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亭山,距離冬泊國南疆邊界大概七十里遠,是從冬泊南下去大玉的必經之路。
北亭山中間有一條峽谷,南北長四十幾裡,最窄的地方有一里左右,最寬的地方有十幾裡。
窄的地方還可稱爲峽谷,這寬闊的地方,更像個大豁子。
這條峽谷把北亭山一分爲二,冬泊當地人把兩邊的山,稱之爲東北亭山和西北亭山。
這座山之所以得名,是因爲傳聞山頂最高處有一座修仙亭。
當年一位神仙就是在這亭子裡得道飛昇,上入臻天。
現在連那座亭子都找不到了,無跡可尋,可你不能說沒有,你說沒有,當地人會跟你急。
林葉他們假扮成一支草包商隊進入冬泊,手續齊全又豪爽,給了冬泊這邊的守軍一些好處,放行的格外順暢。
據說,玉人在冬泊很受歡迎,若說你是從大玉過來的,許多酒樓客棧都會打折,甚至免費。
冬泊的讀書人,對大玉更爲嚮往,他們看來,大玉便是禮儀與文化的聖地。
在東北亭山下有一片陵園,埋葬着的就是當初陣亡於此的怯莽軍將士。
這裡,林葉他們必然要來。
他們僱了一個當地的小夥子做嚮導,名叫薩郎。
提起當年那場大戰,薩郎就有說不完的話題,他說他就是附近村子裡的人,當年那場山火燒了六七天,所以現在這東北亭山這一段看起來還光禿禿的。
陵園在山下,修建的規模很大,可是薩郎說,其實埋進去的時候,根本就分不清楚哪個是大玉的士兵,哪個是婁樊的士兵。
婁樊人猛攻了許久,損失慘重,然後才起了燒山的狠毒心思。
所以當時留在山上的許多屍體都是婁樊士兵,大多數也都被燒成了焦屍,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林葉問薩郎,大將軍劉疾弓有沒有被找到。
薩郎道:“當年我父親上山運屍體,他說看見過大將軍的屍首。”
林葉的眼睛立刻就睜的大了些。
薩郎道:“父親說,等到山火燒沒了樹木和草,又等了兩天他們纔敢上山。”
“在高處看到了被燒到了只剩下一半的旗杆,旗杆下邊有一具屍體,鐵甲都被燒的變了形。”
薩郎指了指:“看那邊。”
陵園正中,有一個很大的墓碑,在墓碑前邊還有一尊石像。
林葉走到石像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那是多威風的大將軍啊,按刀而立在石臺上,面向南方,他家的方向。
林葉把揹包摘下來,跪在墓碑前點上了幾支香,然後取出來一罈酒。
“這不是家裡的酒,家裡沒有酒,婆婆說怪對不起你的,那時候不該把你管的那麼嚴。”
他一邊說一邊把酒塞打開,把酒潑在墓碑前。
“這是瞎子叔釀的酒,最好的一壺,瞎子叔說,若我將來能來北亭山看大將軍,記得把酒帶上。”
薛臨淵他們都沒有上前,遠遠的看着,可每個人的心也都揪的很疼。
“婆婆走之前還問我......”
林葉把酒都灑進地裡,拿出來紙錢,沒點燃,先放在一邊。
“她問我說,你是在冬泊戰死的,你的魂魄能不能回家裡去?”
“我說能,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但我想着,她那麼想你,你那麼想她,萬里又如何?”
林葉叩首,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
“婆婆還說,她信你能回去,隔山河,你便翻山海,婆婆說,你早走了十年,可你一定會等她。”
“婆婆說,她就怕啊......怕這冬泊的陰曹地府,和咱大玉的不是一個,她怕找不見你。”
林葉磕頭到額前紅腫。
“對了,忘了說,我是老幺。”
林葉起身,又跪下。
“剛纔是我給你磕的,現在我替兄長們給你磕頭。”
繼續磕。
楚淡容忍不住想過去把林葉扶起來,林葉磕的太多了,那地上又不是軟軟的土。
山下這種地方又怎麼可能是鬆軟的土,土裡有石塊,所以很快林葉額頭上就見了血。
薛臨淵一把拉住楚淡容,搖了搖頭。
薛臨淵說:“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林葉一邊磕頭一邊說話,嗓音越發的發啞。
“婆婆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唸叨你,她明明已經那麼老了,可是當着別人的面提起你,也還會害羞。”
“她以爲我睡着了,可也總是假裝睡着了,她忍着疼的法子,就是和你說話。”
林葉說到這,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多少個夜裡啊,婆婆疼的蜷縮起來,又不想讓林葉知道,所以就忍着不喊出聲。
可她忍的太難,她就和丈夫說話,說他們的以前,從相識到成親,再到有了孩子。
林葉磕了很多很多下,然後把背後的大傘摘下來,把傘靠在墓碑上。
就好像,這樣,能讓婆婆坐在大將軍身邊,靠着他的肩膀。
“我那時候問婆婆,要不要帶你去冬泊看一看,婆婆說不能去,去了,我就回不來了。”
林葉把紙錢點燃。
“婆婆說,她不能來見你,是因爲她知道,你是當爹的,不只是你們的四個孩子的爹,你是大將軍,怯莽軍都是你的孩子。”
“婆婆就去找,力所能及的找,她能幫一個是一個。”
林葉擡起手把眼淚抹去。
“我替她來看你了,替兄長們來看你了。”
林葉看向那把黑傘:“傘我還得帶走,等......事辦完了,我把傘送回來。”
衆人就在遠處等着,足足一個多時辰沒有過來打擾。
薛臨淵看了看天色,他邁步走過來,拍了拍林葉肩膀:“咱們還得走。”
林葉看了看那依偎在墓碑上的黑傘,搖頭:“你們回吧,我明早回去。”
他說:“讓他們......多待一會兒。”
薛臨淵心裡一緊。
他沉默片刻後點頭:“好。”
薩郎帶着他們回村子裡住,不得不說,這個小夥兒是個合格的且熱心的嚮導。
他們商量一下,楚淡容和楚定從兩個人留下來,在遠處陪着林葉。
其他人回村子裡休息,畢竟舟車勞頓的過來,每個人都很疲勞。
林葉盤膝坐在石像下,閉目休息,透過毛孔不斷的呼吸吐納。
楚家兄弟時不時看林葉一眼,兩個人低聲交談,都覺得林葉身上似乎揹負着的,不僅僅是這些。
可那已經足夠重了。
大概到了後半夜,林葉睜開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這北亭山雖然依然荒蕪,可空氣遠比雲州城裡要好,他呼吸吐納之後,精神恢復的也更快些。
他看了看楚家兄弟那邊,思考片刻後邁步走了過去。
“兩位兄長。”
林葉道:“我有些餓了,能不能回去幫我找些吃的來,放心,我哪裡也不去,只在這裡等着。”
楚淡容道:“我回去,讓他陪在這陪你。”
林葉道:“這樣的地方,也許會有危險,你們分開我不放心。”
楚淡容道:“你少來這套,薛先生說過,你腦子好用,也看過地圖,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把我們甩了。”
林葉:“我又沒什麼好處可得,爲何要甩開你們。”
楚定從道:“因爲你覺得有人要殺你,你留在我們身邊,或許會讓我們也置身險地。”
林葉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倆人好騙,但薛臨淵真的不好騙。
他確實想單獨離開,因爲他也確定,謝夜闌的人根本就沒有被甩開。
他之所以在那家客棧裡直接找到楚家兄弟,就是因爲他在擔心,暗中跟着他的楚家兄弟,極有可能會先出危險。
謝夜闌的人如果足夠強,能一直跟着他們,當然也早已發現了暗中的楚淡容和楚定從。
此時見這兄弟兩個都堅決,林葉只好暫時作罷。
他嘆了口氣:“你們果然聰明,真是煞費苦心都騙不了你們。”
楚淡容道:“那是自然,我們兄弟一開始闖蕩江湖,靠的就是聰明。”
楚定從道:“靠的就是我聰明,他比我還是差一丟丟的。”
楚淡容:“放屁,我比你差在哪兒了?咱倆連屌都是一個號的,還有什麼是不一樣?”
林葉聽的一驚。
這兄弟二人如此好勝的麼,連這都要比一比。
楚定從道:“雖然什麼都是一樣的,可是看不見的頭腦不一樣,我就是比你強一丟丟。”
楚淡容:“你倒是說說,什麼時候比我強?”
楚定從:“當初我們兩個幫當家的去辦事,回來的時候銀子花光了,路上抓了只野兔,你怕不夠吃,我說打腫了再吃,你當時難道不是對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楚淡容:“你放屁,那錢是怎麼沒了的?人家一個小姑娘叫了一聲親哥哥,你魂兒都丟了,我說她是騙子,你非要把錢借給她!”
楚定從:“你以爲我吃虧了?”
楚淡容:“你還佔了便宜?”
楚定從:“我摸她手了!”
楚淡容:“那些銀子,足夠去青樓快活三次!”
林葉嘆了口氣,走到一邊坐着去了。
那倆人很快就從吵架變成了動手,倆人練的還是一模一樣的功夫,打起來一時之間是難以分出勝負。
他倆一天要是不打一架,都覺得今天虧了些什麼。
坐了一會兒,林葉發現這倆人其實不用騙。
他倆打起來什麼都不顧了,露腰抱摔咬耳朵,就沒有這倆不用的招式。
於是,林葉起身,悄悄走了幾步,回頭看,那倆到了互薅頭髮的地步。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發力向前一掠,人如一道虛影,朝着山上衝去。
黑暗中。
懶書生忍不住笑了笑。
他對那兩個蠢貨一點興趣都沒有,林葉纔是他的目標。
他甚至覺得,若動手去殺那兩個蠢貨是羞辱了他自己。
見林葉朝着山頂過去,懶書生腳下一點,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他擅長追蹤覓跡,輕功身法自然極強。
而此時此刻,那兩個在打架的,已經到了互咬肩膀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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