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戰得勝的吳州城一掃多日來的陰霾,尋常總是閉門不出的百姓們也都紛紛露了頭,街市之上,還有些鋪子也跟着開了,朔西軍如今在吳州百姓眼中成了保護神一般,便是許多逃難出去的人都聞風又回了城中。
西營議事帳中,虞七笑着道,“這一次咱們滅了兩萬人馬,剩下的只剩下三萬了,竟然不敢在原營地逗留,反而朝着豐州方向逃跑了,暫時啊,咱們是沒有威脅了,要練兵的練兵,要修補城牆的修補城牆,再有兩日,蒙州的補給也要到了,總之,這幾天大家可以稍稍的鬆鬆神了。”
燕遲制定的夜襲之策可謂出奇制勝,楊嘉坐在最末位上,面上始終帶着欣然的笑意。
又聽虞七道,“探子來報,說豐州這幾日戰事吃緊,戎族和蠻族兩處人馬,還是想早早將豐州城拿下的,不過吳州他們也不會放,反倒是崇州那邊還算安穩,殿下雖然沒說,可此番朔西軍北上是來殲敵的,並不只是救了吳州一時便可,所以接下來如何,還得等殿下示下,大家可暫時休整,卻也不要完全高枕無憂了。”
衆人聽了紛紛稱是,楊嘉道,“這都一日了,殿下回了衙門,怎麼還沒過來?”
這麼一說,虞七幾個跟着燕遲久了的都興味笑起來,虞七輕咳一聲道,“楊將軍可娶妻了?”
楊嘉今年已經三十來歲,自然早就娶妻了,“娶妻了!不過我是豫州人士,妻女都在豫州老家。”
虞七便笑道,“那楊將軍應該明白的吧……”
楊嘉眼珠兒一轉,想到秦莞眼下可在吳州城,頓時反應過來!
“啊,明白明白,殿下和王妃情誼甚篤,大家都明白哈哈……”
一時堂中衆人都笑起來,自然都知燕遲爲何久留在衙門未過來,古凌聽着這話,不知怎麼竟然不能跟着大家一起笑,反倒心底有些空茫之感,等將官們散去,整軍的整軍,負責收治傷兵的便去往傷兵營,虞七分派活計的時候,古凌便道,“我還是去傷兵營吧,昨日我不曾出戰,你們都好生歇着。”
大軍歸來,傷兵營的活兒是最累的,就算是坐鎮主將,也得時刻盯着將士們的傷情,虞七一聽不由朗笑起來,“真是好兄弟!殿下第一戰留你是覺得只有你才能靠得住,等接下來,自然少不了你出力,今日且勞累你了。”
古凌扯了扯脣角,“這還需你說,去歇着吧。”
說着古凌出了帳門,自是往傷兵營去不提。
這邊燕遲和秦莞在內室鬧了一陣子,燕遲本不想起,卻硬是被秦莞拉起來用膳,等用完了午膳,燕遲又讓白楓去了一趟西營,得知是古凌在統總,倒也放下心來,便只在衙門陪着秦莞。
雖說沒有受傷,可燕遲身上還是有幾處很輕擦傷,溢了點血絲,並不嚴重,若是往常,燕遲根本不會處理,只讓他自己結疤便是,可如今秦莞卻不願意,非要替燕遲上藥不可。
燕遲有人照顧,自然樂的自在,玩笑道,“以前身上留再大的疤都無礙,如今卻覺得自己這粗糙皮肉也矜貴起來。”
秦莞哼了一聲,又道,“接下來如何部署?可要追嗎?”
此時已經到了暮色時分,探子早就將戎蠻的撤退報了過來,燕遲眯眸道,“戎蠻自然是去豐州和大軍匯合的,如今我們到了,只怕他們不會輕易過來,要麼派來重兵,要麼,就主攻豐州,最好的法子,當然是趁着機會追去豐州,然後和豐州的兵馬來個前後夾擊,可如今我們卻是反賊。”
秦莞聞言道,“安陽侯在豐州領兵,他想的只怕同你一樣。”
燕遲眯眸,“稍安勿躁,等蒙州的補給到了再說。”
……
……
戎蠻雖然悍狠善戰,卻並不擅長攻城戰,因戎蠻二族之中少有城池,如此,若是遇到了閉城不出,他們便一時沒了辦法,豐州的嶽瓊便是用的這般法子,得知近二十萬人馬朝着豐州來,嶽瓊並沒有做多的部署,只是在城中準備足夠的戰備物資,如此,一番死守,竟然也用極少的人數傷亡磨掉了戎蠻的小部分人馬。
如此攻了兩日,戎蠻見豐州難攻,便派了五萬兵馬去吳州,蠻族在北邊,可戎族卻在西邊,他們時代在大周西邊劫掠,最惦記的便是西邊的土地,此番自然是想拿下吳州的。
本以爲吳州無人駐守,必定輕鬆拿下,卻沒想到楊嘉等人卻是打定了主意死守,再加上半途來了燕遲,這五萬人馬便鎩羽而歸了,消息傳到了豐州城中,嶽瓊大喜。
“真是沒想到啊!這個時候,睿王竟然帶兵北上了,若非是他們,吳州城如今只怕早已被屠戮殆盡!”
中軍大帳之中,嶽瓊很是感慨,一旁燕麒道,“侯爺,不要忘記了,燕遲可是反賊,他到了吳州,只怕是想借着替吳州守城的話佔領吳州城,侯爺還是不想將他想的那般好。”
嶽瓊聞言面上笑意一淡,“哦?那成王殿下意思是,可以帶兵去馳援吳州?”
燕麒聞言面色微沉,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是此番監軍,別說是帶兵馳援吳州了,便是讓他領兵守城他都不敢,否則早就爭了兵權自己搶功了,此番北上他方纔知道,打仗比她想象之中要難得多的多!
底下有人道,“侯爺,雖然睿王帶兵增援是好事,不過眼下戎蠻還有十多萬人馬,此番吃了敗仗,他們只怕都要回來繼續打豐州,我們就這樣守着也不是個頭,何況城內的物質總有消耗完的時候!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燕麒哼了一聲道,“恐怕這就是燕遲的打算,把戎蠻趕回來,好讓我們吃虧!”
嶽瓊冷冷笑了一下,“成王這話還是莫要再說,如今這個時候,光憑我們是無法的,葛尚書的增援還在路上,要想守住豐州,我這裡倒是有個想法。”
衆人都看着嶽瓊,如今情勢一面倒,豐州岌岌可危,大家都把希望放在嶽瓊身上,只要嶽瓊穩得住,大家都還能堅持。
嶽瓊沉吟了一下道,“我們可以和睿王聯手!”
“不行!燕遲是謀逆的反賊!”
燕麒一拍桌案,堅決否定!
嶽瓊看向其他人,“你們覺得呢?”
其他將官面色複雜的胡氏幾眼,都有些拿不定注意。
“睿王的確是反賊,我們和睿王聯手,雖然有好處,可想來皇上知道了不會樂意。”
“可若是不聯手,我們如何對付外面十多萬戎蠻?要知道如今可以聯手的也就是西邊的朔西軍和東邊的北府軍了,睿王和皇后,相較之下,還是睿王有血性又大義些,這一次皇后守城不出,睿王本可留在朔西,卻這麼遠增援過來,這份大義,叫人佩服……”
“這麼說倒也是,無論如何決斷,我們都支持侯爺。”
此處是錦州駐軍居多,自然更多的人選擇聽嶽瓊的,燕麒見狀,面上不滿,卻也沒說什麼。
嶽瓊道,“你們也彆着急覺得不好,或許,睿王根本沒有和咱們聯手的意思。”
一人道,“侯爺說起來乃是睿王殿下的王叔,不若侯爺派人去和睿王殿下聯絡!京城的增援少則十日纔到,況且我們的補給也不多了,若再拖延,只怕最後城破之時還是得去求助睿王殿下,與其那般,還不如早點就聯繫他。”
嶽瓊看了衆人一瞬,“好,既是如此,那我就當大家都同意了。”
燕麒正要說話,嶽瓊又道,“有誰不同意,便想出一個比此法更好的計策,若想不出來,便閉嘴爲好。”
如此一言,燕麒只好將心底的不滿吞了下去。
等從大帳之中出來,燕麒的面色便有些不好,他可是成王!如今太子做了反賊,以後他便是太子,可這些人卻一點都沒有遵從他的意思,尤其是嶽瓊!燕麒想到這裡便頗爲生氣,等回了自己的營帳,便叫來自己的心腹魯霄吩咐道,“立刻給父皇去信,就說燕遲帶兵馳援吳州,如今嶽瓊想和燕遲聯手!用信鷹朝外送。”
魯霄聞言立刻便去準備,燕麒不由冷笑起來,這就是他這個監軍的作用了,充當皇帝的手耳罷了,燕麒又想,皇帝多半是要藉此來考驗他,既然如此,他自然是要好好表現一番忠心的。
嶽瓊並不知道燕麒送了信,又和將官們一番商議,便決定派人去找燕遲,若他們兩邊能聯合起來,便和戎蠻有了一戰之力,局面就不會如此被動,人派了出去,嶽瓊便繼續緊繃着心思等吳州城的消息。
同一時間的崇州城卻比吳州和豐州都要安逸,崇州在最東面,算是三處之中距離滄州最遠的,既不是戎族惦記的西邊,又有蠻族忌憚的北府軍,所以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來攻打他們,只是崇州城南駐紮着三萬人馬,仍然盯着皇后的動向,阻止他們往南邊去。
城內衙門裡面,趙佑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因爲這個,趙淑華這幾日纔沒有提起過南下的事,只害怕激的趙佑病情更爲嚴重了,而趙佑,卻在一心的勸趙淑華增援豐州。
“淑兒,我們如今在這裡等着,戎蠻把豐州的城池磨沒了,最先倒黴的便是豐州,可脣亡齒寒啊,豐州沒了,我們便能討得到好了嗎?滄州便是前車之鑑啊!”
趙淑華苦笑,“父親,豐州可是嶽瓊和成王領兵,我們如今和他們也是勢同水火,怎麼可能聯手?我們若發兵,只怕還要引來蠻族!到時候坐視不理的便不是我們了。”
趙佑咳嗽着搖頭,“不會的,嶽瓊不是這樣的人,正是因爲有嶽瓊,我才叫你如此,若是旁人,我還信不過,淑兒,先將戎人打出去,之後你要讓徹兒做太子還是做皇帝,我都聽你的,父親也會支持你,只是如今國難當頭,父親便是不做他燕淮的臣子,也還是周人,怎可爲了一己之私,至天下不顧?滄州的百姓我已有愧了!如今,還要叫我對更多人有愧不成?”
趙佑猛咳起來,趙淑華只得嘆氣,“父親說的有理,我先派人聯絡安陽侯試試如何?”
趙佑一聽,方纔鬆了口氣,趙淑華又一番安撫,親自看着趙佑吃了藥方纔出來。
程瑋適才也在帳中,一出門便問趙淑華,“皇后娘娘,可是要立刻聯絡安陽侯?”
趙淑華聞言看了程瑋一眼,“父親人老了,心便軟了,怎麼程將軍也開始心軟了嗎?”
程瑋聞言一時明白過來,方知道趙淑華並無半點和嶽瓊聯手之心,當下抿脣不敢言。
趙淑華雖然沒有派人聯絡嶽瓊,卻也時刻派人去豐州和吳州方向打探,吳州的勝仗過去了兩日之後,趙淑華得到了燕遲帶兵增援吳州的消息。
收到信報的時候燕徹和秦朝羽都在,得了這消息也驚詫不已!
趙淑華皺着眉頭連連冷笑,“燕遲啊燕遲,當真是要拯救天下蒼生呢,可是他只怕低估了京城那位的歹毒,他這一走,他的朔西哪裡還能保得住!”
趙淑華已經半點不顧忌,次次都當着燕徹的面說皇帝的不是。
燕徹和秦朝羽倒是都習慣了,看着那信報,燕徹的表情一時有些凝重,“真沒想到,他竟然出兵了。”
從朔西到吳州,可比崇州到豐州遠的多得多,可趙淑華不願出兵,而燕遲卻義無反顧的來了,還真的保住了吳州城。
燕徹自小到大,一邊深受趙淑華的影響,一邊又想與其抗爭,有很多時候,他都是想做一個好皇帝的,他心底有個聲音在感嘆燕遲所爲,心底竟也生出了幾分敬服來,北上一路來,越發讓他見識到了百姓的疾苦,而在千軍萬馬的戰爭之下,在二十萬戎蠻鐵蹄的威脅之下,他每每想起便覺無力,心底甚至還有恐懼,可燕遲卻是不同,他半點都不避戰,他是那樣的果決勇武,並且真的應了那戰神的名頭,燕徹身在崇州,想到吳州城中的燕遲,有種永遠也及不上燕遲的失落感。
趙淑華心底也是感嘆的,嘴上卻冷笑道,“出兵了又能如何?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也太像他的父王了,可是他父王的前車之鑑還在跟前,他卻傷疤好了忘了疼了,如今朔西空着,皇帝必定會伺機而動!”
燕徹道,“可是……可是朝廷的兵馬不是都增援過來了嗎?哪裡還有兵馬去西邊?”
趙淑華看一眼燕徹,到底不忍說出真相來,只是道,“增援的人馬還沒到跟前,便一切都有變數,孩子,你且看着吧,這一次,燕遲是要吃大虧的。”
燕徹動了動脣,“好歹領兵的是嶽瓊,即便朔西遭了突襲,想來他也是有安排的。”
趙淑華搖了搖頭笑的有些諷刺,卻也沒有再說。
燕徹猶豫一瞬道,“母后,當真不出兵嗎?”
趙淑華聞言立刻目光嚴厲的看着燕徹,燕徹抿脣道,“您和外祖的話我都聽到了,兒臣覺得,外祖的話有道理,內亂不平,外敵卻來了,若是不將外敵打出去,我們也會十分艱難。”
燕徹少有面對趙淑華的嚴厲還堅持己見的,趙淑華見狀便道,“我得多探探那邊的消息纔好安排,若真的到了那時候,我也不會坐看蠻人做大,我總不可能去和蠻人講道理說條件。”
燕徹聞言鬆了口氣,和秦朝羽出了前院便道,“燕遲有時候的確叫人佩服。”
秦朝羽想的卻是,“睿王既然到了吳州,不知道秦莞在哪裡。”
這麼一說,燕徹的腳步頓了住,他神色一恍,壓在心底的那個一襲青裳的影子又浮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