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爲什麼他該派人出城去?”
燕徹很是不解,去歲的事他始終不清楚細節,這讓他想做點什麼也無從下手。
趙淑華眯了眯眸子,“如果王翰照實說了,那他現在就應該派人出城了。”看了燕徹一眼,趙淑華道,“宋希聞的屍體,早就埋在了城外的深山之中。”
燕徹不由擰了眉頭,“怎麼會?!晉王府後院裡的人不是宋希聞?”
趙淑華面露凝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驗屍是秦莞驗的,她驗出來的如果都是真的,那這個人就應該是宋希聞,可宋希聞的屍體不會自己跑回晉王府。”
屍體怎麼會跑?!燕徹一瞬間只覺背脊上生出幾分寒意來,“會不會是燕麒?”
如果在城外發現一具屍體,即便驗出來和宋希聞十分相近,可又如何扯到宋希聞身上呢?可如果在晉王府後院發現屍體,便能很快確定死的人就是宋希聞。
難道說,燕麒爲了對付他們,已經無所不用其極到了這般地步!
趙淑華卻搖頭失笑,“不可能是他,他絕無可能知道去歲的事,如果他早知道,就不會等到現在才發難——”
燕徹明白這個道理,可如果除了燕麒,還有誰會布這樣的局?
燕徹終於有些明白趙淑華對這件事的態度了,宋希聞是死了,可是屍體卻並不在晉王府之中,如今這個晉王府發現的屍骸被認定成了宋希聞,趙淑華心底便是懷疑也有苦說不出,若是說了,豈非承認宋希聞死於她手?
“母后,就算康博文死了,可是王翰在燕麒手裡,情況還是對我們太不利了。”
趙淑華當然知道情況對自己不利,然而現在這樣的狀況,她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沒什麼,燕麒實在要查,就讓他查下去吧。”
燕徹一愕,“母后的意思是……”
趙淑華似笑非笑的,“他要查,就讓他查好了。”
燕徹很是迷茫,不知道趙淑華爲何忽然就改了性子,然而趙淑華並不慌亂,甚至有種局外人看戲的悠閒自在,燕徹懸着的心便緩緩的落了地。
“接下來大概是來坤寧宮問罪了,不過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我且看看他能查出什麼證據來。”趙淑華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果然半點不着急了。
燕徹抿着脣角,“母后,宋希聞到底是怎麼死的?您當時私下提審宋希聞到底是想問什麼?後來人死了,爲何又要送出宮外去?”
趙淑華眼瞳之內閃出幾分微芒,“當初……瑾妃死的蹊蹺,我不過是想查清楚瑾妃因何而死罷了,宋希聞的死……是個意外。”
燕徹滿眸疑竇,趙淑華看着燕徹道,“我也不想讓他死。”
……
……
燕麒的面色不太好看,“自殺?當真?”
秦莞頷首,又將屍體上的痕跡和康明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燕麒掃了一眼鄭白石,“真是好手段,那康文博年紀也不小了,再熬幾年至少是內府的掌事公公之一了,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竟然跳井自殺了,鄭大人,你怎麼看?”
鄭白石嘆了口氣,“下官和內府的公公們不熟,一時想不出來。”
燕麒哼笑一聲道,“西華門的守衛我已去問了,倒是有人記得王翰的確出宮過,只是日期記不太清楚了,內府那邊,底下的小太監一個個的問過,有個小太監記得去年六月康博文出宮的時候沒有讓內府的人跟着,有沒有讓外面的低等小太監跟着不確定,也有可能是皇后派的人,只是如今人死了,死無對證。”
眼下便是個死無對證的局面,以至於燕麒看着鄭白石便覺不忿,目光都凌厲了幾分。
鄭白石身份尷尬,一邊驚覺皇后當真牽扯到了案子裡面,一邊又想回護太子一二,然而眼看着局面越來越不利皇后和太子,他也只能通風報信罷了。
燕麒又看向李牧雲,“勞煩李大人將王翰的證供和咱們查驗到的內容寫個摺子,下午的時候本王送去給父皇看看,李大人到時候隨本王同去,你的話,父王可最是相信。”
這話陰測測的,李牧雲點了點頭,“是,這是下官分內之事。”
燕麒擺了擺手,令人準備筆墨紙硯,這會兒衆人都在刑部公堂之上議事,寫摺子倒也是方便,燕麒目光不善的看了鄭白石片刻,忽然一把攬住燕遲的肩膀帶着他朝外走,鄭白石看到這一幕,一雙眼睛頓時發直了,成王這又是要做什麼!
“四哥有什麼要交代?”燕遲陪着燕麒站到了廊檐之下。
燕麒眯眸道,“你要救的人,四哥都給你安排好了,現在我們不如來說說這個案子,王翰雖然是證人之一,可光憑着這個,卻是沒辦法讓皇后開口說話,你可是比四哥知道的還要多,不如你給四哥指條路,除了王翰,還有誰能查問查問?”
燕遲苦笑一下,“四哥實在是高看我了,抓到王翰也是靠着我身邊的暗衛多罷了,他們在朔西衝鋒陷陣慣了,回了京城就閒的發慌,抓一個王翰,可是比抓戎人的細作簡單多了。”
燕麒擰眉看着燕遲,“當真沒法子?”
燕遲嘆了口氣,“這案子一開始我就不曾沾手,如今半途參與,也不過是因爲宋尚書告病在身了,怎麼,王翰難道沒說別的?”
燕麒哼了一聲,“聽王翰的意思,去歲晉王的案子整個就是一樁冤案,只怕晉王的死都藏着很大的貓膩——”
“四哥既然想到了,何不順着這條線查?”
燕遲神色淡淡的,並不是和燕麒同仇敵愾的樣子。
燕麒挑了挑眉頭,“如果晉王死了,那得利的人是誰呢?”
燕遲一笑,“四哥說是誰呢?”
燕麒手又落在了燕遲的肩膀上,然而燕遲巍然不動的站着,身量還比他高了半分,這個姿勢讓他很是不舒服,他勾了勾手臂,燕遲沒動,反倒是讓他感覺出了燕遲肩膀骨骼硬的和鐵一般,燕麒呲了呲牙,又將手臂放下來了。
“老七,其實你想的明白,只是你不願意參與罷了。”
燕遲不置可否的,忽然道,“張啓德回來多日了吧?”
話鋒急轉,燕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怎麼了?的確回來了……”
“可太子並沒有再繼續舉薦他了。”
燕遲話語淡淡的,他到底是朔西出來的,自然對朔西最爲關注。
燕麒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燕遲想了下道,“太子只怕知道鄭新成是你的人了,如今鄭新成和林徐貴都在朔西,他插不進去手,自然也不着急了。”
燕麒眉頭幾皺,京城之中的陰謀算計重要,可朔西也不能落了下風。
他明白了燕遲的意思,心底不由的一喜,“如此豈非正好!他知難而退最好不過!”
燕遲擡眸望着陰沉沉的天色,“現在的朔西乃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太子不要,不代表他能讓你好好握在掌心,一旦入冬,朔西的情況就會更糟糕。”
燕麒眉心跳了幾下,燕遲這話並非虛言,一旦入冬,朔西軍軍營幾乎和京城隔斷,傳聞朔西寒原之上千裡冰封,到時候什麼消息都難往朔西送,如今鄭新成已經掌握了十之有三的朔西軍大權,如果有個差池,太子只怕會將罪責落在鄭新成身上,如今最爲重要的是,他要幫鄭新成坐穩那個位置……
燕麒拍了拍燕遲的肩膀,語帶嘆息,“你倒是提醒四哥了,老七,父皇讓你在刑部,你便安心留下吧,朔西那塊兒地方,誰在那裡都不會掉以輕心,關隘若是丟了,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誰掌權都是一樣的,都是爲了大周。”
燕遲聽的眼底也浮出了幾分笑意,“四哥說的在理。”
燕麒見燕遲態度極好,心底也鬆了一根弦,一邊心底已經謀劃起來早點給鄭新成鋪路。
屋子裡,李牧雲走到一旁去寫摺子,鄭白石站在李牧雲身邊,每一個字都在眼裡,半晌鄭白石嘆了口氣,“李兄啊,太子殿下對你賞識有加,前兩次我看你的態度,還以爲你……”
李牧雲微微一笑,“多謝太子殿下賞識,下官也十分敬服太子殿下。”
鄭白石滿眸的無奈,心說你既然敬服太子,怎麼還如此幫着成王?
李牧雲不看他也知道他在想什麼,邊寫邊道,“並非我不想幫太子,皇上下令讓你我協助成王殿下查這個案子,除非你我二人皆放手不幹,否則也只能順勢而爲,如此才能對得起你我身上這件官服不是嗎?”
鄭白石苦着臉不語,只得連連嘆氣。
沒多時李牧雲寫好了摺子,自拿出去讓燕麒過目,燕麒又提了幾句,李牧雲稍加修改之後便和燕麒一起入了宮,秦莞從堂中走出站在燕遲身側,沒有人知道皇帝看到這封奏摺之後會如何行事。
……
……
朔西高原在整個中州大陸西北,一進九月,天氣便格外的嚴寒,沒幾日,第一場大雪就落了下來,十萬朔西大軍的營地駐紮在高原北面的赤風原之上,赤風原上有數百戶大周百姓組成的集鎮,而在赤風原周圍,又有大大小小的村鎮數處,這些人世代羣居在此處,即便戎人的刀鋒隨時能砍過來,他們也從未想過移居別處。
赤風原最西面,和大軍營地相連的是百多年之前修建起來的軍事堡壘,堡壘沿着赤風原西北面連綿起伏,將山勢最爲平坦的一段全都以人力堆砌起來的壁壘隔斷,如此方纔能抵擋戎人的鐵蹄,而沿着高原北面的山脊,一路上皆是朔西軍駐紮的邊遠瞭望臺,從瞭望臺上看出去,壁壘之外的寒原一片冰封,一旦有任何戎人的敵情,瞭望臺上便會燃起熊熊的烽火!
此刻,在朔西大營西面百多裡之外,白石鎮營地已經被齊先生和虞七帶着的人馬完全控制,白石鎮坐落在狹長的白石溝以北,幾十戶獵戶零散的分佈在南面的谷地之中,而白石鎮營部則駐紮在山溝盡頭的山脊之上,此處距離主營極遠,又因爲地勢險要,極少被戎人偷襲,所以逐漸的被主營忽視,尋常不過駐紮百餘守衛,只爲觀測敵情。
楚非晟迎着風雪進了主帳,一巴掌拍在了帥案之上,“雜碎林徐貴,周慶安幾個全都被他抓起來押往涼州了,這一路上全都是涼州駐軍在守,咱們的人根本攻不下來。”
楚非晟年過四十,卻仍然虎背熊腰精神矍鑠,想到已死的睿親王,再想到被抓走的自己的老兄弟,心頭一陣一陣的怒氣翻涌,“軍糧的案子他一定會栽在老周幾個人的身上,我們要是不救,就等着給老周收屍吧,可惡,實在是可惡!”
齊先生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鶴氅,外面的冷風呼嘯而入,直引的他劇烈的咳嗽了幾聲,他啞着嗓子道,“將軍莫急,肖澄他們在涼州,我們這邊送信過去,總能安排的,這一路上他們不敢大意,可是等到了涼州,勢必會放鬆警惕。”
楚非晟一把將身上的鎧甲卸下來,哐噹一聲扔在敞椅之上,他知道還有法子救,可他光明正大打了一輩子仗的人,此時此刻卻全都要靠這等方式救人,心底的怒火實在是忍不住的一陣一陣的往上竄,“殿下……不,如今也是咱們的王爺了,小王爺信中可有說如何安排?老子打了一輩子仗,如今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的躲在這裡,實在是……”
“將軍。”齊先生嘆息的喊了一聲,“不瞞將軍說,被救回京城的時候,在下也是像先生這般氣急敗壞,還是咱們殿下,幾句話將在下訓斥醒了,如今這個關節,將軍便是能以一敵百,也只能在此待着靜候良機,將軍一個衝動,殿下的安危怎麼辦?”
楚非晟咬了咬牙,“要我說,乾脆領兵北上,端了涼州,爲老王爺報仇!”
齊先生猛咳了幾聲,“將軍,端了涼州,然後呢?”
楚非晟是個火爆脾氣,當下便道,“當初老王爺便是得了涼州的信兒才走的,一走就出事了,這事要是和涼州無關,老子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凳子坐!當時在涼州的就是那宇文憲和林徐貴,這兩個狗孃養的,當初在京城見到就覺得不是好東西,前幾日卸老子兵權的時候,老子恨不得將他們活砍了!”
“總有一日能讓將軍如願!”
帳簾一掀,卻是一身冷意的虞七走了進來。
楚非晟看到虞七進門,脣角微抿不說話了,雖說都是自己人,可到底還是有區別,老王爺在的時候,他楚非晟是老王爺的左膀右臂,虞七這些年輕一輩,在他看來都是毛頭小子,他擺起長輩架子來教訓虞七都是可以的,可如今老王爺沒了,他們這一脈自然而然就是燕遲掌權,而虞七做爲燕遲的親信自然地位不同,楚非晟嘆了口氣,生生的將火氣壓了下去。
跟了燕凜多年,他自然不止是有一副火爆脾氣。
這些新人頂舊人的事雖然有些無奈,可他心底對少主子敬服有加倒也不覺不服,如今想起千里之外的燕遲,只恨不得立刻領兵去追隨!
虞七笑着將一隻烤羊腿放在了桌子上,“將軍放心,肖澄在涼州,這一次林徐貴送過去的咱們的人,必定都能安然無恙的撤出來,來,先吃飯。”
楚非晟面色還是不快,他也是被林徐貴扣在朔西主營的人,若是不被救出來,如今只怕也往涼州去了,說不定林徐貴一狠起來,直接讓他死於意外也不是不可能,可就這麼在這裡候着,實在是太叫人憋悶了!
見楚非晟還是不怎麼動,虞七便道,“將軍,雖然不在主營,雖然咱們如今不能帶着兵去平亂,可還有更要緊的事等着咱們。”
楚非晟擡起頭來看着虞七,虞七便掏出一封信來給楚非晟。
楚非晟眼底只有那封信,連忙接在手中展了開來!
一目十行的看過去,楚非晟的面色很快變得凝重,“殿下這是要……”
虞七一笑,“從這裡送消息去京城,也就那麼幾條道,而朔西主營裡的兵力佈防,除了將軍還有誰最知道?照殿下的意思,咱們主營先放着不管,將周邊幾處營部先控制了再說,那林徐貴眼下和鄭新成表面上是兄弟,私底下還在鬥法,正是咱們行動的好時候。”
楚非晟眼底閃過一片亮光,虞七又道,“咱們現在能用的人有限,吃完了飯,還勞將軍坐鎮調遣,能不能成事,全看將軍的了!”
見虞七這般年紀都如此鎮定,楚非晟禁不住老臉一紅,輕咳了一聲道,“什麼坐鎮不坐鎮的,手頭的人有限,只管給我一隊人馬,咱們分頭行事!”
虞七爽朗的一笑,拿出身側的匕首開始分羊腿!
軍帳之外狂風呼嘯而過,齊先生一邊咳嗽一邊對虞七豎了個拇指。
……
……
入了九月,京城也冷了下來,隨着京城天氣冷下來的,還有坤寧宮的氛圍,從昨日開始,禁衛軍大批守在坤寧宮之外,所有人都不得隨意進出,皇后趙淑華被軟禁了!
趙淑華爲後十九年,素有賢德之名,後宮之中妃嬪和睦,從未聽聞皇后爭寵行惡,而皇帝有六子一女,也算是國祚延綿,這其中,自然有皇后的功勞。
燕徹被立爲太子,這更是鞏固了皇后的位置,所有人都以爲皇后娘娘必定要看着太子登基,最終成爲壽康宮的主人,可沒有人想到,晉王府後院的一具屍骸,將風平浪靜的坤寧宮拉入了深淵之中,皇后趙淑華,涉嫌謀害晉王侍衛宋希聞,雖然這侍衛只是個奴才,可因爲牽扯到了去歲的晉王謀害瑾妃案,這個侍衛的死頓時顯得關係重大起來。
崇政殿裡,燕徹正跪在御案之前,“父皇,此事和母后無關——”
燕淮一把將奏摺摔在了燕徹跟前,“你自己看!”
燕徹早就知道奏摺上寫的是什麼,見狀還是將奏摺撿起看了下來,一目十行的看過來,燕徹的面色白了幾百,“只是……只是一個禁衛軍罷了,還是一個出逃的禁衛軍,此人所言並不可信,父皇,您要相信母后,母后沒有理由殺晉王的侍衛!”
燕淮面不改色的看着燕徹,“那朱於成和康文博爲何自殺?”
燕徹脣角抿着一條鋒利的直線,一旁的燕麒嘆了一聲,“太子就不必再辯解了,事情查到現在,雖然死無對證,可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朱於成和康文博好端端的死了,王翰的說辭也能對的上,也不知道皇后和宋希聞到底有什麼仇怨。”
燕徹緩緩轉眸,目光涼涼的看着燕麒,燕麒脣角牽起一分冷笑,並不示弱,燕徹又將目光掃過燕麒身邊的燕遲,眸色頓時更爲暗沉了幾分。
燕淮冷聲道,“行了,太子,你起來吧,這事與你無關,眼下你母后說不清楚,那就待在坤寧宮不要出來,等查清楚了,自然會解了她的禁足。”
燕徹面上閃過幾分猶豫,燕淮卻道,“這些日子,你也不要去見你母后了。”
燕徹心頭微震,這個案子此前就牽涉到了趙淑華,風波好不容易平息,又被禁足,這一下前朝必定知道趙淑華到底還是沒有洗脫嫌疑,可想而知朝野內外會有什麼議論。
“行了退下吧,案子查清楚了,你母后若是冤枉,自然無礙。”
燕徹心頭髮苦,在燕淮沉暗的目光之下,卻不得不先站了起來,他行了一禮,轉身退出了書房,外面鄭白石和李牧雲一道走了進來。
燕淮看了幾人一眼,“你們怎麼想的?李卿,你先來說。”
李牧雲略一沉吟,“宋希聞的死多半和去歲晉王的案子有關,皇后娘娘如此行事,下官其實有些不解,當初事情發生在內宮,皇后娘娘若要過問倒也正常,只是好端端人死了,且屍骸被埋在了晉王府後院之中,這件事實在奇怪。”
見燕淮面不改色的坐着,李牧雲繼續道,“宋希聞其實算是晉王殿下事發之時唯一的證人,可是他卻死了,也就是說,關於晉王案子的細節,也存在可推敲之處。”
燕淮挑眉,又看向鄭白石,“鄭卿覺得呢?”
鄭白石額上已經溢出了薄汗,聞言有些緊張的道,“下官附議,李大人所言也正是微臣所想,要是知道皇后娘娘私下提審宋希聞的初衷便好了。”
事情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可是鄭白石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如此模糊重點了。
燕淮脣角微抿,“皇后……”
燕淮滿是欲言又止,似乎對皇后有懷疑又有不忍似的,頓了頓,燕淮嘆了口氣,“朕要看到更多的證據,若無證據,朕自然會解除皇后的禁足。”
說着,燕淮告誡的看着燕麒,“你們的時間不多。”
燕麒心底有團火在燒,可是當着皇帝的面,他卻絕不能顯露分毫,“是,兒臣明白了。”
燕淮點頭“嗯”了一聲,“那就退下吧。”
燕麒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道,“父皇,今晨朝中提出的,給朔西軍增補糧草您覺得可行嗎?”
燕淮看了一眼燕麒,“你倒是關心起了朔西軍。”
燕麒扯了扯脣角,“王叔過世,朔西軍必定軍心不穩,且前面剛出了軍糧的岔子,兒臣想,爲了維穩,只怕這一次送去的軍糧要比往年再多些纔好。”
燕淮看了他一眼,“叫戶部尚書楊瀚來。”
這便是要商量軍糧補給的事了,葛楊不在京中,多半是楊瀚主理此事。
燕麒心底微鬆,這才應聲退下,李牧雲幾個人早就退出了殿外,不多時燕麒一出來面上便帶上了不加掩飾的怒意,雖然如今沒有直指皇后的證據,可王翰的話也應該是指證之一,可他的父皇卻只是將皇后禁足,連問都不打算問!
想到這裡,燕麒心底不由又是一陣憋氣,趙淑華這個皇后的位子牢牢的坐了十九年,爲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爲有個做輔國大將軍的父親!
倘若忠國公府有兵權在手,冊立太子的時候又怎麼會有燕徹的份!
燕麒胸膛不斷的起伏,半晌他纔將那股子怒意壓了下去,轉而看向李牧雲,“李大人,勞煩你再和本王回刑部大牢一趟,老七,你也跟我走,咱們再去審問審問王翰。”
頓了頓,燕麒看着鄭白石道,“鄭大人自便吧,需要你的時候本王會派人找你的。”
鄭白石一臉的尷尬苦澀,燕麒心底有氣,表現的也太明顯了一些!
燕麒帶着李牧雲和燕遲先走一步,鄭白石有些躊躇的站了片刻,正要離開,忽然一個小太監站在不遠處朝他招手,那小太監是東宮的人,鄭白石認得,他當下嘆了口氣,朝那小太監的方向走去……
鄭白石見到燕徹的時候燕徹已經在寒風之中等了片刻,鄭白石正要行禮,燕徹卻一把將鄭白石扶了起來,“鄭卿不必多禮,我們長話短說,父皇那邊如何說?”
鄭白石苦笑道,“皇上說沒有證據不會拿皇后娘娘怎麼樣,如果一直沒有證據,就會解除皇后娘娘的禁足,不過微臣看成王殿下不會死心。”
燕徹心底緊繃的弦微微一鬆,“這個本宮自然知道,你放心,母后也是有數的。”
鄭白石有些猶豫的道,“皇后娘娘如今被禁足,太子殿下切要謹慎纔好,這件事和殿下無關,就算……就算成王殿下真的找到了什麼證據,殿下也要時刻自保纔好。”
這話雖然不好聽,可燕徹是知道好歹的人,點了點頭沉聲道,“你放心,本宮明白。”
鄭白石嘆了口氣,“成王殿下知道微臣有心幫太子,必定對下官百般防備,下官會好生打探,卻只怕有心無力,還望殿下恕罪。”
燕徹拍了拍鄭白石的肩頭,他何嘗不知道燕麒的用心。
“鄭卿不必自責,晉王府的案子說大也並不大,再沒有證據之前,母后只是被禁足而已,朝中政務繁多,京城的吏治纔是鄭卿重中之重。”
鄭白石連忙點頭,不因皇后困境而亂,這纔是他欣賞燕徹的地方!
鄭白石告辭離宮,燕徹不見絲毫慌亂的眸子終於還是生了幾分暗沉,雖然他的父皇沒有追究母后,可被禁足就是一個信號,他絕不能讓母后一直被禁足。
坤寧宮裡,雲雁有些擔心,“娘娘,外面有百十個禁衛軍守着,領兵的人是趙禹。”
趙淑華冷笑了一聲,“竟然是他。”
雲雁嘆了口氣,“皇上二話不說就將坤寧宮圍了起來,卻又不論罪,如此傳出去,宮內宮外的人都要以爲您真的做了什麼錯事。”
趙淑華擺了擺手,“沒關係,他圍不了多久,他也不會審我。”
雲雁有些不解,趙淑華起身走到窗邊,一眼看了出去,只見坤寧宮之外,的確有執堅批銳的禁衛軍守衛森嚴,趙淑華心底隱隱的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來,很快吩咐道,“想法子遞送消息出去,一定要讓太子按兵不動。”
雲雁道,“就只是讓太子殿下按兵不動嗎?”
趙淑華點頭,“是,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能做。”
雲雁點了點頭,出門喊了一個平日裡不起眼,卻是她心腹的小太監進來,低聲交代兩句,那小太監機靈的跑了出去。
……
……
皇后被皇帝禁足的事果然不脛而走,不出一日,朝野內外全都知道了此事。
沒有明確的聖旨,就越發的讓衆人有了議論的可能性,衆人都知道皇后是因爲晉王府的屍骸案被禁足,可皇后到底有沒有殺人呢?
沒有人確定,然而只過了一夜,皇后殺人,甚至連皇后謀害晉王殿下的流言蜚語都傳遍了整個京城,京城之中一片議論之聲,可趙旌和趙佑父子遠在滄州還不知皇后的處境。
燕麒抓着李牧雲繼續順着康博文和王翰往下查,禁衛軍和內府的太監被翻來覆去的傳喚審問,或許是知道燕遲深藏不露,燕麒連他也防備了上。
燕麒一邊密切的關注這燕麒查案的進程,一邊盯着朔西軍的糧草。
皇帝不知是被楊瀚說動還是怎的,在一場初冬的小雨之後下了聖旨,今冬的糧草,比往年多了三成,且兵分三路從豫州、定州和嚴州調集,然後在十月底之前送到朔西,好讓朔西軍將士過冬,而與此同時,葛楊被一道命令暫調回了京城。
冬日的嚴寒一寸寸逼近,整個京城的氣氛也有些山雨欲來之象,燕麒想要的證據遲遲尋不出,皇后也被禁足在坤寧宮,分明是兩方的爭鬥,卻暫時沒有哪一邊得了好,唯獨鄭新成從朔西送回來的消息讓燕麒鬆了口氣。
馬車在成王府之前停下,燕麒眉宇之間刻着幾分疲憊的入了府門,後面魯霄跟着道,“糧草已經撥過去了,皇上又把葛楊叫回來了,這一下那邊只留了個林徐貴,宇文憲眼下還在涼州,朔西軍裡面正好能讓鄭將軍施展。”
頓了頓,魯霄又道,“鄭將軍將人遲殿下之前交代的人救了出來,沒提遲殿下,準備將人收爲己用,剛好遲殿下也不會發覺。”
燕麒陰測測的道,“就怕燕遲私底下和那邊有聯絡。”
魯霄一笑,“那又有何用,相隔千里,遲殿下難道還能把手伸過去救人嗎?”
燕麒不置可否,想到給燕遲保了不少人,可這邊皇后還只是個禁足,燕麒就頗爲不甘心,王翰該說的都說了,如今沒有新的進展,他真是一日比一日焦躁,再過兩日沒有證據出來,只怕父皇一道命令就要解了皇后的禁足,到時候只怕還要被皇后倒打一耙。
燕麒有些急了,“太子在做什麼?”
“太子有些着急,不過現在還忍得住。”
皇后才被禁足了五日,太子當然忍得住……
這麼想着,燕麒腳下一頓,有沒有什麼法子讓太子忍不住呢?
一旦太子自己亂了,就會出錯。
燕麒覺得多日來的鬱氣一掃而空,這個新的方向讓他精神一振,然而他還沒將這個念頭想透,內院方向卻驟然響起了尖利的哭喊,燕麒腳步一頓,蹙眉,“怎麼回事?!”
魯霄一訝,往前走了幾步,只看到一個滿身是血的侍婢哭喊着想要衝破侍衛的阻攔,魯霄仔細一看,“殿下,是九姨娘的侍婢……”
燕麒正煩躁着,一聽這話頓時面色一沉,“真是放肆!拉下去!”
他大步往書房而去,然而剛走了兩步,秀梔瘋了一樣的衝到燕麒面前,“王爺!王爺您快救救姨娘和小王爺吧,王爺!姨娘快死了,孩子……孩子也快要保不住了……”
秀梔滿手的血,又哭又叫,光是這樣子就足夠嚇人了,燕麒眉頭微皺,他聽到了“孩子”兩個字,心底一動,他立刻朝秦湘的院子走去,一邊走一邊問,“什麼孩子?她有孕了?!怎麼沒人告訴本王,來人去傳太醫……”
變故乍起,燕麒怎麼也沒想到秦湘竟然有孕了,秀梔身上的血不是假的,且一進秦湘的院子,整個院子的人都面色可怖,燕麒皺着眉頭大步進了屋子,只看到秦湘捲縮在暖閣的長榻之上,身下的裙裾已經被灼目的血色打溼,而她整個人滿臉薄汗,看起來好似要斷氣了一般,饒是燕麒殺人不眨眼,此刻也被秦湘的血駭了一跳。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秦湘已經陪了他這麼久,再想到那些血都是他的孩子化成的,他更覺得喉頭堵着一塊什麼似的,他才大婚不久,還沒想過孩子二字,可是馮齡素卻是提過的,而他自然是想要子嗣的,如果某一日自己的王妃或者妾室忽然有孕他當然萬分高興,可是他沒想到當他得知自己的寵妾有了身孕之後的第一幕竟然是如此血淋淋的。
“王爺……王爺……”
秦湘面色白的如鬼一般,一雙妙目之中滿是痛苦和絕望,然而看到他,她眼底立刻生出了眷戀,燕麒何等冷硬的心腸,此刻都軟了三分,他走上前去,一把握住秦湘的手,又一把將她上半身攬入了懷中,“湘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湘淚珠兒滾滾而落,“王爺……湘兒……湘兒有孕了,這些日子,湘兒一直在等您過來,可是……可是一直沒等到,湘兒想親口告訴您,可是……”
秦湘忽然嚎啕大哭起來,若是平時,燕麒必定覺得聒噪,可此刻,秦湘的痛苦透過哭聲,一點點的侵染到了他的心頭,他一把將秦湘抱緊了,“怎麼回事!是你自己不小心還是有人害你?!”
秦湘哭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指着打翻在地的藥碗,渾身發抖。
燕麒這些日子全在想着如何對付太子,對後宅的確未放在心上,他忽然有些後悔,“湘兒,沒事的,大夫馬上就來了!”
燕麒並不擅長安撫人,秦湘卻緊緊的抓着他的手,“王爺……我們的孩子……”
秦湘一個字一個字的,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彷彿一下被更大的痛苦擊中,整個人一顫,瞳孔迅速的擴散,而後人便暈了過去。
燕麒只覺心神一震,一時抱着秦湘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幸而府中府醫來的極快,等燕麒放開秦湘的時候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府醫在給秦湘診治,燕麒一邊朝外走一邊掃到了地上倒着的藥碗,他腳下一頓,一把將那藥碗撿了起來,湯藥都被喝完了,只剩下最後一點藥渣還黏在碗底,燕麒拿着碗的手在發着抖,一出門就交給了魯霄,“去查,看看這碗裡到底是什麼。”
魯霄被燕麒的沉怒嚇了一跳,立刻應聲而去,而同一時間,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馮沉碧帶着嬤嬤侍婢大步走到了秦湘的院門口,然而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燕麒,馮沉碧頓時面色一白,她的異樣沒能逃過燕麒的目光,燕麒眯了眯眸子,眼底忽然涌出了滔天的怒火……
“王、王爺……出什麼事了?”
燕麒看着馮沉碧躲閃的目光冷冷一笑沒說話,屋子裡面秦湘卻忽然慘叫了一聲,這一聲嚇得所有人都面色一變,燕麒立刻轉身進了屋子,府醫正在秦湘身上扎針,秦湘雖然還在昏睡着,卻疼的滿頭大汗,口中不斷的生出囈語,燕麒大步走到跟前,便聽秦湘一直喊着他的名字,燕麒只覺心被狠狠揪住,轉頭便問府醫,“姨娘如何了?”
府醫也是滿頭大汗,“回稟王爺,九姨娘的身孕已經有近三個月,只是……只是孩子保不住了……”
燕麒的拳頭頓時咯咯攥了起來,門口處,馮沉碧白着臉探身進來,一眼看到了屋子裡的血跡和秦湘快死了的樣子,她顯然也被這場面駭了一跳,整個人愣在門口,不敢再往裡面走一步,燕麒死死的盯着府醫,“把人救活!”
府醫立刻應聲,燕麒又看了一眼秦湘,秦湘好似痛的昏過去了。
燕麒略一沉吟,轉頭看向一直在旁邊哭的秀梔,“你們姨娘是哪一日知道自己有身孕的?”
秀梔“噗通”一聲跪下,“王爺,是九日之前,當時姨娘覺得憊懶不適,叫了大夫來看,大夫說姨娘有孕了,不過那個時候姨娘也染了風寒,大夫便開了一副調理的藥,一邊安胎一邊調理,免得傷了孩兒,姨娘本來想立刻和您說的,可是……可是這些日子您都未曾過來,姨娘想等您過來了親自和您說,可沒想到……”
秀梔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傷心欲絕。
燕麒皺眉,因爲上次馮沉碧說秦湘不守規矩,他這些日子對秦湘十分冷淡。
燕麒深吸了一口氣,而很快,魯霄回來了,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大夫,是府中侍婢去外面請回來的,魯霄一看到燕麒面色神色便是一沉,顯然事態不是很好。
燕麒走到門口,魯霄低聲在燕麒耳邊說了句話,讓在一邊的馮沉碧只覺得燕麒身上的氣勢一下子就變了,整個人陰森森的好似要吃人一般,而下一刻,燕麒目光森寒的看向了她。
馮沉碧被燕麒看的快哭了,“我……我沒有……”
燕麒面無表情的看了馮沉碧一會兒,看也不看魯霄的命令,“給本王查!”
……
……
秦莞自然知道燕麒查案無果,這個案子如果堵在了皇后這裡,那要想查晉王的案子就不容易了,要想翻起舊案,自然不能只等這一條線。
壽康宮裡,秦莞給太后娘娘施完了針,又重新開了方子,這才道,“太后娘娘不能一直躺着,尋常得多下地走動走動纔好,這次的藥還是調理溫補,等喝完了再換方子。”
太后苦笑道,“我倒不覺得自己是病了,年紀上來了總是要有些小毛病的。”
說着又安撫秦莞,“不過你放心,我自然會照着你說的話做。”
秦莞微微一笑,這邊廂,燕綏磨磨蹭蹭的靠在了她身邊。
太后看着燕綏目光便有幾分嘆息,“這孩子,看見你來了便要親近你的。”
秦莞一眼看到燕綏袖口沾着墨跡,笑道,“九殿下正在寫字嗎?”
燕綏點了點頭,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他一把拉住秦莞的手,想把她往外面拉,秦莞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太后,太后也不知道燕綏要做什麼,便道,“那你去陪他看看,這孩子,只怕又有什麼小秘密不願意叫我們知道。”
秦莞笑着起身,跟着燕綏朝外走去,出了門,燕綏拉着秦莞往自己住的宮閣走,等進了屋子,又把秦莞拉着走向書桌,他書案之上放着好些帖子,都是他此前寫過的,現在的他寫的都是十分簡單的詞句,然而他將一摞帖子散開來,也不知在找什麼。
“殿下,你在找什麼?”
“字。”燕綏答得很快。
秦莞驚訝了一瞬,正要再問,便看到燕綏找到什麼似的抽出了其中一張紙,他擡手指着其中一個字,“這個,是這個……”
秦莞一眼看過去,卻是一個溫良恭儉的“恭”字,他寫的歪歪扭扭,顯然還不能適應這麼比劃繁複的字,秦莞第一眼有些沒反應過來,可是很快,秦莞耳邊似乎有什麼炸了一聲,她一把捏住那張字帖,半晌才心虛的朝外看了一眼,見門口無人,秦莞低聲道,“這是你在瑾妃娘娘身邊看到的字嗎?”
燕綏點了點頭,眸色微暗,自然是想到了母親的死。
秦莞深吸一口氣纔將心底的驚震壓了下去。
一個“恭”字,一個“王”字,不是恭親王是什麼!
瑾妃臨死之前,竟然在自己身邊留下了這樣三個血字,這代表了什麼?!
“殿下可有告訴其他人?”
秦莞連忙低聲問他,燕綏搖了搖頭,表情鄭重。
秦莞忍不住拂了拂燕綏的發頂,“殿下做的很好,這件事誰都不能說。”
“你知道是誰了嗎?”
燕綏眼巴巴的看着秦莞,秦莞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意思,只能壓低了聲音道,“現在還不知道,可是一定會知道的,瑾妃娘娘不會白白被害死的。”
“貴、貴妃?”燕綏謹慎的道出兩個字。
秦莞心底閃過狐疑,而後搖了搖頭,“還無法肯定,殿下答應我,不要問任何人和瑾妃娘娘有關的問題,殿下知道我的意思嗎?”
燕綏小手絞在一起,又眼巴巴的點了點頭。
燕綏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的,噙着幾分害怕和委屈,秦莞看的心中一軟,不由將他抱了抱,又看了一眼那字帖,秦莞將紙張放入一摞帖子之中,而後才拉着燕綏的手走了出去,等回到了太后身邊,便笑道,“九殿下給我看自己臨的帖,我看了,寫的很好。”
太后聞言頓時笑了,“這孩子,和你很是投緣。”說着頓了頓,“他沒了母親,莞丫頭,以後你要幫我照看着他……”
秦莞聽得心頭髮緊,“您放心,我一定。”
燕綏緊緊的攥着秦莞的手,半晌都沒放。
……
……
出了皇宮秦莞直奔睿親王府,恭親王三個字本來對秦莞而言十分遙遠,然而自從看到燕綏寫的那個字,這三個字就一直如同魔咒一般的迴繞在秦莞腦海之中。
進了王府,燕遲親自來迎,看到秦莞面色沉重,一時也皺了眉,“發生了何事?”
秦莞一把拉住燕遲,“進水榭說——”
燕遲知道不是小事,擺了擺手,白楓立刻退下,二人快步行至水榭,待進了門秦莞彷彿才覺得安全了幾分,連忙道,“燕綏知道瑾妃娘娘死之前留在身邊的血字是什麼了——”
燕遲眼底一亮,秦莞道,“是‘恭親王’三個字!”
燕遲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怎麼會是這三個字!
秦莞何嘗不是如此想,“瑾妃娘娘年紀小,應該沒有見過恭親王纔對,何況恭親王是宮中的禁忌,她爲何死之前在身邊留下這三個字呢?!難道說她知道了什麼恭親王的秘密,又或者,恭親王其實還沒有死?!”
秦莞距離當年的事太遙遠,自然無所顧忌的推測,可這個推測卻將燕遲嚇了一跳,他搖頭,“不可能,當時恭親王一定死了。”
秦莞挑眉,“找到屍首了?”
這麼一問,燕遲又搖了搖頭,“沒有找到屍首,當時一戰,恭親王慘敗,皇上帶着的人馬也中了計,後來恭親王眼看着一戰必敗,竟然放火燒山,不過後來幸好皇上活了下來,反倒是恭親王死在了火海之中,最終屍骨無存。”
說到此處,燕遲肯定的道,“後來派人搜查過,別說恭親王了,便是他身邊的那些將領,沒有一個是活下來的,瑾妃死前留下這三個字,極有可能是暗示和恭親王有關的……”
“人”字還沒出口,燕遲的話便斷了,當今世上,和恭親王有關的人,不就是現在的新恭親王嗎?!不就是燕離嗎!
這念頭一出,燕遲下意識的做了否定,不可能!燕離怎麼可能殺瑾妃!
秦莞也反應了過來,“總不可能是燕離……”
燕遲蹙眉,“對,不可能的。”
雖是這樣說,可燕遲還是下意識的開始回憶,去歲六月初九的宮宴,燕離有沒有入宮呢?那個時候,他人在何處?
燕遲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一日燕離在哪裡,可他不會去殺瑾妃,他雖然混沌度日,可絕不是會拿刀殺人的人,何況他和瑾妃又有什麼關係?”
不僅和瑾妃無關,秦莞還記得,燕綏對燕離也十分親近。
秦莞握了握燕遲的手,“或許是我們相差了,這三個字的意思和我們想的不一樣。”
“人死之際,留下的字一定和兇手有關,恭親王已經死了,更不可能是燕離,難道說是恭親王生前的故舊或者僕從?”
燕遲這麼一說,秦莞的心又狂跳了起來,“當年出事之後,先帝也對恭親王一脈做了剪除,可是我猜,必定還有人是漏網之魚,會不會是這些人?他們藏在宮中,也許是想爲恭親王復仇,結果沒想到被瑾妃撞見,從而起了殺心,而晉王不過是替罪羔羊……”
燕遲點了點頭,這的確是最合理的解釋,他鳳眸半狹,卻輕喃道,“可是過了這麼多年了,不管這個人是爲了報仇還是爲了別的,很難隱忍到現在,恭親王起初的目的是爲了奪位,如今皇上已經穩坐皇位多年,他爲何遲遲沒有動作?”
的確,這是說不通的,而如果這個人打消了最初的念頭,又怎麼會暴露呢?!
且是被瑾妃發現的,和瑾妃關係親近的人有哪些呢?
好不容易發現了新的線索,可眼前仍然遮擋着重重迷霧,秦莞嘆了口氣,腦海之中過了一遍宮中的諸位主子,仍然毫無頭緒,“燕綏還說過,瑾妃那段世間總感覺十分害怕,你說,她是不是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所以才害怕?”
燕遲點頭,“或許就是知道了和恭親王有關的這個人。”
秦莞忙道,“恭親王從前的舊臣都剪除乾淨了,那恭親王妃呢?”
這麼一問,燕遲倒是陷入了沉思,恭親王謀反的時候,他不過才生下來,而之後的那許多年,恭親王妃對他照顧有加,他是不可能隨便去調查恭親王妃的。
“又或者,晉王是和恭親王全無關係的吧?”
燕遲頷首,“這是自然,晉王雖然是皇上的長子,可事發之時他也才兩三歲的樣子。”
秦莞心中的篤定又更多了一分,“所以啊,所以瑾妃的死根本和晉王無關。”
秦莞咬了咬牙,“我們從宋希聞的屍骸案入手可能反而繞了遠路,既然我知道了瑾妃留下的字,那我們便查這條線索。”
秦莞眼底滿是冷靜,可冷靜之中卻又有種格外的壓抑自己的剋制,他拂了拂秦莞的面頰,讓她緊繃的肌骨放鬆了些,“你放心,我會去查,和恭親王夫婦有關的人,都查一遍。”
秦莞“嗯”了一聲,狂跳的心慢慢恢復了正常,燕麒在屍骸案上沉寂了多日,她的心便也跟着焦灼了多日,“恭親王”三字驟然出現,她頓時看到了希望一般,一下便穩不住了。
燕遲攬了秦莞入懷,“我知你着急,我現在便去吩咐。”
秦莞本是無需燕遲也跟着他着急,然而燕遲將她一抱便放開,出門叫來了白楓。
門外傳來嘻嘻語聲,秦莞一垂眸看到了桌案之上放着的行兵佈防圖紙,是朔西的圖紙!
秦莞的心思被引過去三分,等燕遲迴來的時候她已經能將上面的佈防看清了個大概,燕遲站在她身後,從後面將她摟了住,“朔西大營的佈防圖。”
燕遲主動解釋,秦莞自然看的更爲仔細,她雖然看得懂東西南北,卻也不懂其中暗含的玄機,然而朔西距離此處千里之遙,燕遲已經不止一次的在琢磨這佈防圖,他想做什麼呢?
秦莞擡手在那佈防圖之上撫了撫,“你……想回朔西嗎?”
燕遲摟着秦莞的手臂收緊了三分,似默了默才“嗯”了一聲,他下頜落在秦莞肩頭,溫熱的鼻息便落在她臉頰耳側,秦莞覺得有些發癢,便偏着頭躲了躲,還沒躲開便又被燕遲一把拉了回來。
秦莞只好忍着癢問,“朔西如何了?”
“林徐貴掌大權,鄭新成,也就是燕麒安插在朔西軍中的一個從三品軍將,如今控制了十之有三的兵權,林徐貴應該是想將所有的兵團分開重組,想打亂父王此前的安排,以便於控制,不過不是那麼容易的,他還抓了幾個父王身邊的副將送去涼州,想將軍糧案子栽贓在朔西軍自己的兵將身上。”
秦莞脣角微抿,“可有人出事?”
燕遲頓了頓才“唔”了一聲,“有兩個跟過我的驍騎將軍,性子太烈,被林徐貴斬首示衆了。”
秦莞頓覺心尖一顫,此刻的朔西,還不知多少人的脖頸上橫着刀。
秦莞很快定下了心神,她轉過身來,背靠桌沿,雙手放在燕遲腰間,“你作何打算?”
燕遲顯然有了設想,只是他看着秦莞的目光之中滿是遲疑,秦莞大概知道他在猶豫什麼,於是一把將他抱了住,“我猜他們許多人一定在等你。”
燕遲苦笑一下,擡手落在秦莞發頂上輕撫,這是一個安撫的手勢,秦莞軟了身子,整個人都嵌在了燕遲懷中,“朔西的消息若是傳回京中,皇上必定知道這中間是誰在作亂,我只怕他不會放你走,如果要走,現在是否是最好的機會?”
秦莞甕聲甕氣的,燕遲一把收緊了臂彎,笑道,“現在不是。”
秦莞聽燕遲笑開,不由擡眸看他,燕遲一雙眸子瀲灩明亮,瞬時將她心頭的陰霾揮開了,燕遲低聲道,“朔西我遲早都要回去,可至少也要等到你我大婚之後,若我想走,誰也攔不住。”
秦莞眨了眨眼,“當真能等到那個時候?”
燕遲忽而低頭貼住她額頭,“能,只是……大婚之後,我便不可能將你留下了。”
這便是要她同去朔西!
秦莞先是有一瞬的怔愣,因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去朔西,可很快,她想到了大婚之後的種種,她點了點頭,“我明白,我去。”
燕遲一把將秦莞抱起來,抱着她坐在了桌沿上,“當真?”
秦莞微微一笑,“當真。”
燕遲一時心口酸澀發堵,這不是簡單的出遊,他要拋卻許多東西,可這是他的責任和使命,和秦莞則完全無關,可如果她當真要隨他而去,她要捨棄的則要更多。
“莞莞……”燕遲語聲沉沉的,還有幾分沙啞,“我可不准你後悔。”
秦莞笑了出來,“我也不準自己後悔,只是我……還是想盡力查清楚瑾妃爲何而死。”
燕遲明白,這是秦莞最深的夙願,如今也是他迫切想要弄明白的問題,燕遲看着秦莞黑亮亮的眸子心頭一陣滾燙,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之中盤桓,而後遲疑,而後被他按下去,可一封一封的信報紛至沓來,他便是想求個僥倖都不可,因爲在他過往的二十多年裡,除了情愛,還有許多需要他肩負的東西,他拋不下,也不會允許自己拋下。
“你放心,這是你的夙願,也是我的,我必安排周全。”燕遲摸了摸秦莞的臉頰,語聲深重的道,“若真的到了那一日,你要舍下許多,現在,我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
秦莞眼珠兒一轉,似乎在想自己有什麼是舍不下的,可想了一圈,除了爲父親伸冤的執念之外,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任何下定決心要堅持的,侯府只是她寄住之處,她的錢財也都是別人相贈,她的郡主之位亦是爲了摸到父親的案子才迫切求得,這些東西,與她而言並無分量,甚至不及眼前燕遲堅實的臂膀,還有那許多對她真心相待的人,若是尋常她自有不捨,可她深切的知道燕遲的肩頭擔負着什麼,真要選擇,她毫不猶豫追隨燕遲。
秦莞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燕遲,我不後悔,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後悔,不管是去朔西還是去哪裡我絕不……”
“後悔”二字被燕遲吞了下去。
他一把攬住秦莞的腰身,以一個極其深重的吻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秦莞是言出必行的人,她聲音清靈婉轉,可這句話卻彷彿震耳發聵,這是她給他的承諾!
燕遲心頭滾燙,熱血自心口奔涌至四肢百骸,那種豐盈而甘美的滿足和熱血沸騰的愉悅,甚至比攻下一座城池還要他快活!
他的吻帶着感激和珍重,細細密密的落在了她脣齒之間,他手臂的力道大的嚇人,好似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身體之中,某一刻,燕遲忽然喘息劇烈的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秦莞還未回過神來,便發現燕遲抱着她進了內室,她心中一慌,臉上騰的紅成了一片,等神思稍定,燕遲已經將她放在了牀榻之上,他撐在她上方,喘息仍然未平復,他就那麼深切而渴望的看着她,星河璀璨的眸子裡是叫能讓她沉淪進去的慾望…… Wшw.ttκā n.¢o
------題外話------
biubiubiu拉燈——哈哈哈並沒有!洞房是要留到大婚滴!
本來要寫更多,結果卡文了,然後還覺得沒寫好刪了兩千字!但是今天總字數也很不少啦!希望大家看的開心!
謝謝可愛們的打賞和月票!大家多投訂閱月票就好,再次鞠躬感謝大家!麼麼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