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躺在牀上的時候,腦子裡思緒萬千,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反思自己。
婆婆說他聰明,說他心思細密,說他是個要強的年輕人,說了許多誇他的話。
三年期間,婆婆只說過他一句不大好的,那就是......浮躁。1
林葉從不覺得自己浮躁,這也是他唯一不認爲婆婆對的地方。1
可此時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浮躁並非是行事,而是性格。
因爲武館要重修,林葉被送回家裡修養,之前被數百個郎中看過之後,那些人都是連連搖頭。
其中有一些人覺得,林葉雖然傷及丹田,但內臟血脈還有筋骨肌肉都沒有什麼大礙,所以不影響他繼續習武。
另一大部分的人覺得,他沒死就是萬幸,還想習武,指不定哪天練的狠了,便會把自己練沒了。
林葉不在乎這些人說什麼,辛先生說他還行,他就知道一定還行。
小子奈趴在他牀邊,很認真的在做着什麼,林葉側頭看着她,一直都在微笑。
他是真的不愛笑的一個人啊,可只要看到小子奈就會不由自主的脣角上揚。
也許這就是天意,婆婆離開人世,上天又給了他一個妹妹。1
說起來,兩個人大概也相差不了幾歲,只是林葉顯得成熟了些,而在街上流浪了幾年的小子奈,就顯得幼稚了些。1
“你在做什麼?”
林葉問。
小子奈道:“我記得,小時候孃親跟我說過,給自己喜歡的人做一個小熊,小熊就能保護他。”2
她依稀記得,母親用一塊毛茸茸的手帕,捲起來,又彎折,然後用細繩這樣綁一下,再那樣綁一下,就會變成一個漂亮的小熊。
母親還說,小熊可厲害了,送給她的寶貝女兒,以後就是小子奈的保鏢。4
她只記得這麼多,所以她使勁兒的回憶,然後一次一次的去試。
她的哥哥受傷了,一定是被壞人打傷的,她要做一個全天下最厲害的小熊。
她做的小熊要天下無敵,壞人見了它就會跑,連真的熊見了也會害怕。2
林葉知道怎麼做,因爲婆婆也會,他纔到婆婆身邊的時候,見他總是坐在臺階上發呆,婆婆給他的第一個禮物,就是用手帕做的小熊。1
“我幫你?”
林葉試着問她。
小子奈搖頭:“我不要,我要自己做,做好了送給哥哥。”
林葉:“那我教你?”
小子奈想了想,又搖頭:“我會的。”
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躺着,她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擺弄着那條毛茸茸的手帕,不成功也不煩躁,一次一次去試。1
在這以前,林葉總覺得時間是嘈雜的,是各種各樣的聲音,其中有孩子哭聲,成年人的吵架,還有婆婆疼起來的輕聲呻吟。
此時此刻,他發現原來時間也可以很安靜。1
“嗷~”
終於,找對了方法的小子奈,做好了這大頭熊,大概有拳頭那麼大,看着確實很可愛。
兩個耳朵的地方是用細繩綁好的,可小子奈覺得不夠漂亮,於是用她的紅頭繩又綁了兩個蝴蝶結。
她把大頭熊綁在林葉的腰帶上:“不許拿下來,不許丟,以後它會守着你的。”1
林葉嗯了一聲。
小子奈:“拉勾。”
林葉朝着她伸出手。
小子奈指向大頭熊:“和它拉勾。”
林葉想着,若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早晚會退化成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越變越笨。1
和一個玩偶大頭熊拉勾?
他一邊拉勾一邊想着,這簡直是不能更幼稚的事了,幼稚到甚至有些羞恥。
就在這時候,院子外邊傳來說話的聲音,小子奈跑到屋門口看了看,見一羣人走進來,她連忙又躲回門後。
高恭他們幾個來了,一進門就放下手裡帶着的補品,然後分頭去收拾院子。
原本他們來的時候,那狗兒小寒還會朝着他們叫幾聲,現在乾脆都懶得理他們了。
“呀!”
在高恭他們身後傳來一聲驚訝的喊聲,聲音稚嫩的好像是纔剛剛從土裡鑽出來的草芽。1
“狗狗!”
然後就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甩着開襠褲和羅圈腿,一溜煙似的衝過來,一把將小寒按住。
小寒掙扎起來,嗷嗚嗷嗚的叫喚着,怕人的小子奈卻沒有絲毫猶豫,衝出去要把小寒救出來。
“我的狗兒!”
她朝着那個小屁孩兒喊。
小屁孩還能是誰,當然是二十四師兄,雲州城武館大俠薛銅錘。
他真的好喜歡這隻小狗兒,可看到那小姐姐在生氣,他只好鬆手,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於是右手抱着小寒,左手擡起來,啵兒的一聲把木奶嘴從嘴裡拔出來遞給小子奈。
“奈奈,給你。”3
小子奈的表情疑惑起來,她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薛銅錘想了想:“對啊,我怎麼會滋道你的名字,我是嗦把奈奈給你次,我玩一會兒你的狗狗。”
然後他繼續把奈奈遞給奈奈。
“幼稚!”
小子奈看着這個小屁孩,覺得他真的是太傻了,哪有孩子這麼大了還叼着個木奶嘴的。
“我纔不要你的,你可以抱它玩一會兒,但不能打它。”
說完她就轉身回屋裡去了,小大人似的揹着手走,一進屋就加快腳步,小跑着回到林葉牀邊。
“哥哥哥哥,你快好起來,也給我做一個奶嘴兒!比外邊那個小孩兒的要好才行。”1
林葉:“......”
師孃雷紅柳進門,放下東西后笑呵呵的走到林葉牀邊,她側身要坐在林葉身邊。
也不知道爲什麼,小子奈立刻就如臨大敵起來。1
她橫着走了一步,攔在雷紅柳身前不許她挨着哥哥坐,她也不知道是爲什麼,總之就是抗拒。1
或許是因爲這個大姐姐實在太漂亮了些,身上還香香的,所以她覺得是好大好大的威脅。
“哈哈哈哈......”
雷紅柳大笑起來,擡起手在小子奈的腦袋上揉了揉:“好可愛的小姑娘,你就是小葉子的妹妹吧,你叫什麼名字?”
小子奈道:“你是誰?”1
雷紅柳回答:“我是你哥哥的師孃,你也可以叫我師孃,那我該叫你什麼?”
小子奈:“叫......奈奈吧。”
雷紅柳:“這破孩子!”
林葉是真的不愛笑啊,可此時此刻,他也只好強行忍着笑,所以看着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雷紅柳瞪了林葉一眼:“笑個屁,老孃管她叫奶奶,你就得管你妹妹叫姑姑。”2
林葉道:“師孃,她的名字叫子奈,小孩子的子,薛銅錘他奈奈的那個奈......就是奈何的奈。”
雷紅柳道:“林子奈,也是很好聽的名字。”
小子奈擡起頭,倔強且認真的糾正:“謝子奈!”
雷紅柳疑惑的看向林葉,林葉解釋道:“不是親的。”
小子奈又倔強起來,更認真的說道:“是親的!”1
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後,雷紅柳才從高恭等人那兒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越發覺得林葉是個可憐又可敬的孩子,明明自己孤身一人過的不如意,還看不慣這人間疾苦。1
對於林葉,她也就越發的心疼起來。
可這心疼的情緒才濃重起來,就看到不遠處,薛銅錘抱着那隻狗兒,一個勁兒的把他的木奶嘴往狗嘴裡塞。
“你次啊,你快次啊。”
雷紅柳是第一次,在一隻小狗兒的臉上,看到了那麼容易看懂的嫌棄。1
高恭他們把院子收拾好,還把傢俱和窗子都擦了一遍,然後就告辭離開了。1
院子裡有變得清淨不少,小子奈坐在臺階上看着她的狗兒被薛銅錘抱在懷裡,已經任命似的無動於衷。2
雷紅柳扶着林葉出門,林葉已可以走動,只是身上沒什麼力氣,需要人扶着。
太陽正好,人間明媚。1
“師父呢?”
林葉一邊走動一邊問。
雷紅柳明顯是怔了怔,她真的是一個不大好的演員,所以說謊的時候也是那麼容易被人看穿。
她說:“你師父在武館裡忙,咱們武館不是在重修麼,總得有人盯着,他一會兒就來了。”
“對了。”
雷紅柳笑着說:“我和你師父商量過,在武館翻修的這段日子,我們搬到你這裡來住,你的師兄們白天過來練功,晚上各自回家去,我和你師父也方便照顧你。”
“咱們武館要擴建了呢,大概會比以前大兩倍......不不不,應該是至少大四五倍那麼多,以後就會變得氣派起來。”
她還說着,因爲林葉的話而停下來。
“我也應該去。”
林葉忽然說了一句。
雷紅柳道:“你去什麼去,你去又能做什麼?武館裡擴建翻蓋有那麼多工匠師傅在,連你師父都幫不上什麼,只是看着而已,你傷還沒......”
林葉:“我去磕個頭,燒個紙錢,那兩位前輩都沒有子嗣也沒有親人,師孃,給我準備件孝服吧。”1
雷紅柳:“啊?!”
林葉看向雷紅柳:“師孃,得有後輩送他們,不然路上若有孤魂野鬼看到了,見他們無後,會欺負人。”1
雷紅柳:“葉子,你......”
林葉:“師孃,我知道怎麼辦這些事,不會出差錯,我辦過的。”
雷紅柳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就繃不住了,猛的一轉頭,眼淚都甩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這雲州城裡的大街上出現了一支出-殯的隊伍,人數不多,可該有的都有。
有棺木,有紙活,有人在前邊灑紙錢,有人在靈車後邊送行。
還是那少年,穿着一身白衣,懷裡抱着兩個骨灰罐,背上綁着兩根孝子幡。
他走路還很艱難,所以師孃和師父在他身邊一左一右扶着。
可他卻努力走的昂首挺胸。
南山村的老人們說過,家裡有長輩過世,送喪出-殯的時候,小輩兒們要走的有氣勢一些,得讓人讓鬼都知道,這家有後,且不好惹。1
又一個時辰之後,兩座土墳前,衆人行禮。
林葉跪在那磕了幾個頭,臉朝黃土的時候低聲說......你們倆走好,去那邊好好喝酒吃飯,要快活。1
剩下的事,交給我了。
兩位......叔兒。
他起身,看向嚴洗牛和雷紅柳:“咱們回家吧。”
半路上,嚴洗牛掏出來一條紅繩遞給林葉:“瘸子的,我見瞎子的那條給你了,這條也給你吧,你都收好。”2
林葉握緊:“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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