氣逼人的美人圖。
“這畫……”
畫作並未露出女子正面,便是當年的二姨娘也對秦莞毫無幫助,且秦莞看着這畫,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燕遲接道,“這畫紙不夠舊,當是一年內所作。”
秦莞點點頭,手撫了撫畫紙,“正是如此,不過……”
說着,秦莞索性拉着卷軸一直往下展開來,這一展,便展到了最後,作圖之人似乎不願題字落款,甚至連作畫的年歲都無,可秦莞細細一看,卻發現左下之處有一個小小的不甚清晰的印信,秦莞看着,隱隱認出了那兩個字,“珉瑜?”
秦莞疑惑一問,“這是誰?倒像是某個人的字……”
燕遲眸色微凝,“珉瑜二字皆是形容美玉,而秦府之中,唯有大少爺的名字有美玉珍寶二字,若是料的不錯,這定然是大少爺秦琛的字。”
秦莞的眼皮頓時一跳,姚心蘭說過,她做夢夢到過秦琛作畫,畫上畫的人是個女子,漫山遍野皆是相思紅豆,秦莞又打量着這幅畫,這畫上雖然沒有相思紅豆,可作畫之人將春日的爛漫皆落於紙上,彷彿要將這世間春光獻給畫中女子似的。
秦莞抿了抿脣,“應當是出自大哥之手……”
燕遲不知道姚心蘭和秦琛之間的問題,下意識道,“這是他畫的府上少夫人?”
秦莞沒有立刻答話,燕遲看了秦莞一眼,大抵是看到了秦莞凝重的神色眉頭一挑,“不是少夫人?傳聞他和少夫人成婚還不到一載,怎會畫了別的人?”
燕遲也看出了作畫之人對畫上女子的愛意,頓時洞悉了秦琛的心思。
秦莞搖了搖頭,不好將知道的說的太細,心中卻又信任燕遲,只道,“我也不知,大哥和大嫂,並不如外面傳言的那般恩愛。”
燕遲沉眸想了一瞬,一時沒想到這件案子和柳氏以及劉春的死有什麼關係,只將其當做了秦府之內的辛秘,一時也不好再問,便將畫軸捲了起來,可秦莞卻一時間手腳冰涼,這秦府之內藏着第三樁命案,當初的九小姐到底爲何進了紫竹林秦莞到現在也沒想清楚,最大的可能便是知道了某些不該知道的事從而招來了殺機。
那對於秦琛而言,喜歡上了別的人算不算致命之事呢?
“怎麼了?”見秦莞久久不言,燕遲忽然開口問了一句,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秦莞的神色尤其凝重,燕遲一想,多半是秦莞從未想過秦琛會如此,要麼便是和那位少夫人交好從而對秦琛心生了不滿,燕遲將卷軸放回原處,“可要將此事告訴少夫人?”
秦莞回神,片刻之後搖了搖頭,“還沒想清楚。”
燕遲眼神略沉,“還是那句話,你那位大哥心思不簡單,你要防備。”
秦莞點點頭,將心底繁複的雜念揮出去,轉而看向一旁的書櫃,“繼續——”
秦莞語氣沉沉,動作也十分利落,見她如此,燕遲也在旁找了起來,然而接二連三打開的櫃子裡面都是古籍舊藏,並無近年來的畫作,秦莞將最後一個櫃子的門關上,神色有幾分凝重,“看來也不在這裡——”
燕遲眯眸,“府中書畫,是否還可能在別處?”
秦莞搖了搖頭,“書畫古籍的都在這裡了,別處我還不知道,得再去問問才行。”
秦莞環視了一圈,“既然沒有,我們先離開。”
燕遲自然點頭,兩人出了書庫的門,又朝着臨風院而去。
剛纔看到了秦琛的畫,燕遲雖無意秦府之內的這些秘密,可秦莞在秦府,他不由得要上兩分心,“適才秦琛離開之時神色有異……”
燕遲這麼一說,秦莞便知道他想問什麼,“適才他二人吵架了。”
燕遲眼底並無意外,只盯住道,“這件事雖然和案子無關,可你還是莫要插入他二人之間,秦府如今這個境地,往後秦府做主之人多半是秦琛。”
秦莞寄人籬下,往後若是秦府真的由秦琛當了家,秦莞便該和秦琛交好纔是。
秦莞明白這些道理,亦知道燕遲是在關心她,心底不由的微暖。
“世子殿下放心,我知道如何做。”
話音剛落,白楓卻從前院的方向走了過來,見他一副有事要稟告的樣子,秦莞當即朝前走了兩步,果然,白楓走到燕遲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燕遲聽這話面色微變,轉而看着秦莞,“霍知府拿到人了,其中一人帶回了秦府,我去看看,讓白楓留在你這裡。”
秦莞點頭又搖頭,“不必,世子殿下身邊也該有個人纔是,我去臨風院還了鑰匙便回自己住處去,殿下不必擔心。”
燕遲略一思忖,“那好,若是得了有用的消息,我便來尋你。”
秦莞應了一聲,燕遲便不多耽誤的離開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秦莞方纔朝臨風院而去,又走了沒幾步,秦莞卻見茯苓急急忙忙的朝這邊走來。
她適才交代了茯苓來書庫找她,可茯苓似乎來得晚了些。
“小姐,奴婢來晚了……”
秦莞蹙眉,“發生了何事?”
茯苓喘了口氣,“剛纔二少爺院子裡的丫頭過來了……”
秦莞眨了眨眼,茯苓道,“那丫頭說,這幾日小姐一直在給世子殿下幫忙,二少爺便未過來,可是今日二少爺病狀有些加重了,想請您過去看看,奴婢留她說了幾句話便讓她先回去了,只說小姐待會兒忙完了就會過去。”
“是該過去看看了,秦府如今這樣,也不必顧忌那麼多。”秦莞心中微沉,忙朝着臨風院而去,她本就想着給秦隸做藥,沒想到秦隸的人先找了過來。
秦莞直奔臨風院,心中本還有些不安,害怕秦琛回來了,可到了院子裡秦琛卻還沒有回來,秦莞將鑰匙交給墨書,墨書早前微紅的眼眶卻是消了。
“九小姐,您去看看小姐吧,剛纔建州來信了,小姐這會兒舒緩了許多。”
聽着墨書的話,秦莞自然不好立時離開,忙朝着內室而去,內室之中,姚心蘭果然平靜了下來,她手中握着一張紙,仍然怔怔的坐在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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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動靜,姚心蘭轉過了臉來,一看到秦莞,眼眶又是微微一紅。
“大嫂,建州來信了?”
姚心蘭點點頭,拉着秦莞坐在了自己身邊,“十多天前剛好有族中人過來錦州打理生意上的事,本來府上只是死了人,可後面挖出了那麼多白骨,事情便不一樣了,族中人將消息傳回了建州去,父親知道了,寫了一封信過來。”
秦莞點點頭,“姚大人怎麼說?”
姚心蘭眼底泛出一絲暖意,“父親說,秦府的事和琛哥沒有關係,只是這件事一出,秦府在錦州便不好留了,父親的意思,建州是姚家的族地,而我快要生了,雖然京城忠勇候府也會幫襯,可是此去京城實在太遠,我的身子受不住,父親說他已派了人過來,等案子定論,立刻將我和琛哥接去建州,年後他將回京城爲官,到時候盡力替琛哥安排,再加上忠勇候府,至少琛哥還能掙得一個前程,錦州是是非之地,不管是我還是琛哥都不好多待。”
便是秦莞也聽得心中一暖,姚心蘭之父深明大義,秦府出了這樣的事,林氏和蔣氏滿心絕望,這位姚大人卻是盡心替秦琛考量,眼下官府還未明確定案,若是定了,錦州秦府只怕要人人喊打,到時候上報朝廷,秦府的子孫自然沒有好出路。
這個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想和秦府撇清關係,這位姚大人雖然是爲了自家女兒,卻也算是盡心盡力了,秦莞彎了彎脣,“姚大人是心疼大嫂大哥,這般安排再好不過了。”
姚心蘭精緻的面上便生出了兩分迷怔,“可是我還沒想清楚。”
秦莞聞言,一下子便想到了適才在書庫之中看到的那副畫,她看着姚心蘭迷茫的眸子,幾乎忍不住就要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她到底是忍了,只問姚心蘭,“大嫂想如何?大嫂若是想清楚了,便派人來喊我便是,我能幫大嫂。”
姚心蘭面露感激,卻是搖了搖頭,“我沒想清楚,我腦子太亂了。”
說着,姚心蘭有些哭笑的道,“我太軟弱了,沒有九妹妹這樣的性子,我得再想想……九妹妹去做自己的事吧,待我想清楚,就讓墨書去叫九妹妹。”
秦莞念着給秦隸看病,點了點頭,“那好,我先回去。”
辭了姚心蘭,秦莞帶着茯苓快步回了汀蘭苑。
“小姐,我們現在就去二少爺那邊嗎?”
茯苓一入屋子便問,秦莞卻神色沉凝的慢下了腳步,房門掩着,秦莞眉頭微微皺起,“茯苓,我落湖的那一夜,大哥在哪裡?”
茯苓微愣一瞬,歪着頭想了一想道,“那一夜……那天下午大少爺好像就要啓程去建州來着,我是聽府里人說起的。”
秦莞轉眸看着茯苓,“確定嗎?”
被秦莞目光嚴肅的一看,茯苓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小姐這麼一問,奴婢不敢說確定了,不過可以問問門房那邊,他們一定知道!”
“小姐,現在去問嗎?”
秦莞搖了搖頭,心中懷疑,卻又害怕打草驚蛇似的不願輕舉妄動。
定了定神,秦莞還是道,“先去看看二哥。”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了“嚓”的一聲,秦莞眉頭一皺,“誰在外面!”
茯苓聞言連忙跑到門口,打開門一看,門外的迴廊之下甚至庭院之中都是空空如也,茯苓奇怪的道,“怎麼回事?奴婢也聽到了,感覺是誰的步子忽然重了一下似的。”
秦莞也跟着走到門口,看了周圍一圈,搖了搖頭,“許是鳥兒吧,沒事,快去拿藥吧,我們過去看看便回來——”
茯苓忙應聲而去,秦莞一個人站在門口,看着空蕩蕩的庭院出了一會兒神。
“小姐,好了,藥都拿上了。”
秦莞點頭,當先走了出去,茯苓照例將門關上,心無旁騖的跟在了秦莞身後。
二人走出院門,秦莞回頭看了一眼,半掩的院門露出庭院的一角,依稀能看到院子裡靜謐如初一個人也沒有,秦莞收回目光,快步朝秦隸的院子走去。
秦隸的院子也在前院之後,卻是比臨風院要偏僻許多,秦莞沒有來過,按照茯苓說的大致方向走了過來,到了院門口,院門卻是從裡面鎖上的,茯苓上前去敲了敲院門方纔被打了開,院門一打開,秦莞便看到了比臨風院要小上許多的格局。
秦隸此前也喜好風流,因此院內雖然不大,卻也佈置的十分雅緻,開門的侍女形容清秀,見秦莞來忙低頭行禮,“拜見九小姐,我們公子正在等您。”
秦莞點點頭往裡面走,沒走幾步,又看到一個侍奴等候在了門口。
這第二個侍奴也是水靈靈的好看,茯苓不由多看了兩眼,低聲和秦莞道,“小姐,二公子這裡的姐姐們果然都生的十分好看……”
秦莞不置可否,那第二個侍奴打起簾絡,恭敬的請秦莞入內。
屋內一股子淡淡藥香,出乎秦莞意料的是,屋子裡的佈置十分清雅,竟然有些不像秦隸的性子,秦莞沒多看,被侍奴引着入了暖閣。
“九妹妹——”
一進暖閣,便看到躺在窗邊長榻之上的秦隸,幾日不見,秦隸更加消瘦了兩分,脣角的硬下疳已經慢慢好轉,可秦莞一眼就看到秦隸脖頸上長出的楊梅瘡。
秦莞疾步走過去,在秦隸身邊的小凳上落座。
“伸出手來——”
秦莞一點寒暄就沒有,真如同個來問診的醫者一般。
秦隸伸出手腕,秦莞的指尖便搭了上去……
“九妹妹給的藥吃了,藥膏也摸了,只不過……”
說着話,秦隸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摸脖子上的楊梅瘡,秦莞目光往他手上一看,許是她眼神太過銳利,秦隸的動作竟然一下子頓了住。
“看樣子硬下疳好了,可實際上溼熱轉化的邪毒此刻才發了出來,若你脖頸上的瘡潰還有多少處?都生在何處?”
秦莞語聲無波,這麼一問,秦隸卻垂眸似乎有兩分羞恥,“不多,脖頸一處,下腹兩處,還有大腿和……”
秦隸話語頓住,秦莞卻是知道了,她點點頭收了指尖,轉身將茯苓手中拿着的藥包拿了過來,“這是熬的藥,一日四服,白日三服,夜間一服,這裡是白杏膏,只是差了兩味藥,用的時候,將這輛包研成細末加入其中便可,用法還是此前說的那樣。”
秦莞說完,眉頭仍然微微皺着,秦隸忍不住問,“父親怎麼樣了?”
秦莞搖了搖頭,“他前幾日被人下了金石之毒,催發了病狀,這兩日病情已經很重了,你眼下不過剛開始,他卻是迴天無力……”
秦隸眼皮一跳,似乎想到了未來的自己,面露幾分緊張絕望之狀,卻是強自剋制着問,“下毒?誰會給他下毒?”
秦莞搖頭,又眯眸看着秦隸道,“二哥不是不願意說嗎?卻又問什麼?”
秦隸垂下眸子,苦笑起來,“九妹妹問的,能說的,我都說了……”
“二哥只說了讓我不要靠近那口井不要去紫竹林。”秦莞冷笑一聲。
“不讓九妹妹去那口井,是因爲祖母說過,那口井是兇井,我並不知道井下藏着那麼多人的屍骨,只知道二姨娘的而已……”
“那爲何二哥不讓我去紫竹林?”
秦莞目光逼人的看着秦隸,秦隸脣角幾動,卻沒說出話來。
秦莞語氣越發的迫人了些,“到了這個地步,二哥都不怕別人知道自己得病了,還有何好隱瞞?莫非,紫竹林之中還有別的秘密?”
秦隸面上一片作難,秦莞立刻眉頭一皺,“紫竹林中還有什麼秘密?!”
秦隸苦笑起來,“你不要問了,秦府到了這個地步,不好再生波瀾,我雖非嫡子,卻也知道秦府如今經不起什麼動盪了,我們這些小輩更要明白這一點……”
秦隸自顧自說着,秦莞不由揣摩她話中的意思,嫡子……小輩……
呼吸一緊,秦莞冷冷的道,“莫非和大哥有關?!”
秦隸眼角一顫,放在身側的手一下子抓緊了一角,眼神亦垂的更低不願看秦莞,見他這些小動作,秦莞的眸子頓時眯了起來,“大哥有什麼秘密?”
秦隸索性轉過了頭去,道,“大哥沒什麼秘密,大哥和大嫂恩愛,學識亦好,是秦家未來的頂樑柱子,他能有什麼秘密?”
秦莞看着秦隸如此冷笑一下,“那他怎會爲別的女子作畫?”
秦隸一驚,不可置信的轉眸看着秦莞,“九妹妹怎麼知道?!”
秦莞一副瞭然於心的從容冷漠樣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旁人都覺得他待大嫂極好,可我近來和大嫂相處甚多,卻是明白大哥並非真的疼愛大嫂!更有甚者,我在書庫之中找到了他給那人做的畫,真是豈有此理,竟然膽大包天到這樣的地步!”
一個背影而已,秦莞根本沒有認出來是誰,可秦莞沒有忘記姚心蘭的那塊玉佩,她既然親眼看到過秦琛和旁人私會,那那個人多半是秦府之人……
既然是秦府之人,豈不是膽大包天?!
秦莞說着,語氣更是帶上了惱怒,“大嫂是未來的秦府主母,而他們竟然敢……大嫂和我說過,她曾看到過他們私會,那個人竟然敢勾引大哥……”
秦隸聽着秦莞的話,只以爲秦莞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內情,聽到這裡他苦笑着搖頭,“誰讓祖母寵愛她倚重她呢,內院之中有誰不知道她是祖母最看重的人。”
秦莞眼瞳狠狠一顫,若非她自持力佳,這會兒幾乎就要瞪大了眸子。
採荷……蔣氏寵愛並倚重的人,除了採荷還有誰?!
秦莞一顆心狂跳兩下,秦琛……採荷……是她們……
狠狠的一咬牙,秦莞方纔發出聲音,“大哥既然喜歡她,卻爲何不收房?”
秦隸苦笑更甚,“大哥娶大嫂,本就是因爲大嫂的父親是建州知府,秦府三房落敗,大哥未來如何京城那邊並不十分上心,所以祖母才起了這心思,剛好大嫂也喜歡大哥,本是極好,可姚大人對大哥有一個要求,那便是不能納妾,祖母也是應了的。”
秦莞聞言一時怔忪,姚心蘭不是說,當初秦琛是因爲愛她且受夠了秦安的風流所以才決定這輩子只娶她一個人的嗎?
想到姚心蘭說這話還隱隱帶着甜蜜的模樣秦莞便有些憐惜。
姚大人疼惜女兒提了這要求,秦琛順勢而爲將這件事變成他自己心甘情願的,藉此奪走了姚心蘭的心,可心中卻仍然藏着別的人……
秦莞一陣惡寒,秦琛騙了姚心蘭……
這麼一想,秦莞心中對秦琛的懷疑更大了些。
秦莞也垂了眸子,藉以掩藏眼底的機鋒,“這件事老夫人想必不知道,若是這件事被老夫人和大嫂知道了會如何?”
秦隸眯眸,諷刺的搖了搖頭,“會如何?這件事若是被知道,採荷還有什麼命好活?便是再倚重疼愛,她不過是下人罷了,而就算大嫂忍下了委屈,她的父親也忍不下,祖母是一定會爲了秦府的將來舍了採荷的。”
說着,秦隸嘲諷道,“都覺得大哥是天之驕子,可這件事上,他真是糊塗。”
秦莞脣角緊抿着,秦隸說得對,這件事的確不能鬧出來。
而站在秦琛的角度,倘若此事被發現,他真心喜歡着採荷,會爲了採荷殺別人也不是不可以,秦莞一邊想着,一股子寒意慢慢的爬上了她的背脊。
“九妹妹,這件事……就讓大哥自己處置吧,如今的秦府,更不可能沒了大嫂父親的助力,此刻鬧得不快,對秦府百害而無一利。”
秦莞猛地擡起了頭來,她看着秦隸,目光冷漠的有些嚇人。
“若秦府好好待大嫂,接受姚大人的支應也無可厚非,可如今,將別人家的女兒當做傻子,卻還能心中無愧的借別人之力?”
秦隸被秦莞說的一愣,秦莞繼續道,“二哥諷刺大哥,二哥又何嘗不是?”
說着話,秦莞站起身來,“上有三叔父,下有大哥二哥,秦府何愁不敗?二哥好生養着吧……”
秦莞說完便走,秦隸急忙坐直了身子來,“九妹妹!”
秦隸急急喊了一聲,秦莞卻不打算停步,頃刻間便帶着茯苓走了出去。
秦隸怔怔的坐了片刻,沒多時,無力的躺倒了回去。
一出院門,茯苓便不可置信的低聲說起來,“小姐,奴婢剛纔有沒有聽錯……還是奴婢想錯了人……大少爺心中想着別的人?那個人……是……是採荷?”
秦莞疾步走在前面,直走出了好遠方纔停了下來,她調整着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是採荷……我竟然沒有想到……”
秦莞說着,一顆心“突突”的跳起來,她本還在想那次害姚心蘭的是誰,蔣氏和秦琛都有麝香,可她二人都不可能,可如果,現在再加上一個採荷呢?
若採荷和秦琛有情,她恰好有機會動姚心蘭的藥,會不會是她加了麝香和當歸想要姚心蘭落胎呢?
秦莞這般想着,心中一定,太有可能了!
秦莞雖然從未經歷過,可大家大族之間的傳聞便聽過不少,妻妾相爭,家族內鬥,下毒暗害什麼的都是常事,更別說加兩味藥材了。
“小姐,怎麼會是採荷呢?所以……所以少夫人看到的是真的?”
茯苓還沒有反應過來,秦莞頷首,“上一次我們撿到的玉牌就能證明了,大嫂去過半月湖,只是自己也忘了,而大哥見她精神恍惚便說她做夢而已。”
秦莞腳步極慢,一邊走一邊想着,她本是爲了探柳氏和劉春之死,結果卻找到了這樣一樁秘聞,而這件事,到底和九小姐的死有沒有關係呢?
如果有關係,採荷必定也知道她和秦琛的姦情被撞破,可秦莞想起來,採荷每次見到她之時都沒有任何兇意,甚至,還存着兩分告誡之意。
有或者,秦琛和採荷的確有染,可和九小姐的死無關?
那麼當初在紫竹林殺了九小姐的人到底是誰……
秦莞心中微微一定,“走,我們現在去門房那裡看看!”
要知道秦琛和九小姐的死有沒有關係,便要先知道秦琛那一日到底有沒有在府中,如果在府中,那他的嫌疑便要大大的加大了……
秦莞帶着茯苓,快步的朝西側門而去,茯苓在後面跟着,着急的道,“小姐,既然咱們知道了,要不要告訴少夫人呢?”
秦莞定了定神,“等她自己想清楚,若她來找我,我便告訴她。”
茯苓長長的嘆了口氣,嘴巴也癟了起來,在她心中,秦琛簡直是夫君的典範,更覺得秦琛此人學識品性樣貌皆是上品,可沒想到,沒想到秦琛竟然是這般!
茯苓心中憋着一口氣,想到姚心蘭,一時又憐惜起來,不由恨恨道,“君子不可無信,明明答應了少夫人的父親,卻又做不到。”
秦莞聞言苦笑起來,“他做到了,他沒有納妾,只是他用了虛僞的法子騙了大嫂,他想要好的前程,又想要喜歡的美人,世間的男子……”
秦莞滿是唏噓,從秦隸的院子一路往西,中途要經過汀蘭苑,秦莞走了平日裡最熟悉的路,雖然眼看着就到了汀蘭苑,卻沒打算入內,然而遠遠的,她卻看到徐河拿着一個包袱等在院門之前,秦莞腳步一頓,只好朝徐河走了過去。
徐河是被霍懷信留在西后院的,眼下在汀蘭苑等着,自然是來找她的。
“徐仵作——”
秦莞喊了一聲,正低着頭的徐河立刻轉過了身來,“九姑娘!”
秦莞走近幾步,“徐仵作等在這裡做什麼?”
徐河彎了彎脣,將手中的一疊卷宗朝秦莞揮了揮,“這些是世子殿下派人去楊縣取回來的,今日要將那邊的屍骨和記錄卷宗送入府衙,在下看着這些,不知道要不要一起帶走,派人去問了大人,大人說來問一問九姑娘。”
秦莞想了想,柳氏和劉春的死根本是兇手爲了揭露當年之事的手段,足見這兩件案子已經攪和在了一起,“先留着吧,這件事還沒定論,或許這上面還有線索。”
徐河點點頭,“好,在下知道了……”說着話,徐河一邊將卷宗和信箋往身側的包袱之內裝,一邊又問,“九姑娘走的這麼急要去哪裡?”
秦莞沒打算多言,“去門房那裡問一件事。”
說着話,卻見徐河一不留神,將兩張信箋滑脫落地。
秦莞就站在旁邊,忙傾身撿了起來,徐河不好意思的想要接過,秦莞一垂眸去看到了信箋上面所寫的字,她眉頭皺了皺,一時沒再遞給徐河。
“怎麼了九姑娘——”
徐河疑問着,秦莞卻仍然盯着信箋上的那一行小字出神,信箋之上,乃是燕遲的人走訪當地百姓聞到的,而秦莞看到的,乃是有一人形容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如何賣綢緞,別的都還好,可秦莞偏偏看到信箋上說,那位男主人經常弄錯顏色。
以黛爲赤,以蒼爲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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