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既然下了令,梅林內外的人自然都聚了過來,燕淮扶着太后走在最前,其他的夫人小姐則都跟在隊伍後面,燕淮一邊走一邊和太后低聲說着什麼,走了沒多遠,太后回頭望了一眼,“怎麼小九和九丫頭還沒回來……”
秦琰幾個都到了,包括燕徹都跟在皇后身後,卻是仍然不見秦莞和燕綏,燕淮失笑,“母后放心便是,這青天白日的,只怕是小九貪玩了,待會兒讓她們直接到天音臺便可,您不必擔心……”
太后嘆了一聲,“小九身子弱,別染了傷寒。”
燕淮忙安撫道,“不會的,您別多想。”
太后搖了搖頭,燕淮指着不遠處的梅林道,“您這陣子都沒怎麼出來走動,幸好這片林子的花還開的正好,等再過幾日,只怕就要謝了。”
擡手脣角揚起,“這還不是多虧了九丫頭,否則我哪還有機會出來賞雪看花?”
燕淮聽着這話也覺甚是有理,特別是他知道最新的那樁案子能得破,依舊是秦莞幫了很大忙,於是心底也跟着誇了一句秦莞,“這丫頭果然厲害,上次朕問她要什麼賞賜,她卻說還沒想好……”
太后笑,“她救了我的性命,這個賞賜可不能輕了。”
燕淮頷首,“可不是,只要她自己提出來,無論如何朕都會答允的。”
太后二人說話的聲音不小,周圍人都聽見了,衆人將這話聽在了耳中,自然知道秦莞的身份如今已是非同尋常,趙淑華左右看了一眼,只見燕徹,不見燕麒,便看着素貴妃道,“妹妹,成王殿下去了何處?”
馮齡素聞言並不以爲意,“不知道走去哪裡了,想必待會兒就來了吧。”
燕淮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隊伍之中果然沒有成王,當下眉頭微微一皺,又往後看去,見還有些夫人小姐也是慢慢往這邊走方纔收回了目光,恰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忽然從前面的岔道之上走了出來,馮齡素眼底一亮,“富順,你往哪裡去?”
那小太監身着宮服,大抵因爲走得太急,根本就沒看到後面這麼一大羣人,一回頭,只見太后和皇上打頭,後面皆是主子,當下便慌了神,膝蓋一彎便跪倒在了地上。
他手上捧着一個黑檀木錦盒,顫顫巍巍的行禮,“拜見太后娘娘,拜見皇上,拜見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拜見各位主子——”
他話語之中慌亂十足,便是燕淮都皺了眉頭,他打量了這個小太監一眼,蹙眉道,“你是成王身邊的人?這麼着急要去何處?”
“小人……小人……”
富順言語閃爍,不說是燕淮,便是太后都覺得不對勁了,“今日乃是上元宮宴,你不好好的跟着你主子,胡亂跑什麼,成王呢?”
太后一問,富順趴的更低,整個人也更爲緊張起來。
“主子他……在……在……”
燕淮和太后發問,卻都這般言辭含糊,燕淮立刻生出幾分怒色,“朕和太后問你什麼,你答什麼便是,言語不詳,難道你主子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馮齡素一聽不好,忙上前道,“富順,你還不說?!”
富順忙磕頭道,“啓稟太后娘娘,啓稟皇上,成王殿下在天音臺那邊……小人……小人是幫成王殿下取東西準備送過去的。”
“取東西?”燕淮皺眉,“取什麼東西?”
今日上元宮宴,天音臺那邊更是聽戲的,燕麒需要什麼東西?
不僅燕淮看着富順手中的錦盒,他身後所有人都看着富順手中的錦盒,尋常的一場宮宴,成王卻鬧出了這等事端,這錦盒之中的東西立刻引起了大家的興趣。
“是……是一件禮物……”
富順這一次不敢不答,然而這話落定,衆人卻都是一疑,馮齡素奇怪道,“禮物?什麼禮物?”說着又看了一眼富順要去的方向,“成王現在在哪裡?”
富順聞言面上又生出幾分緊張之色,“殿下在……在天音臺……這禮物……自然……自然是要送人的禮物……”說着,將手上的盒子輕輕打了開,盒子一開,立刻看到裡面乃是一支萬分精緻華美的紅寶珠釵……
富順一句話說的語不成句,便是個傻子也聽出有問題來了,且那禮物不但貴重,一看便是送給哪位姑娘的,而今日上元宮宴,明擺着是要給太子和成王選妃的,成王眼下準備了一件禮物卻又是爲了什麼?
趙淑華當先笑了,“這釵可真是華美的緊,成王是給誰準備的?”
富順連忙搖頭,“小人不知……適才殿下說要在天音臺等人,然後便命小人去拿準備好的禮物……”
這話一出,衆人頓時譁然,成王先是等人,然後還要送禮,這明擺着是成王心中已經有了正妃的人選,只是此人是誰呢?
趙淑華笑看着馮齡素,“妹妹可知此人是誰?”
馮齡素一笑,“成王大了,這些事不會全都告知於我,我只知道,他心中似乎的確有了正妃人選,不僅如此,似乎二人皆是有意的。”
趙淑華眉頭高高一挑,面上不顯,心底卻是在冷笑,馮齡素演的一場好戲,眼下衆人都不知道成王等的人是誰,可她卻先將互相有意說了出來,如今衆人皆是先入爲主,待會兒等到了天音臺看到秦莞,就算秦莞當時不認,大家也會覺得她是害羞不敢明言。
趙淑華輕哼了一聲,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富順,連着小廝,都是安排的妥妥當當,思及此,趙淑華心中不免生出遐思來,成王母子安排妥當,秦莞和成王有情這一點只怕逃不過了,只是不知待會兒她們看到的情形是哪般,若是成王只是光明正大的和秦莞站在一處,那她倒是不好拿捏挑錯,如此,就看着秦莞成爲成王的人嗎?
趙淑華眉頭一皺,看了一眼太后,秦莞不願,太后相護,挑起太后和馮齡素母子的爭端最好,如果秦莞無法解釋,太后和皇上都同意,那麼,秦莞就只能是正妃!
馮齡素想既求了秦莞,又得衛國公的兵權,真是想都不要想!
打定了主意,趙淑華決定還是先加一把火,“二人皆是有意?”她語氣微訝,可聽得出是帶着笑意的,“如此,妹妹怎麼不早點和本宮說?有情人終成眷屬纔是好的,若是今日……反倒是讓成王不滿意了……”
馮齡素揚脣,“姐姐放心,冊子上寫了不止一人,當有成王真心喜愛的。”
趙淑華笑着頷首,“那便是極好……”
這邊廂,太后卻微微皺眉,今日是上元宮宴,外面的夫人小姐都不知成王已經有了心上人,如今這麼一聽,只怕心中多有失望,且,成王私下約見別的女子,終究是不好,“雖說成婚要選良配,可今日這場合,成王如此,也頗不知禮數了些。”
燕淮看了馮齡素一眼,“的確不合規矩,成王心中既有所願,怎不自己來求?”
趙淑華忙道,“母后息怒,皇上也莫要怪罪,成王年輕氣盛,於這些事上自然是情難自已的,只要那姑娘也是有意的,豈非是一樁美事?”
馮齡素心頭一跳,趙淑華這句“只要是那姑娘也是有意的”讓她心中很是不安。
燕淮聞言看向富順,“成王在何處?”
富順趕忙道,“在天音臺浮香館。”
天音臺是看戲的地方,這浮香館卻是一處花廳,夏日裡,乃是內宮主子們的避暑賞花之地,可這冬日之中,那地方卻是極少有人去的,可謂是一處僻靜的所在,一聽這地方,燕淮的眉頭皺的更緊,當下便道,“帶路,朕倒要看看,他在搞什麼花樣。”
富順先是有幾分猶豫,可下令的是當今皇上,他哪裡敢不從?!
富順連忙站起身來,緊張的抱着盒子走在最前,如此一來,後面衆人的面色便都十分興味了,而除了秦莞,還有好幾位世家小姐因適才走的太遠,都未在隊伍之中,衆人一個一個的數過來,便都將自己知道的挨個懷疑了一遍,雖然不是太子,可成王也是皇子親王,如今一個親王是穩的,以後指不定還有坐上龍椅的機會,能得到成王的青睞,也是大大的好事,可是這個人是誰呢?
人羣之中,於氏有幾分不安,因爲馮沉碧不見了。
可又一想,於氏搖了搖頭,不可能是馮沉碧,自古親上加親是極好的,可於氏清楚的知道,馮沉碧沒有入馮齡素的眼,不僅如此,馮齡素一早就定好了注意,將來馮沉碧嫁給誰也是要馮齡素說了算的,少說也是親王世子,再不濟也是某位握着兵權的大將軍,如此才能給成王拉攏幫手,雖然沒有嫁入皇室十分可惜,可於氏不敢忤逆馮齡素,整個國公府都仰仗着馮齡素和成王,馮齡素在這一點上腦子很清楚——
而成王,就更是看不上自己的表妹了。
於氏想到這裡,嘆了口氣,目光回望一圈,只以爲馮沉碧是跑到哪裡玩忘記時間了,這般想着,於氏便又看着富順的背影,成王這次準備的禮物,是送給誰的呢?
衆人跟着富順一起朝着浮香館走去,浮香館在整個天音臺以西,衆人沿着迴廊,徑直往西邊去,天音臺的戲臺子已經搭好了,衆人眼下卻都在想成王到底對誰有意,而看太后和皇上的架勢,一旦撞破成王之事,只怕這正妃的人選便是要定了。
眼看着距離浮香館越來越近,這一路上,卻是半個人影都沒見着,如此安靜,的確是一處幽會之所,趙淑華輕聲道,“皇上,這麼多人一起過去,只怕會讓成王面上不好過。”
燕淮輕哼一聲,“能做出這等事,害怕什麼面上不好過……”
太后一路走來,倒是沒了先前那份惱怒,又見後面跟着的人委實不少,便一笑,“好了,皇上也不必氣了,孩子們有了中意之人,也是好的,待會兒看就看,可莫要發怒。”
太后語帶笑意,倒是爲此行添了幾分趣味,馮齡素聞言忙道,“多謝太后娘娘體諒,如今小一輩的婚事很是叫人爲難,若是他們自己有了主意,且非兩全其美?”
馮齡素說完,眼神頗爲溫柔的看了燕淮一眼,彷彿在說,她和燕淮便是兩情相悅,如此才能這麼多年一直濃情蜜意,而燕淮被她這般一看,好似真是不氣了。
大周男女大防雖不甚嚴苛,可今日這樣的場合,與人私會到底不妥,可聽見主子們這般說了,其他人便也不好多言什麼。
而走在趙淑華身後的燕徹眉頭越皺越緊,自從富順出現,他心底便不安了起來,他知道,這不會是巧合,這富順真的要去天音臺,有許多路可走,爲什麼偏偏被他們撞見了,而他清楚的知道,成王如今對秦莞的心思頗濃,這是成王母子設下的局嗎?
燕徹本還不確定,可接下來聽到趙淑華的話,他卻什麼猶疑都沒了,因爲他看了出來,趙淑華又在推波助瀾了,他袖中的拳頭緊握,不知成王這個局到底是怎麼樣的,他會不會用最下流的法子,會不會秦莞已經被……
思及此,燕徹再也忍不住的上前了一步,“母后——”
他輕喚一聲,可下一瞬,趙淑華冷冽的目光看了過來,雖然只是一瞬,卻好似一盆冰水澆在了燕徹的頭上,燕徹猛然驚醒,哪裡還能再做什麼抗爭,到底只是抿了抿脣沒再多言,也就是在這時,衆人踏入了浮香館的臺階。
浮香館建造在高臺之上,雖然是冬日,裡面卻也是綠蔭溶溶,因不見花卉,才成了冷清之地,太后和燕淮走在最前,待走到門口,卻是不見庭中有人,目光再一擡,卻見那掩着門的花廳之中似乎有人影閃過——
燕淮蹙眉,對着後面衆人揮了揮手,到了近前,他到底是怕燕麒面上不好看,於是只扶着太后往那花廳門口走去,馮齡素和趙淑華站在原地,同樣好整以暇的看着那花廳的正門,很快,燕淮和太后走到了花廳門口,燕淮手一推,花廳的正門便開了。
下一瞬,廳內傳出了一聲女子的驚叫——
衆人還未辨出女子聲音是誰,人羣之中的於氏卻是身子一晃,下一瞬,站在門口的太后不怒反笑,竟然徐徐轉身看着馮齡素,“貴妃既然有意親上加親,怎麼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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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落定,馮齡素和趙淑華面上同時一疑。
馮齡素提着裙裾,快步朝着花廳門口而去,趙淑華見狀,便也跟了過去,待二人走到門口一看,只見屋子裡竟然是馮沉碧一臉紅暈的站在燕麒身邊,在她身旁的桌案之上,擺着幾顆黑色的棋子,馮齡素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再看向一旁的燕麒,只見燕麒身子站的筆直,可面上,卻是一副吞了蒼蠅似的青白交加——
馮齡素銀牙狠咬,怎麼會這樣!
……
……
秦莞從窄巷之內走出,不僅不向着朝露殿的方向返回,反而朝着更遠處的御花園走去,而白櫻,卻久久未從窄巷之中走出,不知去了何處。
秦莞目光左右四看,見周圍無人,腳步越來越快,沒多時,便到了一處假山旁側,這個時辰,御花園空無一人,而適才蘇嬤嬤來此找過燕綏,這個時候也不會再來,她需要等着,等白櫻完成她的命令,而這段時間,她不可出現在衆人視線之中。
秦莞低頭,掌中的黑色棋子已經不在了,可她掌心之內卻留着蓮子的清香,氣味雖是極淡,可蓮子能入藥,她絕對不會認錯。
天音臺她是不會去了,然而這個局能不能成事,卻還要看白櫻夠不夠快。
思及此,秦莞攥緊了拳頭,她不過是給太后看病,從未想過入東宮入皇室,可這些人,爲何偏要拉她入局?先是太子自命不凡誤會於她,眼下素貴妃和成王又打起了她的主意,而皇后,竟然是那推波助瀾之人,她自然不會覺得是自己的醫術和品貌出色到了引的幾方爭端的地步,她明白,這是一場權力之局,而她,不過是一顆剛好趁手的棋子罷了。
今日這般場合,一旦生出狀況,成王是當朝皇子,即便有錯,也無損他的富貴榮華,而她就不同了,雖然有小醫仙之名,雖然有太后信任喜歡,可她說到底出身尋常,名聲和喜歡都是虛的,她的小醫仙之名的確爲她增色不少,可又經得起幾番污衊摧折?而太后的喜歡,拋開她能爲太后治病不提,又經得起幾番誤會消磨?
秦莞拉了拉斗篷的領子,腦中冷靜非常,可全身上下皆是徹骨寒意。
她不願入局,他們偏要拉她入局,既是如此,她又怎會坐以待斃?
成王的局,不論目的何在,該承受這些的人都不應該是她……比起她來,必定有其他人更願意赴成王之會,既然這般,她就順手做個人情好了……
秦莞眼底一片沉定,然而等待總是焦灼的,白櫻此去,快則一炷香,慢則小半個時辰,她必須要在此等上良久,正這般想着,一道雜亂的腳步聲卻忽然響起,與此同時,更有兩個太監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秦莞眉頭一皺,連忙想該往何處退避,她對着御花園並不熟悉,正躊躇之際,手腕卻忽然被一把抓住,下一刻,她整個人便靠在了一處寬厚懷抱之中,來人也知她的心思,直直將她帶到了一叢綠意之後,秦莞只覺眼前一暗,她竟不知此處假山竟有個暗洞。
下一瞬,燕遲輕聲道,“你讓白櫻去給馮沉碧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