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兩個侍婢一起抱着十多卷畫走了進來。
將畫卷放在暖閣的長榻之上,秦莞和孟瑤則一起站在旁邊一幅幅的打開來看。
嬤嬤道,“上一次老爺吩咐的畫都送來了,還有幾幅是那日幾位師傅看着院子裡的景緻隨意畫的,今日一併送了來,那畫童說,若是老爺喜歡就留下,若是不喜便給他帶走便可,還說那幾幅寧師傅不收錢的。”
孟瑤聽着點點頭,秦莞便道,“孟府當日作畫請了幾位師傅嗎?”
孟瑤便道,“你剛回京城不久,還不知道,寧師傅的畫館是京城最好的畫館,裡面除了寧師傅之外,還有十多位畫師,寧師傅的畫技自然是一流,不過其他師傅也各有擅長各有風格,一般人家辦大宴,便會請好幾位師傅一起,有的擅長花鳥景緻,有的擅長人物,有的濃墨重彩,有的畫風清雅含蓄,當日除了寧師傅之外,我們還請了另外兩位,其中以爲以山水景緻見長,另外一位以人物肖像圖見長。”
秦莞那日已經見過寧不易,這一點她眼下自然不會告知孟瑤,這寧不易的畫館是早就開着的,可當年她和父親母親入京城之後卻並未向別的貴族那般辦茶會請畫師,因此不知這其中門道罷了,眼下孟瑤一說,她倒也懂了。
說着話,孟瑤已經打開第一幅畫,畫一展開,頓現一張闔家圖,整張圖以一處紅梅素雪的庭院爲背景,畫了正在遊園行宴的一大家子人,秦莞仔細看過去,雖然對孟家各房的人不算熟悉,可她還是一眼看了出來,坐在亭中對飲的是孟家三兄弟,孟巍侍立一旁,庭院之外,孟瑤姐弟帶着另外一個小姑娘站在雪地裡,孟子義夫妻站在梅花樹下,而另外三位夫人則站在圍欄邊說着什麼,一幅圖畫滿了十多個人,卻半點不顯擁擠,反倒是顯得孟家兄弟和睦妯娌親和人丁興旺,秦莞一一掃過畫中衆人,只覺每個人都被畫的惟妙惟肖。
“這幅畫是寧師傅的手筆,他既擅長人物也擅長景緻,且他每一次都構圖精妙,其實當時我們站的很是鬆散……那日臘八,天氣有些冷,又落了雪,大家都不願在外面久留,在這庭院之中坐了一會兒便回了一旁的明德樓裡。”
秦莞頷首,“寧師傅的畫技的確很好。”
孟瑤笑着點頭,又看了看裝裱和題字,覺得沒問題了方纔捲起放在了另外一邊。
緊接着,孟瑤又打開了另外一幅畫,這幅畫卻只是孟洲,孟瑤和孟子宸一家三口,畫上的孟子宸神采奕奕,尤其一雙眸子好似被畫活了一般。
孟瑤眼底生出幾絲暖意,“畫的真是好。”
請人作畫,本就是要留個念想,自然是要畫的生動纔好,秦莞看着孟瑤一家三人,心底不由想到了自己一家三口,面上雖然不顯,心底卻有幾分酸澀。
這幅畫看完,孟瑤又打開了第三幅,這一幅打開,卻是孟家三兄弟站在一棟三層小樓之上的場景,三兄弟以孟洲爲中,孟輝和孟津一左一右,不知孟洲說了什麼,孟輝面上笑意非常,孟津卻神色淡淡,不僅如此,孟津目光低垂着,和孟洲孟輝二人所看之處並不一樣,如此,這幅兄弟登高圖雖然畫的頗有幾分超然之勢,可細細看着,便能看出三兄弟之間並非真的和睦無隙,秦莞心中不由感嘆,作畫的畫師可謂是細緻萬分了。
孟瑤也看出了這幅畫的關節,如果不知孟府內情的,看着不覺有什麼,可知道的,這幅畫便將孟家幾兄弟的內爭表現了三分,孟瑤苦笑一下,“寧師傅作畫向來細緻,二叔當時顯然沒聽父親和四叔說話……”
秦莞不好讓孟瑤難做,便道,“許是在看景緻。”
孟瑤搖搖頭將畫收了起來,“二叔已去,做小輩的不好再說什麼,就算再如何,我們都不希望家中有誰出事的,子宸那日還在說,二叔給他買過不少小玩意。”
孟津即便貪心,可聽孟瑤之語他也十分關愛小輩,如此倒也多個人記着他。
前面三幅畫都是出自寧不易之手,孟瑤再打開的時候,畫風就變了一變,這第四幅畫畫的是雪後的孟府,連綿的屋閣樓舍被素雪覆蓋,卻絲毫掩不住孟府的簪纓富足,作畫之人佈局極大,卻極其精細,秦莞也去過孟府不少地方,光看着畫上湖景秦莞便知師父的功夫不差,緊接着,孟瑤又打開了幾幅畫,卻都是府中主子們的獨畫像,而後秦莞又看到了其他幾房的畫像,四房也是三口人,畫像之上四老爺孟輝攔着夫人的肩膀,小女兒站在二人身邊,笑意燦然,而三房孤兒寡母再加一個媳婦許氏,也是其樂融融,唯一十分詭異的便是二房,二夫人和孟津並肩而立,二人卻並沒靠的很近,孟津雖然笑着,二夫人卻板着一張臉笑意極淡,倒是孟巍大咧咧站在孟津另外一側,面上神采熠熠。
一幅幅看下來,秦莞也看出了幾分孟府內情,孟瑤看到二房這幅圖的時候還嘆了口氣,“二嬸是個不愛笑的人,那一日畫師作畫的時候還頗爲爲難,後來還是畫師加了幾分自己的意思在裡面,細看之下,二嬸脣角倒也是微微揚着的。”
畫卷一換,這一次卻是孟子義和許氏二人,她二人站在一處迴廊之下,孟子義牽着許氏的手,正在指着不遠處的梅花給許氏說着什麼,這幅圖只有孟子義和許氏二人,畫師大抵也看出了二人濃情蜜意,於是畫上二人的眉梢眼角都沁着輕鬆的笑意,秦莞看着,也不由脣角微彎,“四少爺和少夫人感情真是極好。”
孟瑤頷首,“可不是,四哥他體弱多病的,又患有口吃,三叔去世之後,他和三嬸面上都極少見到笑意,後來四嫂嫁進來,他們那一房纔有了幾分人氣,不過許是四哥身子太弱了,四嫂嫁進來兩年了,仍然不見身孕,三嬸是有些着急的,她身體不好,總想看到四哥有後才能放心……因爲這個,四哥的藥一直沒斷過。”
孟瑤沒有瞞着秦莞的意思,看到哪裡說到哪裡,絲毫不避諱,接下來的畫,便又是幾個小輩或是幾位夫人的畫了,幾個小輩倒沒什麼,三位夫人的畫卻也有幾分端倪,闔家圖裡還不顯什麼,到了這裡,便見三夫人和四夫人站的較近,和二夫人卻是離得有些遠,二夫人獨自一人站在一旁,剖有幾分形單影隻之感。
孟瑤見狀便道,“二嬸也是個苦命的人。”
秦莞遲疑一瞬道,“你和我說過,二夫人是二老爺的續絃,爲何二夫人這麼多年來無所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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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瑤聞言神色頗有幾分遲疑,“其實……其實二嬸剛嫁進來的第二年有過身孕,可是後來小產了,自那之後,便一直懷不上,後來有大夫說她沒法子懷孩子了,自那之後二嬸就越來越避世了,其實此前她和三嫂很聊得來,和四房因爲四叔和二叔的關係,的確不親近,三嫂是極好的,三叔沒了,她雖然也有些避世,可誰對她好她便會加倍對別人好,子宸沒病發之時就喜歡去三房玩,這半年來子宸的病情加重,便很少出門了。”
秦莞聽着,看着畫卷之中三夫人枯槁的面容心中一嘆,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然後又是沒了夫君,可想而知心中會有多悽苦。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苦命之人。”
孟瑤點頭,一邊嘆氣一邊又將剩下幾幅圖打開,除了幾幅遊園圖之外,最後還有一張闔家大圖,孟府的所有人都在列,前面一排諸位長輩坐着,後面則是小輩站着,算是一副十分正式規矩的闔家圖了,孟瑤一眼掃過,見無錯漏便將畫卷捲了起來,又讓嬤嬤出去回話,而後又請秦莞坐下吃茶。
“府中出了這樣的事,一下去了兩個人,這些話便算是絕作,往後再不會有了。”孟瑤早先因爲孟巍的死哭過,這會兒一說起來,仍然有些傷懷,“我這個大哥,年少時候便十分有頑性,我們幾個小的都被他欺負過,等到他大了,雖然還是不成樣子,可待我們小的倒也還好了,後來跟着二叔做生意,其實比他此前已經長進許多,年前二叔和我父親託了人給大哥相看婚事,預備着今年就成婚了,可誰知道……”
“你相信他是自殺的嗎?”秦莞便問。
孟瑤苦笑一瞬,搖頭,“哪裡會信,大哥這個人,小時候也不是沒有被處罰過,當年四哥騎馬摔下來的事便有他的責任,當時四哥的手落下了殘疾,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子寫字吃飯,因爲這個我父親氣壞了,先是用家法將他打了一頓,然後將他關到了祠堂裡兩天兩夜沒給飯吃,就這,大哥也只是嫉恨了我父親一陣子,也沒傷心欲絕之下想着自殺。”
秦莞聽着便肯定了自己最開始的猜想,這世上有些人永遠都不會想到自殺,有些人是任何時候都抱有希望,有些人則在走投無路之地寧願作惡讓別人痛苦也不會自己走上死亡這條路,秦莞不好說孟巍是哪一種,可他相信孟巍心底滿是不甘,他還沒找到那個鑰匙,怎麼會死?
思及此,秦莞又道,“如此說來,他像是被謀害的……”
“被害的,這府裡又有誰會想着害他呢。”孟瑤眼眶微紅,神色無奈起來,顯然孟府所有人在她心目中都不是會做大惡之人。
“這件事官府已經再查了,你便不要多想了,人死不能復生,你身子弱,更不可太過悲痛,小少爺還要你看顧呢。”
秦莞安慰一句,孟瑤摸了一把溼潤的眼角點點頭,“你放心,我知道的。”
說着話,秦莞便又看向孟瑤放在榻幾角落的兩本書冊,話題一轉,說起了孟瑤愛的詩書上,說起此道,孟瑤悲痛之情略減,而秦莞雖然不像京城的貴女們那般擅長詩書之道,可她喜好看書,所知甚多,二人又說了兩盞茶的時間,自然是相談甚歡,眼見的外面天色不早,秦莞便起身告辭,孟瑤有些不捨的送她出門。
“我因爲這個病,尋常極少和別家的小姐走動,已經好久沒像今日這樣和人談天說地了,九姑娘,今日真是太多謝你了。”
秦莞笑,“你我既然是朋友,便無須道謝,你們姐弟二人的藥都先吃着,三日之後再看便可。”
孟瑤忙道,“那三日之後,我帶着子宸去侯府找你吧,免得你多走一趟。”
三日之後便是初十,秦莞想了想點頭,“那也好,還是下午辰時左右吧。”
二人約好了時間,孟瑤面上笑意鬆快,執意要將秦莞送到府門處,“你來的時候是和睿親王世子殿下一起來的,眼下怎麼回去?”
秦莞便道,“殿下想來還在府中,我得去尋他一趟。”
孟瑤忙道,“那好,我帶你過去,想來在二房那邊。”說着孟瑤又道,“你和睿親王世子殿下很是相熟嗎?”
秦莞發覺孟瑤話中有深意似的,便道,“早前在錦州便認得了,倒也不是十分相熟,怎麼了?”
孟瑤便靠近秦莞一步,“你可知睿親王世子殿下的名號?”
秦莞只做不解,“什麼名號?”
孟瑤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魔王的名號——不僅如此,還有人說他命硬,命裡自帶煞氣——”
秦莞心中苦笑,燕遲這名頭也不知怎麼傳回來的,當年她沒見燕遲的時候也和孟瑤這等大家閨秀一樣聞之色變,她微微頷首,“倒也聽過一些,不過,和殿下認識日久,發覺他並非像傳聞之中那般。”
孟瑤聽她這般說微微鬆了口氣,“你是聰明的,你若說他不是那般,那想來真的是,不過……不過你還是多小心些。”
孟瑤眼底多有關切之色,秦莞心中微暖,又覺有些好笑,便道,“我知道的,你放心,我起初也有些怕他,可等認得舊了,便不覺得了,且他多次幫過我呢。”
孟瑤好似放下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說着話,順着甬道往二房的院子走,如此一來,秦莞越發看出這孟府的府邸規制的極好,忽然眸光一擡,秦莞看到了一處小樓,她想到適才畫中場景,忙道,“這邊是明德樓?”
孟瑤跟着她看過去,點頭,“是啊,這小樓靠近正院,平日裡用來宴客什麼的,有時候我們幾個小輩也獨自去玩,平日裡不怎麼開。”
秦莞點點頭,專門看了一眼小樓三樓的窗戶,那副畫裡,孟洲三兄弟便是站在那窗前指點江山,“原來如此,剛剛畫上就是畫的此處。”
孟瑤頷首,“正是,臘八請人作畫,直畫了一整日,這些畫師都是極老道的,那十多張畫,若是別人,只怕要畫許久,可他們卻有自己的法子。”
秦莞彼時看畫的時候就在想,一日之間何來這麼多畫作,那些人物景緻,不可能一蹴而就,而離開孟府,豈不是又要忘記早前所看?而那畫上,細節之精妙委實令人咋舌。
“畫師們各自帶着兩個畫童,畫童們也是會畫的,景緻便由他們描摹一個雛形,而人物則是由畫師們來畫出雛形,一幅畫,他們從畫人物到佈局,也就一個時辰左右,餘下的上色添加景緻等都是回去畫館之後才做的,我們府中不是每年都如此的,所以今年便讓把大家都畫一遍,有些府中,只畫一兩幅的,則是畫師從頭到尾獨自完成,這樣的不在乎時間,處理的十分精細,價格自然也貴一些。”
“像寧師傅入宮作畫,就更是一絲一毫不敢怠慢。”說着孟瑤擡手一指,“那日裡,寧師傅跟着我父親他們,我父親他們就十分隨意的走了一遍,寧師傅看到了某個景緻極好,便同父親說要如何作畫,父親聽完應了,寧師傅便先畫個大概,另外兩位畫師,一位跟着三位嬸嬸,一位跟着我們,都是隨意選景緻作畫。”
秦莞聽着只覺新奇,原來貴族之間請畫師作畫是這樣的。
說着二人便到了二房的院子處,十多個黑衣侍衛守在院外,看到秦莞過來,皆是行禮,孟瑤見這場景有些微訝,而很快,燕遲從內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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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的線索在哪裡呢?十分隱秘,卻十分關鍵!下一章某個契機莞莞就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