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聲骨斷的脆響,那名武官的腿對摺,慘叫聲大到讓人的耳膜都格外不適。
林葉鬆開手,那條腿就好像麪條一樣落下去。
他轉身走到場間,回頭看向契兵那邊問道:“如此,可夠了?”
謝夜闌他們這才注意到,人羣中竟是真的有一個斷腿的士兵。
那是個少年,腿上纏着夾板,被他身邊兩名同袍攙扶着站着。
那少年朝着林葉點頭:“夠!”
林葉卻搖頭:“你記住,差一分都不行,所以還不夠。”
他轉身看向剩下的三個武官:“昨日他被打斷腿之後,你們之中還有一人說他裝的,又打了他一記耳光。”
林葉問:“是誰?”
站在最後邊那個武官的精神,此時大概已經到了臨界點,憤怒屈辱與恐懼之下,沒有退縮,而是咆哮着往林葉這邊衝過來。
啪!
林葉一個耳光扇在那衝來之人的臉上,直接把人抽的橫飛出去。
那人落地之後身子抽搐了一下,一個耳光,竟是被打的不能動了。
林葉道:“現在纔算不差一分。”
就在這時候,剩下那兩個武官其中一個舉手道:“我認輸了。”
這些從歌陵來的人是多麼多麼驕傲,此時舉手認輸,可見是真的怕了。
林葉道:“認輸麼。”
他看向另一個武官:“你呢?”
那人臉色變幻不停,沉默片刻後點頭:“認輸。”
林葉道:“剛纔契兵營三十位校尉認輸的時候,被取消了爭奪分營將軍的資格,你們認輸,應該也被取消資格。”
此時謝夜闌已經明白林葉的意思,對於自己剛纔的暴躁感到一陣陣悔意。
他竟是被一個如此寒微卑賤的少年給戲耍了,正因爲輕視,自己的雙眼也被矇蔽。
他這個城主不是想要牢牢抓住契兵營嗎,不是要立威嗎?
那林葉就把他的威都搶過去,此時此刻的林葉,已經是這一萬多契兵的主心骨,甚至可稱之爲精神支柱。
林葉不是要搶奪什麼主將之位,他就是要讓謝夜闌在契兵營不得軍心。
“好了。”
謝夜闌起身道:“兩個認輸的人,也沒資格再做分營將軍,我既然提到了公平,便不會偏袒任何人。”
他看向契兵說道:“空出來的兩個分營將軍,從三十位契兵校尉中選拔。”
他看向林葉:“你是要爲受了屈辱的士兵出頭,做的很好,但你應該先把這件事告訴我,我自會爲他做主,雲州內的冤屈,我都可做主。”
說到這,謝夜闌指向那兩個被林葉打傷的武官。
“一個無故毆打士兵,一個爲虎作倀,壞我名聲,壞契兵營軍紀,不能留。”
他吩咐道:“把這兩個人發落回歌陵,永遠不得來雲州。”
然後他又看向契兵營衆人:“現在又空出來兩個分營將軍職位,還是會從三十位校尉中選拔。”
他既已看穿林葉用意,就不能被林葉全都得逞,否則他會落得個滿盤皆輸。
契兵營控制不住,失去軍心,來雲州辦的第一件大事就被挫敗,也不知會被多少人嘲笑。
他看向林葉:“以後若有士兵受了委屈,你該和我說。”
林葉道:“那我就記住城主大人的交代。”
謝夜闌走到高臺邊緣,大聲說道:“我之前便說過,這十位武官是由兵部選拔,我到雲州之日,就該按照兵部調令辦事。”
“可我不願意讓你們覺得是朝廷不公,不願意讓你們以爲自己不被重視。”
他停頓片刻後說道:“這次比試,出現如此變故,也非我所願......”
說到這,他看向林葉:“我很欣賞林將軍,你們也很信任他,所以現在我決定比試結束,林將軍爲契兵營主將。”
封秀聽到這話臉色大變。
他急切道:“大人,這......”
謝夜闌看向他:“你住口,這十名武官是歸你節制,你卻縱容手下犯了大錯,我還沒追究你的罪責。”
封秀狠狠的瞪向林葉。
林葉看了他一眼,非但不是回瞪封秀,還很體貼的用了可憐他的眼神。
封秀被這一眼激怒,又往前邁步,謝夜闌這次眼神裡出現了殺意。
“封將軍,是要我現在就按軍法處置你?”
他這話一出口,封秀腳步頓時停住,連忙俯身:“屬下不敢,屬下只是......”
謝夜闌道:“縱容手下無故傷人,你不必解釋。”
他看向衆人說道:“今日之事,就到此爲止,林葉升任爲契兵營主將,封秀暫爲副將,空餘的四位分營將軍,由林將軍向我推薦。”
說完後走下高臺,頭也不回的走了。
院牆外的高樹上,拓跋云溪有些開心,又滿是擔憂。
這次的對手,可是連她都不能隨隨便便的去出手了。
在這之前的雲州,誰做她的對手都不配。
謝夜闌,是一個與她在同一層次的人,只因爲這是雲州不是歌陵,若在歌陵,謝夜闌的層次還在她之上纔對。
謝夜闌再怎麼說也是皇族出身,他父親再怎麼廢物他也是世子。
若一位世子在雲州出事,那玉天子就真的能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她從樹上往下一跳,樹下,一名青銅戰甲伸手出來,拓跋云溪在青銅戰甲手心上點了一下後飄然落地。
“回家。”
她輕聲吩咐了一聲。
高樹後邊,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隊伍整齊轉身。
爲了她哥哥,她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去對付謝夜闌。
可若今天謝夜闌真的敢在契兵營裡對林葉下黑手,她也真的敢一聲令下殺進去。
小禾把繮繩遞給她,那是一匹通體潔白高大雄壯的戰馬,比尋常戰馬要大一圈不止。
拓跋云溪上馬前行,浩浩蕩蕩的邊軍隊伍跟在後邊離開。
就在她出門之前,她問拓跋烈,你一直都容我放肆,不怕我真的惹禍?
拓跋烈說,我曾經也告訴過你,在雲州,自城主往下你隨便打,包括城主。
拓跋云溪又問,現在的城主已換了一位世子,打世子可以嗎?
拓跋烈道,打世子啊,那得三思。
他說,三思之後若還忍不了,那就打。
拓跋烈今日也來了,他倒不都是爲了一個還不足以讓他重視的林葉。
他只是怕他妹妹真的率軍殺進來,好歹也得給那世子留幾分顏面不是。
好在,那叫林葉的小傢伙,有點意思。
拓跋云溪回到北野王府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她哥又在田裡忙活呢。
還是那一身老農打扮,光腳挽着褲管,拿了把鋤頭在鋤草。
拓跋云溪笑呵呵的走過去,蹲在旁邊:“我幫你。”
伸手拔了一顆野草。
拓跋烈心疼的臉都變了:“你走走走,那是苗,不是草!”
拓跋云溪有把那顆拔斷了的苗塞回土裡,還用手捧土埋了埋。
“賠你一罈酒。”
拓跋烈道:“那可是一顆好苗,一棵苗結出來的玉米怎麼說也有幾百粒,幾百粒種子又能種幾百顆苗,一棵苗又是幾百粒......”
拓跋云溪:“兩壇,最多了。”
拓跋烈滿臉我吃了大虧的表情,點了點頭:“罷了罷了,不和你計較。”
拓跋云溪笑:“剛纔你去契兵營,是怕我真的打了那世子?”
拓跋烈道:“我是怕你把那世子逼的原形畢露。”
拓跋云溪又笑起來:“難道你不想看看他原形畢露是什麼樣子?”
拓跋烈道:“一個四歲時候就自律讀書的人,十幾歲時候,知道自己老爹靠不住,就主動去巴結外派高官的人,一個在歌陵城因爲走路讀書沒有看到貴妃車駕而被撞倒,因此被貴妃讚不絕口的人......”1
他看向拓跋云溪:“你早早逼的他原形畢露,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笑了笑:“謝夜闌三次請求天子讓他來雲州,天子兩次不應,第三次應了,可不是因爲謝夜闌誠心,而是那位貴妃沒少說話。”
這大玉的天子啊,對權臣,對功勳,對皇族的兄弟姐妹都涼薄無情。
唯獨就是對美人有情。
若不是還擔心名聲不好,他大概已廢了太后親自爲他挑選的皇后,換那位貴妃上位。
能得那位貴妃重視的謝夜闌,怎麼可能身邊只有一個不入流的封秀撐場面。
拓跋烈道:“若不是有那位貴妃在,十個謝夜闌你想打也隨便打得。”
拓跋云溪笑了笑。
她問:“你見了嗎?”
拓跋烈:“我見了什麼?”
拓跋云溪:“別裝傻,不然酒扣了不給。”
拓跋烈笑道:“見了見了。”
拓跋云溪又問:“那你覺得如何?”
拓跋烈:“有勇無謀,泛泛之才。”
拓跋云溪眼睛眯起來。
拓跋烈道:“好在是還年輕,才十五,大玉百年間,十五歲就領兵一萬的人也沒幾個,雖然只是契兵,算不得真正的兵。”
說到這,拓跋烈語氣忽然變得遺憾起來。
“我曾經見過一個比他還要優秀的少年,見那人的時候,他也是十五歲。”
拓跋云溪問:“是誰?怎麼從沒聽你說過。”
拓跋烈搖了搖頭:“英年早逝,不提也罷。”1
拓跋云溪更加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讓你都念念不忘。”
拓跋烈道:“大概十年前,我帶兵野練,路上遇一少年,英氣勃勃。”
“我問他可願從軍,他說不願,我又問他要去何處,他說往北,我問他何時歸來,他說一去不返。”1
拓跋烈緩緩吐出一口氣。
“一年後,我聽聞婁樊當年率軍南下的主將被殺,就在婁樊皇宮之外,那刺客是一少年,被數千精甲團團圍住,婁樊皇帝問,你是什麼人?從哪裡來,叫什麼,他說,玉人,無名。”
拓跋烈眼神有些迷離。
他再次嘆息:“可惜了。”
拓跋云溪也跟着嘆了口氣。
拓跋烈道:“我大玉之內,這樣的無名少年若多一些,婁樊就不只是十年不敢南下。”
拓跋云溪嗯了一聲,然後說道:“現在不就有一個?但......”
說到這她故意一停。
拓跋烈問:“什麼?”
拓跋云溪道:“這般少年,不該無名。”
拓跋烈搖頭道:“我知道你欣賞他,可你把他託的那般高,就不怕他將來摔的無比慘?”
他可能是覺得這話不討喜,所以有些後悔,連忙扛起鋤頭說道:“走吧,先回去兌現你的兩壇酒。”
拓跋云溪:“你知道我爲何這樣做。”
拓跋烈:“我若不知,我會去?”
拓跋云溪笑起來:“再多賞你一罈!”
拓跋烈立刻回頭,伸手:“拉勾,反悔是狗!”
拓跋云溪:“堂堂大將軍,如此幼稚。”
然後拉了拉勾,還大拇指對着大拇指蓋了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