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菡萏館,陸由心面上溫和的笑意瞬時間淡了下來。
她步伐忽的加快,跟在她身後的鄧黃兩位嬤嬤對視一眼連忙跟了上去,沿着迴廊一直往北走,沒多時便到了陸由心如今住着的梧桐苑,一進門,院子裡的僕婦皆福身行禮,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皆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低着頭不動,如此,陸由心便帶着鄧黃二人進了正屋,陸由心一個旋身在主位之上落座,利落道,“說。”
鄧黃二人先行了禮,黃嬤嬤這才上前一步道,“小姐,這幾日奴婢二人一路看下來,發覺王妃和傳言之中相去不多,不僅如此,殿下對王妃十分愛重,已經到了寵溺的地步。”
陸由心面上並無笑意,聞言眯了眯眸子道,“說細緻一些。”
黃嬤嬤便道,“殿下不喜奴婢二人侍候,對王妃多有迴護,王妃跟着殿下路途上雖然勞頓,可殿下早早出門做事,王妃卻能睡到晌午,這還是殿下親自吩咐不許叫王妃起身的,潯娘夫婦做膳食,也都是緊着王妃的口味做,奴婢聽潯娘說,在他們二人成婚之前,殿下便帶着王妃私下相會了,王妃會醫術也是真的,殿下手底下一個侍衛當初差點沒命了,也都是王妃救回來了,總之殿下對王妃的看重,比咱們想象之中還要重要,而王妃,也就是尋常的貴族小姐樣子,殿下不在的時候,觀花看書,如今在路上,旁的也做不了,奴婢二人這幾日不敢冒進惹了殿下不快,只能利用趕路的時候注意着王妃,發覺她待下人極好,雖然有些不守規矩,可似乎是個良善的。”
陸由心眯了眯眸子,“便沒有旁的了?”
鄧黃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鄧嬤嬤上前道,“王妃雖然身世有些坎坷,不過儀態品貌您也看到了,都不差,只是這幾日來,倒是不曾聽她說起過京城的侯府,好似故意不提似的。”
陸由心皺眉,“如今已經沒有忠勇候府了,她不提,只怕心中也不安的很,畢竟侯府如今的下場,也有她一份功勞。只是如果她就這般跟着遲兒走了,將侯府全然拋之腦後,可想而知也是個忘恩負義之輩。”
鄧黃二人聽着不住的點頭,黃嬤嬤道,“的確如此,那小姐打算如何辦?”
陸由心下頜微擡,“不着急,反正遲兒要在這裡留多日的,便是過年也是要在這裡過的,我們有的是時間。”說完這話,陸由心嘆息道,“遲兒如今走了一條險路,若是身邊最親近的人用心不良,等他到了朔西,還不知要生出哪般事端。”
陸由心揉了揉眉心,神態帶着十分明顯的疲憊,黃嬤嬤見狀道,“小姐,建州的事端可解決了?”
不問這話還好,一問起這話,陸由心面上便浮起了幾分怒色來。
“解決?哪裡能那般容易解決的了!這些年見我始終不招婿,那些老東西的心思我還不知嗎?不說他們,便是幾個小的,又有哪個心思純正呢?這一次建州的事端差點鬧得不可開交,可我的這些長輩侄兒們!竟然都是來趁火打劫的!”
陸氏避世多年,然而他們族人衆多,家大業大,即便真的避世,也要有立世之本,因此陸氏百年來在嵐州興辦族學收教了許多寒門子弟,雖然未曾出仕,可族中的家業卻沒有耽誤,如今早已是雁江以南第一等富足門戶,而這樣大的家業,如今都落在陸由心的肩頭,且一擔就是十多年。
陸氏的家業涉及絲綢,酒樓客棧,金銀鋪子,文玩字畫、礦場等諸多領域,如今家業之大,非尋常人所能想象,而陸由心偏偏沒有兄弟,再加上她不曾招婿,便也難有自己的孩子,一時之間,她這個位子不知道被多少族中人盯着看着。
而就在兩個月之前,陸氏五房在建州西邊的礦場上忽然出了一場礦難。
當日一處井道忽然坍塌,下井的二十多個人一個都沒能出來,事情出了十天,遇難者家屬鬧到了礦上主事者方纔知道兜不住了,這才告訴了五房,一聽死了二十多個人,五房主事之人也沒了章法,這才告知了陸由心,這中間送信往來又拖了幾日,等陸由心知道此事已經過了半月之久,彼時已有礦難者家屬將此事告到了官府,如此,當即引來了建州知府衙門和鹽鐵司衙門按察使的糾察,這一糾察,沒有糾察出礦難的具體原因,只所有的過錯便全都歸在了陸氏頭上。
陸氏不僅要賠付大筆錢銀,礦上的主事小廝也都被下了獄,而陸氏族中所有的礦業都面臨被鹽鐵司收回開採之權的危險,本來建州知府還要捉拿陸氏五房的人,多虧陸由心洞悉到了危機趕到了建州來才免了陸氏自家人的牢獄之災,可沒想到在這之後,其他幾房的人聞風而動,竟然也都跟了過來,衆人聲討五房不說,更是要用此事責難陸由心,非要逼着她在小輩之中選一人過繼至自己名下,並將那人定爲下一任陸氏家主……
陸由心這一個月,皆在爲此事煩惱,黃嬤嬤看到陸由心眼底的怒意滿是心疼,“小姐先莫要動氣,總是有解決的辦法的,大不了多賠一些銀子便是了,只要自己人好好地就成。”
陸由心聞言冷笑了一下,“鹽鐵司衙門的人不知從陸氏拿了多少好處,此番出事,竟然半點情面都不講,先前非要捉拿五哥去坐牢,後來被我千說萬說擋了,然後便說要將此事上報朝廷,一旦上報,咱們家經營了幾輩子的礦業便都完了!”
大周的所有礦業名義上都由官府控制,有些地方,更直接由官府鹽鐵衙門開採,然而採礦是個十分費力的事,後來衙門便漸漸將礦業包了出去,民間富戶門若想採礦,便要打通鹽鐵司衙門拿到批文,不僅如此,還要受鹽鐵司衙門所派按察使的監管,每年更是要上繳大量賦稅,因賦稅之重,尋常財力不足或不確定礦脈是否豐富的人家並不敢輕易買下礦業,若陸氏這般的,乃是家業龐大,又精於此道,方纔從幾十年前開始便從官府手中拿到了嵐州、建州、黔州等地的大量礦業,雖然每年賦稅驚人,可因爲手底下采礦匠人極多,礦業一直是陸氏極大的進項。
因此此番鹽鐵司巡按使欲要上報朝堂,這才惹得陸氏震動。
若當真丟了這些礦業,陸由心這個家主難辭其咎。
黃嬤嬤聽的陣陣心驚,想說什麼卻又生生忍了,因自家小姐多年未嫁的緣故,這麼多年不但受外面人的議論,便是自家人都不放過自家小姐,大房只有小姐一人,二房三房四房卻都有子嗣,這些人便起了熊心豹子膽,日日都想着自家小姐能將他們的孩子收養,好讓自家孩子繼承這偌大的家業,此番犯事的雖然是五房,可五房從來和小姐關係親厚,當初這礦業還是自家小姐力排衆議交到五房手中的,如今出了岔子,那些人又如何能放過自家小姐?
黃嬤嬤深深的嘆了口氣,“奴婢離開之時還沒想到事情這般嚴重,那鹽鐵司衙門的按察使從前都好說話,怎麼這一次如此不饒人?小姐,殿下如今來了,殿下最是精通朝事,要不要……”
“不可!”陸由心斷然否定,“他是什麼人?如今又是什麼時候?豈能讓他因爲這種事絆住手腳?”
黃嬤嬤眸子微垂,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奴婢說錯了,小姐莫要氣惱,此事奴婢絕不讓殿下知道,只是……如今幾房老爺都來了,他們非要逼小姐,小姐又能如何?”
陸由心深吸了口氣,雙眸緊閉一瞬又睜開,眼底不由浮起了幾分狠色來,“他們不要把我逼急了?!這麼多年我見了多少風浪?如今自己人在我後心窩捅刀子,可他們卻忘記了,我可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黃嬤嬤背脊一挺,“小姐要做什麼,吩咐奴婢便是。”
陸由心擺了擺手,“眼下不必做什麼,遲兒來了,此事先拖一拖,今日我又叫人送了五千兩銀子去建州,想來能堵住他們的嘴,遲兒要在這裡待到年後,也就只剩下二十天了,等他走了我再一個個處置他們!”
陸由心發了幾句怒,這會兒又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行了,此事先不必多說,去看看廚房晚膳備好了沒有。”
黃嬤嬤聞言立刻點了點頭,她此前便是從這裡走的,這些年亦常常陪陸由心過來,當下便熟門熟路往廚房去,陸由心坐了片刻,忽然看向鄧嬤嬤,“你一路走來,可見那秦家姑娘畏怕怨懟過?”
鄧嬤嬤搖頭,“不曾,人前的王妃很是從容沉靜,也時常笑,對身邊人也親厚寬容,和殿下在一起的時候,也十分的有禮有節,殿下雖然對她十分愛重,可她並不輕浮驕奢。”
陸由心眯眸點頭,“我今日一看,也不覺她是個孟浪的,不是個狐媚子。”
“不過……”陸由心遲疑一瞬道,“饒是我,也有些看不透她,按理說,她一個侯府小姐,後來又被冊封了郡主,正是最尊榮之時,嫁給遲兒表面上看着是不錯的婚事,可大婚當夜便出了那般事端,之後這一個月,更是等同逃亡,若是我剛嫁入夫家便出這樣的事,只怕我要怨死我那夫婿了!”
鄧嬤嬤沉吟一瞬,肯定的道,“王妃的確不見畏色,在嚴州的時候,殿下和身邊侍衛出了門,奴婢二人都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城中會不會有人認出殿下來,可王妃卻是一派沉靜,一看書便能看一下午,王妃對誰說話都是溫柔有禮的,可……可剛見面的那日,奴婢二人慾要侍候王妃和殿下用膳,卻被殿下屏退,當時王妃說了幾句話給了奴婢二人臺階,那個時候,奴婢又隱隱覺得王妃性子其實不是表面看着這般嫺靜。”
陸由心冷笑一聲,“你豈不是在說廢話?這些年讓你教族中這些個不成器的,反倒是把你自己也教的不成器了?她若不是個性子強的,怎麼可能這一路安安穩穩的跟着遲兒南下,尋常人,得知自己被冠上謀逆之名,只怕嚇都要嚇死了,那還能一路優哉遊哉的,京城的消息她想必已經知道了,她大伯的侯爺爵位都被廢黜了,她還是不慌不忙的,她性子若是個軟的,要麼怨懟遲兒,要麼自憐自責,可不是你看到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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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嬤嬤似乎早就習慣了陸由心的說話方式,聞言只是一笑點頭,“是,小姐說得對,是奴婢考慮不周。”
陸由心擺了擺手,“罷了,不是個狐媚子,卻是個有心思的,只是不知她的心思是好是壞。”
鄧嬤嬤聞言也給不出個答案來,只好先閉口不言。
沒多時,黃嬤嬤返回,道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陸由心當即派黃嬤嬤去請燕遲和秦莞來梧桐苑用膳。
……
菡萏館有兩進,還加兩個小跨院,如此一來,秦莞和燕遲住在第二進的上房之中,左右跨院便是範鑫、白楓等人的住地,一行人便十分寬裕的住在了一起,雖然當時離開京城走的匆忙,可因爲燕遲提前做了準備,所以帶的東西並不算少,再加上一路走一路添置,光是規制好帶着的一應物件便用了些時間。
茯苓沒和潯娘等人一起去規制,先侍候秦莞二人稍作梳洗之後便給二人沏茶。
走到白鹿洲的時候天色已經是將晚,此刻天色更是暗了下來,屋子裡點了燈,再加上早已燒起來的地龍,溫暖的猶如陽春三月一般,燕遲便一邊喝茶一邊和秦莞說話,“你覺得姨母如何?”
秦莞歪了歪腦袋道,“父王所言,心性不輸男兒乃是真的。”
燕遲挑眉看着秦莞,秦莞放下茶盞眼神悠遠了一瞬,彷彿在回憶剛纔見到陸由心的場面。
“姨母華服加身,妝容更是精緻的一絲不苟,模樣便不必說了,我猜和母妃生的應該十分相像,我還記得在王府見過的畫像……她的目光十分銳利,只兩眼想必便將我這人看了個七七八八,我在她面前,可真是稚嫩氣弱了,莫說鎮住我一個小丫頭,便是再大的場面,想來姨母也能閒庭信步一般……”
“我知道了姨母的身世經歷,又知道她如今在陸氏的位置,自然便越發能察覺出她骨子裡上位者一般的姿態,不過,我也有些心疼姨母,姨母肩上擔子必定不輕,今日她的姿態更說明她撐了這麼多年很是不易,且……我猜姨母近來必定遇到了一樁難事,不僅難,而且一時半會兒只怕無法解決。”
聽到這話,燕遲眉頭不由得一挑,他眯眸想了想剛纔見到陸由心的情景,印象之中卻只記得陸由心親善的笑容,雖然他看出來那對秦莞的親切之中並非全部發自真心,可還真的沒看出來她遇到了難事。
此前黃嬤嬤說陸由心來建州是爲了處理族中事物,可陸氏這樣大的家族,有些亂子也不足爲奇。
秦莞便薄笑道,“姨母妝容雖然精緻,可是我還是看出她面色有些不佳,她今日上妝用了頗多珍珠粉,可眼下青黑仍然遮不住,加上眼瞳血絲頗多足見近來睡眠極差,且她雙手發涼,脣色偏深紫,再加上言語之間氣短聲弱,這乃是陰虛火旺氣血不足之兆,姨母最近不僅睡得極差,且飲食難嚥心浮氣躁,前面我們說了姨母心志不輸男子,既是如此,什麼事讓姨母這樣着急上火卻又來了建州多日還未處置好呢?”
秦莞是大周最好的醫者之意,望聞問切自然勝過燕遲頗多,聽她這般一說,燕遲也想起了些蛛絲馬跡,秦莞又道,“姨母說東苑住着些小輩,我們的身份雖然不必讓陸氏的小輩來見禮,可姨母說到他們的時候,語氣頗爲生硬,我猜她遇到的難處,可能和住在東苑的人有關係。”
燕遲狹眸,“來人——”
白楓從外面走了進來,燕遲道,“不要驚動姨母,去東苑看看,速速回來告知。”
白楓領命而去,燕遲這才笑着看向秦莞,“短短一面,你看出來的倒是不少。”
秦莞揚脣道,“對着姨母,不敢大意,這才留了幾分心思。”
燕遲便拉着秦莞的手道,“姨母……姨母的性子其實十分強硬,這些年她十分不易,不如此也撐不下來,雖然和父王不算親和,但是對我乃是極好的,你不必擔心,相處幾日她便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了,若你不想住在此處,我便帶你去建州城中住着……”
秦莞忙搖頭,“不妨事的,她的心思我明白兩分,也能體諒,我自己也可應付,她待你一片慈心,我們怎好出去住?”
燕遲便道,“建州知府姚志遠和你們秦氏三房乃是親家,後來雖然鬧得不快,可如今你大嫂人就在建州城中,你可想要一見她?”
這事秦莞暗暗想過,本以爲燕遲爲旁事所擾大抵記不起來,卻沒想到他竟然都記在心底。
秦莞搖頭,“先不必着急,我們如今不好露面,或許不見我她也過的安然些。”頓了頓秦莞道,“我記得早在去歲,便說過建州知府要升任去京城了,怎麼如今還留在建州?”
燕遲便道,“本是要升任的,可後來是姚志遠自己上折留任,他本就是建州人。”
秦莞略一思索,“莫非是爲了大嫂?當初我們離開之後,姚知府便去錦州接了大嫂回來,大嫂從小在建州長大,又早早沒了母親,若是去了京城想必多有不慣。”
燕遲點點頭也不多言,很快,白楓回來了!
白楓道,“屬下去了東苑,只見東苑之中燈火燦然,卻並非如二夫人說的那般,只住着幾個小輩,屬下只蹲在房頂上看了看,便看到了兩位老爺在吃酒,還有兩個年輕男子在說話,東苑偏北的院子裡,還住着一對夫婦,屬下不知是誰,可似乎也是陸氏的哪位長輩,估摸着,應該也是王妃那一輩的,這些人皆是錦衣華服,身邊數十奴婢侍候,絕非尋常長輩。”
燕遲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分明還有陸氏長輩在此,爲何陸姨母卻如此輕描淡寫帶過呢?
燕遲看着秦莞,心知秦莞所言皆中了!
“看來稍後我要和姨母好好聊聊了。”
陸由心沒有明說,燕遲也不好讓白楓探的太過陰私仔細,若真有事端,還不如去問陸由心自己。
又等了片刻,黃嬤嬤帶着人過來請二人往梧桐苑去,一路上,黃嬤嬤將園子排布盡數同二人講來,語氣恭敬,面帶薄笑,似乎和平日裡無二,然而她不說話的時候眉心下意識皺着,似乎也有些煩心事。
天色已經黑了,燕遲攜着秦莞的手,察覺出黃嬤嬤的異狀二人不由對視了一眼,就這般一路行到了梧桐苑,黃嬤嬤已經將整個園子都給她們介紹了一遍,看到燕遲和秦莞前來,陸由心再次熱情的迎了出來!
“遲兒,莞兒,快進來……”
梧桐苑的正廳之中已經擺好了宴席,只是偌大的圓桌之上只坐三人略顯得有些空蕩。
燕遲落座,看了一眼這梧桐苑,只見院子雖然闊達精巧,可屋子裡卻顯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陸由心坐在主位,燕遲和秦莞左右落座,陸由心看着燕遲便道,“上次見你還是四年之前姐姐忌日的時候,這幾年一直想見你,可你一直在朔西,去歲聽聞你回了京城還南下過,當時便想聯絡你,卻得知你是帶着皇命來辦差的,便算了,此前得知你父王出事,我本是要上京的,可是臨走又被族中之事纏住了。”
陸由心招呼黃嬤嬤爲幾人倒酒,又親自給燕遲和秦莞佈菜,“你們大婚的事我知道,當時也想上京來着,可你也知道陸氏和睿王府的關係,你安然無恙,陸氏就不去王府露臉了。”
燕遲聞言薄笑道,“我自然知道姨母的心思,姨母命人送來的禮我收到了。”
陸由心笑一下,左右看看,“你父王雖然去了,可如今看你得了這般王妃,你二人又情誼甚篤,我總算放心了,此番你要回朔西,若是有什麼需要,你只管和我開口。”
燕遲舉杯,“姨母放心,這些事我自有成算,我們夫妻先敬姨母一杯。”
秦莞也舉杯道,“敬姨母。”
陸由心笑開,飲了杯中酒道,“我盼着這一日不知盼了多久,總算盼到了,看到你們夫妻二人如此和美,想來你父王和母妃在天之靈也是喜樂的,如今成了婚,便和從前不同了,你們二人定要同心同德纔好。”
陸由心是長輩,她的教誨燕遲二人自然悉數接下,她今日開心乃是真的,酒杯便未曾停下過,看着這院落,不由說起了和燕遲母妃的舊事,“那一年,我才十一歲,和姐姐,還有母親一起到了這白鹿洲,那時我們秋天來,住到了冬天,秋天的時候,望月湖邊皆是火紅的楓葉林,一大片一大片的,姐姐便讓僕人將園子裡的白鹿放了出去,也是奇怪,那些白鹿偏就十分聽姐姐的話,姐姐喜歡着白,身邊帶着一羣白鹿,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那個時候母親便說,也不知姐姐將來要嫁去哪般人家,沒想到,姐姐後來竟然嫁給了你父王……”
陸由心又是嗔怪又是笑,“陸氏是不願和皇室扯上關係的,這麼多年規矩流傳下來,可不是說說而已的,後來……後來就鬧得太大了,姐姐縱然出嫁,和陸氏的情分卻淡了,如果後面一切順遂也就罷了,偏偏……姐姐才嫁過去那麼幾年便香消玉殞了,我說什麼來着,皇室根本是沾不得的。”
陸由心的眼神此刻是真的帶上了怨怪,燕遲聞言苦笑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陸由心卻也不需要燕遲說什麼,太久沒見燕遲,再加上多年來的怨懟,如今燕遲的父母皆過世,這些話便也可以這般半醉未醉的說出來了,“你母妃的性子最是柔順了,當年剛出生,父親母親便請了嵐州最好的教習嬤嬤教導她,可謂是對她寄予厚望的,母親沒有爲我們生下兄弟來,本是指着她的,可是她倒好,竟然跑去了京城,哎,這麼多年,想起來我就想怪她,若是我們兩姐妹都留在嵐州,我也不至於如此之難啊。”
陸由心仰頭飲盡杯中酒,“她的名字叫守心,我的名字叫由心,這本是讓道士算過的,道士說,要想我們姐妹一生順遂,便要讓我們二人像我們的名字那般過活,可偏偏……我和她是反着的,她該守心的人,未曾守住,最後早亡,我該由心的人,卻被框柱,如今……哎,真是命運弄人……”
陸由心似乎喝的有些多了,話也越發不着邊際,黃嬤嬤在旁聽的有些着急,一邊覷着燕遲和秦莞的面色,見二人未有怒色方纔呼出了一口氣來,片刻之後,陸由心又道,“我真是又想怪你父王,又不忍心,姐姐當年和你父王乃是真心相愛,你父王待姐姐也不算虧欠,只是……”
搖了搖頭,陸由心嘆氣道,“命運弄人啊!”
陸由心長嘆了一聲,一時又笑了起來,“都是陳年往事了,我話多了。”
燕遲便道,“姨母儘管說便是,母妃去的早,她的許多事我都不知道。”
如此一言,方纔淡去了陸由心的悵然之感,她朗聲一笑道,“姐姐這個人,天資聰穎,說是天資絕豔也不爲過,當年在我們嵐州陸氏,美名遠播,求娶她的人要從嵐州排到建州來,父親母親捨不得,這才一直將她留着,當時我們陸氏在嵐州辦了許多族學,後來便成了有名的雲嵐書院,當時書院之中皆是男學子,可是姐姐卻攛掇着我們幾個小的,做了男子裝扮去雲嵐書院求學,書院的學究是知道我們身份的,見我們並不胡鬧便未加阻攔,後來我們在書院一住便是兩個月……”
陸由心暢快的笑了起來,“姐姐文采斐然,你是不知道,書院不發從別處來的才子,可卻無人能在駢文詩詞之上勝過姐姐,當時我們幾個小的跟在姐姐身邊,簡直要將姐姐看做神祇,也就是在那裡,姐姐遇到了你父王。”
陸由心看了燕遲一瞬,眼神略帶兩份怨怪,“你父王那個時候還年輕,雖然上過戰場,可還沒有總領朔西軍,那個時候他剛過雙十之齡,也是剛從戰場上回來,聽聞是想再上戰場卻被先帝否決,不得已出來遊歷,這一遊歷,便遊歷到了咱們書院來,當時無人知道他的身份,只以爲他是從京城來的富家子弟,那時候咱們書院之中從京城來的人也不少,大都是仰慕書院之中的幾位大儒和咱們陸氏的清貴之名,他來此旁人也無意外,你父王這個人,擅長兵甲之事,可在學問之上卻並不出類拔萃,人雖然生的還算俊朗,可是和其他動輒便是千字駢文的學生相比,並不顯得多麼出挑,直到書院舉行了三年一會的文試和武試,朝中三年一科考,書院之中也有三年一試,一般情況之下,文試爲大家看重,武試不過是大家隨便比試比試而已,書院的考試之後,朝中的科考便近了,如此,也算先讓大家練練手。”
陸由心眯眸,聲音也悠遠,彷彿又看到了當年年輕男女們的意氣飛揚。
“那一年的文試,好幾位先生的子弟都來參加了,書院的考試雖然不能幫助大家入仕,可一旦贏了,名聲也就出去了,幾位大儒還獻出了許多孤本字畫做彩頭,於是沒有人不用功的,到了考試的時候,你父王在文試之上不出彩,武試之上卻是全無對手,不僅武功高絕,在兵法謀略之上亦是一起絕塵,當下便叫幾位武試教頭驚呆了,武試如此,文試之上更是出了大變故,原本幾位學究最看重的學生都未曾取的頭名,因爲……姐姐也去會文比試了!”
陸由心雙眸發亮道,“姐姐本來只是去湊個熱鬧,可也不知怎麼,竟然趕巧讓她拿到了頭名,當年學究們出的題並不簡單,姐姐文采出衆,運氣也極好,當下便將所有人壓在了後頭,我們當時扮作男子,平日裡上課並不多麼顯眼,旁人也不會專門來調查我們,可姐姐當時一下子冒出來拿了頭名,頓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人便察覺出不妥來,如此追究下來,姐姐和我們的身份便隱瞞不住了,起初看出我們是女子的人並不多,旁人都只以爲我們是陸氏的少爺罷了,偏偏你父王一雙眼睛毒辣,竟然看出了姐姐的女兒身,又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當下便知道姐姐乃是陸氏大小姐,想來那個時候,你父王就看中姐姐了,後來你父王又在書院留了數月,我和姐姐去書院的事被父親知道,自然責罰了一頓,那段世間姐姐經常偷跑出去,便是那段日子,你父王和她定了情……”
燕遲從來不知道當年自己的父王和母妃是如何定情的,此刻聽陸由心之言,乃是第一次清楚的瞭解當年之事,他聽的一陣心頭起伏,沒想到自己的父王和母妃竟然如此相識,陸由心的言語畫作一幅幅生動的場景,他彷彿也看到了當年文試武試之時蔚爲壯觀的場面,父王和母妃彼時皆是鮮衣怒馬的年紀,二人皆是出類拔萃,於是互相吸引兩情相悅,後來即便艱難,母妃還是嫁給了父王,如果母妃能活着,這個故事便可傳爲佳話了!
“姐姐太聰明瞭,太聰明的人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便能想出千奇百怪的法子,父親,母親,我,都擋不住她嫁給你父王,她那時候,連道士的話都忘記了,後來父親母親妥協,這纔有了你。”
陸由心說了許多,此刻嘆聲道,“你雖然對你母妃印象不多,可你記着,你母妃是極良善美麗的人,在我看來,世上沒有比你母妃更好的人了,她早早過世,不過是天妒紅顏罷了。”
燕遲緩緩頷首,“多謝姨母告訴我這些,從前沒人和我說起過。”
陸由心失笑,“你那位父王,性子最是沉悶古板了,自然不會告訴你這些,當年……你父王在我看來不過就是一介武夫,也不知道姐姐看上了他什麼,其他人也不知當年到底怎麼回事,自然也不會同你說了。”
說了這般多,這頓飯也算是賓主盡歡,眼看着陸由心已經生了醉態,燕遲忙問道,“姨母,你說園中住着幾位小輩,可是陸氏之人?先前還聽黃嬤嬤說起過,說你此番來建州是爲了處置族中雜事,不知可處置妥當了?”
這麼一問,陸由心面不改色的道,“那幾個小輩都是陸氏旁支的人,至於來建州要處置的事,自然都處置妥當了,你且放心便是,你來建州乃是爲了大局,你儘管做你要做的事便可,不必操心陸氏。”
燕遲和秦莞對視一眼,見陸由心笑盈盈看着自己,燕遲只好道,“若姨母有何難處,儘管告訴我,如今我的身份雖有不便,可還不至於幫不上忙。”
陸由心頷首,見外面天色已晚便道,“行了,說是爲你們接風洗塵,卻讓你們聽我說了這麼多話……我送你們回去歇下,太晚了,你們也累了,等明日我再帶你們逛逛園子。”
時辰的確不早,燕遲和秦莞起身同陸由心告辭,並沒有讓她送。
等燕遲二人離開,陸由心面上的笑意緩緩散去,她怔怔站了片刻,而後坐回遠處,看着滿桌子的美酒佳餚發起了愣。
黃嬤嬤送了燕遲和秦莞回來,一進門便看到了陸由心面上悵然的神色,不由上前道,“小姐可是喝醉了?奴婢送小姐進去歇着嗎?”
陸由心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起身,腳步搖搖晃晃的往暖閣去,“我還有賬目要看,不着急。”
黃嬤嬤欲言又止,連忙跟上來侍候,其他丫鬟婆子進門收拾殘羹。
到了暖閣,陸由心坐在書桌之前又有些怔愣,黃嬤嬤嘆氣道,“小姐是不是想大小姐了?”
這麼一問,陸由心不由苦笑了一下,眼底卻有幾分溼潤溢出,她眨了眨眼嘆息,“都是命,就算道士早早批了命又如何,我和姐姐還是照着原來的命數過日子,這麼多年,要說我不怨她也不可能,可她早早去了,我卻還能好好活着,我怨她做什麼?”
陸由心說完,目光落在了眼前堆積着的一摞賬冊之上。
世人皆知陸氏的清貴,可誰又知道,這麼多年下來,陸氏外表披着前朝貴族當時儒家的皮,內裡,卻早已和商賈無異,從前的陸氏大小姐文采勝過男子,可如今的陸氏二小姐,卻終日淹沒在錢銀賬冊堆裡,這些苦楚不足爲外人道……
……
回菡萏館的路上,燕遲和秦莞都未曾說話。
適才陸由心說了那麼多,皆是從前的舊事,而這些事,燕遲第一次聽聞,他一路走來一路回想,心底對過世雙親的思念便更深了幾分,秦莞緊緊握着燕遲的手,也沒有多言,陸由心說那些的時候她也想到了從前睿王燕離和陸氏大小姐陸守心的過往,想着想着,便想到了自己的孃親和父親。
沈毅出身貧寒,幼時全靠苦讀才得了功名,後來入仕,更是拿性命拼出來的政績,而後遇到了母親,母親也並非世家大族之女,他們二人都沒有顯赫高貴的身份,難得的是相知相守這麼多年,如果沒有去歲的亂子,他們一家人本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便是有什麼郡主之位擺在她跟前她都不稀罕!
秦莞嘆了口氣,身份,地位,權勢,這些東西看似遙不可及人人嚮往,可真的得到了又待如何?
求那般多虛名,倒不如抓緊眼前人。
眼見菡萏館近了,院子裡的燈火投射出來,找的積雪的院子裡面一片暖光,秦莞這纔將身子半貼在燕遲手臂之上,緩聲問道,“我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燕遲經了這片刻,心思也從舊事之中淡出,聞言便轉眸看向秦莞。
秦莞一笑道,“那時我跟着祖母去侯府做客,喜宴之上,人人都在翹首以盼新嫁娘,等了許久,方纔等到一行人從長街盡頭馳馬而來,本以爲是新嫁娘,不想走得近了卻是一人一馬帶着黑衣騎士而來,當時我站在人羣之中,見你手握橫槍衣袂翩飛,只覺再沒有見過這般俊逸勇武之人,待你到了近前,越發覺出你身上威勢懾人不可一世,我心中還在疑惑你是誰,待你自報了姓名我方纔恍然,哦,原來是朔西那位魔王少將軍來了!”
燕遲被秦莞和緩俏皮的語氣斗的一笑,“魔王少將軍?”
秦莞眨了眨眼,“你不知嗎?你在朔西素有魔王的名號,這名號早就傳到了京城中來,京城的人都說你殺人不眨眼,如此也就算了,還有說你力大無窮,可徒手斷人腰脊的,更還有人說,你作戰之時狂性大發,怒是可生啖人肉,這樣的傳言說得多了,京城之中漸漸有些畏你,據聞有些人家的小娃娃夜中哭鬧不止,小娃娃的父母便拿你的名號出來,可止小兒夜哭。”
燕遲不由笑了,“倒也有幾分耳聞,卻不知還有如此效用,若是如此,倒也不礙什麼。”
秦莞笑着道,“當時見你,我便心中暗想,此人看着英武陽剛,不似會發狂之人,若是發狂,現場這麼多人,該往何處逃去?又想,京城將你傳的猶如九頭妖魔一般,可你真人卻是生的如此龍章鳳姿,想來傳言是假的。”
燕遲笑意越來越大,初見秦莞之時她便沉靜嫺雅,哪裡像心中會有如此多怪想之人!
“後來呢?可讓你證實了什麼?”
秦莞笑道,“後來看你辦案,雖然手段利落,卻並非無情,我雖然不知你在軍中是如何的勇武,可錦州那段時日,你之決斷還是叫我敬服,若非是你,只怕那兩起案子沒有那般容易。”
燕遲忍不住將秦莞往自己身邊攬,“說起來,你我倒也有些像父王母妃。”
秦莞笑,“是,你若不來錦州,你我便要錯過。”
說話間便到了菡萏院中,燕遲走在前推開門,先等秦莞進去方纔入內,進了門燕遲卻道,“倒也不是,我是說彼時你於人羣之中也是鶴立一般的人物,我不想看你都難,如此才被你吸引了去,而如果我不來錦州,你卻是還要回京城的,但凡你我有相見之時,你我便不會錯過。”
這話說的秦莞心底一熱,馥郁的甜蜜亦絲絲暈散開來,二人落座在窗邊矮榻之上,秦莞又道,“姨母並沒有說遇到了哪般難事,咱們可要幫忙?”
燕遲聞言眯眸,“先靜觀其變,姨母性子要強,又不願牽累於我,我若私下管的太多,反倒不美。”
秦莞聽了點頭贊同,眼見時辰已晚,便同燕遲沐浴歇下。
二人一夜好眠,等第二日一大早醒來,卻見外面又下起了雪,雪絮紛紛,外面園子更是銀裝素裹,因這邊景緻比京城要蔥蘢的多,秦莞便生了出去走走的念頭,早膳過後,陸由心卻帶着人打着傘親自到了菡萏館。
“昨日說要帶你們逛園子的,收拾收拾咱們出去,帶你們看看鹿去。”
秦莞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了,卻還真的沒有見過白鹿,當下便起了興頭,“姨母稍後——”
秦莞叫茯苓等人侍候着穿斗篷,一雙眸子亮晶晶的躍躍欲試,倒是露出了幾分女兒嬌態,陸由心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是在打量秦莞,見秦莞露出幾分活潑,眼底倒是稍滿意了幾分。
燕遲在旁笑看着秦莞,等準備好了,陸由心便執了秦莞的手朝外走。
茯苓撐着傘跟着二人,陸由心一邊走一邊道,“往南邊走便是望月湖,只不過今日湖上風大的很,不宜去湖邊遊玩,鹿苑在北邊,咱們今日先去鹿苑看看,這樣的天氣,其實最好的便是溫一壺酒,然後炙鹿肉下酒……”
她們要去看鹿,可露還沒看到,陸由心竟然先說起了炙鹿下酒來,秦莞的神色不由有些僵硬,陸由心看見了,卻仍然不顯山露水的,沿着迴廊往北走,一路上穿過不少亭臺樓榭,因下了雪的緣故,這園中冬景格外沁人,再加上養護極好的蔥蘢花木,實在是和京城的景緻不同,沒多時,幾人行到了一處沿山而上的石階,陸由心指着石階道,“走上去便是了。”
白鹿洲雖然闊達,可處處都透着精巧,等秦莞步上石階回頭看去,只見飛檐斗拱錯落有致,而宅邸樓臺一路延伸到了湖邊,尤其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望月湖,當下更覺此處位置絕妙。
鹿苑很快便到了,所爲的鹿苑並不止是鹿圈,而是一處佔地極大的半山樹林,此間林木多是白樺,到了如今黃葉紛紛,林中修着木質棧道,陸由心帶着秦莞走上了棧道,兩個鹿苑的下人跟着,沒多時,秦莞只聽到林間一陣輕響,一轉頭,便看到一頭通體雪白的白鹿出現在了林木深處。
秦莞看到了白鹿,白鹿也看到了秦莞,可它顯然有些怕人,見有人來,立刻機警的停在了當地不再動。
秦莞忙也停下了腳步,“她有些怕人——”
陸由心笑道,“這園子沒有主人常駐,來的人少了,它們見到人就會害怕,不過你放心,它們不會傷人。”
隔得這麼遠秦莞也能看到白鹿那雙清澈如淺溪的眼睛,她定定的看着那頭鹿,那白鹿也定定的看着秦莞,四目相對,白鹿忽然有靈性似的朝這邊緩緩走了過來,秦莞驚訝一瞬,並不敢動,那白鹿猶猶豫豫的,走走停停的,沒多時便走到了棧道跟前來,秦莞放開了陸由心,忍不住走下棧道去,“它似不怕了。”
這是一隻還未曾成年的小鹿,體格嬌小,還未長出鹿角來,見秦莞靠近,它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秦莞連忙停住,見白鹿未跑走方纔繼續往前,不多時,秦莞便到了白鹿旁邊,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白鹿的腦袋。
小鹿皮毛雪白順滑如鑑,秦莞摸上去,它更是親暱的往秦莞掌心蹭來,見此,秦莞大有受寵若驚之感!
燕遲在旁抱懷而笑,眼底卻看不到那小鹿,只注意着秦莞面上專注而雀躍的神情,一旁陸由心道,“看樣子她喜歡你,也是乖了,這一隻尋常最是膽小的。”
秦莞聞言更是歡喜,忍不住蹲下身撫摸小鹿的背脊,小鹿尥着蹄子,卻並不跑走,很是愜意悠閒。
秦莞便低聲道,“想來我和它還有幾分緣分。”
陸由心笑着眼珠兒一轉,“這頭鹿太瘦了,養了許久都養不健壯,不過這樣的鹿拿來炙烤最是鮮美……”
秦莞一聽笑意頓消,忙站起身來道,“姨母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這些白鹿乃是家養,若用以佐酒倒是令人不忍心,不如就算了吧?聽聞建州一絕便是這望月湖的白魚,不若請姨母費心讓我們嚐嚐湖鮮?”
秦莞有些着急,雙眸微微大睜着望着陸由心,很是期盼的樣子,陸由心看着這樣的秦莞,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罷了罷了,炙鹿是少不了的,只不過家中用來炙食佐酒的鹿肉都是從外面採買來的,咱們鹿苑之中的白鹿乃是無價之寶,可是萬萬不能殺了吃肉的!”
這話一出,先前逗弄秦莞的意思便十分分明,秦莞鬆了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原來姨母竟是在與我玩笑!”
陸由心笑道,“我聽聞京城之中許多貴族冬日都喜食鹿肉,爲此還專門自家養鹿,我以爲你多半會同意我所言,卻不想你是個心軟的,這些白鹿說來珍貴,也不過是主人怎麼看待罷了。”
秦莞笑道,“姨母此言有理,若非自己所養,便沒有情分,也不過是尋常畜物罷了,可是自家養的卻不同,用了心思費了力氣,自然不好割捨。”
陸由心點頭,“莞兒是個通透的。”
秦莞一笑又回頭去逗弄那小鹿,一旁飼鹿的匠人上前,拿出了些喂鹿的菜果,秦莞忙拿了這些喂小鹿,小鹿毫不忌諱的張口便吞,不多時,林中忽然生出幾道呦呦鹿鳴之聲,秦莞一愣,身邊小鹿卻轉身欲走!
一旁匠人道,“是這小鹿的父母在叫她了。”
秦莞有些遺憾,只以爲白鹿要走了,卻不想這白鹿竟然也伸脖叫了幾下,不多時,林中又現兩頭成年白鹿,這兩隻鹿一雌一雄,皆是通體潔白,比起小鹿,他們更爲健壯高大亦更爲雄美,尤其是雄鹿,不僅皮毛雪白,長出來的鹿角也是雪色,那鹿角足有尺高,岔角蜿蜒,猶如雪色珊瑚寶樹,看它緩緩而來,秦莞只覺看到了天降神鹿一般。
“古人云,至誠感物,嘉慶將至,說的便是視白鹿爲祥瑞……”
秦莞語聲低幽,不多時二鹿便到了近前,秦莞拿了菜果去喂,兩隻成年鹿竟也吃了,一旁那飼鹿匠人道,“奇了,這幾隻成年鹿尋常只許小人幾個餵養,不想此番竟然不斥這位小姐。”
陸由心掃了一眼那匠人,並沒有點名秦莞的身份,見秦莞喂得開心,陸由心便道,“遲兒,讓莞兒喂着,我們過來說話。”
不遠處有一處亭子,進亭子也好避風雪。
燕遲便隨着陸由心進了亭中,陸由心道,“昨夜只顧着說起舊事,也未問你此番到底作何打算。”
燕遲知道陸由心要問什麼,便道,“不瞞姨母,此番我雖然來了建州,可黔州也是我中意之處,父王過世,和黔州駐軍脫不了干係,再等兩日,我便要去黔州一趟。”
陸由心狐疑蹙眉,想問什麼終究沒問,“算了,皇室的陰謀詭計我不多問,姨母只問你,需要姨母幫你做什麼?”
燕遲笑,“暫時沒什麼需要姨母幫忙的,您放心便是。”
陸由心嘆息道,“朝廷亂了,底下的百姓日子也不好過,遲兒,你若是回了朔西,是想暫時盤踞在朔西,還是要揮兵北上?”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燕遲沉吟了一瞬才道,“這一點,看天下大勢而斷。”
陸由心想了想也沒有多說,“好,你心中定然有主張,如此便好。”
說着話,陸由心看向不遠處的秦莞,秦莞還在喂鹿,身邊兩個侍婢也和她一起喂,幾個小姑娘站在一處十分歡喜,“這可是你自己中意的?”
燕遲聞言眉頭微挑,笑了,“姨母多慮了。”
陸由心轉眸看向燕遲,便見燕遲目光深重的看着秦莞道,“我去歲在錦州便認得她了,太后娘娘尚未賜婚,我便已向她表明心志,父王出事,王府岌岌可危,可就在那個時候,是她向太后求了賜婚,之後皇帝多番猜忌,我欲離開京城返回說些,這些我早已告知於她,饒是如此,她也願隨我同行,絕非姨母想的那般。”
陸由心有些驚訝的睜了睜眸子,這些事她還真的不知情,如果燕遲和秦莞一早就有這般多糾葛,那還真是她想多了。
陸由心一時有些好笑,“她一個小姑娘,如今跟着你承擔着謀逆之名,很是不易,你倒也忍心。”
燕遲聞言搖頭道,“姨母不知,她這十多年並不順遂,留在京城於她而言也無益處,我也知如今讓她吃了許多苦,不過姨母放心,我之擔當,絕不會叫她受半分委屈便是了。”
燕遲言語並不聲大,只是一字一句錚錚若鐵,陸由心看了燕遲一眼,目光微眯,彷彿透過燕遲看到了燕凜似的,他嘆了一口氣,“罷了,你們父子皆是情癡,你們真心愛重之人,想必是不會辜負的。”說着又用長輩的口吻道,“目下看來,我對她倒是無不喜之處,不過也不算多麼出彩,模樣的確好,可你也不是個好皮相之人,你將來要做的事非常人能及,她陪着你,需得心性堅韌,還得有些手段才行,只是一個侯門淑女可不夠。”
燕遲笑了開,目光越發溫柔,“姨母看人極準,此番倒是看不透她?”
陸由心有些不快的抿脣,燕遲卻道,“姨母看不透也無妨,我知道她是什麼人便可,姨母信我便是。”
陸由心欲言又止,卻到底沒多言,“既是如此,那我就要好好看看了!”
燕遲笑笑,不置可否,見秦莞餵了這片刻,便從亭子裡走了出去。
“你若喜歡改日再來喂,這會兒下着雪,咱們得回了。”
秦莞依依不捨摸了摸小鹿的腦袋,這才又回到了棧道之上,陸由心笑着出了亭子,一行人往回走。
拾級而下,陸由心邊走邊說這鹿苑的由來,沒多時衆人便回到了走廊之上,陸由心正說的興起,秦莞眼角卻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從前面的儀門一閃而過,她當即駐足,陸由心隨着她停下腳步,往前一看,也看到一道衣袍一閃而過,笑意頓散,陸由心道,“什麼人在前面!?”
陸由心喝問一聲,那人卻似乎走的更快,陸由心忙看了黃嬤嬤一眼。
黃嬤嬤帶着人連忙往那儀門跑去,沒多時便追了出去,陸由心站在原地有些尷尬有些惱怒,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帶着秦莞二人逛園子,卻竟然被人窺視,這實在是丟她這個家主的臉!
“呵呵,應該是東苑哪個貪玩的小子,你們先回去吧,沒事的。”
陸由心說完,仍然笑盈盈望着二人,燕遲蹙眉,末了還是聽了陸由心的話先帶着秦莞回菡萏院。
二人一走,陸由心目光頓時一冷,忙往梧桐苑而去,剛進梧桐苑,黃嬤嬤後腳便回來了!
“小姐,人沒有追到,不過朝着東苑去了!應該是哪一房的少爺!”
陸由心猛地拍了一把桌子,“豈有此理!我早已吩咐守着東苑的儀門!他是從哪個狗洞鑽過來的?!”
黃嬤嬤有些無奈的道,“奴婢剛纔去看了,去東苑的門適才無人把手。”
陸由心眯了眸子,眼底閃過兩分冷芒,“無人把手?收了別人的錢,便忘記是誰在這個家當家做主了麼?”冷冷笑了一下,陸由心忽然放柔了聲音道,“去看看剛纔當值的人是哪兩個,按照家法,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
黃嬤嬤知道陸由心的意思,連忙點了點頭帶着人去了。
……
秦莞和燕遲剛回菡萏館,白楓就從外面快步進來,道,“主子,王妃,黃嬤嬤帶着人打傷了兩個家奴,現下兩個家奴已經被扔出白鹿洲了。”
秦莞看向燕遲,這樣的天氣,被扔出去可還能活?
“是犯了什麼錯?”
燕遲道,“不必問,應該是和剛纔那人有關係。”
秦莞眼底的疑惑一時更重,“看來這園子裡住着的人並非那般簡單,只是姨母不願說。”
燕遲安撫道,“姨母下手有輕重,不會出人命的,你不必擔心。”
秦莞自然也不是多事之人,只是如今住在這裡纔好奇罷了,沒多時,範鑫忽然從外面入內,道,“殿下,黔州來的消息。”
一聽是黔州,燕遲當即面色一肅,秦莞心知他們要商量正事,便起身去了暖閣。
這邊廂,燕遲打開信箋一眼看完道,“虞七已經到了,張道長也到了,蔣和英這陣子正在黔州大營之中。”
燕遲自將張洞玄收入麾下,便十分看重他,此番離京之前就先讓他往黔州去。
範鑫一聽這話,頓時神情一振,“那我們何時出發?”
燕遲略一沉吟,“最早也要後日,立刻去信給虞七,叫他按照先前定好的計劃行事,就說我們後日一早出發。”
白楓點頭寫信,燕遲又和範鑫說了幾句便也往暖閣去,到了暖閣,秦莞正在和茯苓說話,見他過來,秦莞便問道,“出了何事?你可是要去黔州?”
燕遲讓茯苓退下,自己先坐到了秦莞身邊,“又被你猜到了。”
秦莞嘆氣,“黔州靠近涼州,且父王過世和黔州總兵大有干係,不管爲了朔西局勢還是爲了父仇,你都不會放着黔州不管的,這一點我早已猜到了。”
燕遲牽了牽脣,“此去黔州,必有戰事,你可願留在這裡?”
燕遲細緻的安排秦莞並不知道,可秦莞明白,燕遲此番去黔州,乃是去要黔州總兵蔣和英的性命,莫說會有戰事,便是沒有,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跟着也只是徒添麻煩罷了。
秦莞點頭,“我自然是留下等你回來過年的,我跟着去了幫不上忙反而會讓你分心。”
秦莞不僅猜到了他的心思,更是知道如何安排對二人最有利。
燕遲不由攬秦莞入懷,“只是將你獨自留在這裡,我有些不放心。”
秦莞失笑,“難道以後你也要時時刻刻帶我在身邊嗎?到了朔西,你或許還要統兵作戰,到時候你帶着我一個女子,豈非不妥?姨母在這裡,我自然會好好地,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燕遲摟着秦莞的手臂收緊,不由想起了陸由心早前說過的話。
她這位姨母還是太不瞭解自己的妻子了,如果瞭解,便知道即便她二人沒有情意相投,秦莞也是最好的做他妻子的人選,而無論她外表如何沉靜柔順,她的心志總是能強大到讓他憐惜又生出敬重。
如此做好了決定,晚膳時分燕遲便表明了要去黔州之意。陸由心白日已經知道燕遲的計劃,自然不意外,得知秦莞會留在白鹿洲,陸由心當即保證絕不會讓秦莞出事,只讓他放心去便好。
從建州到黔州,快馬加鞭只需要兩日路程,可如今大雪,不知路上是否皆是通途,而到了黔州,事情是否順利,更是無從預料,因此秦莞心底還是頗爲惴惴不安的。
如此過了一夜,第二日燕遲除了和範鑫等人議事片刻之外,剩下的時間皆是寸步不離的跟着秦莞,早上出門去了後花園賞梅,下午又去湖邊看了看,因着太冷,便早早和秦莞回了菡萏館,晚膳時分,因知道燕遲第二日要早早離開,陸由心便沒有多留他們,回了菡萏館,秦莞已經爲燕遲打點好了行裝。
要帶的東西不多,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爲燕遲打點,看着秦莞將斗篷棉衫等物一件件的放進包袱裡,燕遲忍不住上前將秦莞從後面抱了住,秦莞正在系包袱的帶子,聞言笑,“怎麼了?”
燕遲下頜落在秦莞頸窩處,不輕不重的蹭着她,“這些日子你都在我身邊,陡然要分開,我很是不慣。”
秦莞笑出聲來,她是女子都還沒叫不捨,倒是他先叫上了。
秦莞繫好了包袱轉過身,可燕遲面對面的站着,“與你成婚之前,我便想到了這些事,我既然嫁你,這些事我自然是接受的,如今天氣這般嚴寒,我便是想粘着你,也擔心自己出門一場重病牽累你。”
燕遲雙眸深深望着秦莞,秦莞本還十分平靜,見他如此,自己心頭也是一酸。
不由撲進燕遲懷中摟住她,“其實我也不捨。”
這話彷彿一道閘口,閘口緊閉的時候,秦莞總能表現的從容得體,可如今閘口開了,她心底的酸澀便有些止不住,一時聲音都啞了,她們從前也並非日日相見,有時幾日不見面不說話也沒什麼,可如今南下這一月,她顯然已經開始依賴習慣他,習慣實在是可怕的東西,她這般心志的人都險險淪陷進去了。
燕遲在陸由心面前雖然坦蕩磊落,可心底卻對秦莞有愧,如今到了臨別之時,心潮便更是難抑,“我此去至多半月,這些日子你只當在此小住,這一路上你頗爲勞頓,剛好趁現在修生養息,等之後去了朔西,條件便比眼下艱難多了。”
秦莞悶悶的“嗯”了一聲,燕遲一時更爲心疼,他乾脆一把將秦莞打橫抱起,將她放在牀上隨她躺了下來。
秦莞好似一隻小兔子一般的蜷縮在燕遲懷中,心緒一時也懨懨的。
燕遲撫摸着她的耳畔柔聲道,“你說你嫁我之前便想了許多,告訴我你都想了什麼?”
秦莞抿了抿脣,到了此時,便也十分坦誠了,“你我皆有父母之仇恨在身,此前在京中如履薄冰,如今被皇帝加以謀逆之名,便是生生的將我們往那條路上逼了,你本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這條路更是艱難,我既心悅與你,做了你的妻子,自然是以你的功業爲重,你要出戰,我便在家中候你,你受了傷,我便爲你包紮上藥,你便是做了別的什麼決定,若在情理之中,我也可理解體諒於你,總而言之,我並非軟弱小性之人,你儘管放手一搏。”
秦莞說的十分豪情,可燕遲聽着心底卻無多少喜悅,他皺眉道,“你只說了你要爲我做什麼,那你覺得我應該爲你如何呢?”
秦莞眨了眨眼,“你如今待我這般好,我還要你如何?”
南下這一路上,秦莞雖然因爲趕路勞頓,可燕遲對她確實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便是想起從前父親母親的相處,似乎父親都比不得燕遲妥帖細緻。
一路下來,便是茯苓都對燕遲讚不絕口崇拜無比,秦莞心中很是知足。
“如此就夠了?”燕遲挑眉,
秦莞失笑,“那還要如何?尋常夫妻都是如此過日子的,我非天真之人,我要與你長久走下去,總不能要你事事順從寵溺,何況你的功業影響甚大,譬如現在,我總不能讓你爲了陪我不去黔州。”
燕遲有些疑惑的看着秦莞,似乎覺得哪裡不妥,卻又說不上來。
秦莞見狀想了想,忽而道,“也並非沒有要求——”
燕遲神色一振,“你說!”
秦莞略一沉吟道,“千萬要以自己爲重,我雖擅長醫術,卻不想看到你受傷。”
燕遲眼神一暗,這答案似乎不是他所想的,可是秦莞如此說來,卻好似有什麼在他心頭緩緩流過,他一把將秦莞抱的更緊了,“莞莞,能得你爲妻,乃是上蒼憐我。”
秦莞抱着燕遲肩背,脣角微微揚起。
情愛當真有不可言說之力,從前的她不善蜜語,也從不許諾,便是付出,也絕非無條件退讓,可如今對着燕遲,她的確想到的都是如何才能幫上他,而若讓她提什麼要求,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說到底,她不是貪心之人。
“所以你只管放心去便可。”
秦莞緩緩出聲,燕遲聞言忍不住在她耳畔落吻,這一吻便停不下來,燕遲情深欲動,當即將秦莞罩在了身下,明日便要暫別,燕遲便也剋制不住,只揮手落下牀帳,將一切都隔絕在了牀帳之外。
燕遲情深,秦莞亦不捨,二人繾綣糾纏,直等到秦莞實在失了力氣燕遲方纔饒過了她。
秦莞累的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良久之後雙頰仍然是緋紅了,她柔弱無骨的被燕遲抱在懷中,燕遲雖則還未盡興卻也只得忍下,秦莞將睡未睡的,身上香汗淋漓,卻又懶得起來洗漱,手落在燕遲勁瘦的腰身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划着,燕遲瞧着她吹彈可破的臉蛋兒一片緋色,又忍不住輕啄了幾下,“你等着。”
說着燕遲放開秦莞,起身下牀,又往浴房而去,白鹿洲比此前民宅更爲方便,燕遲擰了熱帕子過來給秦莞擦身。
這已不是第一回,可秦莞每每袒身在燕遲眼前的時候總還是羞惱不已,她一害羞,身上便也會浮起粉紅之色,再加上適才燕遲留下的痕跡,越發的叫人心絃撩動,燕遲剛剛消下去的邪火便又竄上來了,燕遲仔仔細細爲她擦洗了兩遍,這纔給她蓋上錦被,後又去浴房自己紓解了一回,等回來的時候,秦莞卻已經睡着了。
燕遲看着秦莞的睡顏微微一笑,剛躺下秦莞便無意識的朝她懷中靠了過來,見狀燕遲心底溫柔一片,直那般傻看了秦莞半晌才緩緩睡去。
……
第二日一早,秦莞醒來之時身邊已經空了,她擡手一摸,燕遲睡過的地方早已冰涼,顯是離開了多時。
秦莞心底悵然的很,一時連鼻尖都有些發酸,這在從前卻是從未有過的。
幼時父親辦差離開之時她每每都要啼哭,可自從她去藥王谷學醫,自己經歷多了,心性便也強韌了起來,離別從不會讓她生出淚意來,可是這一次卻如此不同。
天地洪荒,雖則短短一月,燕遲卻好似已經和她骨血交融難以分開了。
在這世間,如此和她親厚的只有燕遲一人。
相處的時候不覺,分別的時候就格外的明顯。
秦莞一把拉起錦被,將自己頭臉一併蓋住,錦被之上還有燕遲的氣息,聞着這熟悉的氣味兒,秦莞心底更酸澀難當,如此蒙了許久,秦莞方纔拉下錦被急喘了幾口,等氣息平靜下來,心緒便也定了,這才喚了茯苓進來。
“王妃,白楓被殿下留下了。”
茯苓一邊給秦莞穿衣一邊說道,秦莞一愣,頓時什麼情緒都沒了,蹙眉道,“不是說好白楓隨他去嗎!?”
這個話題秦莞昨天下午和燕遲說過,燕遲當時便說要留下白楓,卻被秦莞斷然拒絕了,見秦莞神色凝重,燕遲並沒有和她過多理論,秦莞本以爲已經說定了,卻沒想到他來了這麼一手!
“白楓在哪裡,叫他速速去追殿下去!”
茯苓縮了縮脖子道,“來不及啦王妃,殿下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
秦莞眉頭一皺,看外面天色,果然已經大亮了。
等用了早膳,秦莞便將白楓叫到了跟前,蹙眉道,“他此前許多事都交給你辦的,此番你不跟着,只怕他多有不便,他讓你留下又能如何?我好好的,哪裡需要你留下?”
秦莞還未皺眉和他們說過話,白楓見狀忙道,“主子心中不安,留下小人,主子才能安心辦事。”
秦莞蹙眉,看着白楓低眉順眼的樣子只得忍下來。
有火氣,也只能等那人回來了發,犯不着爲難白楓。
秦莞嘆了口氣,“算了,等他回來再說。”
白楓連忙道,“多謝王妃,小人就候在外面,王妃若有吩咐喊小人便是。”
秦莞點頭,白楓方纔退了出去。
有了這一點變故,秦莞心緒頗有些不寧,白楓是燕遲最親信之人,他沒有帶着白楓,總讓她放心不下,然而事已至此,也沒了法子改變,怎麼就會有這般先斬後奏之人呢?!
秦莞暗暗捶了一拳靠枕,心底實在是氣的很……
茯苓和白櫻對視一眼,茯苓上前道,“王妃莫要氣了,您擔心殿下,殿下也擔心您,這園子雖然好,可到底不是咱們自己的地方,殿下留下白楓,也是爲了咱們好。”
秦莞心底哼了一聲,惱意消了一半。
燕遲走的太早,誰都沒有讓送,午時時分,陸由心過來看秦莞,燕遲雖走了,陸由心待秦莞倒是如舊,看得出來,這幾日相處下來,陸由心待秦莞已經比剛開始親厚了不少,然而燕遲不在,陸由心又自有忙碌之事,沒多時便走了。
秦莞無事只好在屋子裡看書,然而看書也看不進,燕遲一走,這屋裡像是缺了什麼似的。
秦莞就這般心浮氣躁的在屋子裡盤桓了半日,如此白日便過了。
這一夜秦莞睡得一點都不好,沒了燕遲,就算牀上放了幾個湯婆子秦莞也覺手腳發涼,半夜時分,還夢到了父親和母親,這一夢,秦莞這一夜就再也沒有睡實過,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就醒了過來。
在牀上發了一會兒愣,秦莞也不願起牀,腦海之中要麼是燕遲要麼便是夜半的血夢,就這般輾轉反側許久,躺的她頗有些頭疼,很快秦莞意識到如此下去不成,大話是她自己說的,如今燕遲一走,她便像是丟了三魂七魄,如此怎麼能成?!
秦莞一個猛子便坐了起來,喚了茯苓來洗漱,用了早膳便出了門。
她先去梧桐苑探望陸由心給她請安,見陸由心正在聽管事說話,便說自己去喂鹿,陸由心見狀便叫了黃嬤嬤作陪,秦莞便帶着一行人往鹿苑而去。
秦莞去過鹿苑,自然熟稔,黃嬤嬤陪着她,也儘可能找些話兒來說。
“近了年關,因爲二小姐在建州,所以許多回話的管事都來了建州,否則二小姐定然親自陪着您來的。”
秦莞笑道,“姨母的忙碌我是知道的,本就是小輩,哪裡要長輩陪同的,可惜我幫不上忙,否則倒是願意爲姨母分憂。”
黃嬤嬤見秦莞會說話也十分舒坦,又和秦莞說了許多鹿苑的事,秦莞配合的應和,等餵了鹿,心境已經好了不少,待回到菡萏院,便不覺屋子裡多空落了。
然而或許是燕遲才走第二日,在屋子裡待了沒多久,秦莞又覺心緒不對了。
這個時辰,燕遲還在路上,可秦莞卻總是想着燕遲會不會在戰事之中受傷。
略一思忖,秦莞打算去望月湖邊看看。
陸由心是在菡萏館留下了小廝的,秦莞讓茯苓吩咐了小廝一聲,等她穿了斗篷出來,小廝便帶着秦莞朝望月湖去。
茯苓跟在秦莞身後,小聲道,“殿下在的時候王妃也沒有出來的這般勤,怎麼殿下一走王妃反而願意多出來走動了?”
秦莞看了一眼茯苓懵懂的樣子搖了搖頭,“反正無事,便來走走。”
茯苓“哦”了一聲沒多問,秦莞卻嘆了口氣。
若是燕遲在,二人做什麼不好,便是相對無言的看看書下下棋都是好的,可如今卻不同。
她從前不知情愛何物,如今方纔知道那些畫本子裡面寫的故事皆是真的,什麼相思愁斷腸,什麼一夜如長歲,往日不覺,今日卻品出了幾分滋味,然而她這樣的性子,絕不許自己就此懨懨下去,既有大好光景在前,她便得做點什麼讓自己派遣沉靜下來纔好,這般想着,秦莞又覺出幾分無奈來。
她只是與燕遲成婚,縱然相知相守相愛,卻絕不能將燕遲當成一切,人先自立自愛而後愛人,當初的姚心蘭那般癡愛,最終卻不過落的個悽悽慘慘罷了,她及早看明白了這個道理,便絕不許自己步那般後塵。
積雪雖然未化,可今日卻是個好天氣,冬日的碧空之上萬裡無雲,只有冷風呼呼吹着,此前來的時候因爲天上落雪秦莞並沒有走到湖邊,今日秦莞卻想去湖邊看看,老遠的,秦莞就看到湖邊結了厚厚的冰凌,一時更爲意動。
白楓和另外四個燕遲留下的侍衛作陪,茯苓和白櫻便也十分放心的陪秦莞往湖邊去。
到了湖邊,潯娘說的桃花林和陸由心說的楓葉林自然都看不見的,只有些尋常的綠樹環繞着湖岸,然而積雪層堆,煙波浩渺,冬日的湖景仍舊賞心悅目,並且而此處湖畔被白鹿洲圈了起來,幾乎等於白鹿洲自家的花園一樣,更可叫人放肆玩耍,秦莞常識性的往湖邊的冰面上走——
“王妃!當心些!冰層並不結實的!”
茯苓嚇得不行,秦莞笑道,“從前也玩過的,我知道輕重——”
話剛說完秦莞便後悔了,果然,茯苓疑惑道,“咦?王妃在哪裡玩過?”
秦莞自然是玩過的,只是不是在錦州,也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大周東北方向的雲州。
雲州的冬日比建州更爲嚴寒,望月湖若是放在雲州,只怕整個湖面都要結冰,當初沈毅在雲州留任,剛好宅邸不遠處便有一湖,到了冬日,湖面結冰尺厚,不光是孩童,便是大人也有去冰面上玩樂的,可這些話卻不能告訴茯苓。
“很小很小的時候,在京城,你忘記了嗎?”
京城也冷,茯苓並不懷疑,只抓了抓腦袋,“奴婢記性可沒有王妃好,早就忘記了!王妃小心些啊!”
秦莞也不敢大意,只走在最邊緣,她本是憶起了幼時之事生了幾分頑性,可走着走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帶着的小廝侍衛都在跟前,可她卻忽然覺出一種被人窺視之感。
秦莞皺眉,猛地轉身朝來時的儀門處看去。
白鹿洲和這湖畔用一道儀門相隔,尋常這碼頭被儀門隔絕在外,只有要遊湖或者用船的時候纔會開,而此刻,那儀門之地,竟然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一襲藍袍形容有些猥瑣的年輕男子!
那年輕男子看着雙十之齡,身形微胖,肥頭大耳,一雙眸子死死落在秦莞身上,還露出幾分垂涎之意,見秦莞看向他,他身子猛地縮回了儀門之後,卻沒有立刻奔逃,秦莞蹙眉,“去將那人帶過來!”
白楓也發現了那人,見有人敢窺視秦莞,面上不露聲色,眼底卻生出憤然,白楓帶着幾個侍衛上前,不由分說便擰了那男子的手往湖邊拖來……
“啊啊,你們幹什麼!你們是什麼人!”
“我……我是這園子的主人!你們是哪家的下人?!你們竟敢如此待我?!”
男子一邊殺豬般的叫一邊看向秦莞,白楓見他如此,一腳便踢在了他後心,男子被踢的撲出去,當即摔了個狗啃泥,他手忙腳亂的往起來爬,可還沒爬起來,白楓一腳踩在了他肩頭。
“你是何人?!爲何在那裡窺視?!”
湖邊盡是積雪,男子掙扎的一身雪泥,見白楓絲毫不留情,男子漲紅了臉道,“我乃陸氏四少爺陸靜承,你們是什麼人?!來我家做客,竟然敢如此對待陸家的主人?!還不讓我起來!”
白楓皺眉,剛纔此人說是陸家的主人白楓並不信,或者說並不在意,可如今他連姓名都報了出來,白楓便是不願相信,也不得不給陸由心幾分面子,他擡眸看向秦莞。
秦莞點了點頭,白楓的腳方纔鬆了開。
“咳咳咳,你們!你們到底是哪家的?!我都說了我都是陸氏主人!你們竟然還不信?什麼窺視?!這是我家的園子,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哪裡用得着和你們交代?!”
陸靜承的胳膊被白楓卸了下來,此刻爬起來的力氣也無,掙扎了半晌,才癱坐在了地上,他本就生的半分風儀也無,此刻衣衫散亂髒污,鬢髮也散了幾縷下來,就更是叫人難以直視。
白櫻和茯苓上前,齊齊將秦莞擋了住,陸靜承即便疼的冒汗,卻還是忍不住要去看秦莞,茯苓狠狠的瞪着陸靜承!
“我們?我們是什麼人家也無需你來問!你既然是陸氏的少爺,便該知道待客的禮數,我們王……我們小姐在此遊玩,你卻在遠處窺視,我倒要稟告了二夫人,讓她來分辨分辨!”
茯苓平日裡活潑好性兒,卻最是護住,此刻聽着胸膛如同護崽兒的母雞,恨不得上前抽陸靜承兩嘴巴子!
陸靜承見一個丫頭都如此厲害,哪裡肯服氣!
“哦,你要去回稟我那位姑母是吧!那你便去回稟唄!看看我姑母護着誰?!”
茯苓見陸靜承絲毫不知羞恥氣的不輕,正要再罵,秦莞卻開了口,“罷了,白楓,將陸少爺好好送去梧桐苑,別的無需多言,想來二夫人會給他請大夫的。”
陸靜承適才還死皮賴臉,一聽這話面色頓時微變,可白楓哪裡能容他多言,一把揪住他的後頸脖子,如同提溜貨物一般的將他拖走了,陸靜承左邊胳膊被卸下來,只剩下一隻右手哪裡掙脫的出,當下便一路嚎叫着被白楓拖走了。
等人走了,秦莞方纔從茯苓身後走了出來。
看着雪地上被拖出的痕跡,秦莞下意識覺得不妙。
此人如此耀武揚威不知羞恥,想必當真是陸氏少爺無疑,而陸由心說了園中住着小輩,白楓更是探過東苑,別的秦莞不怕,只怕此人看出自己的身份鬧得人盡皆知。
秦莞是越是緊迫越是鎮定的性子,意識到這個可能,她心底半點懨懨也沒了,當下道,“先回菡萏館,等白楓回來,想必姨母很快會來尋我。”
話音落定,秦莞便帶着衆人回了菡萏館,一路上茯苓皆在嘀咕責罵那人。
落座沒一會兒,白楓便和陸由心一道到了。
秦莞起身去迎接,陸由心卻進來就抓着秦莞手腕道,“好孩子,是不是嚇着你了?那混賬的確是陸氏之人,也不知怎麼知道你們來了,這纔跟了過去,你且放心,我這就命人將他送走!”
秦莞拉着陸由心落座,“姨母莫要氣惱,我倒是沒有什麼,只是怕她知曉我們身份。”
陸由心聞言忙道,“這斷然不可能的,你們來的事無人得知,他也只當你們是客人罷了,在建州,陸氏的故友不少,因此偶爾的確有客人來訪。”
秦莞鬆了口氣,“既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是陸氏之人,便無需將其送走,這幾日我也會少出園子。”
陸由心拍了拍秦莞的手背,“這倒是不必的,你該如何便如何,正好,我也要懲治懲治他們了。”
秦莞不知陸氏內情,還要再說,陸由心卻起身,“我來看看你,沒有受驚便好,我這就去處置此事,你好生歇着,我晚間再來看你。”
陸由心不容置疑便走,秦莞只好起身相送。
送到院門口,秦莞看到陸由心帶着人離開吩咐白楓,“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楓應聲,當下便跟了上去。
秦莞心事重重的回身,茯苓道,“王妃別擔心,奴婢瞧着陸夫人是個厲害的性子,定然能將那人好好懲治一頓的。”
秦莞搖頭,“我自然不疑姨母之心,只是剛纔那陸靜承說起姨母之時語氣頗爲不屑,我猜想,陸靜承和姨母多半是對立的,他一個小輩卻那般無禮,背後多半有人撐腰,只是我不知陸氏族中恩怨,可不論如何,姨母要因我而發落那人,想必會遇到不少阻力,我擔心事情鬧大了姨母會難上加難。”
茯苓有些不解,秦莞卻也沒有多言,只回了暖閣等白楓的消息。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白楓方纔回來。
“王妃,屬下跟過去的時候,陸夫人徑直去了東苑,那陸靜承正在哭鬧,說自己不過是擾了一嬌客罷了,就被我們的人如此對待,陸靜承的父親和母親皆在,他的父親,乃是陸氏二房的家主陸博庸,那陸氏二老爺和二夫人都是不好相與的,聽聞夫人要將陸靜承送去建州城,當下就撒起潑來。”
“屬下聽那意思,那些人是在指責夫人,說她縱容五房丟了那般大的產業,還鬧出了人命,卻不追究,如今陸靜承不過是一點小錯就要被如此發落,那二老爺還說,要即刻找其他幾位老爺過來,好好商量一下,要麼分家,要麼就讓夫人選出下一任家主來,還說要寫信告訴族中耆老,讓他們來評理!”
“那二夫人更是嚎啕大哭,一說要追究是誰傷了她兒子,一說不如自己一頭撞死讓大家看看家主的威風,總之,屬下聽了半晌,皆是那二人的撒潑之言,夫人本來要命人將那陸靜承強拉出去的,可是沒多時隔院又來了兩個中年男子,似是陸氏的三老爺和四老爺,二人見狀皆是向着那二老爺說話,夫人生生被氣的不輕。”
“屬下離開之時,只看到夫人將東苑往這邊的門封了,又派了守衛守着,只說他們要住無所謂,卻是不許亂走,如此那邊也才消停了幾分,估計晚間時候夫人會來和王妃說此事。”
白楓說完,秦莞一臉的意料之中,茯苓道,“夫人是家主?怎麼其他人還敢如此不要臉?”
秦莞搖了搖頭,“姨母遇到難處了,被人抓住了把柄,自然受人掣肘。”
燕遲在的時候秦莞便有了推測,奈何他幾番探問,陸由心都不願說,後來燕遲去往黔州,一時秦莞也沒發現更多的異狀,直到今日,若非白楓去聽到了這些,只怕她還不知到底是什麼樣的事讓陸由心作難。
“白楓,你去查一查,看看那二老爺口中的事是哪般,還有如今東苑住着什麼人,都詳細的查問一番。”
秦莞略一沉吟,還是下了這道命令,她本不打算做到這一步,可如今陸由心處境艱危,她亦要控制局面免得暴露身份,還是知己知彼爲好,白楓領命而去,秦莞則細細思量了一番。
到了晚上,陸由心果然歉意前來,說人沒能送走,卻已經被看管了起來,她言語之間輕描淡寫,並沒有說下午遭遇了什麼,秦莞順着她的話應下來,轉而說起了旁的,陸由心便也沒有多做解釋,二人一起用了晚膳陸由心方纔離開。
陸由心剛走,白楓便拿着探查得來的信息回來了。
白楓先將礦難一事說完,又道,“陸氏一共五房,素來以長房爲尊,家主也都是長房嫡子,可因爲先老太爺和老夫人膝下無子,家主之位最後便由夫人做了,對此另外幾房都有不滿,唯獨五房和大房一直交好,因此,夫人行事之時也對五房十分照顧,建州的礦業是進項極好的產業,夫人在五年前交給了五房打理,這些年一直沒出岔子,可兩月前卻出了事,出事之後,建州知府和鹽鐵司衙門都糾察了,無果,便要拿人,夫人花了許多銀子將拿人的事平了,可礦業卻極有可能保不住了,其他幾房聞風而來,先是追究五房,而後便是追究夫人之責,因夫人未嫁無子,他們想逼夫人過繼自己的兒子並選其做家主,這陣子,就是爲了這件事在鬧……”
秦莞心中終於豁然開朗,爲何接待他們的園子裡住着其他陸氏之人,爲何陸由心面色不佳,這一切都有了解釋了。
秦莞狹眸,礦難一事她不予置評,可藉機挾逼陸由心便頗爲不義了。
然而事情她知道了,如何幫陸由心卻有些爲難,陸由心極要強,燕遲多番問都不說,就更別說她去插手了,何況她眼下沒有身份卻插手此事,一旦暴露自己,人人都知道睿王夫婦來了建州了!到時候便要牽累陸氏和白鹿洲。
“你多注意那邊的動靜,明日若有機會,我開誠佈公問問姨母。”
想了半晌,秦莞只能如此吩咐,白楓自是應下。
這一夜秦莞倒是睡得安穩了兩分,只是夢裡又夢見了燕遲。
可比起昨夜的血夢,今夜的夢便要旖旎許多,夢中的燕遲溫柔似水,攏她在懷,低低在她耳邊說着情話,秦莞想回應,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燕遲見她無迴應,便有些失望之色,竟然放開她轉身遠去了,秦莞頓時着急起來,這一急,她便醒了過來,睜開眸子,秦莞恍惚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想到夢中情景不由苦笑。
秦莞不着急起身,盯着帳頂,等那心底的悵然散去方纔打算喚人,然而她還未開口,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秦莞蹙眉,卻又沒聽到人進來,不由喊了茯苓一聲。
很快茯苓就苦着臉進了內室,“王妃,您醒了?!”
“醒了,外面怎麼了?出了何事?”
茯苓無奈道,“白楓剛剛來說,說東苑那邊出事了,具體什麼事還不知道,只說是府中所有家丁小廝都往東苑去了,好像是二夫人要拿住另外幾房的人似的——”
秦莞皺眉,快速更衣起身,“不可能,姨母昨日能忍下來,今日就更沒必要拿人,一定是出了什麼事端讓姨母不得不如此。”
“王妃別急,白楓又去探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
秦莞點點頭,自去洗漱,等開始用早膳,卻也不見白楓回來,秦莞心中不由着急起來。
又等了半柱香,白楓終於回來了!
從外面進屋的白楓帶着一身的冷意,面色更是格外凝重,進門便道,“王妃,東苑死人了!”
屋裡人都驚了一跳,秦莞凝眸道,“死的人是誰?”
能鬧出這麼大動靜,死的人必定不是尋常的家奴小廝。
果然,白楓道,“死的人,正是昨日那位陸靜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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