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梓城。
這個深夜註定了不會如過去的那麼多個夜晚一樣安靜祥和,當兵甲從大街上走過,那鏗鏘之聲傳來,下一息跟着的必將是血流成河鬼哭狼嚎。
有了劉家的事在前,得了消息的各大家族全都慌了。
尤其是之前在孤竹朝中爲官的那些人,不少人連夜出逃。
他們之中更是有人,甚至不惜喬裝打扮,拋家棄子,趁着深夜找地方躲藏。
被嚇破膽子的人,今夜別指望能睡得着了。
城中一處普通民居的屋頂上,幾個黑衣人爬伏在屋脊處看着,遠處武凌衛的兵甲一隊一隊的經過。
一個黑衣人從屋頂上滑下來,落地後看向站在院子正中那個黑袍人。
“大人,咱們最好想辦法出城。”
黑袍人沉默良久,搖頭道:“不能出。”
他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雲層被風吹着,時不時把月亮遮住。
“是我失算了。”
黑袍人自言自語的說道:“殺那些人,本意是想讓天子,讓林葉,把兵力用於搜查我們,我殺那個叫薩郎的人,故意用的放血之法,暗中看着他在自己身上留字說大將軍在這......”
他的視線有些迷離,因爲有一大片雲,遮住月亮好久了。
“林葉,沒有按照我預計的方向做事,他竟然選擇向孤竹各大家族下手,是我沒有料到。”
從語氣就能聽的出來,他現在已經在後悔,但並沒有什麼絕望。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林葉的瘋狂報復,是滿城搜捕他們纔對。
如此一來,天子纔到陽梓,便鬧得人心惶惶。
他們便會趁亂製造事端,說林葉的武凌衛胡亂殺人,最終必將促使百姓們鬧事。
只要百姓們敢走上街頭,到時候,黑袍人便會下令他潛藏起來的手下,在城中各處作亂。
他們制定的計劃,甚至包括趁亂燒燬陽梓城的糧倉。
最終,如果武凌衛鎮壓陽梓城百姓的話,那麼他們還會策動孤竹軍隊叛亂。
如今這陽梓城裡,有至少十幾萬孤竹軍隊,城外還有近十萬孤竹駐軍,其中不少領兵之人都是早在數年前,就已經被拓跋烈收買的。
拓跋烈那樣的人,當然不會隨隨便便的讓他自己揹負什麼弒君謀逆的罵名。
他的計劃,本就是利用孤竹人來造成亂局,也利用孤竹人去下手。
天子到陽梓之後,在各種事端都爆發起來的局勢下,拓跋烈收買的孤竹人,將會帶着孤竹軍隊衝擊天子行宮。
二十萬孤竹軍隊,足以對不滿五萬的禁軍造成壓力。
拓跋烈當然也沒指望孤竹人能夠擊敗大玉的軍隊,能夠殺了天子。
可只要孤竹這邊大亂,他就能理所當然的率軍進入孤竹,最起碼在前期不會揹負叛國的罪名。
進入孤竹之後,封鎖消息,全力殲滅禁軍,殺天子,然後迴歸大玉。
全盤計劃,可謂精密。
然而在這計劃的一開始,就出現了變故......那個林葉,不按理出牌。1
天曉得他爲什麼不滿城搜捕刺客,天曉得他爲什麼要針對孤竹的各大家族。
計劃才邁開第一步,第二步就被林葉給打亂了。
林葉現在大開殺戒,但這樣的大開殺戒,對於百姓們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害。
百姓們會被嚇一跳,也會人心惶惶,但百姓們在看到林葉只是針對各大家族之後,他們會覺得那些人死得冤枉嗎?
不,黑袍人太瞭解那些窮苦百姓們的想法了,他們只會覺得解恨,甚至還會拍着手叫好,跟着起鬨。
覺得林葉乾的好,最好再多殺一些才更好。
而且林葉的動作實在太快了,現在再想辦法煽動百姓鬧事,根本來不及。
等到天亮之後,林葉已經抓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只有林葉自己能知道。
黑袍人深吸一口氣,他依然擡着頭,可那片他厭惡的雲,還是沒有過去,漂亮的月亮還是被遮擋的嚴嚴實實。
“不能再等了。”
黑袍人轉身看向院子裡的另外一側,那裡站着七個身穿黑衣的人。
這七個人,就是拓跋烈手下夜鷹營中,實力最爲強悍的青龍七宿。
朱雀七宿已經全都被殺,這其實並沒有讓黑袍人覺得可惜。
正因爲如此,那個錢老頭在陽梓城裡佈置的人才會暴露出來一部分,青龍七宿也趁勢而出,連殺數人。
可現在,已經不是小打小鬧。
黑袍人看向青龍七宿說道:“你們現在就分散出去,儘量多的告知孤竹軍中被我們收買的人,讓他們連夜起兵。”
“此時他們也該等不及了,再不動手,林葉就把他們家裡人都殺的乾乾淨淨。”
“林葉這樣做確實讓我有些頭疼,但也確實給了我們機會,原本那些孤竹領兵的將軍們,還會猶豫不決,我對他們是否全都有膽子率軍攻玉還沒十分把握.......”
“現在林葉正在抄家滅族,他們比我要心急,巴不得現在就趕緊讓林葉死。”
黑袍人看向青樓七宿:“早已佈置好你們各自去尋誰,切記不要有疏漏。”1
青樓七宿整齊俯身:“是!”1
黑袍人道:“大將軍的計劃需要提前,如果再不動手的話,那個林葉還能做出什麼出人預料的事,誰也不知道。”
他一擺手:“去吧。”
青龍七宿同時轉身,只一個恍惚,七個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袍人吐出一口氣。
那片讓他厭惡的雲,總算快過去了,月亮已經露出來一角。
“林葉,我出招,你接招,且反制一招,以你年紀能做到這般地步着實了不起,可你的招,真的能跟上我?”
黑袍人自言自語一聲,轉身走向正屋那邊。
他才進門,纔剛剛露出來的月亮,又被更大的一片烏雲遮住了。
深夜。
孤竹虎賁營大營。
虎賁營指揮使柬欲讓在大帳裡急促的來回踱步,臉色看起來格外的陰沉,也格外的焦慮。
就在這時候,一名親兵從外邊大步跑進來,滿頭大汗。
親兵氣喘吁吁的說道:“大將軍,屬下回來了。”
柬欲讓大步過去,抓着那親兵的肩膀問:“怎麼樣?”
親兵回答道:“大將軍帶着武凌衛的人,從指揮使大人的家門口過去了,沒有進門,只留了一隊人馬在指揮使家外守着,也沒有派人驚擾了指揮使家人。”
聽到這句話,柬欲讓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些。
他也顧不上什麼面子不面子,此時長長的鬆了口氣。
林葉連夜在城中殺人,一家一家的殺,城中不知道多少人都已經被嚇的肝膽欲裂。
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手下親信副將高明靜湊過來說道:“將軍,事情到了這一步,不能報以僥倖。”
柬欲讓看向他:“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高明靜往四周看了看,柬欲讓道:“你只管說,這帳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同袍兄弟,沒什麼可隱瞞的。”
高明靜隨即大聲說道:“林葉此時不動將軍家人,我認爲,只是緩兵之計。”
他看向柬欲讓的眼睛說道:“將軍,林葉本就生性兇殘,又狡猾奸詐,他帶着武凌衛過將軍的家門而不入,是故意做個樣子給將軍你看的。”
“他先不動手裡有兵權的人,把其他各家一家一家的屠了,然後再轉過頭來收拾剩下的,到時候他已經把兵力佈置好,將軍再想做什麼,便來不及。”
聽到高明靜的話,柬欲讓的眼神明顯飄忽起來。
高明靜看出他的心思,立刻上前,湊的更近了些。
“將軍,此時反擊,正是絕佳時機。”
他正義凜然的說道:“玉人本就看不起咱們,天子到了陽梓城,也早晚都會把咱們這些人都換掉。”
“退一萬步說,縱然今夜林葉真的不會動將軍家人,以後將軍也是凶多吉少。”
“此時我們舉兵起事,趁着武凌衛的兵馬都分散出去,我們進攻皇城。”
這話一出口,大帳裡的人全都給嚇了一跳。
“你住口!”
柬欲讓立刻制止了他:“你這是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高明靜辯駁道:“此時不動,大家早晚都會死,而且是滿門被殺,現在我們先發制人,死的就是他們。”
他抱拳單膝跪倒:“將軍,我們都追隨你多年,如此亂世,將軍就沒有想過化家爲國?”
柬欲讓的眼睛,驟然睜大。
高明靜道:“將軍帶着我們,殺玉天子,滅武凌衛,孤竹便是將軍的孤竹,將軍便是我等的主上!”
柬欲讓的臉色,時而發白,時而有些發紅。
此時此刻,帳中衆人,誰都看得出來,柬欲讓內心之中已經出現了搖擺。
就在這時候,親兵跑進來說道:“指揮使,副指揮秦崖求見。”
柬欲讓一驚。
剛纔還澎湃的心情,因爲秦崖到了而變得冷靜下來。
秦崖是林葉的人,此時突然來求見,怕是帶着什麼目的來的。
高明靜道:“將軍,這是天助將軍,殺秦崖,舉兵攻皇城!”
柬欲讓一擺手:“秦將軍也是我們虎賁營的人。”
高明靜道:“他早已不是了,秦崖早已死心塌地的投靠林葉,他巴不得將軍你死呢,只要將軍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順的掌控虎賁營。”
高明靜一把握住腰刀:“將軍若不下不去手,交給我來,等秦崖一進門,我便一刀剁了他。”
柬欲讓沉思片刻後說道:“請秦副指揮使進來,你們且看他要說些什麼,若他......若他有什麼不妥當之處,再動手不遲。”
高明靜知道柬欲讓已經被他說動,做好了打算,只要秦崖一進來便一刀殺了再說。
今夜虎賁營若能圍攻皇城,就算殺不了那玉天子,孤竹的局面也會大亂。
那林葉,就算向柬欲讓示好又能如何?
涉及到了生死存亡,再加上那誘人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