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犀跟在楚琰身側,一走進壽康宮,雪團的亡魂,便朝她撲了過來,對着她“喵嗚”、“喵嗚”直叫。
先前去皇陵時,雪團並未跟着太后出京。
此刻它的出現,讓跟隨在他們身邊的劉美人和幾個亡魂們,皆是一臉驚訝。
“好乖的貓兒,怎也成了鬼魂。”
“是呢,我這幾十年在行宮裡,還真是第一次,看見貓兒變成鬼的。”
雪團也沒想到,沈靈犀身邊會跟着這麼多鬼魂,也“喵嗚”一聲,嚇了一跳。
它那雙鴛鴦眼,與沈靈犀對視,衝她又叫了兩聲,便朝正殿裡跑了去。
邊跑,還不時回頭對着她叫。
大有“快跟上”的意思。
沈靈犀還是第一次在壽康宮瞧見雪團這副模樣,心裡生出幾分疑惑。
劉美人和幾個亡魂也瞧出異樣,忙跟着飄了進去。
“雪團在叫我們進去,好像是有事。”她低聲朝楚琰道。
楚琰鳳眸微深,加快腳步往正殿走去。
沈靈犀跟在他身後,一進殿中,便看見兩個不曾見過的陌生人,正與太后說着話。
她的目光,從木輪椅上坐着那人臉上掃過,落在他身後束手而立的僕從身上。
此刻,雪團正立在那僕從的腳邊,見沈靈犀看過來,朝她“喵嗚”叫了一聲。
沈靈犀最擅易容術,只一眼便看出對方那張臉有問題。
她將那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越看越覺得眼熟。
直到她瞧見那人轉頭時,右側脖頸上不經意間露出一塊,指肚大小的胭脂胎記。
她杏眸一凜。
瞬間認出那人究竟是誰。
雲國前太子,雲崇。
她那個許久不曾見過的兄長。
沒想到,此番他不僅進京,竟還大搖大擺混進了大周后宮裡來。
膽子倒是大的很。
認出那僕從是雲崇,沈靈犀給雪團丟了個“懂了”的眼神。
雪團見狀,“喵嗚”一聲,便跳上太后的膝頭,團成一團,安靜下來。
劉美人和亡魂們,個個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貓兒都快成精了吧。”
“不是快,根本就是成精了吧?”
雪團一雙鴛鴦眼,掃過她們,漫不經心地擺了擺尾巴,一副傲嬌的模樣。
讓劉美人和幾個亡魂,忍不住圍着它,嘖嘖稱奇。
沈靈犀由着她們去鬧騰,只把注意力都放在雲崇面前,坐在木輪椅的貴人身上。
她深知,雲崇這些年在大周,若無人庇佑,絕不會活得安然無恙。
莫非此人,便是在大周暗中庇佑雲崇之人?
“靈犀丫頭應該沒見過你這位皇叔吧。”
太后見沈靈犀的目光落在睿王身上,笑着與她介紹,“這是睿王,打小就在哀家跟前長大,前陣子哀家身子不爽快,怕過了病氣給他,沒讓他進宮裡來。”
沈靈犀垂下眼簾,上前見禮。
睿王客氣朝她還禮,對楚琰笑着道:“我在府裡養病,他們說你要成親,我還當是玩笑,沒想到竟成了真。前些年你還在我這兒說,終身不娶,看來你這新婦定有過人之處,纔會讓你如此輕易便改了初衷。”
睿王長相俊雅,氣質溫和,笑意盈盈的,語氣中有種熟稔的調侃。
楚琰似與他關係匪淺,在他面前,清冷的眉眼,難得多了幾絲溫意,“確實如此,若非靈犀,我斷不會有成親的念頭,只能說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
睿王俊雅的面容,閃過意外之色。
他失笑,“看來你當真改變不少,向來不信鬼神,都能說出‘冥冥之中’這種話。”
楚琰笑了笑,並不否認。
睿王見狀,也不再多言,命身後的僕從,將他膝頭放着的一隻長錦盒,呈到太后面前。
“母后,近日兒臣得了一名良醫,聽聞是先前在雲國藥宮裡,專門侍奉在大司命身邊的醫者。自打他替兒臣用了針石以後,兒臣這雙腿忽然就有了知覺。這是他獻給兒臣的千年仙參,那良醫說,若是氣虛血虧之人,每日用這老參切成薄片泡茶飲下,大有裨益,還請母后務必試試,倘若得用,兒臣再讓人去尋。”
沈靈犀坐在楚琰身側,原就暗忖雲崇冒死進皇宮來的目的,聽見這話,杏眸微凜。
待桂媽媽接過那支仙參,沈靈犀笑着走上前,對着太后道:“皇祖母,先前孫媳曾聽聞,雲疆藥宮裡的老參都是山上的精怪所化,甚是神奇,不知能否讓兒媳一觀此物?”
太后笑着點了點頭。
楚琰鳳眸微挑,他深知沈靈犀不會無緣無故去看人蔘長什麼模樣。
再一想到進殿前,她告訴他雪團的異狀,略一思索,便知道這其中定有蹊蹺。
他不動聲色將睿王和他身後的僕從,都打量一遍。
睿王並無異狀,反倒是他身後的僕從……
楚琰在北衙,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方纔是沒將這個毫無武功,平平無奇的僕從放在眼裡。
而現在仔細一瞧,便瞧出了端倪。
在楚琰打量雲崇時,沈靈犀已將那錦盒裡的人蔘查驗一番。
三支上好的人蔘,綁着紅繩,被整齊擺放在錦盒裡。
如此品相的人蔘,在藥宮都有記號,沈靈犀的手,在那些記號上輕輕撫過,確實是藥宮珍藏的人蔘無疑。
沈靈犀微垂的眼眸,閃過一絲冷意。
雲國破國那日,藥宮上下被渣爹的親衛悉數拿住,只爲了逼迫她去城樓上,“以身殉國”。
雲崇倒是有時間,在棄城逃亡之時,還能趁亂把藥宮裡的好東西都蒐羅走。
大司命珍藏的人蔘,即便當年在雲國,都是無價之寶,更何況是現在。
此番雲崇將這上好的仙參,借睿王之手進獻給太后,想來是打算在太后面前,討個人情,要買他這條狗命的吧。
想得美。
“果然是千年人蔘,一看就非凡品。”沈靈犀笑着稱讚,“只是這人蔘雖是大補,也須得讓太醫琢磨個方子出來,纔好用它調理,尤其是藥宮的東西……孫媳聽聞,大司命都鮮少用千年人蔘,給人醫病呢。”
太后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認同地點頭,“靈犀丫頭細心,說的很是。確實得讓太醫瞧瞧才知道哀家能不能用,桂媽媽暫且先把東西收着吧。”
說着,又朝睿王笑着道,“七郎有心了。”
睿王原還打算,以這三支仙參爲引,開口替雲崇討個恩典,卻沒想到被沈靈犀橫插兩句打斷。
太后的身子,能不能用得上這仙參,還未可知。他自然也不好現在就求太后恩赦雲崇。
只得等太后用過仙參以後,再做打算。
雲崇滿心以爲,獻上這三支仙參,自個兒的身份,便能在太后面前過明路,也能在面對楚琰時,多一層保障。
沒想到,竟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太子妃,生生壞了計劃。
他眸色微沉,看向沈靈犀的目光,不覺帶了幾絲陰鷙。
沈靈犀感受到雲崇的目光,微微勾脣,蓋上錦盒的蓋子,走回楚琰身邊。
見他詢問地看過來,沈靈犀朝他微不可見地搖頭,示意那人蔘並無異樣。
楚琰心下微鬆。
他既已發現那僕從的異樣,自不會再讓他們呆在仁壽宮。
故而,一陣寒暄之後,不等太后讓人傳膳,楚琰便直接站起身,朝太后揖禮道:“皇祖母,孫兒忽然想起來,東宮尚還有事要處理,孫兒和靈犀就不留下來用膳了。”
太后原是覺得奇怪,可一瞧見沈靈犀也跟着楚琰起身,立時便笑着應下,“好好好,不留下用膳也好,你們新婚燕爾,是該多單獨相處相處。”
楚琰揖禮應下,又轉身對睿王道:“皇叔許久沒進宮,定也沒瞧見東宮如今修繕得如何,不如隨我一道回東宮坐坐,我們叔侄二人也好敘敘舊。”
睿王爲着雲崇的事,原就打算要去找他,聞言,自然欣喜應下。
雲崇沒能在太后面前討得恩典,爲求穩妥,並不想現在便往楚琰跟前湊。
可他此番扮作睿王的僕從,睿王既然應下,他自是要跟着睿王一起走。
他原以爲能在去往東宮的路上,趁人不備,暗地跟睿王通個氣,把計劃延後。
豈料,楚琰從始至終都與睿王一起走,邊走還邊與睿王聊些家常,令雲崇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沈靈犀走在楚琰身側,眼角餘光瞥到雲崇焦急的眼神,脣角微揚,心中只覺痛快。
待到一行人抵達東宮,
楚琰引着睿王“主僕”二人,直接去了議事的前殿。
純鈞和勝邪第一時間迎了上來。
作爲楚琰身邊最得力的干將,只見到楚琰的眼神,便已察覺到不對,默默垂手退至一旁。
進了前殿,楚琰牽起沈靈犀的手,徑自走到上首,讓小姑娘在寬大的椅子上落座,溫聲道:“你且坐在此處,別靠近那人。”
說着,他轉過身,前一刻還算溫意的淡笑,頃刻隱沒在脣角。
楚琰睇着睿王身後的僕從,嗓音不怒自威,“來人,把皇叔身後這個藏頭露尾的賊人,給孤拿下。”
純鈞和勝邪聞言,齊齊出手,眨眼間,便朝扮作僕從的雲崇撲了過去。
雲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新晉的大周太子,竟這麼快便識破了他的僞裝。
他本就是個文不成武不就,頂多算個有點心眼的酒囊飯袋。
勝邪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從睿王身後提了出來。
“哎呦。”情急之下,雲崇痛呼出聲,忙道:“太子殿下,這是個誤會,誤會!睿王殿下,救我,您快救救我!”
睿王哪會料到,不過眨眼間,竟出現這樣的變故,自是趕緊出面打圓場,“六郎,手下留情,這確實是誤會,莫傷了他。”
說話間,純鈞已經敏銳發現雲崇臉上還有易容,直接伸手將他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
這還是沈靈犀時隔六年後,再見雲崇。
看得出來,這幾年他日子過得應是不錯,臉上的橫肉只多不少,那雙雲家人獨有的淺棕色眼眸,幾乎快要被他發麪似的臉,擠得瞧不見了。
不過有一樣倒是沒變,他在面對上位者楚琰時,諂媚的表情,跟當年在渣爹面前時幾乎一模一樣。
雲崇跪在地上,朝楚琰扯出一抹討好的笑,“太子殿下,您瞧瞧我。”
手指着自己的臉,“我,是我啊,您不認得我嗎?這是誤會,咱們都是自家人,您可千萬手下留情……”
“對對對。”睿王也溫聲附和,“六郎,你不認識他了?”
沈靈犀心下微訝,疑惑地看向楚琰。
當年他是大周儲君,是敵國統帥。
雲崇是雲國太子。
這兩人怎會認識?
不止是她疑惑,楚琰也很懷疑。
他確定並未見過此人。
可皇叔既說他們認識,想必定然事出有因。
楚琰冷着臉,從上首走下,在雲崇面前止住腳步,睇着他問:“你是何人,孤爲何要認得你?又爲何與你是自家人?”
“殿下,我是雲曦嫡親的兄長,你不是一直心悅她嗎?還娶了她的牌位。”
他說着,還指了指自己的臉,“先前雲國宮裡的人,都說我們兄妹長得像。你瞧瞧我,想起來了嗎?您可別誤傷啊,若誤傷了我,九泉之下我那可憐的妹妹若是知道,定會傷心的……”
楚琰聞言,眸色驟冷。
他還未曾開口,便聽見上首傳來一個清靈卻滿是怒意的聲音:“雲崇,你可真不要臉,當初你眼睜睜看着雲曦被戾帝綁上城樓,只顧自己逃命,這會兒還敢提她的名字,你是真當這大周朝,無人知曉你當年乾的事了?”
此言一出,楚琰的墨瞳極快閃過訝色,轉眸朝上首看去。
沈靈犀向來沉靜清凌的杏眸,此刻盡染怒意,臉頰也因盛怒,而燒得緋紅。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她死後第六年,雲崇還在拿她的名字給他自己擋劫。
看來,過往的舊賬,她今日也該與雲崇好好算算了。
雲崇沒想到,方纔攪過他一回好事的太子妃,這會兒竟又要出言壞他的事。
他沒好氣地道:“小姑娘,別以爲你嫁給了殿下,就能恃寵而驕,我告訴你,若是我妹妹還活着,定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別以爲你長得像我妹妹,就能在此挑撥離間。我與妹妹之間的感情,容不得旁人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