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的禁軍隊列整齊的等着天子出行,每一名禁軍士兵都足夠高大足夠雄壯。
百姓們遠遠的看着,被禁軍氣勢所震懾,不敢靠的太近。
這支禁軍站在這,不動如山,但只要動,便動如洪流。
天子從院門出來,站在臺階上往四周看了看。
所有禁軍士兵將右臂擡起來橫陳在胸,每個人的目光都充滿了熾熱的敬畏。
而遠處的百姓們,則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天子朝着百姓們揮手,然後邁步走向御輦。
萬域樓帶着留守百官恭送天子,每個人心裡似乎都有着很複雜的感覺。
天子去孤竹,這代表着什麼?
剛剛聽聞大將軍林葉和東北經略寧未末遇襲,陛下就要趕去孤竹,這是一種態度。
這態度是給孤竹人看的,也是給大玉的百姓們看的,是給文武百官看的,更是給在冬泊的某些人看的。
天子的意思是......朕派去遠疆的大將軍和地方主官全都遇到了伏擊,這種事,天子要過問。
朕派去的人,朕要給他們撐腰。
登上御輦,天子揮手,百官叩拜。
“聖人。”
古秀今在天子身後說道:“貴妃娘娘已經上車了,可以起行。”
天子嗯了一聲:“那就走吧。”
在御輦後邊的便是萬貴妃的車駕,這位貴妃娘娘不管陛下去何處都能隨駕,其隆寵可見一斑。
車裡,天子坐下來,身邊只有古秀今一個人伺候着,還有兩大箱子的書籍。
天子喜讀書,興趣龐雜,什麼書都會看。
這御輦足夠大,車廂兩側有足夠的地方站着護衛,如果滿員的話,兩側分別可站二十餘人。
可是車廂兩側一共只有四個人,而且這四個人還都有他們的座位。
兩個身穿軟鱗甲的大內侍衛,看起來面沉似水,不苟言笑。
還有兩個則是身穿紅袍的上陽宮神官,看那紅袍上的繡紋就知道其地位有多高。
而此時此刻,在萬貴妃的車駕後邊,第三輛馬車裡坐着的人,誰也沒想到她們也會隨行。
一個是拓跋烈的妹妹拓跋云溪,一個是林葉的妹妹謝子奈。
沒想到,但是看到了,所以剛纔滿朝文武纔會心事重重,也不得不百般猜測。
如今大玉北疆有兩位大將軍,兩位大將軍還都有個妹妹。
現在,這兩位大將軍的妹妹都隨陛下的御駕出行......
林葉的妹妹爲什麼會隨行,其實不難猜,因爲林葉遇襲,陛下帶上子奈姑娘一起去是情理之中。
可帶上拓跋烈的妹妹,這意義似乎就變得複雜起來。
馬車裡,子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拓跋云溪的臉色,她在擔心,小姨會不會不開心。
連她都能想到陛下帶着拓跋云溪是爲了敲打拓跋烈,拓跋云溪自己又怎麼可能想不到。
“人小鬼大。”
拓跋云溪忽然說了一聲,她看向子奈,眯着眼睛笑。
如果說子奈真的是個人小鬼大的小狐狸,那麼在拓跋云溪面前,她的修行也是真的相差甚遠。
拓跋云溪只是看了她兩眼,就從子奈的眼神裡看出來這個小丫頭在想什麼。
“不必去想那麼多。”
拓跋云溪微笑着說道:“我聽聞孤竹那邊有着天下間最美的海灘,還有着天下間最秀的竹林,都是我一直想去看看的地方。”
子奈道:“那我就陪小姨一起看。”
拓跋云溪道:“小姨經歷的事情比你多,小姨所看過的變幻也比你多。”
她擡起手,在子奈的頭上輕輕揉了揉。
“所以啊,你們這樣的小孩子,不用爲小姨擔心什麼。”
她說:“我只是有些心疼,如你和你哥哥這樣的孩子,因爲自己經歷過苦難,所以就更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慈悲心,早早的就在你們這樣不該懂事卻懂事了的孩子身上。”
她的手好溫柔。
子奈一時之間,有些想哭。
拓跋云溪拿起身邊的盒子,遞給子奈道:“帶了些糖果,我做的。”
她說我做的這三個字的時候,眼睛裡亮晶晶的都是小得意。
子奈接過來,像是迫不及待的打開盒子,看到那些糖果的時候眼睛也變得亮晶晶。
每一顆都好漂亮。
拓跋云溪說:“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以後我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那就去個安靜的小城裡,做糖果賣。”
她看向車窗外。
“只有喜事的時候纔會發糖吃,所以來買糖的人,身上都帶着喜氣。”
她說:“喜氣,多好。”
她看向子奈說:“以後小子奈有喜事的時候,糖果小姨包了。”
子奈嘿嘿笑。
拓跋云溪再次伸出手,在子奈的頭上輕輕的撫摸着。
她說:“你這樣的年紀,就該甜一些,天下間所有的孩子,在該甜的時候,不該有苦。”
子奈擡起頭看向小姨,見她的眼睛裡還是亮晶晶的,只是,這時候的亮晶晶帶着水光。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小姨是怎麼了。
“吃吧。”
拓跋云溪笑了笑,可是這一笑,眼睛就眯起來,眼睛眯起來,眼淚就滑落下來。
“小姨......”
子奈伸出手,幫拓跋云溪把那兩顆淚珠兒擦去。
“風進了窗。”
拓跋云溪扭頭。
她自言自語的說道:“你說,風沙吹進窗口,迷了眼睛,那到底是該怪風沙,還是怪沒有關上窗?兩邊都沒有錯,兩邊又都有錯......該怪誰?”
子奈聽不懂,哪怕她冰雪聰明,她也沒有聽懂,又或者她覺得金子不該懂。
另外一邊,御輦內。
玉天子讓古秀今把地圖展開,他坐在椅子上斜靠着,視線在地圖上緩緩劃過。
古秀今問:“聖人是在看,此去孤竹陽梓城要走多少天?”
天子搖頭:“朕是在看,從仙唐城到陽梓城,要走多少天。”
古秀今想着,聖人在想的應該不是路程,而是距離。
路程和距離不一樣,路程在腳下,距離在人心。
“給陽梓城那邊傳旨,讓寧未末不要出城接朕,該養傷就養傷。”
古秀今聽到這句話後,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可是要拿東北經略大人遇刺受傷這事來辦事,如果寧大人好端端的跑出來很遠接駕,那這個事還怎麼辦。
所以古秀今笑着說道:“寧大人聰明,就算聖人不交代,他應該也會想到。”
天子笑道:“朕說過沒有,你是可以做封疆大吏的人才。”
古秀今道:“聖人說過好幾次呢,聖人也總說,臣會哄聖人開心,可臣覺得,陛下對臣纔是真的好......”
話沒說完,天子就笑了笑。
“你是在說朕哄着你玩兒?是在給你畫大餅吃?騙小孩子?”
他說:“你要是這樣想,朕說不定哪天就真的把你放出去做一任地方官,朕能把那麼多廢物蠢材封侯封公甚至封王,難道不敢把你放出去做官?”
這話可把古秀今嚇壞了,連忙跪下來。
“臣不敢,臣從無此心,臣......”
“起來吧你。”
天子笑道:“朕身邊有趣兒的人本就不多,再把你嚇死了,朕就更無趣了。”
他停頓了片刻後說道:“派人去仙唐城,告訴雲孤鴻,冬泊戰報,送往孤竹陽梓城交朕知道。”
雲孤鴻,是大玉的另一位大將軍。
這次天子調集重兵往冬泊作戰,帶兵過去的就是此人。
之前天子有旨意,此次北征,以北野軍大將軍拓跋烈爲主帥,雲孤鴻爲副帥。
雖然雲孤鴻帶去了五十萬大軍,北野軍只有十萬人,可拓跋烈的地位在那擺着呢,雲孤鴻做他的副手,也不算丟人。
然而剛纔天子的話,讓古秀今敏銳的察覺到,天子對拓跋烈的敲打又加了力度。
讓雲孤鴻往孤竹送戰報,這份旨意裡沒有提到拓跋烈的名字。
天子坐在那,看着陷入沉思的古秀今,笑了笑道:“又在揣測朕的心思?”
古秀今連忙道:“臣有罪,臣失神了。”
天子笑問:“說點和朝事無關的事吧,朕記得,你是故蘭州的老家?隨你父母到歌陵定居,因爲家道變故才入宮的。”
古秀今回答:“聖人好記性,臣確實是故蘭州人,七歲離開,走了一年多才到歌陵。”
天子問:“你覺得這一路上走,有意思嗎?”
古秀今道:“那時候臣覺得沒意思,每天都在趕路,七歲的年紀,哪裡能受苦,總覺得那樣的日子一天都不想過了。”
天子點了點頭。
他說:“你還記得不記得,你老家那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好看的風景?”
古秀今道:“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有一條河,家在河邊,父親總是會和過往商船上的人聊天,聊的最多的就是歌陵。”
“父親說,攢夠了錢,就一定要去歌陵看看,無論如何都要去。”
他說到這,沉默下來。
他父親說到做到,帶他和母親去了歌陵,可是纔到歌陵沒多久,父親就病倒了。
爲了給父親看病,正好趕上宮裡收人,他母親哭着把他送進宮,換了二十兩銀子。
“以後,朕帶你回故蘭州看看。”
天子再次看向窗外。
他說:“朕心中,歷來有兩大宏願,一個,快成功了,還有一個......快開始了。”
古秀今俯身道:“故蘭州那邊和歌陵沒法比,臣還能記得,那邊日子苦。”
天子說:“都得看看。”
就在這時候,天空上傳來幾聲嘹亮的鷹啼,像是在向地上行進的這龐大的軍隊示威。
天子笑了笑。
輕輕說了四個字。
“羽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