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章 帝師子
顧琰的心“砰砰”跳着,不由自主地緊盯着馬背上的人,將過往的記憶和眼前的現實作對比。
京兆的官員圈子就那麼大,不管是權臣還是勳貴,總有碰面的時候,就算是內宅婦人,也會在各種宴會上見到朝堂上的官員。顧琰跟在秦績身邊的時候,就曾見過這人幾面。
當然,還有最後那兩年,顧琰和他接觸也不少,甚至可以說,顧琰對他是十分熟悉的。
現在,他比印象中年輕很多,但氣質、嗓音和記憶中的沒太大差別,真的是他!
帝師沈肅的養子沈度,字計之,及冠之後以字行於世。崇德十八年之後,大定九府十六衛,有哪一個不認識沈計之?
尚不到而立之年,就執掌整個尚書省,成爲大定最年輕的尚書令,統管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且統領着三千虎賁軍,擁護新帝泰成帝登上大寶,更是泰成帝唯一承認的帝師。雖則他年紀輕,朝官皆敬稱其爲“沈老”,這樣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有,他明目張膽帶領着虎賁軍出現,是打算讓京官都知道他和虎賁的關係了嗎?還有,還有……善言呢?此刻在不在京兆了?
顧琰的目光,太驚愕太緊粘,甚至有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想讓人忽視都難。馬背上的沈度,自然發現了這注視,他看向了灌木叢,卻只見到一個姑娘家急急低下了頭。
方纔,她盯着自己做什麼?似乎認識自己一樣?
見到那姑娘已經低下了頭,再加上一陣陣血腥味竄進鼻孔,提醒沈度現在仍是山坳殺場上,他好不容易盯上的線索,在空翠山這裡斷了。
傅銘再怎麼說,也能歸爲京官,雖然只是駐紮在京郊的武官,但對朝中的官員很熟悉。眼前這人,他認得,是中書舍人沈度,帝師沈肅的養子。
中書舍人是正五品上的官職,且能直接接觸皇上,向來是臺輔之位的通階石,就算是在高官多如遊鯽的京兆,這仍是讓各大家族垂涎眼紅的官位,每次考課期間,都會有家族爲此爭個頭破血流。
很少官員想到,今年的考課結束後,這個官位被沈度得了去。沈度在這個位置上,太年輕了,不知引起多少朝官的猜測,全都認爲他是憑着沈肅的關係,才得了此職位。
朝官少不得暗地裡咒罵他一聲:“巧媚事上,佞也!”
還有御史臺的官員爲此給崇德帝上了幾本奏疏,所論無非“非威嚴資重無以爲官”“居高位者,知人曉事,望高德崇”,崇德帝看了便放一邊了。隨後,崇德帝隔三差五召帝師沈肅進宮暢敘過往,並對沈府多有賞賜。
可見沈肅和沈度得天恩之隆厚,自始朝中才漸漸消了音。
這些傳聞,傅銘當然聽過,但因傅家掌西疆衛十五萬兵馬,他更聽過另外一個傳聞,那就是沈度暗地裡還在虎賁軍任職,靠的是自身才能,不全是沈肅的關係。
此刻他聽着沈度對陳都尉的說話,便知另外一個傳聞是真的,這沈度,明顯是陳都尉的上司。
不過,傅銘很識相地沒有多問,只說道:“多謝沈大人相助,本副將感激不盡!呼……”
他將剛纔的話說了一遍,想雙手作拱,卻牽動了右肩的傷,不禁岔了氣。
那黑衣人下手太重了!
沈度已經下馬,看到傅銘這樣子,便說道:“傅副將有傷在身,不必多禮。傅副將先料理傷口吧,本官……尚有問題想請教傅副將。”
沈度見傅銘的目光看向了陳維,便知道傅銘確認了自己和虎賁軍的關係。這大定官場中,不乏消息靈通的人,特別是軍中人士,往各衛各營中安插的斥候,像禾間稗草一樣,怎麼拔都拔不乾淨的。
他一點都不介意,本來,他在虎賁軍任職的事情,不久就會在朝中宣佈了的,傅銘提前知道這點,沒有什麼要緊。
不過,他反而很想知道,這些黑衣人爲什麼會襲擊顧家?傅銘爲什麼又埋伏在此?按軍例,京畿衛三營,應該巡守京兆城西纔對,他帶着士兵來東南的空翠山做什麼?
傅銘心中有種種疑慮,沈度心中也有千重計量。
傅銘點點頭,喚來了京畿衛士兵,將右肩的傷口簡單包紮好,隨即像想起什麼,歉意地對沈度說道:“沈大人,本副將的姑父一家尚在山坳之中,待安頓好他們,再與沈大人細說……”
傅銘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到顧重安和傅氏跌跌撞撞地往自己這邊趕來。顧重安和傅氏身上頭髮都頗爲凌亂,幸好有京畿衛士兵護着,並沒有受傷。
顧琰見到顧重安和傅氏,當下也顧不得什麼,忙從灌木叢中跑了出來。一見到傅氏,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娘……娘……”顧琰靠近傅氏,身子忍不住瑟瑟發抖。如今這山坳中塵埃落定,黑衣人都死絕了,顧琰才知道害怕。幸好,幸好父母都沒有受傷,不然,她無法原來自己。
她萬萬想不到,伏殺他們的,竟然是秦績的死士!
她看着地上死去的黑衣人,眼中的恨意狂怒再一閃而過。
“好了,沒事了,阿璧,沒事了。”傅氏的嗓音有些發抖,她的害怕擔憂,只會比顧琰多,不會少。
在遇到黑衣人之後,傅氏跟着顧重安不斷地逃命,卻不想和女兒衝開了。她一邊躲避黑衣人,一邊心憂顧琰的安危,直到此刻見到顧琰平安無事,傅氏的心才鬆了下來。
傅氏一個內宅婦人,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殺腥場面,巨大的驚懼過後,驟然放鬆了心,這樣巨大的衝擊,她一下子承受不住,沒和顧琰說兩句話,她就雙腳一軟,暈了過去。
“孃親,孃親……”顧琰看着傅氏暈了過去,心急地大叫道。
顧重安臉上也有憂色,緊張地喚道:“瑾娘,瑾娘,你別嚇我……”
顧重安是顧家嫡長子,生來就有護院跟着,所見到過的最激烈鬥爭,不外是年輕的時候和京兆紈絝爭吵幾句再搏鬥一番,哪裡見過這樣的殺戮場面?
那些黑衣人自殺的時候,顧重安看得清清楚楚,那噴射的鮮血、倒地的屍體,強烈衝擊着他的視線和內心!
這是鮮血,這是殺戮,而且,最先是衝着自己來的!顧重安還記得,那些黑衣人衝上來的時候,那撲面而來的殺氣,幾乎要吹噴至髮梢。
那些黑衣人的目標是自己,如果不是京畿衛和虎賁軍及時趕來,那麼此刻流血死在地上的,應該是自己及妻子女兒。是誰,是誰想殺了自己?
顧重安抱着傅氏的雙手抖了抖,眼神中的驚懼死死地壓了下去,隨即揚着聲音道:“銘兒,趕緊派人來,將你姨母和阿璧送回去!這裡的事情容後再說!”
他聲音沙啞,話語卻沒有一絲停頓,交代的事情清清楚楚。
一旁靜立的沈度,原本是想着顧琰眼中閃過的恨意的,聽到這話,不由得看多了顧重安一眼。傅銘的姑父,應該是吏部尚書顧霑的嫡長子,現在任職秘書郎的顧重安,其人忠厚老實,才能中下。
如今看來,臨危能靜,事急能權,可評個中上,倒不像外間說的那樣差。
正想着,沈度聽得了顧重安的問話:“沈大人若不介意,可否移步顧家?這事,不是在山坳這裡一時半會能能說得清楚的。”
沈度微笑着點點頭,舉手合十作了禮,說道:“顧大人相邀,本官卻之不恭!”
在場所有人中,沈度的官職最高,他這一聲“本官”,當然不會讓人覺得自矜。
就這樣,飽受驚嚇的顧家人,在傅銘和沈度的護送下,匆匆忙忙回到了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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