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屍體能蓋住面前大地的樣子。
這條意義重大的峽谷裡,每天死去的人太多了,這裡是戰場第一個轉折點,可這裡又像是被人遺忘的地方。
就連冬泊國都仙唐城裡的那些大人物們,也不會想到在這樣一個地方,有這樣一羣大玉的士兵。
林葉他們又死死扛住了七八天之後,婁樊人的攻勢變得弱了下來。
而且從第七天開始,婁樊人的士兵在衝鋒的時候,明顯不如之前兇悍。
婁樊人作戰,歷來都以悍不畏死著稱,一旦開始衝鋒,他們的士兵就猶如撲向獵物的狼羣。
當他們衝鋒的時候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林葉和洪武定商量了一下,兩個人都推測,可能是婁樊人大營裡真的出現了疫病。
到了第九天的時候,婁樊人沒有來進攻,大營外邊也不見有多少遊騎。
這種事,就顯得更不尋常。
第十天的時候,林葉他們到了谷口觀察,見婁樊大營那邊,營地裡都少有人走動。
洪武定壓低聲音說道:“看來你的那一招奏效了。”
林葉點了點頭。
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那大營裡顯得空蕩蕩的,只是偶爾會有人出現。
“我想到更近處去看看。”
林葉看向洪武定:“你們留在這裡等我。”
洪武定拉了林葉一把:“不必,我們的職責只是守住東林峽谷而已,不是殲敵。”
林葉沉默片刻,湊近了壓低聲音和洪武定商量了幾句,洪武定聽完後看向林葉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
這個少年的思謀,再一次震撼了他。
不管是任何行業,從業的時間久了,都會覺得新人欠缺些什麼。
歸根結底,大概就是對新人的輕視。
洪武定在最初見林葉的時候,也覺得這少年郎最多是有一腔孤勇。
此時的他,不得不在心裡再次正視這個少年。
“我去吧。”
洪武定道:“我回去比你好辦事,畢竟我是邊軍主將。”
林葉點了點頭:“是你去。”
洪武定:“剛纔你還說,是你要去看看情況。”
林葉:“做個鋪墊,看洪將軍是不是自覺。”
洪武定:“從一開始你想的就是讓我去?”
林葉:“是。”
洪武定:“你剛纔說到近處去看看,只是想試探試探我的反應?”
林葉:“洪將軍的臉皮若不那麼厚,便不會讓我去。”
洪武定:“你要是說話嘴巴不這麼臭,應該還會挺討人喜歡的。”
林葉道:“是直,不是臭。”
洪武定瞥了他一眼:“直?我只聽到了八百個心眼轉彎時候磨出來的臭。”
林葉:“不客氣。”
洪武定說:“可是,我們現在連一匹馬都沒有了。”
洪武定看着林葉:“如果我跑的不夠快......”
林葉:“我會想辦法通知將軍家人,且盡全力爲將軍爭取更高撫卹。”
洪武定:“我謝謝你。”
林葉:“不必客氣。”
洪武定又瞪了他一眼,然後招手,帶上他的親兵出了峽谷。
可他們卻沒有向婁樊大營那邊靠近,出了峽谷之後就一路往西走。
林葉舉起千里眼注意着婁樊大營那邊,他看到有人出來在觀察洪武定等人,但即便如此,都沒有派兵追擊。
龐大海看向林葉:“看來婁樊人是真的出問題了。”
林葉道:“但願。”
他轉身:“回去,準備一下。”
他算計了一下時間,就算洪武定他們沒人追趕,路上安全,且腳程快,八十幾裡遠也不能保證一天就走回去,畢竟還要躲避一下婁樊人在遠處的遊騎。
回去之後,林葉就下令把現存的所有羽箭都發下去,而且還挑選精銳,組成了一支衝鋒軍。
雖然林葉沒有明說,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可能要反攻了。
婁樊人大營那邊若真的疫病嚴重,可能已經失去了戰力。
又隔了兩天,夜裡,洪武定派回來的人到了,說瀚海城那邊的大軍已經出動。
約定好,在今天后半夜突襲婁樊大營,元輕則將軍親自指揮。
林葉聽完之後,讓人回覆洪武定說他這邊已做好準備,到時候便按照元將軍軍令死守峽谷。
婁樊大營。
赫連予站在帳篷裡,他把營帳的簾子撩開一點往外看了看,大營外邊一片漆黑,如以往一樣安靜。
“這些玉人,怕是不敢來攻。”
他手下一個將軍有些遺憾的說道:“我們已經等了好幾天,玉人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赫連予道:“玉人向來謹慎,他們不會貿然行事,況且東林峽谷裡的玉人不過幾千人,不等瀚海城的玉國邊軍到了,他們自然更不敢輕舉妄動。”
另一個將軍說道:“可是大將軍,咱們在這已經拖延了太久,萬一仙唐城那邊......”
他說到這,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赫連予臉色。
赫連予卻並沒有生氣,他也知道部下們現在的擔憂。
他掃視衆人:“若我們這次一點戰功都沒有,那回去後真的都會被責罰處置,可若我們吃下去這數萬玉國邊軍,也是大功一件。”
他再次撩開簾子往外看了看。
“玉人陰險,也幼稚,那個領兵的經驗不足,畢竟年紀太輕。”
他放下簾子後說道:“真以爲我們會連水源都不檢查,多無能的領兵之將,纔會連這種事都要疏忽。”
他一邊走動一邊說道:“既然他們覺得這樣可能擊垮我們,那我們就給他們一個機會。”
“那幾萬邊軍不出瀚海城,我們便沒有一絲機會,只有等着他們主動來攻,才能把他們一口吞掉。”
赫連予剛要繼續說話,外邊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大帳門口。
“大將軍,來了!”
赫連予這種心境沉穩的人,聽到來了這兩個字也是心裡一緊。
“什麼來了?!”
他立刻問了一聲。
來報信的斥候進門,單膝跪倒後說道:“外線的斥候已經探到,從瀚海城那邊過來的隊伍,距離大營已不足五里。”
赫連予一喜:“傳令各軍,不要輕舉妄動,不見號令,便要留在原地。”
他回身一擺手:“你們回各營去準備。”
“是!”
這些將軍們應了一聲,離開大帳後,紛紛迴歸本營。
到了子時之後,婁樊大營外邊,悄悄靠近的大玉邊軍隊伍將箭樓上的人射死,然後推開了婁樊大營的轅門。
緊跟着,邊軍的呼喊聲就像炸雷一樣,撕裂了夜空。
可就在他們剛剛衝進大營,側翼忽然又有一陣呼喊聲出現,那是婁樊人的喊話。
一片火把冒了出來,照亮了黑暗,從側翼過來,要把大玉邊軍截斷。
大帳裡,赫連予臉色大變。
“這是誰!”
他氣的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我說聽我號令再行事,爲何此時就要合圍!”
他氣的,表情都猙獰了。
“報!”
一名傳令兵跑過來,急切說道:“玉軍見有埋伏,正在後撤。”
“去問問是誰!我要砍了他!”
赫連予暴怒之下,那雙眼睛看起來都變得格外嚇人。
“吹角,傳令各營追擊,不能讓玉軍撤走。”
他一把撩開簾子,大步走出:“牽我的戰馬來!”
親兵連忙把他的戰馬拉過來,赫連予翻身上去,抽出彎刀:“吹角而行,傳令各軍,聽角聲方向進攻。”
他一打馬,那馬叫了兩聲,撒開四蹄向前疾衝而出。
原本是要合圍,可不知道哪支伏兵沒能耐得住,提前進攻,這就導致赫連予不得不改變計劃。
婁樊大軍殺出大營,緊緊的追在大玉邊軍後邊。
八十里之內,只要將玉軍黏住,這一仗婁樊人就不可能輸。
可他們本該贏的更輕鬆纔對,若等玉軍都衝入大營,這一戰也許到不了天亮,就能把幾萬玉軍徹底殲滅。
這漆黑的夜裡,各營婁樊兵馬,聽着前邊的角聲辨認追擊方向。
出大營後追了大概七八里,到了曠野上,更加難以分辨方向,跑的急了,各軍之間也亂了。
又追了二三裡,左邊是乾枯的河牀,河流改道之後,這裡就顯得有些荒涼。
婁樊大軍沿着河牀一側追擊,每個人都跑的氣喘吁吁。
就在這時候,忽然間,有幾朵煙花打上了半空。
數不清的玉軍從河牀裡突然冒了出來,猶如從地獄中鑽出來的一樣。
他們都用河沙泥土蓋住了身體,一動不動的時候,在這漆黑夜裡更不可能被看出來。
此時忽然殺出,一陣箭雨掃過,正在追擊的婁樊人直接就懵了。
玉軍殺上來,將已經追的建制都有些不完整的婁樊軍隊截斷。
後邊的婁樊人被擋住,前邊的婁樊人想殺回來,可對面又一支玉軍出現,和之前逃走的玉軍匯合後,折返回來衝殺。
一處高坡上。
元輕則站在那,舉着千里眼看向四周的火光起處。
追擊出營的婁樊人,已經被切開成了兩斷。
他放下千里眼後,看向身邊的洪武定:“洪將軍,請你帶兩千人繞過去,攻婁樊人營地,只管放火,若婁樊人見他們大營火起,軍心更亂。”
洪武定卻沒動,他笑了笑道:“大概,無需我去。”
他擡起手指了指。
遠處,婁樊大營那邊,已經有微弱的火光閃閃爍爍。
按照約定,林葉推測婁樊人是要將計就計,那不如大玉邊軍也將計就計。
只要玉軍後撤,婁樊人不可能會放棄如此良機,必會緊追不捨。
一旦追擊起來,婁樊人的騎兵和步兵就會嚴重脫節。
到時候將婁樊人隊伍截斷,這夜裡,婁樊人怎知道來了多少玉軍,再讓邊軍大喊北野軍口號,婁樊人必亂。
元輕則的意思是,讓林葉帶兵守住谷口,切不可讓敗兵僥倖逃脫。
林葉會只守住谷口?
他將幾千人馬分開,讓封秀帶着一大半人留守,他帶着挑選出來的衝鋒軍,等婁樊人殺出去後就進了婁樊大營。
但他們一開始可沒放火。
他們搶劫。
這一戰若是贏了,剿滅敵人的戰功,多數都會在邊軍那邊,畢竟人家是數萬人作戰。
林葉不能讓自己人什麼都落不着,軍功不佔大頭,那就好處佔大頭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