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凝這話一出,秦莞很是驚訝,難怪嶽凝今日失態,原來燕澤的眼疾和她有關係!
“從未聽你說過……”
秦莞這般一說,嶽凝便苦笑道,“當年我們去了錦州,這麼多年和京城雖然有聯繫,可到底天高路遠沒有往日那般來往頻繁,而怡親王也是個閒散的性子,也離開京城多年了,何況這事……也不是什麼好事,這麼多年,便是祖母也有意不提起。”
秦莞便道,“當年發生了何事?怎會是因爲你?”
說起此事,嶽凝苦笑道,“那是十二年前了,那時候我才六歲多,正是懵懵懂懂不知事的時候,三哥比我大六歲,是幾個兄長裡面待我最好的,當時小一輩年紀都不大,太子成王這幾個,也都是剛十來歲的樣子。”
“三哥一早就隨了怡親王的性子,怡親王妃也是個不愛熱鬧的,其他人學武的學武,學文的學文,三哥卻不在乎這些,於是我終日和他玩耍的最多,他性子溫和如玉,也喜歡帶着我玩,我還記得那是一年冬日,下了雪,父親帶着兩位兄長出城打馬看雪,我也想跟着去,母親卻不許,我當下生了氣,便一個人從侯府跑了出去,當時也不知道找誰,而怡親王府是距離侯府最近的,我便去尋了三哥。”
“我騙三哥說母親已經准許,讓他帶我出城去找父親,三哥便信了,三哥叫了侍衛套了馬車,帶着我出了城,可剛出城就落了風雪,我只記得馬兒忽然發狂,一路狂奔的將我們帶到了西邊的山野中,後來馬車翻倒,我和三哥都受了傷。”
“那天雪極大,三哥揹着我在山中行走,天還沒黑他的眼睛就開始痛了,可那個時候他沒有說,他揹着我走了好遠,卻沒有找到回家的路,沒有法子,三哥只好帶着我躲到了一處山坳裡面,我當天晚上累計又受了傷,直接睡了過去,等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便發現三哥已經看不見了,若非隨後王府和侯府派來的人找到了我們,只怕我們都會死。”
秦莞忙道,“是雪盲?”
嶽凝點頭,又搖頭,“應該是,不過三哥自小便體弱,有沒有別的問題我也不知道,那次回來之後我大病一場,等我好了之後,三哥卻已經被怡親王帶着去了藥王谷。”
那個時候就開始去藥王谷了?
秦莞想了下,那個時候的她也才五六歲,還沒去藥王谷學醫。
嶽凝頷首,“去了藥王谷,後來再見便是一年之後,三哥眼睛完全看不見了,怡親王對此事也沒有過多追責,可我知道,都是因爲我,從那之後,怡親王帶着三哥在外面的時間多,在京城的時間少,說是雲遊,卻也是去求醫問藥的,而我也很快去錦州了。”
雪盲會讓人眼睛受傷,短暫的失明,可如果不及時治療,又或者治療不得當,的確會讓人眼盲,可聽嶽凝說的,當天似乎也只耽誤了一夜,而他們被找到之後,怡親王沒有立刻給燕澤治療嗎?
疑問落在秦莞心底,可看着嶽凝傷心的樣子,秦莞也不好多問,便握着她手道,“好了,剛纔世子殿下說藥王谷的醫者說的,說他的眼疾能治好,你先不要傷心,如今他回來了,我們先想法子給他治好不就行了?”
嶽凝抿脣道,“可是這麼多年,三哥都蹉跎了……”
秦莞便道,“這些都是後話,我知道你心中愧疚,既然如此,咱們給他治病纔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嶽凝連忙反握住秦莞的手,“你說得對,秦莞,你一定要治好三哥纔是。”
秦莞笑,“我自然要盡心盡力的,我還從沒有見你紅過眼睛,你如此,世子殿下看了心底也不好受不是?”
嶽凝忙擦了擦溼潤的眼角,“是,我知道,三哥雖然不像其他人那般野心勃勃,卻也是極不喜歡別人同情憐憫他的。”
深吸口氣,嶽凝收拾好了心情,“走,我們去正殿。”
秦莞頷首,這纔跟着嶽凝往外走,嶽凝性情素來堅毅,一旦定了心,很快便看不出什麼來,等到了正殿,便看到太長公主的眼睛也是微紅,她也坐在主位上,燕澤笑眯眯的站在太長公主身邊,正在聽太長公主說話。
怡親王多年未歸,這會兒儼然是一副親人團聚的和樂場面,雖然叫秦莞進宮是爲了看病,然而誰也不會着急這一時片刻。
太后娘娘見這麼多人都在,便道,“讓太子和成王也過來,還有幾個小的,一併叫來,待會兒設宴,這麼多年沒有這麼多人一起用膳了,若是老大和燕遲他父親也回來纔好。”
皇上自然會順着太后的意思,立刻命人去傳燕徹和燕麒。
太長公主又道,“你們是知道太子要大婚了所以纔回來的吧?”
怡親王便笑呵呵的道,“是啊,太子和成王相繼大婚,這樣的大事,我們如何能不到場?何況這幾年在京城待的日子也少,不曾在太后面前盡孝,是我的不對。”
太后聞言眼眶微紅,“你還知道呢!哀家這身子骨越發不好了,也不知道還有多久好活,就想看着小輩們一個個的成家立業呢。”
一聽太后說着話,太長公主先不樂意了,衆人也忙勸了幾句,太后便道,“若非莞兒,哀家早就作古了,你們也別隻會說好聽的,一個個都得讓哀家放心纔是。”
太長公主便道,“這次去藥王谷,那邊派了人隨你們入京了?”
怡親王點了點頭,“是,派了個大夫跟着我們的,本來想求藥王看看,結果藥王年後又開始閉關,沒有見到人,只見到了一位長老,那位長老知道燕澤他母親當年也曾拜入藥王谷名下,便大開了方便之門。”
秦莞聽得一訝,怡親王沒回來的時候,京城之中好似沒有這號人物,今日一回來,秦莞一下子卻知道了不少事,怡親王妃曾也入過藥王谷門下?
可剛纔嶽凝說了那麼許多,卻是沒提到怡親王妃啊……
秦莞心底的疑竇越來越多,可這樣的場景,卻是沒法子直接問的。
很快,太子燕徹和成王燕麒都到了壽康宮。
壽康宮許久沒有這樣熱鬧,太后讓陳嬤嬤吩咐了御膳房,就在花廳之中設宴,如今入了盛夏,暑氣燻人,宮奴們早早在花廳準備好了冰盆,等太后和太長公主帶着衆人入了花廳之時,便覺陣陣涼意沁人心脾。
宴上,嶽凝主動要求坐在燕澤身邊,燕澤但凡有個不便,都是嶽凝照顧,太后看的直笑,“凝兒這丫頭,尋常看着直來直去的,如今倒是有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態,竟然會照顧人了,哀家還記得,小時候,她可是最喜歡跟着燕澤玩的。”
太長公主也笑,看着不遠處坐着的燕澤和嶽凝,彷彿想到了自己還年輕時候的事,“打小啊,也就燕澤會慣着她了,便是嶽稼兩個,都拿她沒法子,偏生到了燕澤這裡,就聽話的很……”
嶽凝想到以前的事也笑,“三哥可沒有大哥和二哥兇!”
嶽稼沉穩嶽清明朗,可小時候,卻都是頑劣好武的主兒,多自家妹妹雖然疼愛,到底不夠貼心,相比之下燕澤纔像個稱職的大哥哥。
衆人都說笑起來,太長公主目光一轉,“怎麼不見蓁兒?”
太子和成王來了,其他幾位皇子也在,就差了一位公主,皇后聞言趕忙道,“蓁兒有些不適,想來在景寧宮歇着的。”
衆人皆知燕蓁不來是因爲什麼,太長公主也十分明白的沒多問。
宴席末位上,燕綏和秦莞坐在一起說着悄悄話。
“我能出宮去看看那雀兒嗎?”
秦莞心虛的很,想了想道,“殿下想去看當然好啊,那我就找個籠子把雀兒拘起來,免得它什麼時候飛走了,我看他這幾日飛的可高。”
燕綏一聽,立刻道,“不,不拘……那算了,我不去了……”
秦莞便試探的道,“那有朝一日,那雀兒飛走了呢?”
燕綏面上生出幾分和他年紀不符的落寞,“若是飛走了,倒也好,說明他好了,我也歡喜……”燕綏看着窗外高高的宮牆,眼神彷彿在說,他要是也能飛就好了。
那金雀兒已經被墨意捏死,秦莞卻不忍告訴燕綏實情,還不如讓他以爲雀兒長好了翅膀飛走了,如此對他而言,也是個好的念想。
坐在怡親王對面的燕徹正好能將目光落在秦莞和燕綏的身上,光看口型,他便知道秦莞在說什麼,心知那雀兒養得好,燕徹心底也是一暖,只可惜秦莞到現在也不知道雀兒是他的,略一猶豫,燕徹收回了目光。
怡親王歸來,這一次宴上所言大半都是從前的舊事,秦莞聽着便也知道怡親王一家人果然都是淡泊的性子,等宴會完畢,秦莞和怡親王約好明日上府中看病。
說了一會兒話,見天色不早衆人紛紛告辭,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宮,出了宮門,都是各走各路,怡親王的王府和安陽侯府不遠,於是就燕離和燕遲跟着秦莞走。
秦莞在馬車上,燕離和燕遲都騎馬而行。
燕離道,“七哥,你有沒有覺得,三哥這麼多年都沒什麼變化?”
燕遲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燕離又道,“明日你可一定要去接秦莞來怡親王府,我一早就過去。”
燕遲應了,燕離又辭了秦莞便當先一步離開。
燕遲便策馬跟着秦莞的馬車,秦莞掀開簾子道,“當年燕澤世子的眼睛當真是因爲嶽凝受傷?”
“她都告訴你了?”燕遲點頭,“的確是,三哥帶着她出城,結果出了意外。”說着燕遲又道,“因爲這個,這麼多年大家對這件事都是深如莫諱的,嶽凝心底只怕也十分愧疚,不過怡親王叔和三哥都是豁達之人,並不怨怪她。”
想到嶽凝紅紅的眼眶秦莞便有些心疼,“是,從前沒聽她說過,今日才知道這件事埋在她心底,對了,怡親王妃如今在何處呢?適才一直沒聽到大家提起。”
燕遲聞言眸色稍稍一沉,“怡親王妃已經故去多年了,在我母親去世前一年就病故了,怡親王妃是楚州賀氏的女兒,早年間去藥王谷學過醫術,算是藥王谷的外門弟子,當年病逝,似乎也和生三哥時落下的病根有關係。”
說着燕遲目光輕渺一瞬,“老一輩的事,我記得不太清,不過聽別人說過,說怡親王妃也是位仙姝一般的人物,當年在京城,也有許多人求她治病。”
這般說着,秦莞倒是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感,這位怡親王妃,算起來或許是她的師叔輩,只不過她是藥王的親傳弟子,而怡親王妃並未真正入門。
藥王谷多年來一直十分避世,對權貴之族算是避之不及的,貴族子弟便是有真心學醫的,也大都只是跟在長老身邊修習,爲的便是不想牽扯入世俗的紛爭之中,因爲這一點,藥王谷傳世幾百年,的確未生出什麼大亂子來。
難怪這一次藥王谷派了人跟着燕澤入京了,這份待遇,藥王谷對一般人不會如此。
心中這般想着,秦莞便越發想知道來人是誰。
於是和燕遲約好了第二天的時間,燕遲又將她送到侯府方纔離開。
……
……
第二日,秦莞一大早就起身,等到了約好的時間,燕遲已在侯府之外候着。
秦述知道燕遲來了,本來還想招待,可燕遲乘着馬車,卻無入府的打算,等秦莞要出門,秦述才知道她是去給怡親王世子看病的。
秦述顯然知道當年的事,便也不意外,忙讓秦莞盡心盡力。
上了馬車,燕遲的面色有幾分疲累。
秦莞忙問,“昨夜未曾睡好?”
燕遲淡笑搖頭,“倒也沒有,只是軍糧的事未解決,難免掛心。”
秦莞便道,“把藥囊給我——”
燕遲挑眉,從自己懷中一掏就掏出了那墨色的藥囊。
這個藥囊是秦莞在豫州給他做的,從那以後燕遲便貼身帶着,可時間過了許久,裡面的藥材最好換一換,秦莞掏出自己的藥囊,將兩個藥囊裡放着的藥材調換了過來,換好了遞給燕遲,“戴在身上,會好一些。”
燕遲便笑了,接過藥囊,十分寶貝的放在了衣襟之中。
到了怡親王府之時,王府的門房十分恭敬,一邊請燕遲和秦莞往府中去,一邊派人去通稟,怡親王府的確距離安陽侯府不遠,兩處宅子只隔了一條大街,便是步行,大門到大門一炷香的時間也就到了,怡親王府雖然也不常有人住,卻有家僕照料,因此哪怕怡親王剛回來,這宅子也能立刻住人。
既然是親王府邸,自然是格局宏大氣象不凡,如今正是盛夏,王府之中百花齊放,秦莞和燕遲一路往裡走,便能看到許多曼妙的景緻,沒多時,奴僕將她二人帶到了花廳之中,花廳裡,嶽凝和燕離早就來了——
“秦莞!你們來了!”
嶽凝高興的迎出來,秦莞極少看到她有這般開心的時候。
秦莞看了一圈,卻見外面不見燕澤,“世子殿下呢?”
嶽凝便道,“三哥在裡面,馬上出來,是新來的那個大夫,你一定想不到來的人是誰……”
秦莞眉頭微揚,轉而看向燕遲,燕遲也是一臉的不解,很顯然,燕遲也不知道這次來的人是誰,秦莞正納悶,花廳左側通往內室的月洞門處走出來兩個人。
走在前的是一襲白衫的燕澤,走在燕澤左後方的人同樣是一襲白衫,待秦莞看到來人的臉,不由面色微變,怎麼會——
“永慈郡主到了?”
燕澤先茫然的問了一句,秦莞還沒回答,孫慕卿便笑呵呵的望着秦莞,“秦姑娘!”
燕遲看着孫慕卿,也沒想到跟着燕澤來的人竟然是孫慕卿。
孫慕卿在錦州的時候和他們打過照面,後來雲霧山又再遇,如今他卻來了京城!
且還是給燕澤看病的!
燕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秦莞這才道,“是,世子殿下,我到了。”說着看向孫慕卿,“原來跟着世子殿下一起入京的竟然是孫公子——”
孫慕卿上前一步,“是啊秦姑娘,啊不,現在我應該叫你郡主了,昨天晚上殿下說今日郡主要來府上,和我一起給殿下指不定的時候我就很高興了,過年之前我本來就想入京的,卻被那件事耽誤了,入京真的到了京城,能見到秦姑娘真是太好了。”
說完這話,孫慕卿纔對着燕遲行了一禮,“拜見世子殿下。”
嶽凝笑道,“他把和你們認識的事都告訴我們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分在,別的醫者,大都不喜歡和其他人一起治病,可如今你們既然認識,那就十分容易合作了。”
秦莞見到孫慕卿自然高興,點頭道,“孫公子是藥王谷的嫡系傳人,我只怕是隻能給孫公子打打下手了,不過只要能治好殿下的眼疾就行。”
燕離笑道,“剛纔孫神醫就在給三哥診脈呢?要不你也給三哥看看?”
秦莞今日可是來做正事的,聞言立刻點了頭。
嶽凝便走過去一把抓住燕澤的手,“三哥,你先過來坐下。”
燕澤便被嶽凝牽着落座,孫慕卿擡手請道,“郡主請吧,郡主莫要謙虛,你的名頭我再路上都知道,可想而知了,當日我便說日後有機會你我要切磋切磋。”
秦莞坐下給燕澤問脈,孫慕卿的目光便不加掩飾的落在秦莞身上。
燕遲打量着孫慕卿,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的深沉。
見秦莞問脈,衆人都安靜了下來,很快秦莞收了手,又道,“可否請殿下將眼上的白巾取下來,我想看看殿下的眼睛。”
嶽凝連忙上前將燕澤眼睛的白巾解了下來,燕澤雙眸習慣性的微閉着。
秦莞道,“請殿下睜大眼睛。”
燕澤便睜大了眼睛,他果然有一雙燕氏一族的鳳眸,一雙眸子十分明澈,然而他雙目無神,秦莞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瞳也沒有任何的變化。
秦莞仔細的看了看燕澤的眼睛,還上手檢查了一番,然後纔對嶽凝點了點頭。
嶽凝便又將白巾給燕澤綁了上,那白巾上面有股子藥味,應該是此前的療治之法。
果然孫慕卿道,“殿下眼上的白巾,是我給他開的方子,如今殿下除了每日的湯藥之外,眼睛上也要敷用這浸了藥汁的白巾。”
秦莞略一沉吟,“孫公子診治出來,殿下是因何失明?”
孫慕卿便道,“我早前也檢查過殿下的眼睛,殿下眼睛早年間因雪盲而失明,後來用了一些不當的方子,導致殿下的病情延誤了,不過我看了,這麼多年殿下一直在治,外障已經除了,只剩下疳積入目氣滯血瘀,看殿下的脈象,還有些肝腎陰虛,痰熱鬱結之象。”
說着孫慕卿道,“郡主可要看看我開的方子?”
秦莞頷首,孫慕卿便擡步入內,很快拿了一張方子走了出來。
秦莞接在手緩緩看過來,心中已經瞭然,“我和孫公子的看法差不多,既然無大異,便繼續按照孫公子的方子讓殿下喝藥好了,不過我剛纔還發現了一點,殿下眼周血脈不通,頗有淤塞之象,所以我想問,孫公子可擅長針灸之術?”
孫慕卿一聽眼底一亮,“不瞞郡主說,我也曾想過這個法子,只不過我在鍼灸一道並不算擅長,所以沒有貿然下針罷了,用不得鍼灸,我才讓殿下日日戴着這白巾。”
秦莞沉吟一瞬,“既然如此,那開藥就交給孫公子,給殿下鍼灸交給我。”
孫慕卿知道秦莞的醫術是從她父親那裡學來的,而秦莞的父親,可不是什麼名滿天下的神醫,她有那厲害的醫術已經十分奇怪了,如今還會鍼灸?要知道眼睛是人身上最爲脆弱的地方之一,特別燕澤的眼睛已經有了沉珂,若下針不當,只會起反作用。
孫慕卿猶豫着,卻見秦莞神色篤定,分明是成竹在胸。
孫慕卿便點頭,“也好,用鍼灸,必定事半功倍!”
如此二人便算商定妥當了,秦莞不由微微一笑,從前孫慕卿就十分重藥理,而她雖然也在修藥理,卻還對針經十分感興趣,所以如今這般分工最合適不過,她相信,孫慕卿開的方子一定是最妥當的——
嶽凝聽着忙道,“那你覺得,多久能治好三哥的眼睛呢?”
秦莞便道,“這個還無法確定,不過我看殿下的眼睛並非無救,要等鍼灸兩次我纔能有個大概的推斷——”
雖然沒有確定的答案,嶽凝還是十分欣喜,“好,我信你,如今還有孫神醫,一定能儘快治好三哥的眼睛!”
燕澤也微笑着,卻十分平靜,他的眼睛治了這麼多年,曾經有無數的大夫信誓旦旦的說能治好他,可最終都失敗了,所以燕澤也不願現在就報太大希望。
秦莞看他如此倒也能理解,她前世見過許多病患,越是病的久,越是不會輕信醫者說能治好的話,若真能這麼容易治好,又怎麼會病那麼久呢?
燕遲便道,“那你想何時施針?”
秦莞便道,“要等三日之後,我看孫公子這個藥巾是舒活經絡血脈的,等再敷三日之後,再施針,效果會更好一些,這幾日,殿下便服用湯藥便可。”
見秦莞說話語聲從容鎮定,又看孫慕卿也並非苦大仇深之象,衆人便知道燕澤的眼疾對二人來說還不算不治之症,當下也就心安了。
這麼一說,秦莞忽然道,“當年殿下的眼疾用錯了藥方嗎?”
這問題剛落定,秦莞身後卻響起了怡親王的聲音。
“當年是我的過錯。”
秦莞幾個頓時回身,果然,怡親王過來了。
秦莞連忙行禮,怡親王揮了揮手道,“他當時被救回來之後,我心急,便用了他母親留下的治雪盲的方子,滿以爲那藥敷上便好,卻沒想到那藥和燕澤當時正在用的藥竟然是相剋的,這一下不僅沒有治好燕澤的眼睛,還讓那藥成了毒,生生加重了燕澤的病情,當時找了太醫來看,太醫束手無策,我立刻啓程帶他去藥王谷,可已經遲了。”
說着怡親王眸色沉沉的看了一眼燕澤,“這都怪我。”
這事嶽凝卻是沒說,且秦莞看她此刻神色,只怕她也沒想到當時會這樣。
嶽凝忙道,“不,不怪您,都怪我,當時太貪玩了不說,還騙了三哥,這才讓三哥帶着我出去了,若不是我,也沒有後來的事……”
燕澤一笑,“好了,父王和凝兒都不必自責,別說我的眼睛如今治好有望,便是瞎一輩子,又有何妨?”
燕澤語聲溫潤如青玉,聽了叫人莫名的安心,然而他越是說的輕描淡寫,嶽凝心底就越是苦楚,只是不好說出來罷了。
怡親王道,“孫神醫和郡主一起幫燕澤,想來他的眼睛不日就能恢復光明。”
“王爺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爲。”
一旁孫慕卿也道,“是,王爺放心。”
怡親王十分親切的笑着點頭,“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們都是年輕人,你們說話吧,我已讓廚房備了午飯,稍後你們就在此用午飯。”
怡親王今日換了一身衣裳,沒再着昨日的道袍了,整個人越發顯得儒雅了許多。
秦莞看着這樣的怡親王,再看看燕澤,心中有些可惜,也越發下了決心治好燕澤。
秦莞和燕澤還不算十分熟悉,幾人子啊花廳落座,侍奴上了茶,燕離和孫慕卿當先聊了起來,燕離慣會說話,孫慕卿生在藥王谷,心思純淨,燕離但凡遞了話頭,他總是能接上,一來二去,燕離倒也喜歡和孫慕卿說話,秦莞時不時說兩句,嶽凝偶爾插一言,只有燕遲和燕澤不怎麼開口。
燕遲本不是多話之人,而燕澤在脣邊保持着笑意,只安靜的聽着。
嶽凝拉起燕澤的手將茶杯放在他手上,“三哥,喝茶。”
那邊廂燕離在問孫慕卿藥王谷的事,燕澤便語聲放低了些道,“凝兒,你不必如此照顧我,這幾年來,這些事即便看不見,我也能自己做了。”
嶽凝喉頭陣陣發苦,她坎布爾迪燕澤喝個茶也要摸索半天的樣子,“三哥,我知道你自己會做,可是我想幫你,這樣不好嗎?咱們這麼多年沒見了,早前我還以爲你要去錦州呢,結果你也沒去錦州,這麼多年你到了哪些地方,和我講講好嘛?”
燕澤喝了一口茶,準確的放在了手邊桌案上,這才笑道,“當然好呀,你想聽我就給你講,只不過都是些尋常事罷了。”
嶽凝忙道,“尋常事我也要聽,你去了那般多地方,你可以告訴我你都見過……”
“什麼”二字沒出,嶽凝自己臉色先是微變,她說錯話了!
她本意想說讓燕澤告訴她那些風景名勝之地的趣味,可她一時又忘記燕澤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就算風景再好,他看不見又能如何?
“三哥……我……”
燕澤忽然就笑了,他的脣十分削薄,脣線尤其優雅好看,再加上不點而朱的脣色,這一笑,嶽凝的心便跟着一動,燕澤道,“凝兒,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就是個瞎子,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若要你如此顧忌的說話,那還有什麼意思?”
嶽凝心底又暖又動容,當年的事出了燕澤不僅沒有怪她,對她還是像對從前一樣,他不喜歡官場,卻最喜歡看遊記雜記,她還記得他以前很早的時候說過,他將來的願望是走遍大周的名山大川,這些年他的確走了不少地方,可他的眼睛卻瞎了,他看不見了。
嶽凝一邊動容,一邊又心疼,人不可能憑白就看淡這樣大的變故,這些年,燕澤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能修煉到這幅境地,嶽凝語聲低弱下去,“好,三哥,我知道了,那你說說,你覺得你去過的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什麼?”
燕澤想了想,“最有意思的地方,應該是東海邊的潿洲島了……”
燕澤和嶽凝說着話,秦莞的目光便落在了嶽凝身上,她覺得現在的嶽凝有些不一樣,別說嶽凝面上的情緒更多了,她還極少見嶽凝這樣專注,專注到眼底好似只能看到燕澤一個人了,不知怎麼,秦莞想到了魏綦之。
……
……
怡親王府距離安陽侯府極近,因此從怡親王府出來的時候,秦莞便跟着嶽凝去安陽侯府看太長公主,燕遲則去了刑部衙門。
上了馬車,嶽凝拉着秦莞的手便道,“你說,三哥的眼睛真的能治好嗎?”
秦莞一笑,“你就安心吧,肯定能治好的,剛纔我看了,我還在納悶爲何這麼多年都沒治好,可怡親王來了我方纔知道了,用錯了藥,便等於用了毒,這麼多年,想來是一直在清餘毒,所以才耽誤了許久,如今世子殿下的眼睛並未出現物損真睛等狀,也沒見眼瞳有任何病變,足以說明這些年來養護的很好,你放心。”
嶽凝聞言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得了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當年三哥成了這樣子,祖母和父親、母親找了不知道多少大夫都沒有效果,那時候我只知道三哥眼睛瞎了,還沒覺得是個天塌了的事,可後來我越大越知道,是我把三哥這輩子毀了,我去了錦州,這事極少有人再提,這幾年,我就像個縮頭烏龜似的……”
嶽凝說着,眼眶又是微紅,秦莞看着嶽凝,實在是不知她心中也藏着事情。
嶽凝尋常冷傲少言,行事更是雷厲風行,氣概不輸男兒,這樣的女子颯爽英姿,秦莞只覺她心底一定坦蕩遼闊,亦不存半點悲痛,何況嶽凝的身份在那裡,自小錦衣玉食,上有祖母寵愛,下有父親母親和兩個兄長,又能有什麼悲痛呢?
如今看來,卻是她想的太簡單了。
她性子裡面的孤冷,只怕也和心底藏着的這件事有些關係。
秦莞拉住嶽凝的手,“當年的事乃是意外,非你能掌控的,你若是覺得愧疚,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幫助殿下,我看你這兩日對他十分照顧——”
嶽凝道,“我還想一整日都留在王府呢,可想到如今不比從前了,這才離開了,不過往後我每一日都要去看他的,直到他的眼睛好起來。”
說着拉拉秦莞的手,“秦莞,這次可真是要拜託你了。”
還沒有什麼事能讓嶽凝如此撒嬌求她,秦莞拍拍她手背,“你就放心吧,尋常人我都會盡心,更何況是世子殿下,一定竭盡全力!”
說了幾句話,便到了安陽侯府門口,馬車剛停下,秦莞便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啊,我們郡主回來了,魏公子,您看!”
秦莞眉頭一皺,連忙掀簾去看,這一看,果然看到外面魏綦之和侯府的家奴一起站着,看到秦莞和嶽凝一起出現,魏綦之臉上笑意越來越大,“咦,兩位郡主都在。”
秦莞下了馬車,“魏公子今日又是來送禮的?”
魏綦之擺了擺手,“倒也不算送禮,是來送那小馬駒的草料的,上次它得了病,這些草料都是加了藥的,夠它吃幾天的。”
魏綦之馬車後面幫着幾大袋子草料,嶽凝看着便有些無奈,“日頭這麼大,這些東西你不知道讓下人送來嗎?快進去歇一下吧。”
這會兒時辰不早了,日頭西斜好一會兒,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魏綦之站在府門前,額頭上都是汗意,嶽凝和秦莞快步入了府門,魏綦之便也跟了進來。
一進門走到樹蔭之下,魏綦之長長的呼出了口氣。
嶽凝見他熱的不行,帶着他先去了花廳,又讓侍奴上了兩盞冰碗,魏綦之就着喝了,這才活過來似的,“還是郡主體恤,這天氣可真是毒辣的很。”
嶽凝搖了搖頭,“下次這些東西,你就不要親自送了,和門房上說一聲,難道會不讓送進來嗎?你倒是不怕中了暑氣——”
秦莞在旁喝茶,聽到這話就有些同情魏綦之,魏綦之卻笑道,“我自己來送肯定不一樣,別人來送,郡主怎麼知道這些草料來之不易?”
嶽凝挑了挑眉頭,不知道魏綦之這話在說什麼,“你最近是不是特別閒?”
魏綦之眼珠兒一轉,“還行吧,事情有底下人做。”
嶽凝便搖了搖頭,“既然做了皇商,便用點心思,這草料你派個人說一聲,讓侯府的人去置辦不也可以?”
這話說出來,道理雖有,可莫名叫人聽的不舒服。
魏綦之人都來了,這話便是在心底,也不好說出來,不然顯得魏綦之吃力不討好了。
然而魏綦之面上笑意不減,轉了話題,“兩位郡主剛纔從何處來?”
嶽凝便道,“怡親王叔回來了,剛纔我們去怡親王府上了。”
魏綦之消息靈通,這件事他也聽說了,便點頭道,“原來如此,太子殿下即將大婚,怡親王也回來了,怡親王世子可也回來了?”
嶽凝便下頜一揚,“你怎麼問起三哥了?”
魏綦之眼珠兒一轉,看了秦莞一眼,“沒什麼,我只是一問罷了,從前和怡親王世子也有過兩面之緣——”
嶽凝點了點頭,“三哥自然也回來了。”
秦莞嘆氣,魏綦之一定知道怡親王世子得了眼疾,而如今看到她也去了怡親王府,自然知道她是去看病的,所以才這般問罷了。
魏綦之坐了這片刻,便起身道,“那好,反正東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魏綦之告辭,嶽凝點了點頭也沒有留,外面日頭正毒,魏綦之轉身便離開了。
看到魏綦之朝外走去,嶽凝又欲言又止一瞬,似乎覺得魏綦之不必這麼早走,卻到底沒說出來什麼挽留的話,只轉身看秦莞,“你說他奇不奇怪,一點草料也要自己送,這麼熱的天不難受麼?”
秦莞道,“或許,他覺得送給郡主的東西,要他親自來送才鄭重呢?”
嶽凝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什麼毛病,算了,讓他走吧,一個大男人,也不會怎麼樣,走,我們去見祖母去,得把你診出來的告訴祖母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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