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對於初春最大的遺憾,大概就是沒有在大街上看到狄大先生的粥鋪。
不過他們也沒遺憾到哪兒去,狄大先生的粥鋪沒開,這不開了一個高大先生的粥鋪麼。
高大先生也不是做什麼大生意的人,生意小到賺的都是雞毛蒜皮的錢。
可高大先生說,他的錢都是從父老鄉親們手裡賺來的,所以父老鄉親們日子難過,他就得站出來。
粥鋪的規模比不得當初的狄大先生,而且還多了些規矩。
粥足夠稠,還加了肉絲,尋常漢子一碗肉粥不至於吃撐,但足夠讓青黃不接的人熬過這不友善的初春。
所以這高大先生的粥鋪,每人每天只能領一碗,碗很大,量很足。
那些投機取巧的人當然還會來,那些佔便宜沒夠的人當然也會來。
可是這次不一樣了,高大先生手下可是有百十個小弟,就在那維持秩序。
最讓那些佔便宜的人覺得難受的地方,便是這些原本惹人厭的潑皮無賴,認人的本事都很厲害。
他們記得每一個來過的人,再來,就會好言相勸,不聽勸,那就拉出去到沒人的地方打一頓。1
嗯,真打。
那些佔便宜沒夠的人,就開始慫恿百姓們罵大街,甚至想把粥鋪掀翻了。
他們發現,老百姓們沒有那麼好糊弄了,沒人跟他們衝,他們咋呼了半天,就很尷尬。
於是他們又被拉到了沒人的地方打一頓,比上一頓還要狠一些。
高大先生站在高臺上大聲喊:“老子做善事,誰他孃的搗亂,老子就把他打出屎來!”
百姓們不被慫恿,是因爲老實巴交的人,這次真的能喝到粥了,肉粥。
林葉從街邊經過,高大先生還在罵街。
“老子的粥是給父老鄉親喝的,不是給你們這羣雜碎用來佔便宜的,我今天打了你,明天你若還來討粥喝,老子還給,因爲老子說過了,每人每天一碗,但被老子打過的人再來喝粥,得他孃的跟老子說一聲謝謝。”
他揪住一個鬧騰最歡的人問:“我打你,你明天還來喝粥嗎?”
那個年紀應該沒多大,可遊手好閒慣了的傢伙連連搖頭:“不敢來了,再也不敢來了。”
高大先生就說:“是不是老子打的你不敢來?”
那傢伙就又連連點頭:“是是是。”
高大先生一個耳光扇過去,打的那傢伙眼冒金星,高大先生不解氣,再來一下,眼冒金星x2。
“是我打的?明明是你自己覺得心裡過意不去,是你搶了鄉親們的粥,所以是你覺悟了,明白嗎!”
那傢伙被打哭了,真哭。
然後還得連連點頭:“是是是,是我自己覺悟了,我有錯,我有罪,我就是個人渣大敗類。”
高大先生笑起來:“小可愛,真乖。”
然後一腳踹出去了。
他看到林葉在遠處看他,嚇得一哆嗦,連忙跑到林葉身邊:“小爺。”
他解釋:“不是小爺你看到的這樣,我不是在欺負人,我是在......”
林葉:“信你。”
高恭隨即笑起來,眼神那麼明媚,迎春花開的那麼盛,都沒有他明媚。
林葉:“去忙吧。”
高恭立刻應了一聲:“好嘞。”
他跑了幾步,聽到身後林葉又問他一句話,他腳步馬上就停下來。
林葉問:“過癮嗎?”
高恭嘿嘿笑,抹了抹鼻子:“賊雞兒過癮。”
林葉:“打該打的人才會過癮。”
高恭點頭:“小爺說的對!”
這錢不是高恭出的,也不是林葉出的,雖然他們生意做的還好,可終究是小本經營,賺的也確實是雞毛蒜皮的錢。
每天這樣施粥,且量大料足,他們那點營收根本撐不住。
這錢是錢老頭兒出的。
林葉給了錢老頭一張圖,錢老頭兒得到了一大筆銀子,大到他覺得這輩子做過的發財夢都加起來,也不大夠。1
錢老頭兒說,這樣的銀子拿到手裡,如果自己都昧起來,將來可能會天打雷劈。
錢老頭兒還說,他賣野藥都沒坑過好人,有錢了就得乾點揚眉吐氣的事。
唉,好人誰找他買野藥啊。
他說咱不能讓人知道是自己出的錢,但咱知道這事幹的頂天立地。
錢老頭兒絕對不僅僅是個賣野藥的,可林葉從不曾問過。
曾經有人對林葉說,謝謝你對我的秘密沒興趣,錢老頭兒也是這樣想。
這樣的後生,真可愛。
林葉到武館門口的時候,看到雲州城的總捕唐久比他早一些進門。
唐久是雷風雷的門徒,雷風雷故去之後,唐久對武館也一直都很照顧。
能幫的,他都主動幫,雷紅柳和嚴洗牛的性格註定了他們倆都不會隨隨便便去求人,唐久機靈到他能提前把雷紅柳或許會遇到的麻煩事,全都解決掉。
唐久本來已經進門去了,又後退幾步,朝着林葉打招呼:“早。”
林葉回禮:“總捕大人早。”
唐久笑:“林公子跟我可別這麼客氣,咱們都是一家人。”
他和林葉閒聊了幾句,似乎是知道林葉不健談,不善交際,所以也沒讓林葉太尷尬,就去拜見雷紅柳了。
莫梧桐揉着眼睛道:“唐大人又來勸師父和師孃了,好像是說,上邊有人希望你去參加契兵招募。”
林葉:“莫師兄怎麼什麼都知道。”
莫梧桐:“你也能。”
林葉:“何解?”
莫梧桐:“你會爬窗跟你也聽得見,這事就三個要求,誰具備,誰都行,不外乎膽大心細抗揍。”
林葉抱了抱拳,莫梧桐瞪了他一眼。
沒多久唐久就告辭,雷紅柳和嚴洗牛送了出來,看起來和和氣氣,可林葉卻從師父和師孃的眼神裡,都看出幾分不耐煩。
“小葉子。”
送走唐久之後,嚴洗牛朝着林葉招手。
林葉連忙過來:“師父。”
嚴洗牛道:“這是唐久爲了你第二次來了,說是府治大人一直念着你的好,覺得這是個機會,若你願意參加契兵招募,府治大人可爲你說些話,校尉一職他不敢保證,但做個百長或是什長,府治大人說沒什麼問題。”
嚴洗牛問林葉:“你覺得怎麼樣?”
林葉:“我......”
嚴洗牛:“無所謂,反正你也不許去。”1
說完揹着手走了。
雷紅柳走到林葉身邊,擡起手揉了揉林葉的頭髮:“別聽你師父的。”
林葉:“謝謝師孃。”
雷紅柳:“你師父頭髮短見識也短,狗屁道理都不懂,聽師孃的,師孃也不許你去。”1
林葉:“......”
見他這個表情,雷紅柳可滿意了,拍了拍林葉肩膀:“練功去吧。”
武館外邊,唐久揹着手往前走,大街上的人看到他紛紛行禮,唐久和百姓們也都客氣的點頭示意。
百姓們都說,唐總捕這人,比雷總捕好,雷總捕那時候太嚇人了,眼神都嚇人。1
你看人家唐總捕,總是和和氣氣的樣子,尤其是對尋常百姓客氣,甚至還會大爺大娘的喊人。
唐久轉過了一條街後,有輛馬車在路邊停着,見他到了,車伕連忙把車門拉開。
唐久上車之後就俯身行禮:“大人。”
府治金勝往眯着眼睛坐在那,手裡把玩着兩顆已經如琥珀一樣的核桃。
他問:“這次怎麼樣?”
唐久搖頭:“雷紅柳和嚴洗牛那倆人水潑不進,屬下能勸的話都說了,甚至也把大人你的好意說了,可那倆人太執拗,不給面子。”
金勝往睜開眼睛,有些不悅在眼神裡一閃而過,但他很快就笑了笑。
“畢竟是郡主的師姐,又怎麼會看得起我這府治。”
金勝往吩咐一聲,馬車隨即緩緩起步。
唐久道:“大人是好意,想送那林葉一番前程,可雷紅柳和嚴洗牛攔的太狠,不然......這事就算了?”
金勝往道:“你也該知道,城主府和北野軍聯手要創建契兵,說是契兵歸在府衙治下,可我插不上手,這契兵也就根本指揮不動......”
說到這,他看向唐久:“你就沒點法子?”
唐久:“明面上,正經的法子,屬下都已經用過了。”
金勝往再次閉上眼睛:“不正經的也行,就得讓林葉去契兵招募大會,就得讓他在大會上出風頭。”
唐久:“大人,此事......屬下着實是沒有想明白其中緣故,若是爲了借林葉而討好一下郡主,還是用明面上的法子好,若用了檯面下的法子,被郡主知道的話......是不是會適得其反?”
金勝往:“唐久,你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你能留任總捕一職嗎?”
唐久連忙俯身:“是大人栽培,是大人......”
話沒說完,金勝往就語氣平淡的說道:“是因爲,我以爲你話少。”
唐久立刻說道:“屬下馬上就去辦。”
金勝往道:“我要讓林葉在契兵招募大會上出風頭,自然有我的打算,自然有我的道理,這打算這道理我不跟你說,你就不要問,也不要覺得你說的話在理,記住了嗎?”
唐久道:“屬下死死記住。”
金勝往再次閉上眼睛:“雷風雷在位子上的時候,坐的比你穩當,話也比你少,可他都死了。”
唐久嚇得臉色有些發白,低着頭,不敢再說些什麼了。
馬車在下一個路口停下,唐久從車上下來,躬身站在路邊,等馬車走了之後他纔敢直起身子。
等馬車消失在視線中,唐久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又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轉身往另一條街走,沒多久,到了一處很大的宅院門口,宅院正門上掛着匾額,顯然是大戶人家。
但尋常的大戶人家,家裡沒人有功名,不得穿錦衣,這匾額上自然也就不敢寫府,寫的是崔宅。
這崔宅的管事一見到他,連忙就點頭哈腰的上來,陪着笑把唐久迎接進去。
倒也沒有多長時間,前後不過半個時辰,送他出來的人比迎接他的人要多多了。
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應是這崔宅的家主,看起來氣度大方。
在他身後跟着一個十六七歲年紀的少年,一舉一動,都在學他父親模樣。
唐久回身說了一聲事交代你了,你自己酌情辦,然後就走了,手裡還多了一個不大的禮盒。
他走了,這崔宅的家主臉色也就變得陰沉下來。1
他身邊的少年問:“父親,這事......辦不辦?”
中年男人沉默許久,沒回答,轉身往回走,進了門之後纔回了一句:“我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賭,但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賭大不賭小。”1
少年俯身:“孩兒明白了。”