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尚武院的院長大人,在這一刻真的有些懵了,神態都有些迷離。1
他下意識的擡起手想在臉上抹一下,可那隻手卻又停在半空沒動。
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第一次,感覺自己被深深的羞辱了。
他竟是有些發呆,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平日裡對自己那般敬重的尚院弟子,爲什麼就朝着他吐了一口吐沫。
那些尚院弟子來這這裡求學,要的只是一個好聽的名聲,家中又都不是什麼實權在握,誰會輕易得罪院長大人。
所以平日裡,這些尚院弟子見了他,哪個不是畢恭畢敬?
林葉到底是用了什麼妖術,讓原本最起碼懂得尊卑禮數的弟子變成了這樣的無賴?
他震驚了。
他看着那個尚院弟子,那弟子也在看着他,兩個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似乎連時間都停了下來。
遠處,坐在馬背上的拓跋烈先是皺了皺眉,然後撥轉戰馬,直接走了。
他這一走,跟着他的上百名北野軍將軍也都撥馬走了。
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因爲他們都知道,不說話的大將軍,纔是真的生氣了。
有人猜測,大將軍生氣,是因爲根本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來看這樣一場鬧劇。
若真的是在戰場上,別說那五百名參戰的尚院弟子,就算是一千二百人齊上,也都被那二百北野精銳殺光了。
快出尚武院大門的時候,拓跋烈又勒住了戰馬。
因爲他忽然覺得,自己就這樣一走了之,更顯得沒了體面,他不但有自己的臉面,他還是十萬北野軍的臉面。
於是,拓跋烈一撥馬又回去了。
此時的比試,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因爲沒有人能界定,那一口吐沫噴上去算不算是贏了。
武院這邊圍攻林葉的人也沒了動作,只是每個人臉上都寫着不服氣。
片刻後,大將軍回來了,所有人都肅立,等着大將軍來裁定這比試到底誰輸誰贏。
拓跋烈朝着林葉招手,林葉從圓陣後邊出來,快步走到拓跋烈馬前。
拓跋烈坐在戰馬上,俯瞰着林葉問:“你贏了嗎?”
林葉:“沒有。”
拓跋烈:“那你輸了嗎?”
林葉:“暫時沒有。”
拓跋烈道:“你沒輸,就是贏了。”
說完他朝着那二百餘武院弟子大聲說道:“你們所有人,圍着這校場跑到起不來爲止!”
“是!”
那些武院弟子雖然滿腹怨言,可他們沒有絲毫的遲疑。
二百餘人在不同位置,卻在極短的時間內組成隊列,然後在軍職最高的人帶領下,圍着校場開始跑步。
拓跋烈看向林葉:“兵法戰陣你不懂,但你能把一盤散沙盤活了,也很了不起。”
林葉道:“沒有盤活,只是他們自己想贏,他們在尚院這麼久,第一次,很想贏。”
拓跋烈沉默。
良久之後,拓跋烈道:“我答應過你,只要你贏了就分撥給契兵營六百匹好馬,你派人去北野軍中領吧。”
林葉抱拳:“大將軍,三百匹即可,因爲我們沒有贏,最多算在規定時間內打平。”
拓跋烈擡起手指了指那些還在跑步的北野軍士兵:“六百匹馬,是他們的臉面。”
林葉懂了,抱拳道:“卑職知道了,卑職會親自帶人去領。”
拓跋烈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那地上七歪八斜,怎麼看都潰不成軍的尚院弟子。
“他們能想贏,很好。”
說完後,拓跋烈撥馬走了。
尚院弟子這邊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而林葉的目光,卻一直都在那些跑步的北野軍精銳身上。
他們應該是滿心憤恨的吧。
那個朝着雲乘風連忙啐了一口的尚院弟子,此時已滿是怯意,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走到林葉身邊。
他說:“對不起,我......錯了。”
林葉搖頭:“李將初,你沒有錯。”
李將初低着頭說道:“若我回家去,我爹會罵死我吧。”
林葉:“那你就告訴他,現在你就是契兵營主將林葉的親兵了。”
他掃視那些正在圍攏過來的尚院弟子,興奮過後,每個人的臉上也都出現了很複雜的神情。
林葉看着他們,他們看着林葉。
良久之後,林葉道:“少來這套,願賭服輸。”
那羣人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他們衝過來把林葉舉高,拋起來接住,再拋起來再接住。
這一刻的他們,不是一羣烏合之衆,他們的心裡已經有了一種叫做團結求勝的萌芽。
林葉說,願賭服輸,他們都和林葉賭輸了,但他們都很開心。
遠處,院長雲乘風洗過了臉,看着尚院弟子那邊的歡呼,他的臉色更復雜。
到了下午,那二百餘武院弟子,都已經累的癱倒在地上,連喘息都顯得那麼疲憊。
他們都是軍人,軍人就當服從軍令,大將軍說讓他們跑到起不來爲止,他們就跑到起不來爲止。
沒有一句怨言,哪怕有怨念。
他們纔是真的願賭服輸,不服氣,服輸。
就在他們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時候,林葉帶着尚院弟子們來了。
“對不起了師兄們。”
一個尚院弟子蹲下來,把手中的毛巾遞給躺在地上的武院弟子。
“我們贏的不算光彩,可我們真的想贏。”
那個武院弟子側頭看了看他,沉默片刻後一把將毛巾接過來,在臉上擦了擦。
“收起你那套,我輸得起。”
他一挺身子坐起來:“若再有下次,你們都小心點。”
人羣中,那個軍職最高的人喘息着走過來,他是一名百長,名爲陳應冠。
“林將軍。”
他走到林葉面前,哪怕已經累的好像直不起腰,可還是用盡力氣行了最標準的軍禮。
他說:“兵不厭詐,我們學過的,但是忘了,多謝將軍幫我們再想起來。”
林葉道:“光明磊落的打,打一百次我們也贏不了。”
陳應冠肅然道:“將軍,戰場上沒有那麼多光明磊落,連一半都沒有,將軍此時提醒我們,比在戰場上被敵人提醒要好。”
陳應冠在跑步的時候,一邊跑一邊和士兵們大聲說話。
他說,輸了就是輸了。
林將軍先是用言語激怒了他們,讓他們每個人都失去了冷靜。
每個人都想着,一會兒打起來,就讓那些尚院的人感受一下,什麼是北野軍的壓迫。
被激怒,進而輕敵,然後是被對手使詐,偷襲了本陣。
陳應冠說:“林將軍,北野軍已經十幾年沒有真正打過仗了,大將軍一直都說,傲氣該有,但不該你們有,因爲那傲氣是十幾年前的北野軍一刀一刀砍出來的,現在的北野軍,沒人有資格能繼承來那血汗傲氣。”
林葉道:“大將軍說的沒錯,傲氣從來都不該是繼承來的。”
陳應冠再次行軍禮:“大將軍還說過,知恥而後勇,輸不起的人,沒有下一次......所以剛纔他們想讓我請求一件事。”
林葉道:“你說。”
陳應冠道:“武院所有弟子,請求林將軍以後,把這樣的比試繼續下去。”
林葉看向那些北野軍士兵,他們全都起身了,肅立在那。
林葉肅立,朝着這些其實有足夠資格繼承那一身傲氣的士兵,回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半個時辰後,尚武院門外。
林葉一出門就看到那輛粉色的馬車在不遠處停着,他深吸一口氣後,朝着馬車快步過去。
馬車裡的拓跋云溪,看到了林葉深吸一口氣的動作。
她側頭問小禾:“我很嚇人嗎?”
小禾笑着搖頭:“林公子怕大小姐,應該不是因爲大小姐你嚇人。”
拓跋云溪想了想,沒太明白小禾這話的意思,於是問:“我不嚇人,他爲何怕我?”
小禾:“有些怕,不是真的怕,而是發自內心的敬重。”
拓跋云溪笑道:“你怎麼現在也說話不着調,變得油嘴滑舌起來。”
說完這句話後,拓跋云溪自言自語了一聲:“我不希望他怕我,也不希望他敬重我,我甚至不需要他覺得應該謝我。”
不多時,林葉走到車門口:“小姨。”
拓跋云溪道:“是要回家去麼,上車吧,恰好我也想子奈了。”
林葉上了車,拓跋云溪指了指面前的盒子:“果酒,冰着的。”
林葉也沒推辭客氣,拉開盒子後,倒了一杯果酒品嚐。
“咦?”
林葉品嚐後一驚:“這是哪裡買來的果酒,這滋味着實是人間一絕,不,這該是仙人才能釀出的滋味,只應天上有。”
拓跋云溪:“浮誇。”
林葉:“噢......”
拓跋云溪:“真的好喝?”
林葉:“假的,酸。”
拓跋云溪擡手要打,忽然間醒悟過來,自己這動作會顯得失了長輩身份,更像是同輩之間的打打鬧鬧。
她假裝把手擡起來理了理髮絲,然後問:“贏了?”
林葉回答:“他們兩院之間的比試,往不要臉了說,算平手。”
拓跋云溪敏銳的察覺到,林葉說的是他們兩院,所以她問:“你呢?”
林葉:“我自然是贏了。”
拓跋云溪看着林葉,林葉喝了口果酒後說道:“我和尚院所有弟子打賭,一賠十,賭我們贏,他們都賭的是我們贏不了。”
拓跋云溪:“既然尚院已有贏的機會,爲何他們不信你能帶他們贏?”
林葉道:“因爲我只安排了那十幾個可信的人,他們十幾個才知道怎麼打,其他人都覺得,我只是讓他們穿着造價昂貴的烏沉木甲去打架。”
他說到這,語氣變得遺憾起來。
“其實,應該是打平了纔對,因爲他們更不相信會打平,所以打平的賠率是一賠二十。”
林葉嘆道:“我堅持打平,奈何大將軍不許,壞了我好多收成。”1
從一開始,林葉想讓尚武兩院比試,就是爲了搞錢。
拓跋云溪想了想,一擺手:“那怎麼行,看來六百匹馬是要的少了些,看我回去對付他。”1
小禾聽到這話,都懵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