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龐管家帶回去審一審。”
龐友德聞言一呆,怎麼也沒想到燕遲的重點竟然在他身上。
他無措的看了看燕遲,又下意識的看向龐輔良,而龐輔良聽到這話也是一愣,“殿下,這是爲何……”
燕遲看着龐輔良,抿脣不語。
一瞬間,龐輔良接下來的話便是問不出來了。
龐輔良年過不惑,半生看過風雨無數,可在燕遲面前,他仍然被燕遲周身之勢震懾住。
燕遲鳳眸微狹,“龐老爺可知道爲何龐大公子衣衫不整出現在此處?”
龐輔良對上燕遲的眸子,喉頭好似被一隻無形大手掐住似的發緊,而見他不說話,燕遲便勾了勾脣,“既然如此,就只好問問龐管家了。”
燕遲脣角雖然有弧度,可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他轉眸,看向汪懷宇,也有些發愣的汪懷宇聞言立刻朝一旁的衙差揮了揮手,“把龐管家帶回衙門去——”
幾個衙差不敢怠慢,上前就將龐友德的臂膀扭了起來。
龐友德不敢對着燕遲喊冤,只遲疑的喊了一聲,“老爺——”
龐輔良站在原地,身邊是躺在地上滿臉是血的龐宜文,不遠處是正被扭送走的龐友德,然而他脣角微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龐友德眼睜睜的被帶走,龐輔良一轉眸,卻見是秦莞從樓內走了出來,而跟在秦莞之後的,正是常氏和龐嘉言幾人,龐嘉韻身上罩上了一件斗篷,此刻她頭臉皆被斗篷的兜帽遮住,小小的身影瘦弱的孩童一般,走出一樓的門口,常氏腳步一頓,看了滿臉是血的龐宜文一眼,下一刻,她一邊拉着龐嘉韻,一邊拉着龐嘉言,跟着秦莞走了下來。
龐輔良雙眸微眯,眼底的暗芒箭一般的落在常氏的背脊之上。
常氏不看龐輔良,只靜靜的跟在秦莞身後,燕遲便吩咐道,“另外闢一處院子出來,派人看着龐夫人和龐姑娘,還有三少爺——”
燕遲吩咐落下,龐輔良的眉頭頓時一皺。
汪懷宇眼珠兒一轉,“是,小人這就去吩咐。”
燕遲這才垂眸看向地上的龐宜文,“龐老爺以爲他是如何死的?”
龐輔良看着地上龐宜文已經開始泛涼的屍體眼神幽深,“一定不是意外——”
“那兇手是誰呢?”
龐輔良語氣陰沉沉的,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燕遲卻是一派輕鬆,龐輔良脣角動了動,哪裡說得出來,衆目睽睽之下,龐嘉韻人在一樓,龐宜文憑空從三樓墜了下來……然而龐輔良怎麼能相信龐宜文是意外墜樓而死?
“小人不知,這應該是汪知府的事。”
龐輔良語聲雖低,卻也含着兩分鋒芒,燕遲便看向汪懷宇,“好,那就請汪知府查一查。”
汪懷宇似乎品出了燕遲的意思,便上前道,“龐老爺放心,任何非自然亡故的都要查的,眼下你先節哀順變,來人,將龐大公子的屍體搬去和劉運同的屍體放在一起。”
幾個衙差一聽吩咐立刻動了起來,看着龐宜文的屍體被幾個衙差粗魯的擡走,龐輔良只覺自己死死剋制的脾氣馬上就快要爆發了。
燕遲嘆了一聲,“龐老爺節哀。”
說着又看向汪懷宇,“劉運同的死繼續查。”
汪懷宇立時道,“好,請殿下放心。”
早就等在下面的燕離聞言上前道,“怎麼了?爲何要看着龐夫人?這件案子和她們有關係?我怎麼覺得這大公子是死於意外呢?哦不對,也不能說是意外,得知道他爲何來此。”
燕遲便頷首,“龐姑娘身體不適,得等龐夫人將她照料好了幫着問一問。”
燕離眼珠兒一轉,“是哦,龐姑娘只和夫人說話。”
這幾句話說的龐輔良面色幾變,汪懷宇乾脆道,“這園子夫人比我熟悉,夫人自己選一處獨院吧,這幾日辛苦夫人不得隨處走動了。”
看似是禁足,其實卻是保護。
常氏點點頭,“西邊還有兩處客院。”
西邊的院子正是緊挨着秦莞幾人的客院的,汪懷宇聽着有些滿意,點了幾個人吩咐道,“你們,跟着夫人一起過去,守在院門口便好。”
幾個衙差應是,當即“護送”常氏一行離開了這樓前。
該走的都走了,火氣煙燻味兒混雜着血腥味兒讓人聞着有些作嘔,火雖然撲滅了,可這小樓卻是化作了一片狼藉,清暉園的下人們三三兩兩的站在遠處一時沒了主意,府中接二連三的死人不說,眼下連大少爺都死了……
汪懷宇看着直直站着沒說話的龐輔良道,“龐老爺,清暉園之中接二連三出事,只怕眼下整個園子都要被封起來了,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了,稍後再調些人手過來,順帶着查一查令公子的死是怎麼回事。”
龐輔良一時無話可說,汪懷宇又道,“龐老爺失了愛子心情沉重,可先回去歇着。”
龐輔良點了點頭,腳步僵硬的轉過了身去。
龐宜武早早就到了跟前,然而他速來不受寵愛,到了此時也畏畏縮縮起來,見龐輔良走的腳步虛浮方纔迎上前來,龐輔良看了他一眼,到底沒有像往常那般冷眼瞪視,他伸出一隻手去,一旁的龐宜武立刻上前將他扶了住。
眼看着父子二人攙扶着慢慢走遠,燕遲雙眸微狹。
“這個龐管家是什麼時候開始跟着龐輔良的?”
燕遲這麼一問,汪懷宇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這個下官還真不知道。”
“審這個管家,再派人盯着龐輔良。”
汪懷宇點點頭,卻有些摸不着頭腦,秦莞知道的只告訴了燕遲,眼下汪懷宇還不知,燕遲便語聲微低道,“極有可能和當年的案子有關。”
汪懷宇嘴巴微張,眼底頓時一亮,“如此豈不是——”
燕遲搖了搖頭,“不是那麼容易的,除非這個龐管家也是當年共犯之一,否則沒有證據根本耐他不得。”
汪懷宇這便明白了燕遲吩咐盯着龐輔良是什麼意思,“好,下官這就去安排,今天晚上連夜審那龐管家……”
燕遲頷首,“此事宜快不宜慢,我和你同審。”
秦莞在旁聽到這話,頓時想到了燕遲在西邊用數十種酷刑對付戎敵細作的傳聞,她看了燕遲兩瞬,卻是想不出他用那酷刑折磨人是什麼樣子。
天色漸晚了,燕遲便看向秦莞道,“你先回去歇着。”
秦莞福了福身,又對汪懷宇點了點頭,這才走了。
秦琰和秦霜一直等在不遠處,此刻秦莞走上前來,秦霜立刻上前道,“怎麼樣啊?龐家姑娘和龐宜文爲何在這裡面?”
秦莞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在此處說,秦霜這纔沒多問。
而一旁的秦琰見此情形心中已是明瞭。
秦霜便往西邊看去,“龐夫人和龐姑娘幾個怎麼被帶到那邊去了?”
“龐宜文這件案子得問龐姑娘,龐姑娘又得龐夫人照料。”
秦莞照着燕遲的說辭說了一遍,秦霜面上仍然有幾分疑惑,卻是回頭看了一眼道,“說起來那小樓有些奇怪,怎麼一樓那麼大的火二樓卻還好着呢?”
秦莞一時蹙眉,秦琰卻道,“西北的寒原之上生長着一種刺橡木的樹,此種樹木質格外堅硬,據說射箭都射不進去,且極其不易燃,這種樹大概在五六十年前被發現,後來曾大量販運到了西北各州府,要價極高,而這清暉園乃是前親王的宅邸,我猜這小樓極有可能用了我說的那種木材,否則若是尋常,整座樓都燒起來了。”
世上還有這種木材?秦莞和秦霜都是一訝。
兄妹幾人一路往西邊去,到了西邊果然看到秦莞客院不遠處的又一處獨院亮着燈火,秦莞想到那一日常氏的請求心底微動,忽然想過去看看龐嘉韻的病。
“我過去瞧瞧龐夫人。”
秦琰看了一眼遠處的院子,“那你莫要耽誤久了。”
秦莞點頭,兄妹幾人方纔在此處分別,秦霜拉着秦莞的袖子不放,“不行,我也要去。”
秦霜純屬好奇加湊熱鬧的心思,秦莞想着常氏不願提及龐嘉韻瘋傻的緣故有些猶豫,秦霜卻立刻指天發誓道,“我保證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
秦莞本是不太相信的,可秦霜殷切的望着她,她便一時不好拒絕。
“那好吧,我們過去看看,還不知府衙的衙差能不能放行。”
秦霜欣然點頭,秦莞這才帶着秦霜往更西方向的客院走去,待走到門口,那看着院子的衙差果然一攔,然而其中一人正是剛纔下樓請秦莞的那人,那人看了一眼院內,到底還是讓了開,“這是幫着知府大人驗屍的忠勇候府九姑娘,不必攔着。”
另外三人面面相覷一瞬,果然退了開。
秦莞對那說話那人點頭致謝,而後才進了院子。
一進院門,秦莞便聽到了龐嘉言的輕笑聲,“阿姐,這個好看嗎?”
正屋的屋門大開着,龐嘉言不知怎麼摸出了一張小面具來罩在了臉上,那是一張猴王面具,他便做出那猴子撓腮的動作來逗龐嘉韻,龐嘉韻怔怔的看着龐嘉言,一邊常氏嘆了口氣,“韻兒,弟弟在哄你高興呢,你開心一些啊……”
龐嘉韻怔怔片刻,忽然彎了彎脣,龐嘉言便笑的更高興了。
“阿姐笑了,阿姐笑了。”
晴娘在旁看的眼眶微紅,一轉眸,卻見秦莞站在院門處,她忙和常氏一說,二人齊齊站起身來,秦莞讓白櫻幾人留在外面,只帶着秦霜走了進去。
“九姑娘來了——”
常氏迎了出來,秦莞走到門口福了福身。
“此時還過來,打擾夫人了。”
常氏眼下對秦莞只有感激的,她本做好了打算今夜回徽園承受龐輔良的怒火,可沒想到燕遲卻用這樣的方式暫時將他們保護了起來,“怎會打擾,還未對九姑娘道謝。”
秦莞搖搖頭,看向屋內呆呆站着的龐嘉韻,“那日夫人說讓我給龐姑娘看病可是真的?”
常氏一愣,隨即眼底大亮,她實在沒想到秦莞竟然是爲了這個過來,“當然!當然是真的……九姑娘,若是您能治好韻兒,我一定……”
秦莞擺了擺手,“夫人先別說能治好的話,秦莞醫術不精,要治好龐姑娘的病症只怕有些難,便是能治好,也不是朝夕之功,只是我適才看龐姑娘身子極其乾瘦,心中有些擔憂龐姑娘的身體,所以才趁夜而來——”
常氏更爲感激了,“我知道我知道,這樣的病民間極少能有治好的,九姑娘有這份心我實在是無以爲報,九姑娘請進,若是能讓韻兒身子變好我也是極樂意的,有時候我也想着她就這樣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過一輩子也是極好的。”
這般一說,便又傷感了,這邊廂晴娘也動容的走到龐嘉韻身邊,“小姐,快做到桌子邊上去,這位姐姐能給你治病呢。”
龐嘉韻面無表情,可聽到晴孃的話,卻是邁開步子走到了桌邊坐了下來。
秦莞一訝,光是看龐嘉韻這會兒的行爲舉止,幾乎看不出她得病。
常氏便道,“就我和晴孃的話她聽,別人是一概不聽的。”
秦莞見過龐嘉韻縮在櫃子裡的樣子,自然知道常氏所言不虛,她走到龐嘉韻身邊坐着,輕聲道,“嘉韻,伸出手腕來……”
她說完,龐嘉韻果然不動,晴娘便道,“小姐,把手伸出來。”
龐嘉韻擡手,直直的伸在了秦莞跟前,秦莞身子側了側,一手託着她的手腕一手把脈,片刻,秦莞的眉頭微皺面色有些沉凝,她沉吟一瞬再換了另外一隻手,很快,秦莞道,“這裡可有紙筆?我開個方子,是調理龐姑娘身子的,她要藥補還要食補,至於她這裡的病……則暫時不好決定用什麼法子好。”
秦莞沒說龐嘉韻腦袋有病,只點了點心口。
常氏搖頭,“這裡還來不及準備紙筆,不過九姑娘可告訴嘉言,嘉言記得住。”
秦莞微愕,她這方子至少得有十味藥,再加上每一味藥的數量,想要一分不差的全都記住可是不容易,然而秦莞沒急着質疑,她只一味一味藥的說了一遍,等她說完,龐嘉言一張笑臉滿是凝重的想了片刻,然後點頭,“記住了。”
秦莞有些意外,龐嘉言便爲了證明自己似的唸了一遍。
等龐嘉言唸完,秦莞和秦霜便都訝異起來。
“三少爺可真是厲害,記性竟然這麼好。”
龐嘉言面上沒有半分孩童的天真,只看了秦霜一眼便不再說話。
常氏苦笑道,“韻兒從前記性也好的,只是……”
說着這些的時候,龐嘉韻仍然毫無反應,晴娘索性道,“夜色深了,小姐準備歇下可好?”
龐嘉韻沒反應,晴娘便道,“那小姐拿着三少爺的面具,去裡面先躺着如何?”
龐嘉韻沒開口,卻是站起身來,拿走了桌子上放着的龐嘉言的面具,然後一轉身往內室走去,秦莞微訝,龐嘉韻不僅能完成“走過去坐下”這樣的動作,還能完成“拿起面具走進內室”的動作,而晴娘並沒有跟上去,想來她也是可以自己躺下的。
秦莞已知了龐嘉韻瘋傻,可她的瘋傻卻又和尋常人極其不同,看着龐嘉韻入內的背影,秦莞一時陷入了深思,片刻後道,“龐姑娘很聽晴孃的話。”
常氏便有些感激的看了晴娘一眼,“晴娘是在嘉言剛剛出生的時候入府的,他們姐弟等於都是晴娘照顧大的。”
秦莞點點頭,轉而又看向了龐嘉言,燕遲說得對,龐輔良此事若沒有證據,是奈何不得他的,這麼多年了,當年的事可謂是死無對證。
秦莞想了想,還是問常氏道,“夫人可知龐老爺有沒有什麼地方是十分秘密的?或者他還有沒有什麼其他得力的臂膀?”
常氏蹙眉,然後道,“書房?他每次見重要的客人都在書房,其餘的話府中還有一處府庫,鑰匙在他自己手中,別的我就不知道了,得力的人……也就是龐管家了,至於外面的生意我是不知道的……”
常氏都在內院,的確沒機會知道太多,秦莞轉眸看向龐嘉言,“三少爺知道嗎?”
龐嘉言眨了眨眸子,“不知道,以前那夫人和劉大人來了,父親都不許我在跟前,這一次是第一次,我就聽到了幾句話……”
龐輔良一定戒備森嚴,且從前龐嘉言年紀也小,秦莞心底一嘆,下意識看向晴娘,“晴娘呢?你是一直照顧三少爺的。”
晴娘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一日奴婢身上不適,沒跟在三少爺身邊。”
秦莞點點頭,將常氏說的府庫記在了心底。
眼見得天色不早,秦莞沒多說便告辭離開,待走出院門,秦莞下意識回頭看了看白櫻和茯苓的裙裾,又看了看自己的,茯苓見狀忙道,“小姐怎麼了?”
秦莞搖頭,“沒事,我看看我們的裙裳有沒有被燒破。”
茯苓笑道,“沒有沒有,奴婢給您留心着呢,那樓裡面一點明火都沒啦。”
秦莞正往前走的腳步微頓,那晴孃的裙襬是如何被燒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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