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裡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而且一件比一件讓人頭疼。
唐久想着,要不然自己趁着還沒出更大的案子,就這樣逃了吧。
雲州城愛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自己逃了,這地方就算變成地獄又如何?
可是當一個人已經到了某個高度之後,便會捨不得從這個高度下來。
雲州城總捕說不上是多風光的高官顯爵,可已經讓唐久領略到了這高處的景色。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的還要死人,死那些大人物吧,且死的離我遠些。
他站在門口,看着手下一個捕快把菸斗取出來,大概是爲了壓驚所以打算抽一口。
他咳嗽了兩聲,從不抽菸的他伸手道:“先給我。”
這個已經年過五旬的老捕快連忙把菸斗遞過去,然後殷勤的給唐久點上火。
“老盧,你做捕快有二十年?”
唐久問。
老盧回答:“三十年了。”
唐久楞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老盧一眼。
三十年,別說總捕副總捕,連個差頭兒都沒混上。
這就是普通人,兢兢業業的三十年,比不上會走門路的人。
唐久想了想自己,若非是自己那時候用盡渾身本事的溜鬚拍馬,得雷風雷賞識,這總捕大概也輪不到自己。
再想想副總捕邢朝雲,可能是在下邊縣城裡積攢了半輩子的錢,全都給了府治大人,才換來到雲州城做副總捕的機會。
唐久抽了一口,然後就開始咳嗽起來,他想着這大概是因爲菸絲過於劣等。
“老盧,這樣的案子,你見過幾次?”
“回總捕的人,見過四次了。”
老盧說:“一次飛魚堂那兩百餘人,一次是城東那邊六七個人,一次是崔家,一次是現在......十年前朝心宗的案子,不歸咱們府衙管,所以其實沒見着。”
他說到這,打了個寒顫。
三十年,一次死五個人以上的大案子,輪到老盧親眼所見的只有這四次。
四次,都在最近。
賭場裡的人死了有數十口,沒有全死光是因爲那些人不打算浪費時間。
又或者,那些沒死的只是不該死,都是來玩的賭客。
根據在場的人提供的消息,那六七個人戴着面具,拿着弩,殺人極快,一箭一個。
賭場後院的保鏢聽到聲音趕過來,一進門,就被藏在門兩側的悍匪砍翻了四五個。
剩下的也沒堅持多久,死的比來的還快。
一個嚇尿了的賭客正在接受邢朝雲的問話,他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三魂七魄都沒了一大半。
他沒有敢跑,躲在桌子底下,直到天亮都沒敢露頭。
“刀,他們的刀會冒光。”
這賭客哆哆嗦嗦的說道:“我瞧見了,那刀上有白光,像是火一樣。”
聽到這話,邢朝雲臉色變了變,他下意識的回頭看向唐久,眼神裡的意思是,這不應該。
一羣能讓內勁灌注於刀身上的拔萃境高手,且最起碼都是拔萃境四芒以上的高手,應該不屑於做這種事。
有這樣的修爲實力,就算是在雲州城的江湖中正正經經的開宗立派,也能有一席之地。
六七個拔萃境四芒以上的強者,必能得雲州城的江湖認可。
可他們卻選擇了一種格外狠毒的方式,用殺戮來搶錢。
邢朝雲擺了擺手,示意那賭客可以走了。
“總捕大人。”
邢朝雲走到唐久身邊說道:“聽起來,如果僅僅是爲了錢,好像說不通。”
唐久嗯了一聲。
這樣一羣高手,若打算投入到某個大幫派中,得到的錢財不會比搶劫殺人來的少,而且要光彩。
“賭場和崔家有關。”
邢朝雲道:“看來有人是要把崔家的產業,全都掃乾淨。”
唐久道:“上次崔家案子的時候你不是說過麼,或許是有人想讓雲州城裡的江湖重新洗洗牌。”
原本這雲州江湖,飛魚堂,青鳥樓,都有些見不得光的背景,所以排不進一流勢力,只能算是二流中的最強。
崔家的合花會勉強算二流末,這賭場就是合花會的生意,所以崔景臨纔會常來。
有不乾淨的背景,還能躋身一流勢力的,雲州城裡只有一家望鄉臺。
望鄉臺崛起的原因和青鳥樓差不多,最初就是一羣備受欺凌的外鄉人聯合起來,逐漸壯大。
歷經數十年,望鄉臺已經徹底從黑道上剝離出來,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雲州城裡的馬幫,布匹,船運等生意,大部分都是望鄉臺的。
他們不沾賭場,不開青樓,這是鐵一樣的規矩。
不過,現在青鳥樓有了莊君稽這樣一位武嶽境的強者,青鳥樓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此時的唐久,覺得這些江湖客,就該如當年北野軍剿滅朝心宗一樣,全都殺了纔好。
“若真的是想把崔家徹徹底底在雲州抹掉,那......”
邢朝雲看向唐久:“崔家,還有鏢局和車馬行的生意。”
“去看看。”
唐久把菸斗遞給老盧,一邊走一邊咳嗽。
“就算是抓不到兇手,提醒那羣傢伙早點做好準備,興許能少死幾個人。”
他說完這句話,覺得自己已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等唐久帶着人到崔家車馬行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賭場被屠了的消息一定在昨夜裡就傳遍了崔家其他生意,所以能跑的大概都跑了,哪裡還需要唐久來提醒。
唐久甚至還覺得有些掃興,因爲沒有見到預期中的,那些人對自己的感恩戴德。
他吩咐一聲:“派幾個人去看看,崔家其他生意還有沒有人盯着。”
回到府衙,唐久問了一圈,誰都沒有見到府治大人。
不知道這位倒黴催的大人又跑去什麼地方求救了,唐久忍不住罵了一聲縮頭烏龜。
不多時,他分派出去的人回來報告消息,說是崔家所有生意都沒人了。
車馬行,鏢局,還有合花會,今天一早就空了。
凡是還能跑的人,收拾好了行囊,清晨城門一開就頭也不回的跑了。
唐久坐下來,雙手擡起來在頭髮裡使勁撓了撓。
真他媽的。
若有人見過那羣傢伙的面目也好啊,現在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有人見過,但見過的人可不知道那羣人就是這些大案的殺戮者。
府治金勝往就見過。
林葉沒見過,但林葉知道是誰,在那個黑衣人出現在他背後,提醒他別多管閒事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此時此刻,武館。
後院,林葉站在那看着正在劈柴的江秋色。
“你不該回來。”
林葉說。
江秋色回頭看向林葉:“小師弟,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林葉道:“此時動手,大概師孃會過問,不如我們去外邊。”
江秋色:“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林葉:“廢了你,廢不掉就殺。”
江秋色問:“理由?”
林葉:“你會連累師父師孃,連累師兄們。”
江秋色笑起來,笑的樣子啊,不管怎麼看都是那種靦腆的農家小夥兒。
他說:“我回來,是伺候師父師孃的,是保護師門的,我不知你在說些什麼,也沒興趣聽你胡言亂語。”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向林葉的眼睛:“但我記得和你說過,你穿上這身衣服很精神,不要辜負了別人對你的好。”
他繼續劈柴。
“小師弟,江湖,不是登門拜訪,比試幾下,就能解決問題的地方。”
他一斧子下去,木柴分開。
“你去做你的校尉吧,前途光明遠大,你不屬於江湖,江湖也不屬於你。”
林葉剛要說話,師孃雷紅柳從前院過來。
看到林葉臉色明顯驚喜:“纔去的契兵營,怎麼今天就回來了?”
林葉連忙道:“忘記帶換洗衣服,回家去取,順便來武館看看。”
江秋色聽到這話就笑起來,那雙眼睛裡,有一種令人害怕的光。
“小師弟快走吧,別誤了時辰,懷了軍營的規矩。”2
他這話,在林葉去契兵營的時候說過一次。
林葉嗯了一聲:“多謝大師兄提醒。”
說完又和雷紅柳閒聊了幾句隨即離開,雷紅柳看向林葉背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她問江秋色:“小葉子和你聊什麼了?”
江秋色道:“小師弟問我,江湖是什麼。”
雷紅柳笑了笑:“這是什麼破問題,你如何答的?”
江秋色道:“我說我也不懂,我走了萬里路,都不知道是不是走的江湖路。”
就在這時候,外邊大街上傳來一陣陣的銅鑼聲,很急促。
雷紅柳好奇,轉身走向前院,到門口,見有州兵騎馬過去,銅鑼敲打的如雨點一樣密。
“這是出了什麼大事?”
雷紅柳自言自語了一聲。
江秋色道:“瞧着這麼急,就好像有戰事似的,可又不能是有戰事,莫非......是有匪患?”
雷紅柳道:“雲州哪裡來的匪患。”
兩個人站在門口聊了沒多久,就看到大隊的州兵朝着城門外跑。
不多時,就看到北野軍一支隊伍也往城門方向過去,都是騎兵,呼嘯如龍。
又片刻,天水崖那邊傳來一陣鐘聲。
雷紅柳和江秋色對視了一眼。
“真的出大事了。”
雷紅柳擔憂的說了一聲。
因爲這擔憂,也因爲好奇,她一直都在門口站着,想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街上出現了契兵營的隊伍,雷紅柳看到了林葉,算時間,林葉應該也就纔回到契兵營沒多久。
路過的時候,林葉朝着雷紅柳點頭示意,視線又在江秋色臉上掃過。
“所有人不準出門!”
趕回來的契兵營分營將軍景昇下令士兵高喊,同時敲打銅鑼。
契兵營被調動起來,沿街戒嚴,不準任何人出門,不準任何人觀看。
雷紅柳她們也只能是回到武館裡,門口就有契兵看守,她只能是到後院,掠上房頂,爬伏在屋脊後往前看。
隨着一陣陣招搖鈴聲響起,路上出現了龐大的車隊,一輛一輛大車魚貫而過。
都是那種沒有車廂的拉貨馬車,每一輛馬車上,都放着不少屍體,用白布蓋了,可還是能看出屍體輪廓。
至少過去幾十輛車!
雷紅柳的心都在怦怦跳,就算一輛車拉十具屍體,也有數百人了。
路邊。
天水崖藍袍神官聶無羈騎馬經過,看到了在路口當值的林葉。
“跟過來吧。”
聶無羈朝着林葉招了招手。
將軍景昇對林葉點頭,林葉隨即拉了一匹馬,上馬與聶無羈並騎而行。
“崔家的人,一個沒留。”
聶無羈道:“有人昨夜裡殺賭場的人,不只是爲了搶點錢,還是逼迫崔家其他人出城,城裡殺人的人不多,城外殺人的人不少。”
聶無羈停頓片刻後繼續說道:“有人看到了,數百個戴面具的人殺人,鬼哭狼嚎,是人間修羅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