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位姐姐的白斗篷可真是好看呢。”
白蓮仙子由近及遠,還未到跟前便先嬌滴滴柔兮兮的拉着華服夫人的手臂說了一句,她這一句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廳內大半人聽了見,一時間,數十道目光都落了過來。
白蓮仙子這話雖然是讚揚,可語氣卻是分外委屈。
胡氏聞言笑意一盛,“國公夫人到了。”
秦莞看着這位國公夫人正有些疑問,這邊廂秦朝羽低聲道,“這是忠國公夫人於氏,那朵狗尾巴花是國公府的小姐馮璋的妹妹馮沉碧。”
秦莞一聽忠國公府三字眉頭頓時一皺,她的馬車適才不就是被忠國公府撞了嗎?
這般想着,秦莞又看了忠國公夫人於氏和馮沉碧一眼,她本也算好性兒,可眼下,卻奇怪的這一家人都讓她生出不喜來,馮璋跋扈作惡,這個妹妹似乎也不是個易相與的。
“是呀,不過可沒有秦夫人來得早呢。”於氏笑着走上前來,她們皆是一品誥封,坐次安排在一處倒也不奇怪,她走到桌前站定,驚訝的看向秦莞,“咦這位是誰?怎麼不知朝羽多了個妹妹?瞧瞧這姿容,真是比朝羽還要更勝一籌呢。”
秦朝羽冷笑一聲,“夫人謬讚了,這是我二叔的女兒,秦府排行第九。”
說話間於氏已和馮沉碧落座,一張桌子八個位子,胡氏三人坐在一邊,於氏母女坐在了另外一邊,小小的一張桌子,竟然生出了割據對立之勢。
“原來是秦府九姑娘。”於氏笑起來倒是和藹,那雙眸子卻是閃着幾分精光。
馮沉碧睜着一雙大眼睛無辜的看着秦莞,“往日怎不見這位姐姐?”
秦朝羽又冷笑一聲,“你叫錯了,她可比你小,你可叫不了姐姐。”
微微一頓,秦朝羽又道,“何況,你看着年紀也比她大呀。”
馮沉碧銀牙一咬,卻委委屈屈笑道,“朝羽今日帶着妹妹入宮做什麼?今日諸位主子皆要出席,莫非朝羽也想讓皇后娘娘見見你這位九妹妹?”
馮沉碧一語戳到了秦朝羽最爲擔心之處,忠國公的妹妹在皇宮之中爲妃,頗受寵愛,貴妃之位僅次於皇后之下,因此,忠國公一門在京城三大國公府之中可謂是最爲尊貴的,因是如此,從小打到,馮沉碧便是秦朝羽的頭一號對頭,二人從小交鋒到大,秦朝羽太瞭解馮沉碧的手段路數了,就算心中不快,秦朝羽卻半分都沒有表現出來。
“那是自然,不僅要皇后娘娘看看,還要讓其他人也瞧瞧,我這妹妹如九天皓月,風儀氣韻,可並非一般尋常俗人可比的,沉碧你說是不是?”
馮沉碧脣角一抿,一雙眸子仍然是水沁沁的,話語卻自帶機鋒,“你這妹妹姿容是不素,不過你說是秦府二房的?那想必是第一次入宮吧,待會兒見了聖駕可莫要失禮。”
秦朝羽笑笑,“沉碧你真是多心了,我這妹妹性子靜雅,本是不喜來這規矩頗多的大宴的,可今天一早,袁總管卻專門去傳了旨意要我妹妹入宮一趟,沒辦法,只好來了。”
馮沉碧眨了眨眸子,眼底幾分訝色一閃而逝,一旁的於氏同樣也有些意外,能來年宴的都是權貴之家,今日不但可以見到聖駕,還能見到宮內所有的皇子公主,因此別人都費盡心思想來,秦朝羽卻說她這妹妹不願來,這也就算了,袁總管去傳旨讓她來?
什麼樣的人能得皇上親自下旨令其參加年宴?
這疑問讓於氏母女心中詫異,馮沉碧便只顧着目光放肆的打量秦莞,一時沒和秦朝羽鬥嘴,越看秦莞,馮沉碧眼底的光彩越冷,而看秦朝羽表面上對秦莞頗有迴護她心中更是惱恨,一個秦朝羽本就讓她十分棘手,眼下卻又來了一個。
而秦朝羽性子高傲喜着紅裙,她雖然不定能爭過秦朝羽去,卻到底和秦朝羽不是一個路子,而眼下這個秦府九姑娘,卻似乎專門就是來治她的!
秦莞神色沉靜的坐在秦朝羽身旁,雖然秦朝羽迴護了她幾句,可顯然,這位忠國公府的小姐已將她嫉恨了上,且她的目光越來越放肆,十分無禮,秦莞眉頭輕蹙,不卑不亢的看了回去,四目相對,馮沉碧顯然沒想到秦莞一雙明眸清冽如冰沉靜如水,和任何一個心思靈動想要找機會勝過她的人都不同,秦莞這份骨子裡的泰然從容有種不容旁人冒犯的威懾力,馮沉碧眨了眨眼,忽然不敢輕視了這位秦府九姑娘。
秦莞面上雖然處變不驚,心中卻有些明白爲何秦朝羽時刻都是下頜高揚盛裝華服的樣子,在這宮中行走,四面八方皆是對手,任何時候都要戰鬥,而精緻的妝容華麗的服飾都是她的武器,不僅如此,還要時時戒備處處留心……
正感嘆着,門口方向又進來了人。
這片刻間門口雖然不斷地在進人,可早前進來的卻從沒有往秦莞這邊走來的,這會兒進來的,一進門便朝着秦莞這一桌而來,顯然也是要坐在這一桌上的。
進來的同樣是一對母女,走在前的夫人也是着一品誥封宮裝,跟在她身後的女子身量高挑眉眼靈透,穿着一身華麗的鵝黃襖裙,女子看起來和秦莞秦朝羽等同齡,和於氏母女不同,這對母女一進殿,便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走路姿勢之灑然速度之快,委實和所有的公侯之家的夫人小姐不同,秦莞尤其看着後面的小姐,只見她眉頭微皺着,步伐邁的極大,走三步,腳下便是輕輕一絆,彷彿十分不習慣繁複的裙裾似的。
走得近了,秦莞方纔看到這位姑娘雖然施了脂粉帶了釵環,可模樣卻十分英氣,尤其那一雙劍眉和明亮的神采,硬是讓秦莞想到了遠在錦州的嶽凝來。
“衛國公夫人顧氏,衛國公家的獨女彭華景。”
秦朝羽語聲極低的提醒秦莞,秦莞微微頷首,總算是將京城三大國公府的人認齊了。
“呀,秦夫人和馮夫人都到啦?”
剛一走近,顧氏便開口問候,她未行福禮,爽朗的招呼了一聲便落座,她不似別家溫溫柔柔秀秀氣氣的夫人,這一句問候聲若洪鐘,直引的旁人注目過來,然而她絲毫不覺不妥,反倒是利落的一坐,那坐下時立馬橫刀的樣子很是特別。
母親如此,女兒也不差,彭華景眼看着幾步就到桌邊了,乾脆將裙襬一下提了起來,而後大步流星走至桌案邊,對着在座的胡氏和於氏點了點頭,重重的坐在了母親身邊。
一坐下,彭華景頓時喘了口氣,不知是不是走熱了,她下意識將高高的宮裙領子扯了一把,意識到場合不對,她方纔苦惱的收了手坐端正了。
秦莞先看了白蓮仙子馮沉碧的嬌弱無辜,再看到這衛國公夫人母女之時不僅不覺她二人粗蠻,反倒是覺得可愛的緊,然而她眼風一掃,卻見其他桌上的夫人小姐打量着顧氏母女竊竊私語,偶爾三兩人還眸生譏笑之色,秦莞心底搖頭,頗爲無奈。
“夫人怎麼來的這麼晚?”
胡氏先招呼了一句,顧氏聞言哼笑一聲,“我家那個,走到一半舊傷犯病了,又折騰回去一道,這不,來晚了!”
胡氏掩脣輕笑,這邊於氏便道,“國公爺年輕的時候可能和睿王爺比肩的呢。”
顧氏輕哼一聲,頗爲不以爲然的道,“睿王爺現在還在鎮守西北,我家那個已經胖成了一顆球,還比什麼比,比不了比不了的。”
莫說顧氏的夫君是堂堂衛國公,便是尋常人家妻子也沒有這般當着大家面打趣丈夫的,而胡氏和於氏聽着這話卻似聽慣了,皆是掩脣笑起來,顧氏不以爲忤,轉而看着彭華景道,“丫頭,這裙子來年還穿不穿了?”
彭華景被這麼一問面上微紅,輕哼了一聲低聲道,“路上摔了三回,我可不穿了。”
大家本就被顧氏逗樂,又聽彭華景這話,桌上人皆是一笑,自然,秦朝羽和馮沉碧也無時間鬥嘴了,而顧氏雖然行事雖然並非大家出身,可對京城時興的衣裳首飾竟然也頗爲了解,胡氏和於氏不管說什麼,她從能接上話,如此,只等到殿內坐滿了人,這桌子上皆是歡聲笑語,這般一來,秦莞對這母女二人的印象就格外的好。
“秦家九姑娘倒是第一次見。”
桌上皆是熟臉,唯有秦莞是頭一遭見,顧氏少不得問起。
秦莞起身福了福,胡氏便又解釋了一番,顧氏眼底閃過一抹明彩,“原來如此,我倒是有幾分耳聞,今日卻纔見到,果然,名不虛傳。”
顧氏沒說十分明白,秦莞心中卻想到了一點,太長公主收義孫女,說大的確不是大事,畢竟太長公主離開了京城快十年,可若是有心人自然還是能注意到此事,畢竟太長公主的身份在那,能做她的義孫女,變也算和皇家沾親帶故了。
顧氏不知怎的知道了這一點,而顯然忠國公府對遠在錦州的太長公主並不感興趣,聽顧氏這樣說,只覺得顧氏在說寒暄應付的場面話,不僅不起疑問,心底還有幾分嘲弄,秦莞是秦氏二房所出,秦家二房卻是夫妻雙亡,秦莞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罷了。
胡氏笑道,“夫人謬讚了,不過這孩子的確乖巧的緊。”
顧氏多看了秦莞幾瞬,轉而又和胡氏說起了別的,而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殿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女眷和男臣之間隔着一道紗幔屏風,秦莞依稀能看到屏風另一邊走動的人影,卻是看不到人,她已來了這麼久了,那燕遲呢?
今夜大宴,此前燕離說他和恭親王妃都不來,但燕遲自己也說是逃不了的。
秦莞這般想着,目光便越是往屏風之後看,還沒看出個什麼,忽然,一道鳴金之聲響了起來——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袁慶有些尖利的聲音高亢的響起,一時間,殿中所有人都朝着正前方的右側門看去,而與此同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很快,一抹玄黃之色從那側門之中走了出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齊響,所有人皆跪地行大禮。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禮拜聲猶如山呼海嘯似的響起又落定,很快,秦莞只聽到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日是除夕,諸位愛卿不必多禮,起身吧。”
“謝皇上。”
齊呼一聲,衆人這才站起了身來,雖然起了身,卻也不敢胡亂的往主位上看去,這殿內雖然被屏風一分爲二,可只要位置不在邊角,兩邊便都能看到主位之上的坐次,而此刻,大周皇帝陛下燕淮已經落座,他年過四十,精神矍鑠身形勁挺,體態亦不見分毫佝僂,今日大宴,着一身玄色絳紗廣袖曲領冕服,其上滿繡明黃金龍,雖然未着冠,帝王之威卻顯露無遺。
他生有燕氏皇族獨有的分明棱角,劍眉鳳眸,威儀而俊美,雖然已到了不惑之年面生淺褶,卻仍然風度翩翩龍章鳳姿,若是時光倒流二十年,可想而知該是怎樣俊美無儔的少年郎,因是大宴,此刻的燕淮似乎心情極好,他一雙鳳眸微眯,脣角微微上揚着,而同時,主位之上尤其明亮的宮燈將他映照的明光熠熠,雖然如此,那雙鳳眸卻是深不見底。
秦莞並非第一次見皇帝,可這一次,卻不知怎麼看出了兩分燕遲的影子。
眼風右移,秦莞又一眼看到了當今皇后趙淑華。 шωш▲тt kΛn▲¢〇
秦莞雖然不熱衷與結交權貴,可她到底被定爲雍王妃過,又來過年宴,旁的主子不認得,當今天子和幾位出現在年宴主位之上的主子她還是認得並瞭解了個大概的。
皇后趙淑華乃是趙旌的姐姐,是輔國大將軍趙祐之長女,她是當今皇帝的結髮妻子,大婚之時,當今皇帝還只是洛親王,而後洛親王變爲太子又登基爲皇,她便順理成章的成了皇后,此後執掌中宮鳳印十九年,到了如今,仍然是宮裡最爲尊貴的女人。
她年近四十,今日着一身明麗貴胄五雙的鳳舞朝服,玄色爲底,上繡栩栩如生的醺色火鳳,火鳳尾部和雙眸皆由寶石鑲嵌而成,華麗不可方物,她髮髻高聳,釵環步搖滿布,可謂是全場女子盛裝之最,此時雍容端華的坐在燕淮身邊,面帶薄笑脣角微揚,妝容精緻的如同畫中之人,秦莞不好直視皇帝,看皇后之時卻稍微大膽了一分,然而趙淑華身上的朝服和首飾太過耀目,秦莞這一眼看去,卻沒能看清趙淑華的眉眼,只依稀覺得她是個纖細毓秀的女子,卻是被一身的貴胄榮華淹沒了。
秦莞眼下看不清趙淑華的樣子,可她卻是見過這位皇后三次的。
年宴一次,另外兩次皆是她被定爲雍王妃之後入宮謝禮。在她的印象裡,卸下了這滿身釵環的趙淑華同樣貴氣迫人,卻是個眉間籠着愁紋的,心中只有兒女的母親。
這般一想,秦莞不由憶起了當初陪着自己入宮的母親,皇后縱然貴胄威儀,可母親見了皇后,卻嘆皇后待兒女之心,如今她又在此種境況之下見到了皇后,母親卻……
秦莞喉頭微微發哽,嘆了口氣,目光轉向了皇后下手位上。
主位除了皇帝和皇后的主座,二人側下方又設了次座,挨着皇后坐着的,正是其他六位在宮中嬪位以上的后妃,當首的,便是忠國公府所出的貴妃馮齡素。
貴妃位高於其他后妃,僅次於皇后之下,而這位素貴妃,亦是在皇帝還是洛親王的時候便納入王府的側妃,傳言當年素貴妃家世不俗,本是要被家中許給其他親王做正妃的,她卻偏偏和洛親王兩情相悅,後來硬是入了洛親王府。
之後洛親王一朝登基,她便坐上了貴妃之位,一坐便是十九年不說,這十九年來還一直是宮中最爲受寵的妃嬪,哪怕後來又有新人無數,如今皇帝最常去的還是貴妃的寢宮,因是如此,忠國公府這十多年來一躍成爲京城公侯之首。
馮沉碧嬌柔如柳,這位素貴妃也和端華雍容的皇后大爲不同,比起皇后被華服和釵環淹沒的貴胄,馮齡素則要顯得清雅的多,她今日只着了一身煙青色的繡雲紋宮裙,雲鬢半挽,釵環也不過三兩隻,如此打扮,便顯得尤其年輕,再加上她和皇后年紀相當卻保養的極好,毓秀的眉眼,和吹彈可破的肌膚,都讓她身上充斥了幾分少女的鮮妍,而又因多年承恩,她眉梢眼角中又自有女兒家的嫵媚嬌態,在奢華迫人的皇后身邊,猶如一支皎月下的清荷,三分清雅三分柔婉,還有四分待君採擷的楚楚風情……
後宮中的主子們各有手段,可看得出,馮齡素將一個“柔”字用到了極致。
皇帝或許需要一個母儀天下雍容貴胄的皇后,卻絕對更願意親近一個年輕纖妍楚楚動人,有着更多溫柔體貼會臣服於他身下的貴妃,馮沉碧似乎是想學馮齡素,可她還是真正的心思淺薄的少女,學了三分表象,骨子裡的那股勁兒自是不同。
不知是不是忠國公府的人給秦莞的印象都不好,看着那亭亭清雅的素貴妃,秦莞下意識的覺得她要比主位之上的皇后要危險的多,皇后至少鋒芒在外,可素貴妃,沒有人知道她嬌柔的外表之下藏着怎樣的心思……
馮齡素身邊還坐着幾人,秦莞一一看來,卻分不清誰是宋國公家的那位宛妃,今日能到年宴的都是要麼誕下了皇子要麼極其受寵的,宛妃誕下了五皇子,是一定會來年宴的,秦莞認不得,便也不再多看,眸光一轉,看向了皇帝身邊。
皇后那邊坐的皆是妃嬪,皇帝這邊卻坐着皇子公主,而在這些皇子公主之中,尤其以太子爲首,因爲如此,太子燕徹的位置要比其他人更靠近主位不少。
今日的燕徹同樣也着一身玄色絳紗袍廣袖朝服,他的蔽膝廣袖之上同樣繡着明黃的金龍,卻是比燕淮的少了一爪,饒是如此,他眉目沉着的坐在主位之下,穿着朝服和皇帝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少年帝王的威儀隱隱待發。
相比皇帝的輕鬆,此刻的太子燕徹神色似乎有幾分緊繃。
他亦生的劍眉鳳眸,然而他眉頭習慣性的皺褶,脣角亦不自覺下沉,整個人冷肅莊重,卻又莫名的給人兩分陰沉之感,秦莞曾遠遠的見過太子,然而和秦莞印象之中的太子相比,此刻的燕徹似乎比一年之前更爲深沉了不少,特別在那玄色朝服的映襯之下,他眉宇之間似乎有幾分陰鷙的雲霾籠罩着,不見一點除夕夜的喜慶輕鬆之意。
他姿態筆挺的端坐着,目光卻時不時的往男臣的方向瞟去,偶爾還向着殿門口的方向掃一眼,那模樣,只讓秦莞覺得他在等什麼人。
比起神色凝重的燕徹,他身邊下手位上的成王燕麒就要輕鬆的多了。
今日的他着玄色親王袞服,袖擺前襟之上不見明黃金龍只有墨色的蟠龍,他姿態輕鬆的靠在椅背之上,面帶薄笑下頜微揚,姿態幾分驕矜幾分愉悅,彷彿真是來過除夕的。
燕麒生的眉目闊朗,雖然也生的一雙鳳眸,可他雙眸內尖外闊的厲害,再加上他面上線條略顯粗硬又常伴着似笑非笑的驕奢不善之態,便尤其顯出了兩分兇相,此時他目光不看太子,卻也略含深意的往男臣之中看去,似有機鋒暗藏。
大周皇帝燕淮共有六子一女,除卻已故的晉王,在座的卻只有五位。
緊挨着成王坐的乃是同樣爲皇后所出的五公主燕蓁,燕蓁乃是皇帝唯一的公主,又是皇后所出,自然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秦莞從前雖然見過燕蓁兩面,卻也不算熟識,此刻,燕蓁着一襲櫻花粉的百褶宮裙坐於主位之上,臉上笑意盈盈,正有些好奇的往男臣之中看去,她生的眉目毓秀,一雙杏眸尤其溫潤清澈,和濃妝的皇后不同,燕蓁面上一片素然,然而她正值花齡,肌膚欺霜賽雪,便是不施脂粉,也清妍俏麗到了極致。
皇帝一來,早已準備好的侍從們皆已從殿外魚貫而入,一同給殿內所有的坐席佈菜,燕淮笑音沉沉的道,“轉眼這一年又到頭,朕賜酒以饗諸位愛卿一年之辛勞,新歲降至,大周的江山社稷,還要諸位愛卿一同操勞纔是。”
燕淮語氣溫和,不疾不徐之間自有帝王之威懾,男臣們聞言不敢怠慢,皆連聲不敢,燕淮便看着袁慶道,“今年不必弄那些繁文縟節,吩咐下去,開宴吧。”
袁慶恭敬的點頭,吩咐了身邊兩個小太監,兩個小太監奉命離去,很快,崇明殿一側的暗房之中便響起了絲竹之聲,而這片刻的時間,侍從們已布宴完畢,燕淮舉起身前案上酒盞,“朕與諸位愛卿同飲一杯,祝來年大周風調雨順昌隆如故。”
一時間所有人皆起身,舉杯,主位之上的太子等人亦不敢怠慢,如此同飲之後,這年宴方纔正式開了,皇帝目光躲在男臣那一面,女眷們只悄無聲息用膳,卻哪裡有好胃口?也不過顧氏和彭華景二人不疾不徐的動起了筷子。
秦莞故境重遊,心中暗涌紛繁,動了動筷子,卻到底放下了,秦朝羽坐在秦莞身邊,堪堪將諸位之上看過來的目光全都擋了住,她自己則頻頻看向主位,見秦莞不知在出神什麼,便低聲道,“今年九皇子果然未曾出席。”
秦莞回神,“九皇子?”
她適才便發現少了一人,卻是不知少了誰。
秦朝羽有心讓秦莞認人,便道,“皇上膝下三皇子和七皇子早年夭折,如今都不在了,今日來的是太子,成王,五公主,後面是六皇子和八皇子,太子和成王一個排行第二一個排行第四,都是在王府便出生的,而六皇子生母已逝,八皇子乃是宛妃所出,剩下的九皇子,生母乃是瑾妃,瑾妃早前出事,他的出現多半會引起波瀾,因是如此纔沒過來吧,聽說他在被太后抱過去養着了。”
秦莞頓覺心頭一緊,是了,出事的瑾妃也爲皇帝誕下過一子,正是皇帝膝下年紀最小的九皇子,如今瑾妃出事,且牽扯了晉王,成爲了皇室百年未見的醜聞,如今事情過去不過五個月,九皇子的出現多半還會引得波瀾,再加上他年紀尚小……
“爲何被太后抱走了?”
秦莞本無意打探宮中秘聞,可九皇子牽扯到了瑾妃,瑾妃牽扯到了晉王,晉王的案子和自己一家人的死有關,她不能不問。
秦朝羽對秦莞打探這些不以爲意,直言道,“瑾妃出事之後牽扯了晉王,雖然人沒了,卻有好些流言蜚語傳出來,瑾妃好端端的怎會被晉王所害?一來二去的,九皇子在宮中便有些艱難,想想九皇子才五歲,後來太后看不過,便將九皇子抱了過去……”
秦莞微微頷首,是呀,後宮寵妃怎麼會被秦王所殺?
這其中牽扯到的人倫厲害關係,不知能被人傳出多少風言風語去。
“皇上,您近來身子不適,可莫要飲那許多。”
秦莞正想着事,忽然,一道嬌柔之聲響了起來,秦莞轉眸去看,便見馮齡素正在勸燕淮少飲酒,燕淮聞言一笑,“你放心便是,朕有數。”
當着羣臣的面,馮齡素絲毫不掩對燕淮的關切之意,而一旁的趙淑華似乎對此見怪不怪,聞言吩咐袁慶道,“給皇上傳一道解酒湯來。”
袁慶聞言看向燕淮,燕淮點點頭,袁慶才吩咐去了。
馮齡素掩脣一笑,“還是姐姐想得周到,直接傳解酒湯最好了。”
趙淑華眉眼都不動一下,卻也笑道,“還是妹妹提醒。”
馮齡素說話之時笑意真切,眼風時不時的掃過燕淮,看似濯清漣而不妖,可落在燕淮聖上,卻帶着幾分撩撥之意,口中只道,“妹妹無能,只能關懷皇上身體了,不像姐姐,可以教導出太子殿下這樣的國之良才,有太子殿下幫着皇上,定能給皇上分憂不少。”
趙淑華轉眸,看了馮齡素一瞬,“今日過除夕,妹妹就不要提什麼分憂不分憂了,皇上好容易能輕鬆片刻。”
馮齡素笑着頷首,“姐姐說的是,妹妹不多言了。”
馮齡素乖覺的應聲,之後果然不語,燕淮看了馮齡素一眼,笑道,“素兒也沒說錯,皇后的確辛勞,徹兒這幾個月也做的極好。”
話音剛落,底下果然有臣子附和。
“是啊,太子殿下這小半年以來恪盡職守,不僅尋常幫着皇上處理了許多公務,還將臨安城管束的一片清平。”
“可不是,聽人說太子殿下東宮之中的夜燈從來不熄,每每都是看公文摺子到天明才睡,如此勤勉,大周有這樣的太子殿下真是百姓之福。”
“不光是百姓之福,也是微臣們的福氣,太子殿下這幾月禮賢下士,但凡是入東宮的臣子皆爲太子殿下的學問治策所服,微臣想着,等年後白氏的長老入東宮教授太子殿下之後,太子殿下必定更能擔起理國之任。”
此起彼伏的應和聲或真或假而起,趙淑華的眉頭微皺,這邊廂,燕徹的雙眸也冷了下來,他一眼掃去,看清說話之人後頓時眸露恍然,除夕年宴,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這些話一句比一句帶着深意,亦一步一步的將他推到了危險之中。
燕淮轉眸看着燕徹,“果然是日日看到天明?”
燕徹面色一正,連忙正色垂眸,“並未如此,只偶爾到深夜罷了。”說着語氣微微一頓,“父皇放心,兒臣知道輕重,這些不過是底下人體恤兒臣的傳言罷了。”
燕淮點點頭,“專心政務是好事,卻也得顧念身體。”
“是,兒臣明白——”
燕徹神色恭敬,更顯得十分謹慎,燕淮轉過目光,笑意似乎比先前更淡了兩分。
就在這時,又一道聲音響了起來,“今夜年宴,怎不見鄭府尹?”
“咦,鄭府尹真的不在啊,是不是還在查案子?”
“案子”二字如一塊微石入水,立刻驚起許多波瀾,前面纔有人說了京畿之中一片清平,可那三起命案,在場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案子脫了一個多月未破,京畿之中哪裡還有什麼清平……
燕麒眉頭微挑,“二哥,京中的案子還沒破?”
燕徹已經知道了府衙奸細之事,不用多想,此事一定和燕麒有關,而今夜這年宴之上的一出,自然也是燕麒的安排,被這樣一問,燕徹不動如山道,“案子馬上就能破了,鄭府尹年宴都未來,便是爲了去查兇手在何處。”
燕麒彎脣,“哦?也就是說,兇手馬上就能抓到了?”
燕徹想點頭,可這個頭卻怎麼也點不下去,燕淮讓他除夕之前破案是在私下說的,眼下卻是當着羣臣的面,若他點頭,便算是一個承諾,到時候兇手沒抓到,便是把柄。
“鄭府尹辦事之能你還不放心嗎?”
燕徹回了一句,燕麒笑意一深,“當然放心啊,鄭府尹辦事我本就放心,如今加上了二哥,我更是滿懷希望,可是……如今已經快兩個月了……”
燕麒不硬不軟說完,底下議論之聲又起,一個鄭白石已不讓人懷疑,眼下加了燕徹,案子卻久久未破?!誰該領這個責任……
秦莞無意主位上的機鋒,可忽然提起了案子,秦莞頓時被引去了注意力。
這邊廂,秦朝羽也眉頭緊皺的沉了臉,成王此舉,分明是故意。
馮沉碧坐在秦朝羽對面,將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此刻嘆息道,“真是可憐啊,聽說死的都是女兒家,這個過年夜,咱們在此笙歌享樂,可這些姑娘的父母定然在垂淚,可嘆臨安府尹這一次這般不頂用……”
“已經快兩個月了麼?”一片切切私語之聲中,燕淮忽然問了一句。
燕徹神色一定,當即起身走到了燕淮案前掀袍下跪,“父皇,此案是兒臣督查不周,以至於遲遲未破,還請父皇降罪——”
燕淮看着燕徹,“時間是久了一些,不過也不能怪你。”
說着,燕淮又道,“徹兒,你認爲還需幾日才能破案?”
這話一出,燕徹心頭頓時發緊,他不願說個確切時間,燕淮卻偏要讓他說出來,燕徹廣袖之中的拳頭緊攥,脣角亦抿的緊緊的,時間說久了顯得他無能,說早了又怕完不成這個在百官面前立下的軍令狀,實在是難……
殿中一片靜默,所有人都看着燕徹的背脊,燕麒的眼神尤其意味深長。
燕徹心知不可拖延太久,他沉思一瞬,正咬牙打算說個兩日,可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卻從後側門走了出來,他腳步極快,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燕徹即將出口的話被這麼一擾,就一下子卡住了似的沒說出來。
只見那小太監快步走到了袁慶身邊,不知說了什麼,袁慶竟是眼底一亮,而後,袁慶又疾步走到了燕淮身邊來,他在燕淮身邊耳語了幾句,很快,燕淮的眸色變了。
他眼底微亮的看着燕徹,忽的笑意一盛,“徹兒不用苦惱剛纔的問題了。”
他這話讓大家都是一疑,繼而燕淮朗聲笑道,“剛送進宮的消息,那案子破了,鄭府尹兩個時辰前抓到了兇手,眼下已審訊完畢,正拿着卷宗在外候着。”
殿中又是一靜,可這一下,燕徹的雙眸亮了,燕麒等人的面色卻變了。
秦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就在滿殿之人皆是神色幾變之時,冷不防的,一直沒說話的燕徹卻忽然開了口。
“父皇,兒臣知道鄭府尹一定能在新歲之前破案,且,鄭府尹今晨來尋過兒臣,與他一番深談之後,兒臣方知道了此案爲何拖延瞭如此之久……”
燕徹語聲沉定,這一番話說完,殿內便又是一片微微譁然。
太子之意,莫非此案拖延這般久還有緣故?
燕淮眉頭一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此案拖延日久,有什麼內情?”
這句話問完,燕麒後仰的身形緩緩坐正了一分,而同時,他眼風極快的往底下的羣臣之中看了一眼。
下一瞬,便聽燕徹道,“此案本不算艱難,之所以拖延這麼久,全是因爲有人在府衙之內重金收買了衙差,那衙差充當奸細,將幾樣關鍵的證物藏匿了起來,因此,此案日久不得破。”
話音一落,殿內譁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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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大場面描寫了好多人,啊啊累死可愛的步步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