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半夜的事了,自己躺在宿舍的牀上,肚子餓得咕嚕嚕叫。
正想翻身下牀找點東西吃,一用力,渾身的肌肉就傳來強烈的痠痛感,腰上的肌肉甚至因爲毫無意識的用力過猛而抽筋了,唐小棠頓時“啊”地叫了一聲,趕緊躺平不動。
“醒了?”枕邊傳來聲音,雪白的一團,兔子竟然一直蹲在旁邊守着。
唐小棠睡得稀裡糊塗,完全忘了白天發生了什麼,見它在旁邊不由十分意外,就問:“老師你怎麼蹲在這兒,不去睡覺嗎?”
扭頭的幅度一大,脖子後面的筋肉也跟着突突突地跳着疼,忍不住呻吟起來:“哎喲,我這是被一百隻草泥馬從身上踩過去了嗎,怎麼疼成這樣。”
兔子湊過來,溼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的臉:“對不起,丫頭。”
唐小棠被他道歉得莫名其妙:“怎麼了老師,大半夜的說對不起,你沒發燒吧?”想要去摸它額頭,卻連手指也擡不起來,整個人形同癱瘓。
兔子哼哧哼哧地在她臉上蹭來蹭去:“你剛纔差一點就死了。”
唐小棠眨眨眼,愣愣地“哦”了一聲,還是沒反應過來:“差一點就是沒死成唄,差一點就死掉的事在我身上發生得還少嗎,道歉什麼的,不像老師你的作風啊,難道不該是罵我笨嗎?”
“你一點都不生氣?”
“生氣什麼?”
“……”
“說呀,生氣什麼,是你讓草泥馬從我身上踩過去的?”
氣氛霎時變得滑稽,兔子怒衝衝地狠狠撞了她一下:“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然後無限感慨地嘆氣道,“丫頭,做人不能太沒脾氣,你沒脾氣別人就會欺負你,你又不愛記仇,好人壞人都要幫,自己吃虧了都不知道。”
唐小棠最怕聽這些了,什麼老好人啊沒脾氣啊,趕緊求饒:“行行行我記住了,以後慢慢改,我現在餓得胃都痛了,能不能先讓我吃點東西?”
兔子又嘆了口氣,跳下牀去,變成人的模樣,從她的櫃子裡翻出幾包蛋黃派扔上了牀。
“我自己來自己來!”
“少羅嗦,你動得了嗎?”
吃的扔上去不算,朱槿又順着臺階爬了上去,橫坐在她牀上,撕開包裝餵給她,唐小棠一個勁兒地拒絕,都被他華麗無視了,一個蛋黃派直接塞進嘴裡,就只剩嗚嗚嗚的抗議聲了。
吃下一個蛋黃派,身體糖分恢復正常,腦袋又開始正常運作了,唐小棠記起了上午被莫名其妙罵的狗血噴頭的事:“對哦,你白天莫名其妙吼我,現在餵我吃東西也是應該的。”
朱槿沒好氣地嗤了一聲。
宿舍的單人牀只有一米二寬,躺着一個唐小棠,要再坐一個人就顯得太窄了,朱槿彎着腰,蜷着一雙長腿,調整了幾次姿勢,還是相當不舒服。
“水。”光吃不喝噎得慌,唐小棠直着脖子申請。
“別得意忘形了,要說請!”雖然這麼教訓着,還用手指狠狠地戳了她的腦袋,朱槿還是又爬下去給她倒了水端上來。
問題來了,要怎麼喝?唐小棠躺在牀上連手指都動不了,杯裡的水又太滿,一傾就有灑滿牀的危險。
朱槿眼珠一轉,不懷好意地舔舔嘴脣,問:“爺餵你喝?”
唐小棠背上的汗毛頓時全豎了起來,要是手能動,一定也拼命搖了:“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喝!”艱難地挪動手臂,一點點蹭着想要坐起來。
朱槿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杯子湊到嘴邊,含了一大口水。
唐小棠掙扎了半天沒爬起來,眼神發毛地看着他,生怕他真來個口對口喂水。
“咕嚕。”大爺把水自個兒喝了。
唐小棠鬆了口氣,心裡又有點失望,朱槿把水喝了半杯,然後舉到她嘴上方:“啊……”唐小棠乖乖張嘴,清涼的水流下來,解了嗓子裡的阻塞。
“扶香還在封印裡不肯走。”
唐小棠一下子被這句話驚得嗆到,水也噴了出來,只沒力氣抽紙巾來擦。
水珠也濺到了朱槿身上,他卻視若無睹,轉着手裡的水杯,兩眼不知看着何處:“我本以爲有朝一日再見到她或她的後人,也會像對待唐家人那般,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剝其皮,但當她真的站在我面前,還因懊悔而痛哭流涕的時候,卻又……卻又恨不起來了。”
唐小棠是個很遲鈍的人,但在這件事上卻格外敏銳,或許是想得太多、太深的緣故,儘管師祖、傾堯、司徒嫣,包括司南都沒有說得很明白,她還是早早便猜到,當日師祖要找的那個背叛了朱槿的人,十之八九就叫扶香。
能讓朱槿提到就翻臉的,過去是唐由心,現在再多一個,也只可能是當年的同謀。
“恨不起來了,就是說不想殺她,也不記仇了的意思?”她問。
朱槿默默點了點頭。
“那唐由心呢,還有秋哲大哥,你還想把他們拖過來鞭屍嗎?”
“那當然!那是遲早的事,尤其是那個小白臉,爺不光要鞭屍,還要讓他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話一說完,朱槿意識到中計了,伸手做了個捏死你的動作,磨牙道:“你倒是長本事了,油嘴滑舌還不算,都敢暗算到爺頭上來了。”
唐小棠笑了笑,說:“老師,你不是不恨了,是根本就沒恨過,你還是喜歡她的對吧。”
朱槿緘默不語,她又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願意回頭就是好的,你會跟她走吧?找個山高林密的地方,一邊修煉一邊過小日子?聽起來挺不錯的樣子。”
朱槿還是不說話。
唐小棠抿了抿嘴,問:“封印留給我好嗎?就算以後不能仙草了,撒點肥料,讓我栽兩棵花也是好的,再不行挖個池塘養幾隻鴨子,或者當倉庫其實也挺不錯的,出門都不用拖行李箱了。”
朱槿仍舊沉默地看着她,感覺到在那聒噪之中,她正在努力掩藏着什麼。
“老師?行不行你好歹吭一聲吧。”絮絮叨叨了一陣後,唐小棠沒話說了,只好問他。
朱槿不答反問:“我走以後你打算做點什麼?”
這個問題唐小棠想過幾百回了,不假思索地就回答:“還能做什麼,好好唸書唄,畢業以後當翻譯,或者當老師,都挺不錯的,然後不就是等着結婚生小孩,再做一輩子房奴車奴孩奴,像普通人那樣過咯。”
朱槿又不說話了,唐小棠看不穿他的心事,又怕說錯話,只能陪着他不吭聲。
時間緩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無限抻長了一樣,感覺過了很久,卻又只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事。
“我不會跟她走的。”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朱槿喝光了杯子裡所剩不多的水,長出一口氣道。
唐小棠一愣,幾乎抑制不住突然涌上來的狂喜心情,結結巴巴地問:“誒?爲、爲啥?你不是喜歡她嗎,不想和她在一起,一起修修仙種種田什麼的?”
朱槿這時才抽了幾張紙巾去擦她剛纔嗆出來的水,聲音透着一股麻木感:“她已經死了,我被唐由心封印起來之後不久,千千就用煉妖壺把她也囚禁了起來,現在只是一道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晚要被黑白無常發現,打落地府。”
“啊……”唐小棠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連他是怎麼知道千千還活着的事也沒空去在意,只讀出了一層含義,“如果躲在封印裡就沒事了吧,老師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其實……”“如果是這樣的話直接說就好了嘛,我說想要也只是想想而已,你們需要的話當然是你們帶走啊,我不會那麼任性地非要抓着不放的。”
唐小棠微微一笑:“反正不是我的東西,永遠也不會屬於我,除此之外我好像也幫不了你們什麼了。”
這話頓時如荊棘般刺痛了朱槿的心,他咬着後槽牙,掙扎着說:“你能不能不要那麼蠢,簡直蠢得讓人看不下去了!爺說了不會跟她走就是不會跟她走,怎麼着,你還想趕我走不成?”
唐小棠默了一下,仍舊說:“反正你早晚都要走……”
“什麼早晚都要走!”朱槿一下子炸毛了,一把將她從被子裡拖了出來,抓在手裡搖晃,“走去哪兒?嗯?爺高興留在哪兒誰也管不着!聽到沒有,誰也管不着!”
唐小棠像條口袋一樣被他抓在手裡,搖得頭昏,眼裡卻亮起光:“老師你要一直留在我身邊?”
朱槿哼哼唧唧,左瞄右瞄:“看心情,反正你也活不了幾年,等我玩夠了再走。”
什麼叫活不了幾年,說得好像她是個絕症患者一樣,唐小棠好笑地想,高興勁兒還沒過,想到若干年後自己會老會死,又不禁感到一陣空蕩蕩,下意識就說:“你還是走吧。”
“嗯?!”朱槿頓時就瞪起了眼,一對兔耳牛角一樣立着。
“我只是個凡人,最多再活個幾十年,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等將來我死了,你難道不會難過嗎?”
朱槿一時啞然,竟是半個字也接不上。
……這丫頭,說到自己的死怎麼首先想的還是別人會不會難過,就不會替自己想想嗎?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
“所以老師你還是、”“少廢話!爺做的決定誰也改變不了!”
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梗在胸中,如壓了一塊巨石般,叫人透不過氣。朱槿暴躁地把她又扔回枕頭上:“你想死,也要看我同不同意!資質差又怎樣,嗯哼?爺去把女媧揪回來,摘她頭上兩朵花,然後餵你吃掉,到時候你就是想死也沒得死了!”
“聽着,爺最後說一次,爺還沒玩夠,不會跟任何人走!你也別想着死,你要敢死,爺就把地府翻他個底朝天!所有罪過都算你一個人頭上!聽懂沒有!”
唐小棠在他狂風暴雨的咆哮中幾乎要吐血,趕緊答應:“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