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如今整個雲州城裡,夠了這個層面的人都在等一個確切的消息。
契兵營什麼時候變成怯莽軍。
新任城主寧未末到了雲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契兵營從城主府治下還給了北野王。
這故事的開頭,和十幾年前像極了。
如今所欠缺的,只是玉天子一道旨意,到時候契兵營的地位,就直接比肩北野軍。
哪怕契兵營只是萬餘人,哪怕這些契兵在他們眼中也依然還是上不得檯面的民勇。
這個世上沒有點石成金的神仙,但是有點石成金的玉天子。
天子說,這塊石頭是金子,那麼這塊石頭絕對比同樣大小的金子還要值錢。
天子說,契兵營就是曾經的怯莽軍,那就必須是。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從歌陵來的旨意,會和雲州城的人所預料的,完全不一樣。
林葉正在尚院裡和弟子們商量着事情,外邊忽然傳來銅鑼聲。
所有人都把耳朵支棱了起來,當他們聽清楚銅鑼聲的次數和間隔之後,就全都看向了林葉。
銅鑼開道,響九次,停一陣,再響九次,這是欽差到。
尚武院裡的人都算上,包括院長大人在內,似乎只有林將軍一人有資格得旨意。
林葉他們全都出門,到尚武院那條正道上的時候,見大門外已經有御林軍在。
陪同欽差來宣旨的,就有昨日才和林葉見過的北野王拓跋烈。
兩名身穿大內侍衛服飾的人迎着人羣過來,至近處,其中一人高聲說話。
“契兵營將軍林葉,上前聽旨。”
衆人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們看向林葉,林葉也是一臉鄭重。
他不希望這一天這麼快就來,可顯然玉天子不打算給他更長時間思考。
雖然,他思考還是不思考,對於玉天子的決定來說,並無多大影響。
林葉往前走的時候發現,除了拓跋烈之外,北野軍中不少將軍,還有新任城主寧未末,新任府治廖先爲在內,雲州城五品以上的官員應該是都到了。
這不合常理。
陛下欽差到,應該是林葉到城主府,或是到北野王府中聽旨,最起碼也要在契兵營裡聽旨。
是欽差等林葉,而不是欽差找來這尚武院中。
這似乎,又是在有意爲之,在傳達着玉天子的一種態度。
而這一衆顯貴,此時看着林葉的表情,也不盡相同。
有的人滿眼都是羨慕,有的人則一臉擔憂,還有的人眼神流轉之間便是一副看熱鬧的期待。
他們都猜測着,林葉馬上就是下一個怯莽軍大將軍劉疾弓了。
然而,旨意並非如此。
欽差是吏部侍郎楊勤朝,看向林葉的時候,是一臉的親切。
這就是在官場上數十年沉浮纔有的絕技,哪怕是和林葉第一次見面,也能用自己的表情來表達善意。
楊勤朝微笑道:“林將軍,稍後咱們再說話,先接旨吧。”
衆人全都下馬,哪怕他們不是受領旨意之人,也要行以朝覲大禮。
聽着聽着,他們就越發覺得不對勁起來,以至於,有些人竟是擡起頭看向宣旨欽差,滿臉的難以置信。
玉天子旨意。
因爲最近朝廷察覺到,在雲州之內,有大量婁樊密諜潛藏,收買-官員,吏治崩壞。
謝拂曉謝夜闌父子謀逆一案,牽連出雲州大批官員與之結黨營私,甚至還牽連出勾結敵國密諜的重案。
在謀逆案之前,雲州更是接連出現大案,死傷者數百人。
陛下既寒心又痛心。
而在辦理這些大案之中,契兵營將軍林葉,居功至偉。
所以,玉天子決意,在雲州建立武凌衛,專管稽查之事。
契兵營所屬,皆歸爲武凌衛,契兵營主將林葉,爲正四品武凌衛指揮使。
徹底清查雲州吏治,剿滅雲州匪寇,清理雲州密諜。2
武凌衛不歸雲州節制,不受城主府命令,亦不歸北野軍節制,不受北野王命令。
總得來說就是,武凌衛非但可以糾察雲州地方百官,也能督查北野軍制。
正四品以下官員,武凌衛無需請旨,證據確鑿可直接拿辦,有處置專權。
正四品以上官員,證據確鑿,可先捕後奏。
這就意味着,林葉成了長期駐紮在雲州的欽差大人。
而且這個欽差大人的權力,大的駭人聽聞。
他的武凌衛可以隨意拿捕正四品以下官員,但若是林葉犯了罪,在雲州,連北野軍大將軍拓跋烈都無權拿問。
誰都知道陛下打算利用林葉是大將軍劉疾弓義子的身份,來牽制北野王。
可誰都沒有想到陛下一給,就給了這般匪夷所思的權力。
當旨意宣讀完畢之後,所有人的目光,不是先看向林葉,也不是先看向宣旨欽差,而是齊刷刷的看向了拓跋烈。
連林葉都愣在那,一時之間腦海裡竟是有些空白。
他當然也想到了玉天子會利用他,可是這種利用,簡直是把他和拓跋烈兩個人同時架在火上烤了一樣。
旨意裡就差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這雲州官場的崩壞,地方上的腐爛,和北野王有直接關係。1
在場的人,哪怕不是那麼聰明的也都感覺到了,陛下這次,是直接把一柄劍頂在了北野王的咽喉處。
“林指揮使。”
就在這時候,北野王拓跋烈輕聲提醒道:“該接旨了。”
林葉似乎這才緩過神來,連忙上前,雙手將旨意接過來。
“恭喜了林指揮使。”
吏部侍郎楊勤朝把旨意交給林葉後,笑着說了一句。
他看着林葉這一臉驚愕的樣子,似乎格外滿意,好像他預料之中,林葉就該是如此反應纔對。
此時此刻,氣氛變得格外不對勁。
林葉沒有去看,但他卻能感受的到,北野軍中那些將軍們看向他帶着敵意的眼神。
就在不久之前,林葉率軍從冬泊回來後,他在北野軍的這些將軍們心中,都有了個好印象。
可這一轉眼,林葉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在場的人全都聽的出來,說是什麼清剿密諜,稽查吏治,可實際上,就是讓林葉仔仔細細去查查,這些事和北野王到底有沒有關係。
拓跋烈卻一臉平靜,甚至還帶着笑意。
“恭喜,林指揮使。”
拓跋烈笑道:“本來說好了,楊大人到雲州來,我爲他接風洗塵,可現在看來,這一頓接風宴,無論如何都要吃你的纔是。”
楊勤朝也笑起來:“王爺說的對,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叨擾林指揮使了。”
半個時辰之後,北野王府。
拓跋云溪坐在那看着面前的棋盤,她正在參悟一盤殘局。
手下人把陛下的旨意跟她說了一遍,拓跋云溪捏着棋子的手,就在半空停了下來。
“天子心。”1
拓跋云溪輕輕說了三個字。
這事,也出乎了她的預料。
小禾看到大小姐這般凝重的表情,連忙說道:“林公子斷然不會是那樣的人,不可能會害大將軍,不可能會害大小姐。”
拓跋云溪看向小禾,小禾卻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顯得激動了些。
片刻後,拓跋云溪噗嗤一聲笑了:“你這般着急,是爲我着急,爲我哥着急,還是爲小葉子着急?”
小禾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低下頭:“我只是覺得,林公子不該是那樣的人。”
拓跋云溪隨手把棋子丟在棋盤上,似乎對這殘局已經沒有任何慾望了。
“我以爲是破一盤殘局,哪想到是天子遞過來一個新的棋盤,看起來密密麻麻的,實則這棋盤上只有兩個子。”
拓跋云溪揹着手走到窗口,她看着窗外沉思了一會兒。
“怪不得了。”
她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昨日才收到小鴨蛋的信,說是陛下旨意,讓她父親到林滿亭去。”
小禾也是極聰慧之人,聽大小姐自言自語,立刻也反應過來。
大小姐說的小鴨蛋,就是成郡王的女兒謝雅談,成郡王的封地,本也不在林滿亭城。
林滿亭城是雲州治下的一個縣,距離雲州大概二百餘里,緊挨着的就是林葉出身的無爲縣。
玉天子將成郡王的封地改到了那個地方,成郡王舉家搬遷過來,已在半路。
這個時候,林葉被封爲武凌衛指揮使,契兵營轉爲武凌衛......
向來喜歡一石二鳥,甚至一石多鳥的玉天子,要用林葉來辦的就不是拓跋烈一人了,還有玉天子最忌憚的手足兄弟成郡王謝拂蘭。
別忘了,拓跋烈和成郡王,還有同窗之誼。
玉天子太自負。
他之前的一石多鳥,利用了謝拂曉謝夜闌父子謀逆的事,換掉了冬泊國君,得了冬泊大片疆域,還清理了雲州官場。
現在,他又要故技重施了。
拓跋云溪的手指在窗臺上輕輕的敲着,回想着謝雅談信裡的那些話。
謝雅談說,陛下此舉意欲何爲,尚未清晰,所以讓她不要來林滿亭城,甚至最近就不要相見。
看來成郡王也已猜到了天子的心思,業郡王謝拂曉已經被殺了,現在天子就剩下成郡王這一個兄弟了。
拓跋云溪回頭看向小禾:“去看看,林葉給欽差大人接風,定的是什麼地方。”
小禾有些擔憂的問:“大小姐,你不會是要去吧。”
拓跋云溪搖頭:“去提醒他,不要去我爲他存了銀子的酒樓。”
小禾立刻應了一聲。
她緊走了幾步,又回頭:“大小姐,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拓跋云溪笑了笑道:“還有一件事,比剛纔跟你說的更重要些。”
小禾連忙道:“大小姐你快說。”
拓跋云溪道:“那就是,你看起來有些焦躁了,能不能冷靜些?”
小禾臉一紅,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快步出門。1
拓跋云溪看着她那急匆匆的樣子,忍不住又笑了笑。
她扶着窗臺再次看向窗外。
“小葉子啊,這次你是真的被架起來烤了,你這片葉子,可別那麼容易被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