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由心聞言嚇了一跳,“你是說,大半夜的有人進來過這裡?!”
秦莞仍然蹲着,“或者說,他半夜曾經出去過。”
陸由心一時間震驚不已,和鄧黃兩位嬤嬤對視了一眼,二人眼底皆是訝色。
秦莞繼續細細的盯着靴子,“昨天下午,他回來之後可有再出去過?”
陸由心蹙眉,搖頭,“沒有啊,沒有出去過,下午人被帶到梧桐苑沒多久他便在地上裝傷,後來二哥二嫂趕了過來,送出去不成,人便送回了此處,先是拉着他爹孃哭了一場,而後便請了大夫來看傷勢,之後便再也沒有出去過。”
秦莞蹙眉道,“那晚上來看他的人是何時離開的?”
陸由心回憶了一下,“他是申時過半被帶到梧桐苑的,鬧了半晌,大概是酉時被送回來,晚上來看他的陸陸續續的,他父母陪了很晚才走,走的時候都快到亥時中了……”
秦莞眼底閃過一絲銳芒來,“下午回來的時候,屋子裡的地龍必定是燒着的,他既然再沒有出去過,那他的靴子便不可能沾再多的水,從酉時到亥時中,足足兩個半時辰,地龍又一直沒斷,按照菡萏館的地龍熱度,靴子是早就應該乾的。”
秦莞說着將靴子底亮起來給大家看,衆人一看,只見那靴子底上果然結着一層薄薄的冰凌,且腳後跟之處,已經被凍得極硬,一看便是被打溼了許久未乾才凝成了冰。
如今的天氣,便是漿洗了衣裳晾在外面也是幹不了的,便是出太陽衣裳也是要結成冰坨的,於是只能放在火爐旁或者架在燒有地龍的屋子,如此纔可讓衣裳慢慢變幹,這屋子地龍的溫度早已散去,此刻冷的和冰窟窿一般,陸由心看着陸靜承那張慘白的死人臉,心底忍不住的發寒,偏生秦莞所言她不甚明白。
“那莞兒是何意?他半夜出去做什麼?如此便能判斷他半夜出去了?”
秦莞聞言搖了搖頭,“只是一處證據罷了。”
秦莞放下靴子站起身來,又去檢查陸靜承的發頂,他的髮髻束在頭頂,看起來倒是十分規整,秦莞用了點力氣將陸靜承翻動了一下,當即眉頭一皺,陸靜承後頸之處有明顯的一道淤傷,而他後領口的地方,似乎也有溼意。
秦莞眉頭一皺,當即開始解陸靜承的領口。
見秦莞竟然要解陸靜承的衣裳,陸由心幾人的面色便有些複雜,秦莞手上卻十分利落,待將這中衣解開之後一看,果然看到陸靜承領口,尤其是後脖頸之處有幾分濡溼,好似是流了太多汗似的,然而陸靜承這般死狀,多半不可能是汗水。
再看了一眼旁邊屏風上搭着的衣袍,秦莞道,“他還有別的衣裳嗎?”
那一襲藍袍上面滿是泥點污漬,若陸靜承這等人是再不可能穿的了,秦莞問完,鄧黃兩位嬤嬤都是茫然。
秦莞便道,“煩請嬤嬤去問問他近身侍候的女奴,他們應該知道,最好問清楚此番陸靜承過來帶了幾套衣裳,都是什麼樣式,看看有沒有缺少的。”
黃嬤嬤看向陸由心,陸由心點了點頭,黃嬤嬤忙快步出去了。
下人都被遣送到了別的院子,黃嬤嬤傘都沒打忙着過去問人。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這一下,秦莞不僅解開了陸靜承的領口,甚至要將陸靜承整個衣裳都解下來,很快,陸靜承的胸腹袒露了出來,陸由心眉頭皺着,有些憂心的樣子,脣角微動,好似要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說不出口。
一邊茯苓看着,緩緩走到陸由心身邊輕聲道,“夫人,眼下這屍身在我們王妃眼中就是一副皮肉,和豬肉無異。”
陸由心轉眸看向茯苓,她目光素來銳利,剎那間嚇得茯苓脖子一縮。
茯苓連忙福了福身走回原處,陸由心哼了一聲,“我何須你解釋?”
秦莞卻是越探看眉頭皺得越緊,看完了衣衫靴子,她便得找出陸靜承的死因了,可眼下陸靜承渾身上下皆無外傷,一時竟看不出致命原因在何處,秦莞看了陸靜承的胸腹肩背,見無異常,便又細細檢查陸靜承的發頂,她將陸靜承的髮簪拆下,細細的摸索陸靜承的頭皮,卻仍然無果,不由接着檢查陸靜承的眼耳口鼻。
等掰開陸靜承的眼皮之時,秦莞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
陸靜承的眼膜之上有幾個細微的出血點。
他人已經死了一日,眼膜已經開始出現灰溶之色,饒是如此,卻還能看出幾道血色,秦莞見狀一時無法確定他眼膜上的出血點是本來就和血絲一起出現的,還是死的時候出現的。
心中留着這疑惑,秦莞又去看陸靜承的口鼻,這一看,秦莞卻又發現了幾分異常。
陸靜承鼻腔之中有零星的冰凌,好似沙子一般,再檢查耳道之時,則更叫人詫異,陸靜承耳道之中也有零星冰凌的存在,秦莞有些驚訝起來,屍體這般徵兆,若說是凍死的,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秦莞不語,屋子裡便只有窗外的風聲怒號,冷風從半掩的門口竄入,吹得小廝手中燈盞晃搖,屋子裡幾個人的影子便也跟着搖搖晃晃,頗有鬼影憧憧之感,陸由心忍不住道,“莞兒,如何了?”
秦莞直起身子來,“要想知道他的確切死因,便要剖屍。”
陸由心眉心狠狠一跳,“什麼?剖屍?!你要剖了他?”
聽到這話,再想到茯苓說過的豬肉之語,陸由心胃裡頓時泛起了一陣酸水,差點乾嘔起來。
秦莞見陸由心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麼,正要安撫,黃嬤嬤快步入了門,口中道,“王妃,奴婢已經問清楚了,說是這一次四少爺過來一共帶了六套衣裳,外袍中單這些都是一套一套配好的,如今都放在屋中高櫃之中。”
秦莞聞言看向屋子一角,果然立着兩個朱漆櫃子,秦莞便道,“勞煩嬤嬤去看看,裡面是否還有五套衣衫。”
黃嬤嬤點點頭走到那櫃前,打開櫃門便查看起來,片刻驚疑不定的轉身,“王妃,裡面只有四套衣裳了!”說着看向屋子其他地方,這屋子裡地方有限,也就只有屏風上還掛着一套衣裳,“奇怪了,竟然少了一套!那小奴說的十分清楚,說其他幾套都在櫃子裡面的……”
秦莞眯眸,“看來和我猜的相差無幾了,衣服放在櫃子裡卻不見了,必然是他自己拿去穿了。”
陸由心皺眉,“他拿去穿,爲何他身邊的小奴不知道?”
“因爲他是半夜出去的,白日裡他那套衣衫已經髒污,夜裡要出門,便換了新的。”
陸由心又道,“那爲何眼下遍尋不見?他就算出門了,也不至於是將衣服扔在外頭了吧?”
秦莞看着陸靜承蒼白髮灰的臉,“不是他將衣服留在外面,而是有人將他的外袍褪了下來。”
陸由心蹙眉不解,秦莞乾脆道,“他夜半出去必有緣故,靴子被打溼了衣衫卻不見了,大概率是衣衫被人收走了。”
陸由心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那被秦莞找出來的斷了的門栓還放在那裡。
陸由心便道,“可是,早上發現他的時候,門是從裡面鎖上的啊!”
秦莞點點頭,“這個推斷並非絕對,所以我想剖屍看看。”
陸由心又面色微變,且不說秦莞一個嬌柔貌美的小姑娘剖驗屍體本就不敢想象,這陸靜承可是二房獨子,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不說,難道還能有損屍體嗎?
陸由心不用問就知道,自己那二哥二嫂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這……可是他的爹孃只怕不會願意。”
秦莞聞言也無意外之色,想了一瞬點頭,“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不剖驗了。”
秦莞轉身看着陸靜承的屍體,又道,“我可能要褪了他全部的衣衫勘驗,姨母若覺不妥便先去暖閣等着吧。”
陸由心嘴巴一張,半晌沒說出話來,秦莞已經解開了陸靜承身上的襟口,如今陸靜承袒胸露腹已經十分不雅,聽秦莞的意思,竟然還要將陸靜承的褲子也脫了不成!
一旁鄧黃二人對視一眼,眼底也皆是驚訝之色。
陸由心想了想,背脊一挺,“我倒沒覺得有什麼,你該如何做便如何吧。”說着看向那兩個執燈的小廝,“你們將燈交給她們兩個,先退下吧。”
執燈的小廝聽到這話只覺如蒙大赦,把燈給茯苓便退了出去。
秦莞點點頭,“好,既然如此,勞煩黃嬤嬤幫我找些米酒和白醋來。”
黃嬤嬤雖然不解,可秦莞自從進了這屋子便好似變了個人似的,黃嬤嬤如今都被她懾住,聞言忙去了。
秦莞吩咐白楓,“幫忙將衣服脫去。”
白楓從前也看過秦莞驗屍,當即利落的幫忙,等衣衫全部褪去,陸靜承便的屍體便毫無遮掩。
秦莞又從茯苓那裡拿了那鹿皮護手套,又接過了茯苓遞過來的刀,這才一點一點的勘驗起來,眼耳口鼻,四肢指甲,便是連陸靜承男根處秦莞都翻看了一遍,一旁陸由心到底有些受不住,微微側過了身子,鄧嬤嬤活了半百之歲,此刻也看的頭皮發麻,不多時,黃嬤嬤帶着米酒和白醋進了屋子。
秦莞拿了米酒,細細的塗抹在了陸靜承的肩背處,那裡本已有些擦傷傷痕,等米酒塗上去,沒多時便又顯現出了新的傷痕來,秦莞一一甄別,等徹底的查驗完屍表,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饒是屋子裡冷的滴水成冰,經過這片刻,秦莞額頭上也起了薄汗來,等直起腰背,她下意識頓了頓身子,一看便是腰身痠疼難忍了,陸由心站在一旁看着,眼底從驚疑不定到震驚又道欣賞,此刻眼底已滿是心疼。
尋常姑娘家,便是看書習字這等風雅之事都難專注,可秦莞卻在這驗屍一道上如此盡心,秦莞已經驗完了,陸由心卻頗爲憐惜她,一時竟然未曾主動開口相問。
秦莞換了片刻,才語聲嚴肅道,“屍斑十分淺淡,主要分佈在背部臀部,屍表更有被凍傷之後的溶赤痕跡,可是凍傷的傷痕卻也十分淺淡,這說明,死者死後的一斷時間,是處於極寒冷的天氣,否則屍斑沉降的不會這般緩慢,死者的口鼻和耳道之中皆發現了細碎的冰凌,指甲之中也有冰凌出現,這冰凌不是水結成的冰,而是如鹽一般的雪粒,我推測,死者應當是死在雪地之中,或者在死後,在雪地之中被拖拽過。”
“屍體已經出現屍僵,再加上屍斑和眼膜溶渾程度來判斷,死者應該是昨夜寅時前後死亡,而今晨,小廝發現他是在辰時過半,中間經過了大概兩個多時辰的時間,這段時間,兇手將死者移動到了室內,並且斷掉了地龍,而後收走了死者的外衫,並且將這屋子扮作了從門內上門栓的假象,讓大家以爲他是昨夜被活活凍死。”
秦莞一字一句緩緩說着,語聲仍然是那般叫人心底生出敬畏的清寒,她說的話是如此的離奇,可現場沒有一個人敢疑問反駁,便是陸由心,現在都不願疑問秦莞了,她忽然就信了秦莞論斷。
“至於他的死因,初步推斷,是窒息而亡。”
頓了頓,秦莞又說了一句,尋常斷案,死者死亡時間和致死原因是最爲關鍵的,可秦莞沒有剖屍,這一點上她並不十分確定。
陸由心艱難的吞嚥了一下,“窒息而亡?”
秦莞點點頭,“就是類似,被人捂死,掐死,或者自縊,都是窒息而亡,如今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勒痕,我偏向於,他是被人活活捂死的。”
陸由心心頭一顫,她更傾向於陸靜承是被凍死的,如此,這案子便簡單明瞭了,只需處置了那燒地龍的小廝便可。
並非她不惜人命,實在是這麼多年下來,她早已學會萬事權衡利弊。
如今陸氏在風口浪尖,又出了謀殺案子,可想而知會如何動盪波折。
陸由心抿了抿脣,“當……當真不是凍死的嗎?”
秦莞搖頭,“不是,真正凍死的人大都是身體蜷曲,身上的凍傷也會格外明顯,尋常人被凍傷大都是紅腫生瘡,可是一個人若是被凍死,大都會生出類似水泡一般的傷痕,有的人甚至會脫掉衣衫,而若是能剖驗,其內臟變化也會更多,他的屍體表面雖然也有凍傷痕跡,面上顏色也格外的蒼白,只是因爲他剛死便處於嚴寒之中,彼時他人的體溫還未降,體內血也還在緩慢流動,所以產生了凍傷,而屍斑也是一個道理,如果在溫暖的屋子裡,人死後血流動的速度還是較快,如此,就格外增加了屍斑行程速度,並且顏色紫紅,而他卻不同。”
陸由心並沒有完全聽懂,此刻她只覺心跳加快,“可是……可是誰會殺他呢?白日裡他爹孃鬧得狠,可我也未放在心上,他們夫婦但凡遇到了什麼難處,都是要先怪別人的,我還當……還當真的是意外……沒想到……這孩子雖然平日做事不甚磊落,可不至於和人結了私仇,這園子裡也就這麼些人,總不至於是外邊來的人殺了他。”
“不會是外面的人,這個兇手十分熟悉這院子,否則,便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送回來還將屋子僞裝成了密室了,要知道是誰殺了他,便先得知道他是爲何出去,又去了何處。”
秦莞語聲沉靜,一下將陸由心混亂的心緒安撫了下來,她雖然見過了許多風浪,可還是第一次經歷謀殺案子,且兇手就在她身邊,想到這一點,她便覺得背脊陣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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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樂呀!祝大家新的一年大吉大利萬事如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