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遲忽然這般一說,秦莞面上不由得微熱,“你難道不覺我牙尖嘴利,毫無大家小姐的氣度?”
燕遲笑一下,“我在朔西待的久了,說實話,回京城看到這些風一吹就倒的貴女們很是不慣。”秦莞聞言笑意便到了眼底,燕遲見她說起了嶽凝,便又道,“你想姑奶奶她們了?”
秦莞說至此眉頭微皺,“我的信這個時候應該到了吧?卻不見回信。”
燕遲脣角揚起,“年剛過完,且嶽稼要去朔西軍中歷練,安陽侯府也有的忙。”
再忙回信的時間沒有嗎,秦莞嘆息,“我只是擔心太長公主的身體,我雖留了許多藥方,可到底是早早留下的,不一定得用。”
“不用擔心,若真的有事,自然會送信來京城。”
秦莞心中不這麼想,若安陽侯府出事,只怕更不會讓他們知道,然而當着燕遲的面,她不好讓燕遲多安撫,便將這擔心掩了下來,“那好,再等等,若還沒信來,我便真的不放心了。”
燕遲頷首,秦莞卻又想起什麼似的道,“是太后讓我來的,我該如何回話?”
燕遲笑意微深,“你便說,其實我心中有人了,我也不認得那公主,讓她老人家不必擔心……”
“說你心中有人了?!”秦莞一訝,“那太后娘娘問是誰呢?”
燕遲笑,“你便說你不知不就好了?”
秦莞面露幾分惶然,“這樣好嗎?還是照實說你不知道就好吧,免得節外生枝……”
燕遲在秦莞腰間輕捏了一把,“就這般害怕讓太后知道?”
這麼一問,秦莞便有些心虛了,不由笑的有些勢弱,“倒也不是,太后娘娘待我極好,即便知道了也不會爲難我,只是頗多不便……”
燕遲便道,“相信我,我瞭解太后,你這般說了,太后便會更確定我和北魏公主無關,你若不這樣說,太后她一時興起要撮合那北魏公主怎麼辦?”
秦莞心頭一跳,那拓拔蕪到底是北魏的公主,若真是藉着鄰國邦交之名胡鬧,太后只怕也沒有法子,若燕遲這般防患於未然的確是個好法子。
“可是如果以後太后娘娘知道了……”
燕遲笑,“太后知道了也不會如何,如今太后只需知道我的心思,若那公主胡鬧,太后還能斷了那公主的念頭,你我也少了些麻煩,否則,若真是將此事鬧到了我跟前,我說不定就直接告訴太后我意中人是誰——”
這話好似威脅似的,秦莞聽着輕哼了一聲,“告訴就告訴。”
燕遲笑的一雙眸子微微眯起,秦莞看了一眼外面道,“胡公公跟着我一起來的,我還要回宮中和太后娘娘覆命,你且忙你的吧。”
說着秦莞便想下地來要走,燕遲長臂一攔,卻哪裡肯放她,硬是將她摟在懷中片刻才作罷。
一炷香的時辰之後,秦莞從屋內走了出來,白櫻眼觀鼻鼻觀心的,胡全笑着道,“九姑娘這就要走了嗎?”
秦莞頷首,“嗯,咱們先回宮去和太后覆命。”
胡全笑着應聲,又拜辭了緊隨其後的燕遲,這才和秦莞一起往宮內去。
刑部衙門本就距離宮門不遠,沒多時,秦莞又再入了宮中。
待到了壽康宮,太后正拉着燕綏說話,見秦莞來了,太后笑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秦莞彎脣,“世子殿下在刑部忙着,我去問了之後,便離開了。”
太后讓秦莞落座,方纔笑盈盈道,“問的結果如何?”
秦莞面上一片波瀾不驚的,“世子殿下說他不認得那北魏公主,也不知北魏公主怎麼就說了這般話,此外,世子殿下說他心中已有了意中人,請您不要擔心。”
太后訝然一瞬,“燕遲說他有了意中人?”
秦莞點頭,“正是。”
太后想了一想,笑意更濃,“好小子,竟然已有了意中人,那他必定沒有說他的意中人是誰吧?”
秦莞點頭,因是心中到底有些心虛,根本分辨不出太后的笑意中藏着什麼。
太后多看了秦莞兩眼,到底是彎了彎脣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是明白了,他這是要我給他擋着呢,不過這個北魏公主到底是公主,此事我沒弄清楚之前,可不會給他把話說死了。”說着太后又問秦莞,“你怎麼看此事?”
秦莞垂眸片刻,“北魏公主有此一言一定不會是胡言亂語,想來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太后不知怎地,心情似乎極好,又笑問,“人家一個女孩子,口口聲聲說對他患了相思之疾,還會有別的什麼誤會不成?”
秦莞想了一下,“世子殿下說他連見都沒見過北魏公主……”
“他說你就信了?丫頭,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你可知,世上信什麼,都不能信了男人那張嘴,你這樣子,往後只怕要被夫君騙的。”
秦莞忙道,“我是代表太后娘娘去問的,世子殿下騙誰,都一定不會騙太后娘娘的,何況北魏公主姿容貌美出身高貴,若世子殿下真的和她有什麼瓜葛,也不必掩人耳目,且世子殿下行事坦蕩磊落,若是和北魏公主有私卻不言,這不像他的風格。”
“你就這般相信他?他這麼多年在朔西,我都不知他變成什麼樣子,你才認識他多久呀?你還不知世上人心的複雜,有的人說謊話哄人,你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秦莞早先也有質疑,然而得了燕遲的話,心中已消了疑慮,然而今日太后卻也怪,好似覺得她太過相信人似得,言辭之間和她所想都是反的,不僅如此,還對她這般教誨,秦莞心中只覺十分奇怪,可更奇怪的是,她覺得太后說的極對,可偏偏,她就是信燕遲。
人心的幽微複雜秦莞瞭解甚深,可她和燕遲也算曆經過生死,且燕遲說她極爲特別,燕遲自己又何嘗不是,他和成王,和太子,都不相同,和這臨安城中所有的貴族子弟都不相同,他在她心中,是可以撐起大周脊樑之人,是肩負大周百姓安寧之人,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根本不屑於說謊話。
“太后娘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許是因爲世子殿下是常年征戰之人,我便想着,他在朔西生生死死這麼多年,沙場之上,可不是憑着幾句謊言就能定下勝負的,世子殿下這樣的人,或許根本就不屑於說謊,又或者,就算他要做那負心之人,也一定是光明正大的做那負心之人,絕不會爲了名聲哄騙了您。”
太后看着秦莞眸色幽深,片刻,朗聲笑了起來,“好好好,好一個,要做負心之人也是光明正大的做,你這樣說我倒是信了燕遲的話,他這孩子,的確不屑於這些,不過他可有說,北魏公主的事情怎麼解決?”
“世子殿下說他也不知怎麼回事,卻是會讓人調查的。”
太后輕哼一聲,“這便是要讓咱們拖着那北魏公主了……上次那公主遇到咱們的時候,那婢女不讓她說,可見,北魏太子並不想讓她這般大張旗鼓的問起燕遲。也不着急,且慢慢看吧,不過這幾天他還可以避,等到了巍山,卻是避不得了。”
秦莞心知太后所言的意思,面上不顯,心底到底有幾分不平,就算和燕遲無直接關係,可他到底給自己惹了一抹桃花債回來,哼!
“九丫頭,你怎麼了?”
太后忽然一問,秦莞忙搖頭,“沒什麼,我在想春獵的事。”
太后笑的十分慈愛,“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等你到了就知道了,到時候趁着這機會好好玩玩……”
秦莞點點頭乖覺應了,太后卻又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滿是讚許,“燕遲這麼多年沒回來,和這些兄弟多都淡了私交,和他好的也就燕離了,沒想到如今卻得了你這樣一個相信他的新友,他若是知道,必定引你爲知己。”
已經不只是知己了……
秦莞心底接了一句,忙道,“世子殿下到底和其他人不同,他出身尊貴,卻不依仗自己的出身,相反還駐守邊關多年,因爲睿親王和世子殿下,戎敵才未能進大週一步,那邊關艱苦不說,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拿血肉之軀保家衛國的人,自然值得人尊敬和信任。”
前面有些話秦莞帶着幾分對燕遲的偏心,可這話,卻是她在認識燕遲之處便存在心中的,不光是燕遲,戍邊的將士們,她皆是心存敬意,只是燕遲在這其中是統帥之職,便顯得尤其高大突出罷了,她說話時雙眸清亮猶如含着清晨的曦光,語聲亦堅定和緩,太后看着秦莞這般,嘆息的拉住了秦莞的手,“若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想就好了。”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秦莞起身告辭,待回了侯府,便將太后的安排告知了胡氏,胡氏聞言,方知連秦莞這一份的準備之事都不用做了,亦爲秦莞得太后看重而開心,秦述知道了,只叮囑她好生照看太后和燕綏的身體。
如此準備了四日,三月初十這天,浩浩蕩蕩的隊伍在正華門外齊聚,在祭天儀式之後,朝着七十多裡之外的巍山獵場出發!
巍山距離京城不到百里,然而此行隊伍之中光是主子們就有百人,再加上做先鋒的御林軍,和後面負責開道和護衛的禁軍,總共有一萬多人,這一萬多人不像急行軍那般,反倒是走的極慢,而第一日,整個隊伍的路程只到總路程一半的鳳鳴坡。
除了燕淮和太后等人乘坐着巨大的鑾駕,其他官員以及家眷只乘坐尋常的馬車,而太后的鑾駕尤其佈置的寬敞舒適,秦莞跟着太后,也少了吃了些苦頭。
燕綏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出宮,既是新鮮好奇又有點兒害怕,一個人趴在窗口看着,卻又看不明白許多老百姓田間地頭的生活,爲了打發旅途的無趣,太后特地讓蘇嬤嬤在馬車之中準備了好些小玩意,燕綏便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玩些小玩意,很少多話。
秦莞便陪着太后說話解悶,“前次走過這些地方還是過年之前,周圍都是大雪,如今柳枝都抽了嫩芽,景象已經大爲不同,時間過得真是快。”
一轉眼她已經回來京城三個多月了。
“正是快,三個月之前,我如何能想到還有出宮來行獵的一日?兩年之前的那次春獵,我便沒來,當時也是身子不好,那時想,往後只怕再無出宮的機會了。”
太后說着,拉着秦莞的手滿是感嘆,“九丫頭,這都是多虧你。”
秦莞經常這般被太后誇讚,心中早已習慣了,太后見她只柔柔笑下便道,“九丫頭,你立了這樣大的功勞,不要點實際性的賞賜卻是不成的。”
秦莞失笑,“太后早前已對我有過許諾,那便是最好的賞賜。”
太后嘆了一聲,看着她絲毫不爲所動的樣子心中越發覺得欠了秦莞的,“你這性子,也不知說你什麼好……太長公主想必也是因爲這般才如此喜歡你。”
“太長公主殿下也覺我治好了她的病心中感激,可其實她待我已經極好極好了。”
這麼一說,太后不由得靈機一動,太長公主彼時認了秦莞爲義孫女,那她是不是也可以……這念頭一出,太后卻未立刻說出來,她得好好尋思尋思。
秦莞不知太后所想,只安撫道,“等到了哪一日,秦莞或許真的還有別的求太后娘娘,到時候,還望太后娘娘準了我的請求,那便是最大的恩賜了。”
太后頗不信秦莞的話,“我信了你纔怪,你眼下這樣說,卻是不會向我開口的。”
秦莞面上不顯,心底卻嘆了口氣,她並非不會向太后開口,除了她的婚事,父親的案子或許也要太后的助力,只是如今那案子還是迷霧重重,他這才未及時開口罷了。
燕淮的儀仗在最前,而這一路上,早就有先鋒衛隊沿路駐守,沿着官道往鳳鳴坡行去,連多餘的車架都未曾看見,偶有路人,也都是遠遠跪拜着,絕不可驚擾了聖駕,一大早的祭天,到了下午時分,太后到底已累極,倒是燕綏,小小年紀雖然沒出宮過,精神頭卻是極好,太后半躺在主位上昏昏欲睡,燕綏卻仍然趴在窗口朝外看。
秦莞和他趴在一處,放眼望去,許多地頭上有百姓忙碌的身影,卻是已經開始春種,“九殿下沒見過這些吧,這些地裡長出來的,便是粟米。”
燕綏眉頭緊皺着,“粟米長在地裡?那豈非髒了?”
秦莞失笑,“粟米是長在小樹上的,殿下吃到的粟米,要春日裡播種,秋日裡收穫,種地的百姓要一株一株的將小數收割回來,然後將粟米從殼中剝出來,還要晾曬清撿乾淨,然後被米商買去,最好的粟米,會被內府收入宮中,還要讓奴婢們做熟了,纔會送到殿下的面前讓殿下吃,這其中工序繁雜,可卻是從這外面田間播種開始的……”
燕綏不知道粟米杆是哪般,可秦莞說的小樹他卻大概有個念頭,想了想,燕綏的神情忽然有些悵惘,“以前,母妃也說過外面的事。”
秦莞看着燕綏,心生憐惜,她是十七歲沒的父母,可燕綏卻是四歲便沒了母妃,他雖然還有父親,可他的父親,先是天下的帝王,纔是父親,不僅如此,他的父親有太多的妻妾和兒女,真正能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少之又少。
“瑾妃娘娘給殿下說的,殿下以後還能看到更多,殿下不要難過,還有太后娘娘呢,太后娘娘待殿下這般親厚,殿下無需害怕,往後殿下的日子必定會順遂安樂。”
燕綏似懂非懂的望着遠處的山巒黛影,“我沒了母妃才害怕,可母妃爲什麼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